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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沒看懂「生命」
賀陳旦沒看懂「生命」 ■苦勞評論2004/11/29-1
全景的《生命》，讓台灣感受到紀錄片的魅力。如果說，紀錄片的作用在於透過真實情境的刻畫，感染觀影者最內心深處的情緒，《生命》吸引了無數的觀眾，所以也是這幾年來台灣最有資格受這個標準檢驗的紀錄片。每一個人都應該自我聆聽在每一部紀錄片所獲得的感動，為何而來、從何而去，大步向前走。因為《生命》的感動，出錢出力的中華電信董事長賀陳旦，又怎麼回過頭來看自己周遭的生命故事？
賀陳旦出名的愛看紀錄片，吳乙峰這部花了五年時間拍攝製作的921震災紀錄片，在今年7月的試映會時，讓賀陳旦大受震撼。賀陳旦說：「持續追蹤了四個家庭在災變後的悲和念。從親人死別到新生兒呱呱來到人間， 生命的種種必然卻因巨大的場景而爆發、而凝聚出驚人的感動力。」
《生命》中四個家庭的故事，卻讓百忙之中的賀陳旦看了八、九遍，在全景狹小的播映室中，一再反覆重看，哭了一次又一次，不宜餘力地介紹，帶朋友一起觀賞、找資源，許多政商名流也在賀陳旦的推介下前往觀賞。令人好奇的是，賀陳旦作為中華電信董事長，主宰兩萬多家庭的生命，他又怎麼看這兩萬個家庭的故事？
【當權者對生命的自我詮釋】
《生命》其實是一個特殊的紀錄片，作者吳乙峰把被攝者的背景情境放空，抽離生活脈絡與政經結構，它之所以會感動，在於每一個觀影者得以透過精心設計的情感催化，放入自己的認同及詮釋。而這也是《生命》最危險的地方，雖然每一個觀影者都是平等的，但擁有權力者的詮釋卻最有可能掌握各種傳播管道成為主流詮釋。抽離政治的《生命》，卻更方便地讓政客置入政治。
陳水扁總統說：「要看N次《生命》，希望國人不分彼此，用心來感受台灣的生命。」游主席說：「顯現台灣人欲脫離困境的毅力，可謂『打斷手骨顛倒勇』。」
教育部長杜正勝除了要把這部紀錄片推廣到各級學校之外，還說片子結尾的四封信：「聽得眼淚快掉下來，這簡直比什麼文豪或作家的文章更令人感動，呼籲所有編寫中小學教科書的編輯將這樣的好文章選為課文教材。」
紀錄片本身是武器，而對紀錄片的詮釋更是一種武器。對政治人物來說，生命的除了感動之外，還有政治宣傳的意義，他們在宣傳了《生命》的同時，也宣傳了自己，以廉價的一句感動，取代了作為當權者應有的責任、作為與反省，讓感動反而成為了包裝臭小腳的「裹腳布」。
【發臭的感動】
賀陳旦的中華電信董事長職位是政治任命，是帶有「民營化」這個政治任務到職上任的。不可避免的，《生命》對於賀陳旦來說，除了感動，還有別的意義。
賀陳旦出錢出力，贊助了全景300多萬的放映經費，讓全景921映象季得到在商業戲院放映的機會。而賀陳旦也想要感動分享給中華電信的主管及員工，希望中華電信員工在《生命》紀錄片中，得到與他同樣的體悟。
賀陳旦帶著民營化的政治使命進入中華電信，縱使他自認喜愛紀錄片，會習慣蹲低視野，能聽取高層主管和低階員工的種種多元聲音，會比其他主管多點耐心要求溝通。受《生命》感動的賀陳旦，仍只是以民營化的行動目標，要求員工要放下自己的生存權掙扎，多為「公司前途」想一想。
賀陳旦說：「希望員工看完《生命》之後，多想想公利，不要只想著私利，不要只想著自己的工作權，希望能夠放下偏見，能夠達成人與人之間的和解，能知道生命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說穿了，《生命》對於賀陳旦來說的意義之一，不過是解決自己的焦慮，尤其是推動民營化過程中面臨的阻力與困局，能影響一點是一點。難道《生命》紀錄片的意義，就只有這些政治人物散發出來的惡臭與廉價？
【真正的生命】
賀陳旦看了多遍的《生命》，卻一點都沒有看到全景映象季要帶給台灣的反思。吳乙峰的《生命》雖然具有普遍性的關照，但卻只是生命的一個切面。生命的豐富，除了感動之外，有韌性、互助與堅強，更有懦弱、自私與冷血。
《生命》紀錄了南投縣國姓鄉震央重災區四個家庭的災後療傷故事，失去親人的他們，勇敢地面對生命中最大的悲傷與困阨，過程令人動容，政治人物把他們當成是勇敢台灣人的典型形象自是無可厚非。
但很多人都錯過了全景另一部同樣精彩的紀錄片。全景的另一部紀錄片《梅子的滋味》，卻剛好是《生命》的對照組，拍攝對象同是國姓鄉震央重災區，拍攝的主角同樣是失去親人的災民，《梅子的滋味》作者郭笑芸，卻拍出農民面臨重建鬧劇、生活壓力下，災民自謀生存的真實過程。
就在《生命》中的國姓鄉村民被政治人物描述為高尚、勇敢的台灣人典型時，同樣的土壤卻在《梅子的滋味》中孕育出不同的台灣人面貌。他們同樣失去親人，也失去房屋及土地，甚至在來不及悲傷下，用自己的「生命」大賺災難財，為了生存利益，鉤心鬥角，彼此之間還為了攤位擺設、觀光客接送等資源分配問題互相攻訐。在政府的重建保證一拖再拖並且明顯擺爛之下，被迫自求生路，從害羞口拙的農民，脫胎換骨成為口才流利的小生意人。
這也是「生命」，而且這才是真正的生命，台灣那一個人不是這樣自謀生路，為了自己生存而努力。你我周遭，都有值得令人反思、動容與理解的故事。
【中華電信員工的生命】
賀陳旦只看了《生命》，因為他只要生命中某一個面向的感動。但中華電信工會理事長張緒中卻認為：「賀陳旦根本就不是會被生命感動的人。那有人為了四個家庭哭得淅瀝嘩啦，卻對自己身邊兩萬多個家庭不僅無動於衷，甚至動手欺凌。」
《生命》當中的四個家庭，面對失去親人之後的人生斷層，心中有難以言癒的傷痛；在公營企業私有化的過程當中，失去工作權的每個家庭，不也是經歷生命最大的決裂，跟過去付出一輩子青春的工作、勞動現場斷裂，一個人的評價從優秀勞工，一下子成為公司的包袱和負資產，每個家庭與生命的失落與傷痛，也是深沉的悲哀。
這些在王秀齡、羅興階的「中船再生計畫」紀錄片中，有動人的展現。愛看紀錄片的賀陳旦卻始終看不到這個勞工被完全否定的生命過程，焦慮、心酸和失落。
從918全景映象季揭幕開始至今兩個多月，中華電信員工為了爭取工作權，歷經了1019公營事業理事長靜坐絕食，再到即將舉行的1205中華電信罷工投票，《生命》的感動卻從來沒有讓賀陳旦的打壓停過。從1019硬性規定休假各營業單位不能超過10%。更離譜醜惡的是為了打擊1205罷工投票，搞白色恐怖，要求各單位主管，一個個要求會員簽署「呼籲停止1205罷工投票」的簽名冊。
「工會每一個會員，都是拿生命來拼的。」張緒中說：「我們拼工作，讓中華電信的營收與經營效率全台第一；我們拼團結，在1019及1205我們是拼著被秋後算帳的風險來反民營化；我們拼社會正義，因為民營化後只有圖利財團，損害大眾權益。」
中華電信的每一個員工，從進公司的那一天起，都用他們自己的青春在撰寫動人的生命故事，而這個故事仍然在進行中，12月5日罷工投票那天，閃耀出來的光芒將會最耀眼，但也會遭到公司及社會最無情的污名化。
【到底有沒有看懂生命？】
不論看了幾遍《生命》，沒有再去認真觀看全景其它紀錄片帶來的生命、看不到自己周遭的生命，都沒有意義。世界上更沒有出錢皇帝大這件事情，不是出了300萬，就代表完全掌握了生命的感動。
中華電信公司高層在鼓動員工觀看《生命》時，曾寄出這樣灑狗血的電子郵件：「我流下20年加起來還要多的眼淚。極力推薦的一部好的紀錄片，為我們逐漸失去『愛』的能力的社會，為可以改變對人生更深入的價值觀。」一堆中華電信中高階主管也跟著風靡《生命》，和賀陳旦一起感動。
回頭來看賀陳旦這幾個月因為《生命》產生的種種感動話語，對備受打壓的中華電信員工來說，不就有若諷刺的回音在入冬的空谷寒風中迴響，只對銀幕上的故事產生感動，無視於與自己朝夕相處員工的生命，不是眼睛長在頭頂上，就是被政治任務黑了良心。
而許多中高階主管前腳才「愛」過，才說改變價值觀，後腳仍一以貫之乖乖奉命行事打擊基層員工，先前的感動看在員工眼裡，不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虛偽寫照。
紀錄片是最接近真實的電影，喜歡看紀錄片應該也代表了傾聽真實努力與用心，謙遜地看待周遭世界。但用單薄的感動，來解決自己的焦慮，欠缺自我反思與理解，看紀錄片只是沽名釣譽的工具。
或許這就是《生命》這部紀錄片的侷限。因為《生命》的感動或許是一瞬間真實人性的展現，但旋即被真實世界拉回而毫無掙扎及反省。不過卻也讓我們看到結構扭曲下的偽善、冷血、醜惡與追求名利，這也是真正真實的生命。
所以我們必須誠實地說，賀陳旦真的沒看懂生命。
不是沒看懂「生命」而是別人的「生命」一旦和自己的利益前途衝突時，當然要捨棄別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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