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pych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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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追尋愛的夏天
追尋愛的夏天／韓良露
我和史提夫約在金門公園的馬球草坪前相見。我們到的時候，已經聚集不少人，一個來自西雅圖的邋遢派樂團正在演唱。這是個溫暖的冬日上午，公園裡有不少人在跑步、騎單車、玩風箏。我和史提夫在草坪上躺下來，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史提夫提起了三十年前的往事。
三十年前，一九六七年的一月十四日，史提夫的父母，一對年輕的嬉皮，開著破爛的拖車，從紐約上州（Upstate New York）穿越美國大陸來到舊金山的金門公園。他們帶著六歲的史提夫，趕來參加兩位詩人艾倫•金斯堡和?#92;瑞•史耐德（Gary Snyder）在公園內的馬球草坪上，以古印度教的祝禱儀式所舉行的人類狂歡會。這個儀式吸引上萬人參加，絕大多數都是和史提夫父母一樣的二十多歲年輕人。靠近公園入口的黑特―雅希布里區一帶的商家都關門了，好讓人群自由地在大街上穿梭。
那一年從一月一直到夏天，金門公園和附近的黑特―雅希布里區成為美國年輕一代的嬉皮文化朝聖地，全國各地的年輕人都先後蜂湧而至。整個夏天，金門公園裡舉辦了無數場的露天搖滾演唱會，珍妮絲•喬普林嘶啞狂亂的歌聲，搭配上吞雲吐霧的大麻菸，而在草坪上相擁互吻的年輕人，高喊著反越戰的口號，提出「愛與和平」的宣言。那一年夏天，全美有二十多萬的年輕人來到這裡，?#92;多人都穿上印度式長袍，頭上插著印地安人的羽毛，手腕掛著佛教的念珠，嘴裡哼起西塔琴的樂聲；陌生人相見都稱呼彼此兄弟姊妹，街上飄浮著橘子花香的焚香味，大麻菸、迷幻藥公然在大街上叫賣，不少無屋可住的年輕人搭起帳蓬或?#92;風宿露睡在公園的草坪上。
那一年夏天，有人稱呼是「愛的夏天」，是西岸嬉皮運動的高潮。史提夫記得他父母帶著他，待了八個多月；他爸爸偶爾做做木工，賺些生活費，他媽媽在一家素食?#92;館幫忙，他則成天在?簪S―雅希布里區的街上跑來跑去，認識了不少全國各地來的叔叔、阿姨和小朋友。
今天的史提夫，會玩吉普賽紙牌、會唱塞爾特（Celtic）的歌謠，會吟誦印地安的祝禱詞，都是那一年夏天在街上學會的。有不少人在街上搭起帳篷，他和一些同年齡的小孩在帳篷堆中，玩著西部紅番遊戲，但這批小孩是嬉皮的小孩，所以他們的遊戲中，紅番總是勝利者，白人卻被趕出了西部。
夏天過去了，天氣愈來愈冷，不再適合露天生活，史提夫的父母決定返回東岸。史提夫記得離開的那一天，他含著眼?#92;在公園的大樹上，刻下童年時代最美麗的回憶――他初戀的小女孩的名字，一個像他一樣，跟著嬉皮父母從俄勒岡州波特蘭來的小女孩。
即使經過三十年，史提夫仍然找到那棵樹，在一個六歲多小男孩高度可及之處，史提夫刻下了「Love: Flower」，小女孩的真名就叫「Flower」；就像已逝明星里弗•菲尼克斯（River Phoenix）一樣，那個年代的嬉皮父母流行替小孩取一些不尋常的名字，史提夫童年的小名就叫「Heaven」。
史提夫的父母後來離異，他跟著母親去了東方，先在日本待上五年，又到台灣長住十二年。他母親在台北美國學校教書，後來嫁給台灣生意人，完全拋棄過去嬉皮的價值和生活方式；她幫不少台灣有錢人家的小孩補習英文，賺了不少錢，然後投資天母的房地產，又賺了很多錢，如今成天出入台灣的上流交際圈。
史提夫卻和母親走著不同的路。在東方十多年的時光，他學禪、打太極、練瑜珈和讀莊子。史提夫說得一口好日文和中文，對東方文化的了解，不輸任何現代的東方年輕人。大學時期，史提夫回到美國，在哈佛唸東方思想，畢業後來到西岸，在舊金山主持一個以東方禪精神為主的工作室，幫助現代人解脫精神的焦慮和迷惘。
史提夫就住在黑特―雅希布里區一棟維多利亞式的房子內，他再也沒遇到他的Flower，但他愛過?#92;多不同的女孩，他現在和一位來自印度的舞者同居。我是在黑特大街上的「Booksmith」書店認識史提夫的。我正和一位台灣朋友交談，我們的口音引起正在買書的史提夫注意。他是少數能分辦大陸標準國語和台灣標準國語不同的外國人士。他以標準的國語和我們打招呼，一聊起來又印證了「世界真小」的理論，我的台灣朋友小時候唸美國學校，他曾是史提夫母親的學生。
我和史提夫興趣相投，兩個人都對東方的靈學、西方的新世紀思潮略有研究，很快變成好朋友。史提夫已經在舊金山住了十年，他的禪工作室規模愈來愈大，吸引美國各地不少年輕人前來學習。
史提夫告訴我，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三十年前播下種籽的。六歲的他，徜徉在黑特―雅希布里區大街上，早已被那些從印度、尼泊爾、日本、中國去的東方藝術、音樂、服裝、飾品所深深吸引。他夢想能到東方去，而他果然去了，也學習了東方思想的精華。他認為自已現在做的工作，就跟馬可孛羅一樣，是一個把東方帶回西方的使者。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我又來到舊金山，這回是來參加史提夫的婚禮。他在金門公園的草坪上舉行一場露天的婚禮。他的太太跳著印度舞，一些印度教的僧侶唱著頌歌。一切又好像回到三十年前，這是史提夫自已的愛的夏天，我在此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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