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論壇 - 小說天地 - [愛情] 如雪 -『當愛靠近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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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ING
  區版主 
  涉江而過 芙蓉千朵


 
  積分 18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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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冊 200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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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鐘動笙歌散   

  “晴姐姐,新娘子來了,你快點出來看啊!”十歲的托婭聽到遠處的喧鬧,急得跳腳,不停地催促著我。

  “急什麼啊?還怕她跑掉不成?”我微抿著唇,故意慢吞吞地系好腰帶,再照了照鏡子——如果除去皺著的眉頭,撅著的嘴,和滿臉強裝出來的哀怨……秀氣的五官,霧濛濛的大眼睛,從最初的蒼白變得白裡透出健康的紅潤的雙頰——其實裡面映出的那個,卻已經是個宛若一枝含苞帶露的花朵般的女人了!我不得不承認,懷遠的悉心照顧使我成了一隻破繭而出的蝶!不過,我還是決定繼續生懷遠的氣!——我低頭,假裝很不情願地被她拖著走——准是懷遠慫恿她來的,哼!

陵川牧場地處宋、金、西夏三國交界之處,是個三不管的地帶。這裡混雜地住著蒙古、烏桓、鮮卑和漢人,其中最多的還是蒙古人。這次蒙族族長巴音的長子烏力吉娶親,我本來以為有機會親歷一下蒙族婚禮全過程。哪知道作為牧場的所有者,懷遠被視為最尊貴的客人,當仁不讓的成為了主婚人——臭懷遠,我看不出他哪裡貴了?當什麼主婚人,害我沒有機會去看昨晚的迎親式啦!現在撈個熱鬧的尾巴看,有什麼好高興的?!切!

  “來了,來了!”托婭踮高腳尖,對著遠處迎親馬隊揚起的煙塵,興奮地尖叫。

懷遠走出新人的帳篷,負手卓立,身上穿著我故意幫他挑的他最不愛的寶藍色蒙古袍(他嫌顏色太豔),系一根寬大的腰帶,腳蹬一雙鹿皮靴,隨隨便便往那裡一站,炯炯的黑眸裡隱隱有著一股子孤傲淡漠的神情,身上散發出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王者的氣度。既使是穿著他最不愛的寶藍,跟他最不搭的顏色,他還是這裡最出色俊挺的男人。他含笑望著我,眼裡有求和的味道。我假裝沒有看到,掉過頭去看紅紅綠綠豔麗非凡的迎親的馬隊——想色..誘我?門都沒有!哼!

新郎新娘騎著漂亮的棗紅馬,開始繞著蒙古包轉完三圈;然後在大家熱情的轟笑聲裡,烏力吉和阿茹娜幸福地微笑著,牽手穿過向征愛情的純潔和生活的興旺的兩堆熊熊烈火,進入了蒙古包去執行一系列諸如拜神佛祖先、長輩……之類繁複的程式。

外面篝火熱烈地燃燒、跳躍著,到處洋溢著歡快的氣氛。月亮放肆地揮灑著它的溫柔;架子上的烤全羊飄著濃郁誘人的甜香;馬頭琴伴著姑娘清越嘹亮的歌聲悠揚地響起;小夥子們手舉銀盃,盡情的暢飲;孩子們歡樂的追逐打鬧著……

我默默地穿過一堆蒙古包,離開人群,走到暗處,忽然覺得自己這場氣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幹嘛好好的有熱鬧不瞧,弄得自己不開心?現在又拉不下臉去找他——恩,從昨晚一直嘔氣不理他,現在好想他哦!可惡,居然還不來找我?那該死的儀式到底什麼時候才完?!

  “夫人,還跟莊主嘔氣呢?”蘇合大娘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的身邊,她含笑望著我,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臭懷遠,一定要搞得人盡皆知才甘心嗎?!

  “誰說我跟他嘔氣啊?沒有的事,別聽人瞎說。”堆起笑容裝傻——打死不承認。

  “哦,既然沒有,那夫人不如過來跟年輕人一起去熱鬧熱鬧吧?”蘇合大娘也不跟我爭,不同由分說把我拖到篝火旁去。

我半推半就地跟著她回到人群裡,偷偷向新房裡張望——不知道還要多久才出來?

  “找誰呢?該不是找我吧?”懷遠突然從我身後鑽出來,一伸手就挽住了我的腰,在耳邊小聲詢問——他跟寶藍色,果然不搭,怎麼看怎麼怪異,我有點後悔不該捉弄他。

  “誰找你啊?”我嘴硬,挑釁他,卻忍不住唇邊的那抹笑意:“我在看那邊的摔跤呢!不知道你若是不用武功,能不能贏過巴特爾?!”——算你識相,知道快點出來陪我。算了,本姑娘大方,放你一馬。

  “我贏他做什麼?”懷遠淡淡地瞧了巴特爾一眼,撇了撇嘴:“他太胖,抱起來不舒服!我只要抱你就好了。”

  “噗嗤”,我臉紅,白他一眼,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巴特爾壯得象頭熊,懷遠那麼瘦,估計一把抱他不住。

  “不生氣了?”懷遠笑嘻嘻地擁緊了我,下巴頂住我的肩膀,熱氣吹到脖子裡,弄得我好癢:“對不起,下次帶你去看全程。”——騙人!又開空頭支票給我。下次再有婚禮,他還不是得主婚?不過,下次我一個人偷跑去看,再不會傻傻地聽他的話——誰說一定要跟他一起去?切!

  “討厭,不要對著我吹氣啦!”我拼命躲——這傢伙,早知道他轉性之後只會欺侮我,當初不如放任他當他的冰塊男!

  “咳,咳!”身後突然有人重重咳嗽,我扭頭,大窘——無風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我們身後,依舊是一身白衣飄飄,不染纖塵。俊逸斯文的臉上,不知道怎的,帶了一絲滄桑和倦意。

  “你來了?”懷遠面不改色,無視我的掙扎,繼續摟著我,走在前面引路:“到家裡聊。”

  “大哥,晴晴”無風眯起眼睛打量我一番,戲謔地說道:“晴晴好象胖了點,看來大哥對你還不錯,小日子過得蠻逍遙的嘛!”

  “叫大嫂。”懷遠不悅地皺起眉毛。

  “嘿嘿,你一走了之,過你的閑雲野鶴的神仙日子,把山莊那麼大地挑子交給我,叫聲晴晴不過份吧?”無風笑得人畜無害。

  “山莊現在是你在打理嗎?那……劍風呢?”我看了眼懷遠的臉色,決定幫他問出心底的疑問——他不計一切代價想要得到的東西,懷遠雙手奉上了,為什麼沒有要?!

  “哼!還真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啊!我看你們當真是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關心嘛!”無風氣得冷哼,他咬牙切齒地瞪我:“劍風早走了,說是不食嗟來食。還有,以後管他叫莫離,江莫離。懂了?!”

我鄂然——這兩兄弟,一個莫回,一個莫離。由這兩個名字便可看出兩個女子的個性迥然不同。我擔心的看向懷遠——他還是沒有一點表情,好象一點也不關心。

  “那麼如眉生了個胖小子,她們母子被莫離強行帶走了的事,你們也是毫不知情的羅?”無風無奈地瞟我一眼:“關爺爺要我帶句話給,呃……給嫂子。”

  “你不用說了,我不想聽。”我馬上捂住耳朵——如眉被劍風帶走雖然我們不知道,但如眉生孩子這件事,我可太知道了!關爺爺隔三叉五的飛鴿傳書裡一再強調,想不知道也很難啊!開玩笑,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會說些什麼話!

  “你可以不聽,但我不能不說啊!要不然,關爺爺能饒了我?”無風笑得很促狹:“關爺爺說:瘦竹杆,什麼時候生個重孫子給我玩?不要讓我說中——你不會是真的連生孩子也不會吧?!”

我就知道!這大半年來,每次飛鴿傳書都是念叨這件事,念到我耳朵都起繭了。

  “大哥,半年不見,你不但連穿衣服的品位降低,不會連……”無風憋著笑,故意用懷疑的眼光審視懷遠——啊,那是我的傑作啦!我背著無風悄悄向懷遠吐了吐舌頭。

  “晴兒還年輕,我還想帶她去很多地方。再說她身體弱,短期內,我沒打算讓她生孩子。”懷遠神色自若,對他關於衣服的評論不予理睬。談論生孩子,就好象談論“今天天氣好不好”一樣平淡——我臉暴紅,被他氣死!

  “那還是晴晴的問題嘛……!”無風不怕死,繼續打擊我。

  我跳起來“哼!我出去吃好吃的去,你倆誰都別想吃!”——再呆下去,准要死人,不是我被他們氣死,就是無風被我掐死。

看無風的樣子,好象在笑容後面總隱藏著點什麼心事——這次來,肯定是遇到難事,要找懷遠商量的啦!不然,我才不信他拋下莊裡那麼多的事情,不遠千里,專程來取笑我跟懷遠的!

我呆呆地仰望著澄靜的夜空,那輪圓月已開始西沉,夜已深了!初冬的風,吹到身上,令我打了個寒顫。咦!剛剛好象有一顆流星從天邊劃過,快得我還不及許願,哎,好可惜!

  “晴姐姐,晴姐姐,唱支歌給阿茹娜姐姐吧!”托婭象只快樂的百靈鳥,蹦跳著拽著我的衣角,不由分說把我推到了篝火旁。

  “雄鷹長了翅膀總是要高飛,百靈鳥的出生是為了盡情的歌唱!夫人,請你為這對新人獻上最美好的祝福吧!”蘇大娘笑得樂開了花。

唱就唱,誰怕誰啊?我轉了轉眼珠,看著身邊散落的無數雲朵般潔白的氈房,聽著悠揚的馬頭琴聲,再瞧瞧舉杯暢飲的小夥子……有了!呵呵,這麼簡單的蒙古舞還難不倒我。我微笑著走到手拉著手跳得正歡的蒙族姑娘和小夥子們中間,加入他們,跟上他們的節拍,繞著篝火,送上我真心的祝福:

  草原夜色美  
  琴曲悠揚笛聲脆  
  晚風吹送天河的星啊  
  匯入氈房閃銀輝  
  啊哈呵~~~~  
  晚風吹送天河的星啊  
  匯入氈房閃銀輝  
  草原夜色美  
  九天明月總相隨  
  晚風輕拂綠色的夢啊  
  牛羊如雲落邊陲  
  啊哈呵  
  晚風輕拂綠色的夢啊  
  牛羊如雲落邊陲  
  草原夜色美  
  未舉金杯人已醉  
  晚風唱著甜蜜的歌啊  
  輕騎踏月不忍歸  
  啊哈  
  晚風唱著甜蜜的歌啊  
  輕騎踏月不忍歸  

歡快的歌聲在夜空裡飄蕩,懷遠和無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結束了他們的“秘密談話”,雙雙走出了帳篷,來到人群裡,靜靜地聆聽著。跳躍的火光及明亮的月光交織著,投射在他們的臉上,顯得變幻莫測——猶如此刻他們紛繁複雜的內心世界,讓人捉摸不透。

隔著熊熊燃燒的火焰,我的目光與懷遠的相遇,然後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怎麼了?”我用眼神無聲地詢問著懷遠。

  “沒事,放心吧。”懷遠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眼神:“夜深了,別玩了,早點睡吧,仔細又著涼了。”

  “哦。”我被懷遠擁著,向我們的家走去,那琴聲笑語離我們越來越遙遠……


挑燈看吳鉤

我估計錯了——那個潔癖男,那個有著嚴重顏色偏執狂的名叫柳無風的傢伙,居然聲稱自己真的純粹是閑得無聊,才會到此一遊。住了兩天之後,揮揮衣袖,沒有帶走一絲雲彩的走了。

日子好象又回復到了最初的平淡和幸福。平淡得好象無風根本就不曾來過一樣。然而,事情真的是這樣的嗎?

我靜靜地閉著眼睛,默默聽著懷遠貌似平穩的呼吸——這傢伙從無風走後,白天雖然看不出異樣,可是晚上卻開始反常。

懷遠終於在第十二次翻身後,選擇放棄睡眠。他輕柔地把我的頭放到枕上,小心翼翼地拿開我橫在他胸前的手,偷偷地下了床。我忍住想要叫住他的衝動,微微眼開眼睛偷偷張望——半夜三更的,他要到哪裡去?

懷遠哪也沒去。只取下了自從住到陵川後,就一直掛在牆上當裝飾品的那把絕情劍。剔亮了油燈,掏出雪白的絲巾仔細地擦拭起來。他的神情是那樣的專注,薄薄的嘴唇不自覺地緊抿著,透出一股不易察覺的,帶著點壓抑的躁動。

他,開始不能忍受這種平凡無奇的生活了嗎?他,終究還是放不下滾滾紅塵裡的紛紛擾擾吧?是啊,他是一隻雄鷹,天空就是他的家,始終要展翅翱翔;他是一匹桀驁不馴的駿馬,理當迎著狂風暴雨奔跑。把他束縛在小小的二人世界裡,困在這偏遠的牧場,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啊,懷遠動了一下,好象要起來,我急忙閉上眼睛。感覺他走到了床邊,久久地盯視著我,目光中那股無形的壓力,幾乎讓我喘不過氣。懷遠幾不可察地低低歎了一口氣,幫我把被子掖了掖,眼中的光明顯變得柔和,我仿佛已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

良久,他終於踱了開去,再度拿起那把劍,深吸一口氣,裝進劍鞘,重新掛在了牆上——就好象他從來也沒有動過那把劍。

懷遠又回到我的身邊,緊緊地摟住了我,好象要從我身上汲取力量。我默默地向他懷裡偎過去,一顆淚悄悄地從眼眶裡滑了出來,濡濕了鬢角……

這一夜顯得隔外的漫長。好容易挨到天濛濛亮,懷遠跟往常一樣輕手輕腳地起床,洗漱完畢後去外面開始他每天必做的吐{功夫。我歎一口氣,開始動手收拾起行禮——是到了該跟陵川告別的時候了!——許多年以後,我常常會忍不住揣想:假如這天晚上,懷遠沒有去擦他的那把劍;假如我醒來卻裝做不知道;假如我知道了,卻不跟他提起;假如……假如我們沒有離開牧場,那麼我剩下的人生,會不會有所不同……?!

住了那麼久,對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人好象都有了感情,真到了離別的時候,我怕我會哭——不喜歡分別時的沉重氣氛,所以我不打算跟牧場裡的人一一告別。

  “晴兒……”懷遠掀簾進來,看到我,他微笑地調侃:“咦,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小懶蟲居然不賴床了?”

  “恩,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當然早點起來。”我神情自若地拍了拍放在腳邊的包裹:“哪,東西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要是再晚,大家可就全都起來了。”

  “你不必太感動。”我瞄了他一眼,快速接著說下去:“只不過,以後有什麼事,直接說就好,不要半夜裡爬起來嚇人。害我裝睡,怪累人的;還有,我昨晚沒睡飽,所以你今天不可以騎太快;另外,辦完你想做的事,你還是要帶我到處去玩……”

我本來以為我的決定是體貼的、明智的,是正確的,是絕不會讓我後悔的。可是,當我發現我們現在正在往京城前進——正確的說,已到了離開封不到五十裡的朱仙鎮,住進了朱仙鎮最大的廣來客棧。無風已在這裡等了我們兩天。而他們的目的地,顯然是:開!封!——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開玩笑,現在金國西路軍在粘罕的指揮下自太原向汴京進攻,連克威勝軍、隆德府,渡盟津,宋西京、永安軍、鄭州皆投降,目前已抵澤州;東路宗望攻臨河、大名、德清軍,克懷州,向開封節節進逼;馬上兩路大軍的矛頭將直指開封,上演歷史大悲劇。我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撞槍口上,不是自個找抽嗎?!

  “不行!不准去!”我擋在房門口,說什麼也不准懷遠走。

  “晴兒。”懷遠很無奈,撫額低歎,又好氣又好笑——他不懂為什麼千山萬水都已走過,快到目的地,我卻突然反悔。

  “別的地方都能去,開封,不行!”我也很堅決——今時不同往日,上次有驚無險,這次可是動真格的——那裡,真的會死人的!我怎麼可能明知道是懸崖,還讓懷遠和無風往下跳?!

  “晴兒!京城裡有那麼多的武林同道在等我們共商大事,敵人已快打到家門口,我們沒有時間再讓你鬧脾氣。你乖,好不好?”懷遠低聲下氣哄我——完全當我五歲小孩子。

  “我沒有在鬧!我不懂,金軍要打讓他們打好了!誰當皇帝,有那麼重要嗎?”我據理力爭:“再說,現在的皇帝也不見得有多好!只知道吃喝玩樂,整個一昏君。這樣的統治者,有什麼地方,值得你拼了命去幫他?!”

  “晴兒。”懷遠生氣了,緊繃著臉,盯著我:“我不是為大宋天子而戰,是為民族而戰!身為大宋子民,國家有難,豈能袖手旁觀,無動於衷?!敵人入侵我的家園,殺戮我的同胞,豈可冷眼旁觀,任人宰割?!晴兒,如果你要的是一個這樣的丈夫,我無話可說。”

  我自知理虧,咬了牙大聲嚷:“我不管,反正在我眼裡,金人和宋人還有西夏人,吐番人……統統都是中國人!宋金之爭,好比是兄弟失和。宋是大哥,金是小弟,當大哥的讓讓小弟不行嗎?!為什麼非要爭個你死我活?就好比你和劍風,他不擇手段的誣衊你,設計你,陷害你,你不是都原諒他,不予理睬,不予計較?自古江山的更替,朝代的改換不是常有的事嗎?你又不是朝庭重臣,只是個鄉野閒人,這種軍國大事,為什麼你要摻和進去?!”

  “你說什麼?改朝換代?!”懷遠震驚,他眯眼瞧我:“你知道些什麼,對吧?開封這次將要不保嗎?!大宋要被金狗所滅嗎?!”

  我低頭,深吸一口氣,霍出去了:“對!開封這次的確很危險!不僅如此,當今天子和太上皇都很危險!北宋也將覆滅!但這都跟我們沒有關係!我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再說,這是歷史,你根本就無法改變!所以,我不想你去送死!”

  “砰”的一聲巨響,門被人大力推開,我和懷遠嚇一跳,齊齊扭頭去瞧——無風神情激動地站在門邊,緊緊盯著我:“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你是什麼人?沒有發生的事,你憑什麼言之鑿鑿?別告訴我,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我怎麼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的行為是螳臂擋車。所以,相信我,離開開封,這是最明智的選擇。”我咬牙死瞪著懷遠,說都已經說了,索性一次嚇他們個夠:“你放心,北宋滅了,還有南宋。只不過換個人到另一個地方去當皇帝。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為什麼要幫趙構說情嗎?那是因為,我知道他是未來的皇帝,所以才做個順水人情給他!”

  “就算你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晴兒。”懷遠與無風相視一笑,轉而深深凝視我,眼裡有不容忽視的堅決:“我還是會去,不!應該說我更加要去!大丈有所不為,有所當為,這句話,你總應該聽過吧?!難道你希望自己的丈夫面對國家民族存亡的奇恥大辱時臨陣脫逃,當個縮頭烏龜嗎?你放心,我會小心,不讓自己有事。”

  “你確定?”我閉上眼睛。

  “對不起。”懷遠輕聲道歉。

  “那好,聽我說”我吐一口氣,輕輕一笑下了決心:“這一次,開封,會被金人圍成一個鐵桶,插翅也難飛出去。所以,我們必需準備足夠多的糧食。”

  “我們?”無風怪叫:“難不成說了那麼多阻止我們的話,到最後,你自己也要去?!別開玩笑了,那麼危險,你去做什麼?”

  “我沒有辦法,是你們逼我的。”我撇了撇嘴,很無奈:“我的相公不聽話,我只能跟著他。我說過,死也不會跟他分開。所以,懷遠,你別想甩掉我。”

  “好,我們在一起。”懷遠笑得雲淡風輕:“不過,我們不進京。也不能留在朱仙鎮,我們在更偏遠的地方找幢房子,先把京裡的女眷都接出來,通通安排好,這,應該還有時間吧?”

所以,我們在常莊找好了房子,也把秀玉她們全接到了一起。家裡存了足夠吃上三、五年的糧食。懷遠和無風開始頻繁往返于京城和常莊之間。

然後,突然有一天,懷遠和無風去了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金軍攻下了開封的外城,包圍了整個開封。他們,出不來了。

已經兩個月了!我見不到懷遠,聽不到他的聲音,聞不到屬於他獨有的氣息,也失去了他溫暖的懷抱。我食不知味,心神不定,坐臥不安。每天無數次跑去看鴿子,後悔得想去撞牆——那天我為什麼沒有跟著懷遠一起去?!

鴿子當然不可能每天都有,就算來了,也只有匆匆寫就的三言兩語。可是,哪怕只有一個字,我都很滿足:那表示,懷遠還活著。在某個我看不到,觸不著的地方,平安地呼吸著。這就夠了,真的!


霜風吹鬢影

北風呼呼地吼著,一陣緊似一陣。雪花紛紛揚揚地下著,冬日的夜顯得如此漫長。連續有十幾天,我都沒有接到過懷遠給我的飛鴿傳書了——是鴿子中途被人射殺了?還是戰況太激烈,懷遠根本沒有時間?還是……不,不會的!我搖了搖頭,搖掉腦子裡冒出來的不詳的感覺。

  擁著被子,離開了懷遠的懷抱,我好象根本無法適應這種極寒的天氣。他,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生病?有沒有受傷?鴿籠裡的鴿子越來越少,我對懷遠的牽掛越來越深,思念猶如野草般在我的心裡瘋長。我好想,好想,好想他!

  又是十五,月朗星稀。紛飛的雪花使得月色蒙上了一層陰影,仿如此刻我陰鬱不安的心。這是我到北宋後第三個元宵節,好象每年的元宵,對我都只留下慘痛的回憶——第一次在巫山,守著那朵無動於衷不肯開花的七彩杜鵑,懷遠失望地拂袖而去,丟下一個無時無刻不想離開的我;第二次我在金營,跟趙構和張邦昌兩個皇帝被關在那間四面透風的破屋裡,與他們共度元宵佳節,那時我生死未卜,心懷忐忑;現在,我與懷遠音塵阻隔,魚雁難通,思念、牽掛、擔憂、渴望、害怕、恐懼……這種種種種情緒疊加、交織、混合起來,化成無形的巨石,壓在我的胸口,刺痛我的眼膜,變成無數顆相思淚,滾滾而下,濕透了枕巾……

一個極輕微的聲響從窗外傳來,引得我寒毛直豎。我伸手從枕下摸出絕情令,緊緊地握在手上,悄悄把身子往床裡面縮,瞪大了眼睛,豎起耳朵聆聽著外面的動靜——窗外靜寂無聲,只有雪花不停地灑下——難不成是幻覺?

我正考慮是要大聲呼叫,還是出門去瞧瞧動靜。一條人影從窗外輕靈地躍了進來,他直接朝床的方向飄了過來,一伸手就把我摟在了懷裡——我右手一揚,絕情令閃著寒光向他胸口狠狠地刺了過去。

  “晴兒,是我。”右手被溫熱的大掌握住,鼻尖傳來熟悉的清爽乾淨的男人體香,耳邊傳來懷遠低低地輕笑:“久別重逢,這就是你給我的見面禮嗎?!”

  “懷遠?!”我怔怔地瞧著他,喃喃地低語,身子軟綿綿地依在他懷裡,完全失去了力氣——真不敢相信,居然會是失去消息多日的懷遠?我不是在做夢吧?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哎!會痛!

  “是,我在這裡。”懷遠輕輕放開我——我死死拖住他,不肯鬆手。

  “等一下。”懷遠低聲笑,彎腰脫掉鞋子,跳上床,狠狠地在我頰上親了一口:“好香!”

  我紅了雙頰——他什麼時候學會輕浮了?!

  月影映著他俊朗的面容,朦朧的月光使他的薄唇顯得隔外的柔軟,濃黑的劍眉,高挺的鼻樑,瘦削的下巴,古銅的肌膚在閃著誘人的光澤。我不自覺地撫上他的右腕——那裡有一道新添的疤痕。我心一痛,忍不住掀開他的衣襟,顫抖著手輕輕地摸索著——他身上到底有多少我看不見的傷?!想到他可能面對的疼痛,眼淚又如決堤的江河,滾滾而下——女人,真的是水做的!

  “我好想你!”懷遠喃喃低語,低頭吻上我的眉。

  “肯定很疼吧?”——掉淚。

  “想你的聲音。”又吻我的眼睛。

  “你一定吃了好多苦。”——很肯定

  “想你的笑容”再吻我的臉頰。

  “你怎麼出來的?”——疑惑。

  “想你的味道”吻落到唇上。

  “……”

他與我輾轉糾纏,他前所未有的熱情令我頭腦開始昏昏沉沉,他身體滾燙,緊緊覆住我的身體,讓我意亂情迷,無法呼吸。

他的那雙溫熱而略嫌粗糙的大掌仿佛帶有魔力,溫柔地在我的身體撫過,引發無數火苗,讓我與他一起燃燒。

他的吻漸漸從溫柔地品嘗,轉變為饑渴的佔有,這是個激情炙熱的吻,他幾乎是有點野蠻地需索著,輾轉霸道地佔有我的紅唇,擷取我的甜美。

  “晴兒。”懷遠低沉如醉的嗓音,輕聲喚著我。幽微的光線中,我看到懷遠眼裡閃爍著的欲望,黝黑的眸子深沉而充滿了熱情。而從他的眼睛裡,反射出一個情..欲氳氤,雙眸迷蒙,略帶羞澀的女人。

我緊緊地攀住他寬闊的背,熱切地響應著他愛的呼喚。我閉上眼睛,把自己完全交給他。感覺他的吻一路從唇蜿蜒而下,到略嫌尖瘦的下巴,雪白纖細的脖頸,到圓潤的香肩,到纖細的鎖骨……

熱情如閃電般地點燃,情..欲蔓延著,最後只剩下滾燙的身體和彼此粗重的喘息……

  “懷遠……”我不自覺地逸出輕吟,聲音破碎而甜膩。

此時的懷遠完全褪去平日裡冷靜睿智的外衣,以不同於往日的溫柔,霸道而強勢地在我身上律動著。汗水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上糾集成河,滴在我雪白的胸前,灼燙著我的心……

  “我好象有點失控了,疼不疼?”懷遠輕輕摟著我,帶著點心疼卻毫無歉意地淡淡微笑。

我雙目閃亮,抿著唇笑而不語——這麼久不見,兩人又幾乎可說是剛經歷了生離死別,你要是還能保持冷靜,我才要生氣呢!

  “你身上多了好多傷。”良久,我開始淡淡指控他——他答應我要小心,他沒有做到,食言了。

  “皮外傷,不礙事的。”掀眉,不當一回事。

  “你為什麼會回來,出什麼事了嗎?”我這才問到重點。

  “……”沉默

  “真的出事了?”我急了。

  懷遠凝視我,臉上湧上暗紅,輕輕答:“失去你的消息半個月,我不放心。”

  “傻瓜!我在家裡好好的,能有什麼事?值得你冒著生命危險沖出來?”我含淚吼他,身體卻偎得他更緊。

  “我知道,可我還是不放心。”懷遠語氣淡然:“放心吧,就算是龍潭虎穴,只要我想去,沒人能阻止得了。”

  “不許你再回來了,聽見了沒有?”我用力瞪他:“你以為十幾萬金軍全是死人啊?你不要命,我還不想當寡婦呢!”——還敢笑?!

懷遠凝視著我,輕笑。他狠狠把我摟在胸前,我越瞪他,他笑得越大聲,胸膛隱隱震動著——這傢伙,吃錯藥了?有什麼值得開心成這樣?笑得象個白癡!

我氣鼓了雙頰用力地捶他:“再笑啊!哼!告訴你,要是你敢給我把命玩丟了,我絕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我保證把你忘得乾乾淨淨,然後快快樂樂地找個好男人嫁了,跟他生一堆孩子幸福地生活下去,才不會為你傷心呢!”

  懷遠果然停止了笑,黑眸認真地盯視著我——呵呵,怕了吧?笑不出來了吧?哼!

  “知道厲害了吧?下次……”我歪著頭得意洋洋。

  “好。”他突然冒出一個字,打斷了我。

  “好什麼?是不再冒險的意思,還是……?”

  “我若是有什麼不測,你就把我忘了,開開心心去嫁人。”懷遠低聲,慢慢地說著——厚!這人也學會玩陰的了啊?!

  我眯著眼睛瞧他,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好?那我可真的嫁哦!我很冷血的,說到做到的!你可要想清楚了哦!”坐起來,離開他的懷抱,纖指用力戳他:“那你可再也抱不到我了哦?別的男人就會親我了哦?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做得到?”——死懷遠,敢再跟我說一個“好”字看看?哼!

  他握拳,咬牙瞪我,居然還是一個字:“好!”——雖然聲音明顯不穩,那也不可原諒!

  “江莫回!你去死好了!”我真的生氣了,哪有人這樣?!

  “噓,別生氣!聽我說,晴兒。”懷遠摟緊我,力氣大到要把我的骨頭揉碎:“你還年輕,如果我真的……我不希望你一輩子不快樂。所以,儘管不舍,不甘,不願,還是希望你嫁人,幸福地走完你的人生路。”

他什麼意思?說得好象遺言一樣?他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

  “懷遠,你們的處境是不是很危險?很殘酷?困難到你都想放棄我了?你不要嚇我!”我惶恐之極,忘了生氣,淚水泉湧:“我不管,你必需活下來,不然我一輩子不原諒你!我不要嫁別人!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嗚~~~~~~!”

  “晴兒,別哭了。”懷遠手忙腳亂地擦我的淚水,忍不住失笑:“這不是跟你說著玩的嗎?對不起,本來回來是想讓你開心,結果反而惹你生氣了。”——嚇死我!原來他開玩笑可以那麼真?!

  我鬆口氣,這才發現,剛才緊張得一直閉著呼吸。現在放鬆下來,全身軟得沒有了一絲力氣。依偎到他胸前,柔聲低語:“懷遠,你答應我,不管多困難,都要活著回來。不要亂出頭,盡了力就好,別拼命,好嗎?”

  “睡吧。”懷遠歎一口氣,攏了攏被子,輕聲說

  “我不要睡,你睡,我要看著你睡。”我癡望著他,不肯閉上眼睛——好怕他真的就此消失,想到再也看不到他,忍不住打個寒顫,心痛得無法呼吸。

  “恩。”懷遠抱緊我,合上了眼睛。

我翻了一個身,伸出去的手臂卻摸了個空——懷遠呢?我一激靈,急急忙忙坐了起來——什麼時候睡著了?真沒用!居然他走了都不知道?!伸手摸摸被子,還有溫度,應該沒走多久。

我跳了起來,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沖出門,追了出去——不行!我要再看他一眼,不然,心裡堵得慌。

跌跌撞撞地跑到屋外的土坡上,只看到遠處雪原上兩個隱隱約約的人影——他騎的是逐日,我怎麼可能追得上?飛散的長髮在冷冽的霜風中狂舞,刺痛我的骨髓,我絕望極了,淚飛如傾。我把手圈在嘴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得撕心裂肺:

  “懷遠~~~~!懷遠~~~~~!你回來~~~~~!”

隔那麼遠,風那麼大,我的聲音隨風飄散,根本沒有奢望他能聽見,可是,他居然聽見了。淚眼迷蒙中,我看到他拔轉了馬頭,如一道紅色閃電,轉瞬到了我的身邊。我又哭又笑,傻傻地看著他。

  “傻瓜!鞋子都不穿,跑出來幹什麼?!”懷遠深深歎息,跳下來,替我攏緊被狂風吹開的衣襟,然後抱住我。

  “為什麼不叫醒我?”我含淚責備他。

  “不想惹你哭。”懷遠淡淡說,手很自然地繞到我身後,幫我把頭髮綁成一條麻花辮:“好了,回去吧。”

  “懷遠,我愛你。”我心裡強烈不安:“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昨晚不該開那種玩笑!好怕真的失去他!

  “傻瓜,我也愛你。”懷遠輕歎,低頭吻上我的唇。

  “我不要嫁給別人!”我痛哭,然後,突然抬頭望他:“可是,你剛剛好象說了‘我愛你’?對嗎?我沒聽錯吧?你從來也沒有說過的!你不准賴皮,我的確聽到了!”

  “是,我愛你。”懷遠輕笑:“你沒聽錯,我會回來,我保證!所以你不用嫁給別人。回去吧。”

  “喂!你倆有完沒完?受不了了!”無風鐵青著臉怒吼:“再拖下去,天可就亮了哦!”

  我臉暴紅,啊,忘了無風了!

  終於,他們兩人兩騎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只剩一片茫茫雪原。可我赤足站在雪地上,迎著寒風,卻一點也不覺得冷——懷遠,他說他愛我呢!



春夢繞胡沙

  玉京曾憶昔繁華,萬里帝王家。
  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蕭索,。
  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眼兒媚》趙佶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住那條手帕,仿佛握住的是懷遠的手,死也不肯放,因為我知道,只要一放開,他就再也不會回來了。突然好後悔那天我沒有強行把懷遠留下來。如果我一定要他留下來,會不會今天所有的事都會有所不同?!

  “青陽?”宗望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我,他幾乎是強行把我從河邊扛了回來——我全身軟綿綿,所有的力氣一下子全被抽光,好象連站立都有了問題。

  “大哥,是你搞的鬼,對不對?你故意騙我的,想讓我對懷遠死心,是嗎?”我茫然地看著他,實在有點沒有搞清楚——懷遠明明好好的,他的手帕為什麼會到了別人的手裡。

  “青陽……”宗望歎息,握住我的手變得好有力。

  “不是的,大哥,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懷遠答應過我的,他說一定會活著回來。”我好認真地盯著宗望,語氣好無辜:“那個人那麼醜,不是懷遠。”
  “對不起。”宗望聲音裡帶著點顫抖。

  “今天幾號?搞不好是愚人節。”我有點慌,死命抓住宗望,象握住救命草。
  他不再說話,只緊緊地抱住我——我想推開他,可是我完全沒有力氣——我不要他抱我,懷遠看見了,會生氣,會傷心。

  “不行,我要再去找,一定搞錯了。”不知從哪裡生出力氣,我跳起來,沒走兩步就軟倒在地上。淚水狂湧而出——我心裡明白,懷遠把手帕給別人看都不可能。

  “青陽……!”

懷遠,你騙人!你說你愛我;你說要再陪我看星星;你說夏天會幫我捉好多的螢火蟲當燈籠;你說我們的愛情是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是永恆;可是你卻再也不回來!你食言,你不守信用!可是,我說過的話卻不能不算數,我說過的,你死了,我也不要活!

我淒然地笑著,從懷裡摸出絕情令,閃爍的寒光耀花了我的眼……

  “你瘋了!”宗望氣急敗壞的搶下我的絕情令,拋在地上,用力地搖我:“一個江莫回,就令你要生要死?你懷孕了,你知不知道?!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你死了,孩子怎麼辦?”

  “沒有,沒有,我沒有!”我用力按住耳朵,哭得聲嘶力竭——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懷孕?這個孩子我根本就不想要!我真恨他不會挑時間,如果早點來,懷遠根本就不會來開封!他一定會呆在我身邊,全心全意地照顧我,哪裡也不會去!

我開始恨起懷遠來——他一走了之,留下我孤零零一個人,死也不能死,活又活不下。懷遠,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乾乾淨淨忘掉,快快樂樂嫁人,開開心心活下去?懷遠,你說得好輕鬆!你留給我那麼多的回憶,我怎麼還能去愛上別人?我怎麼可能擁有開心,怎麼可能還有快樂?

我討厭我自己,也討厭孩子。我太自私,一心認為還有大把的時間,不肯太早生孩子,想享受二人世界的甜蜜;孩子太任性,阻止我去追懷遠的腳步……

我陷在自我厭惡的情緒裡,無法自拔,也根本就不想自拔。每天恍恍惚惚,我不想清醒,現實太痛苦,回憶太虛幻,太殘酷……

恍恍惚惚裡,冬天過去,春天來臨,徽欽二帝被廢,偽楚政權成立。金軍開始北撤,春天走了,夏天又到。而我被帶到了燕京——其實,沒有懷遠,到哪裡都是一樣,都是一樣的冷,一樣的孤單。

痛哭過那一場之後,我變得無悲無喜,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這世上的愛恨情仇已與我全無關係。我冷眼看著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哭哭笑笑,歷盡生死榮辱——歷史如此,我無話可說。

悲哀?死心?痛不欲生?不,不是。這都不是我現在的心情。我堅信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我只不過陷在夢靨裡暫時不能脫身,哪一天夢醒了,一切還會回到原點,懷遠會笑著從窗外一躍而進,回到我的身邊。

是,只不過是一場惡夢罷了,沒什麼了不起。我葉晴還不至於脆弱到連一場夢都承受不起。我在等,等這個惡夢結束的一天。

  “青陽,你跟我說說話好嗎?我求你別這樣。”宗望下了朝,照舊來到我房裡,一臉的憂傷。

他真是莫名其妙,我無病無痛,能吃能喝,只不過在做夢而已,幹什麼做出一副憂傷愁苦的樣子?!唉,天天來,他不煩我都煩了。

  “你知不知道你瘦得好厲害?一個江莫回,值得你放棄自己?!”宗望握緊了拳頭,好象那裡捏著懷遠的脖子。

懷遠當然值得我為他做一切事情。不過,我並沒有放棄自己。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固執?不說話,不代表放棄自己,放棄希望。懷遠又不在,我只不過覺得說什麼都沒有意思而已。

  “就算你不為自己打算,怎麼也得替你肚子裡的孩子想吧?你不能這樣意志消沉,相信江莫回在天有靈,也不願意看到你為了他,而不顧他孩子的生死吧?!”

看,又在胡說八道了。這幾個月,老是在我耳邊翻來覆去的強調,要我為了孩子不能輕生,不能這樣,不能那樣。我快被他煩死——都說了在做夢,哪有人在夢裡懷孕?荒謬!再說,懷遠又沒有死,我根本就沒有想輕生好不好?純粹是他自己患有妄想症。

  “青陽,我知道你心裡很痛,很傷心。可是,你這樣憋著,很傷身體,不如你大聲哭出來吧!你哭啊,為什麼不流眼淚?你不是很愛哭的嗎?!你的相公死了,為什麼你反而不哭了?!”宗望捏住我的手腕,失控地大吼。

哪!就說他有毛病。好好的,我幹嘛哭啊?懷遠又沒事,過兩天就回來了,他怎麼好象比我還激動?捏得我手都快斷了!切!懶得理他,睡覺。

  “好,我不吵你,你休息。”宗望無奈地起身,走到窗前,把窗子關上:“夜裡風大,小心著涼。”

  不能關窗!關掉了,懷遠怎麼進來?!他回家向來都不走門的,你不知道嗎?!我跳起來,固執地把他剛關掉的窗子再打開。

  “想不到在你眼裡,我這個大哥還遠沒有一扇窗子重要?”宗望歎息,深深凝視我:“不論說什麼都不理,只有關窗,你才會有反應。有時,真想變成你房裡的一扇窗。”

神經!跟窗子有什麼關係?我擔心的是把懷遠關在外面回不了家好不好?他不知道亂想些什麼?!我打一個大大的呵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肯離開這裡?懷遠就快回來了,唉!我好為難。

  “你不想說話,我不勉強。今天天氣很好,我帶你出去走走吧?”宗望熱切地提議——出去走走?這句話,以前只要吃過晚飯,懷遠都會跟我說,然後兩個人在草原上漫步,看星星。懷遠很笨,永遠也分不出雙子、獅子、水瓶……這些星座。可是他會很認真地聽我講,很溫柔地對我笑,很快樂地陪我走……

微風輕輕地吹拂在我的臉上,夜色如水。點點綠光在草叢裡閃爍著——啊,是螢火蟲。我和懷遠在牧場的時候,常常會捉好多放到帳篷裡面,吹滅了油燈,任那些美麗的小生靈飛舞成滿天的星星。

  “你喜歡?”宗望注意到我呆望著它們,柔聲詢問著我:“要不要幫你抓一些回去,放到你房裡?!”

我不語,輕輕搖了搖頭——又不是懷遠抓的,我不要。

遠處有歌聲隱隱傳來,篝火“嗶波”地響著,跳出美麗的光影。我仰望天空,密佈的繁星,象無數的眼睛在窺探著我,天邊一顆流星拖著炫麗的尾巴,迅速地劃了過去,我猛然驚覺——夏天,又到了啊!

我停住腳步,然後完全呆掉——腹中突然好象有什麼東西在輕輕地蠕動——那裡真的住著一個小生命!一個象我又象懷遠的愛的結晶?!

  “懷遠,有人說,天上每一顆星星都代表著一段愛情。”

  “是嗎?那代表我們的一定是最亮的一顆。”

淚水慢慢地滑下了臉寵,這一瞬間,所有的感知突然通通覺醒——懷遠你知道嗎?天上最亮的永遠都是流星——雖然璀燦,卻也短暫,猶如煙花,綻放後便歸為沉寂。難道瞑瞑之中,你已註定要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顆流星嗎?

  “青陽,你哭了?”宗望不可置信地盯著我的淚,狂喜。

  “大哥,我做了一個夢,好痛,好苦,好長。”我望著眼前跳躍的篝火潸然淚下——幾個月前,我跟懷遠隔著火光相視而笑,如今草原依舊,星星依舊,篝火依舊,我與他卻已是天人永隔!

  “四個多月了,你終於醒了。”宗望含淚微笑:“我本來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了。”

是,四個多月了,戰爭早已結束,懷遠如果還活著,早就應該來找我。他沒來,只說明他沒做到如他保證的那樣,活著回來——他食言了。

懷遠,已經不在了。他再也不會從窗子裡跳進來給我驚喜;再也不會幫我捉滿屋的螢火蟲讓我微笑;再也不會陪我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令我感動……艱難地承認這個事實,讓我痛徹心扉,寒意從後背直爬到腦門,身體所有的感官都變得好敏銳,那痛楚強烈得使人透不過氣來——原來,這就是夢醒的代價。這麼痛,我卻不能以死逃避痛苦,因為我有懷遠的孩子了!

想到孩子,我突然精神一振——是,沒有懷遠,還有孩子。也許,今後的人生,有他(她)相伴,也不至於寂寞得無法忍受……?!為了孩子,也許我可以試著活得堅強一點,快樂一點?!孩子,對不起,因為你的爸爸,我差點忘掉你,甚至一度不肯承認你的存在。對不起,以後,我會全心全意地,好好的照顧你,愛你!請你接受媽媽的道歉,接受媽媽這份遲來的愛。

  “怦”地一聲響,門被人大力地撞開。我皺緊了眉頭,迅速披上一件外袍,扭過頭去,果然是宗望,他喝得醉醺醺,紅著眼睛斜倚在門框上,死盯著我。

  “大哥,請你進來先敲門。”我歎一口氣,淡淡地提醒他——自從夢醒之後,我就堅持搬出了宗望的府邸,在城中另找了一處居所——他有家有室有三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我不想成為破壞別人家庭和睦的罪魁禍首。我明白當一個女人失去所愛的那種椎心刺骨的疼痛,所以我不希望別人跟我一樣痛苦——況且,我根本就不愛那個男人!

本來想直接回江寧,可是,宗望說現在時局太亂,我又懷有五個多月的身孕,千里迢迢孤身上路,又跨越宋金兩國邊界,實在太危險,不如等生下孩子再做打算——既然搬出來,就不想跟他多所牽扯,今後的生活,總不能依靠他吧?!宗望吃了我幾次閉門羹,變得有些浮躁。

  “青陽,為什麼你不接受我?我有哪裡比不上江莫回?”宗望痛楚地低語。

  “你走吧,嫂子該找你了。”我冷著聲音提醒他該負的責任。

  “青陽,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宗望看著我的黑眸已變得深沉——那種充滿欲望的眼光我太熟悉,我在懷遠的眼裡看到過無數次。

我隨著他的目光低頭——該死!房間裡氳氤著水氣,飄散著沐浴後的香氣。我的衣襟半掩,我的黑髮來不及擦乾,水珠順著秀髮滴到因熱氣而微微泛著粉紅的脖子,再順勢鑽進因為懷孕而變得豐滿而圓潤胸脯裡……

  “請你先出去。”我用力拉緊衣襟,故做鎮定地趕人。

  “青陽……”宗望呢喃著欺了上來。我後退,背已抵到了門板。他低頭,吻上我的唇。我扭頭,奮力掙扎,用力捶他,我的行為卻好象更刺激了他。他反手拴上房門,扭住我的雙手,把我抱到了床上。

  “不要!”我害怕,極力躲閃,卻敵不過醉酒男人的蠻力。

  “青陽,不要怕,讓我愛你!”宗望狂亂地低喊著,強壯的身軀重重地覆上了我的身體。他只用一隻手就輕易地把我的雙手牢牢地固定在了腦後,另一隻手開始在我身上摸索著,撕扯掉我的衣服——懷遠一直展現給我溫柔的一面,害我誤以為所有古代的男人都是謙謙君子!我驚恐萬分,原來男人的力量是那麼可怕!我淚如雨下,嚇得面無血色。

  “懷遠,你在哪?救我啊!”我發狂地掙扎著,絕望地呼喊著——宗望灼熱的唇已吻到我的脖子上,印到了鎖骨上——從腹部傳來劇烈的疼痛,孩子,我的孩子!宗望,為什麼連我最後的一點快樂,最後的一份希望你也要那麼殘忍地剝奪?!我恨你,恨你!!

  我絕望了,停止了掙扎,冷著聲音木然地看著他:“大哥,你想讓我恨你一輩子嗎?如果是,那麼你繼續吧!”

  “青陽……”宗望有一瞬間清醒,他抬起佈滿血絲的眼睛看我:“你放心,我會娶你,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一輩子!”

  “好,你讓我自己來。我不喜歡被強迫。”我冷然看向他,手伸到枕下,咬牙緊緊地握住了那枚絕情令。

宗望點頭,退開身子。我揚手,絕情令閃著寒光沒入了他的胸口,他吃痛,捂住傷口,鮮血從他的指縫裡瘋狂地鑽出來,迅速染紅了床單。他一臉茫然地瞧著我——像是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踉蹌著爬了起來。感覺雙腿間有一股熱流蜿蜒而下,很快濡濕了我的白裙,烙上殷紅的印鑒——凝視著越來越多的鮮血,我悽楚地笑了——孩子,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沒用,保護不了你!因為最初的幾個月裡,我對你的抗拒,傷了你的心,所以你才選擇要離開我這個沒用的壞媽媽嗎?!

我知道,懷遠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離我而去——因為我愛得不夠深,不夠濃,不夠讓他有足夠的力量戰勝一切困難,所以他才選擇了離開。

  “青陽,不要……”在宗望絕望的驚呼裡,我淺笑盈盈,從容地舉起絕情令,那冰冷的寒光奇異地令我興奮——懷遠,我們一家,很快可以團聚了……






2009-12-17 10: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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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涉江而過 芙蓉千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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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小舟從此逝     

  “青陽,對不起……”宗望漸漸暗淡的黑眸裡充滿了痛苦和歉疚,我淺笑盈盈,從容地舉起絕情令,那冰冷的寒光奇異地令我興奮——懷遠,我們一家,很快可以團聚了……

透過朦朧的淚眼,我仿佛看到一條頎長的人影正輕盈地翻過窗櫺,俊朗的臉上帶著我熟悉的溫柔的笑容,溫暖的大掌有力地擁緊我的身體,淡淡的清爽的味道充塞我的鼻端……

  “晴兒……!”低沉若醇酒般令我迷醉的嗓音帶著顫抖,傳到我的耳邊。我恍惚地笑了——原來,死亡的滋味是這麼甜蜜。它可以讓我看到心愛的人;聞到久違的安心的味道;甚至還能感受到溫暖如昔的懷抱……

  “懷遠,我真傻,早知道這麼簡單就能相聚,何必痛苦那麼久?我應該早一點結束這種折磨。幸好,幸好現在發現還不晚。”我輕輕地呢喃,含著淚凝視他黑如星辰的眼眸,微笑著陷入了黑暗……

  “晴兒,你這個傻瓜,為什麼這麼傻?!”懷遠的聲音帶著痛楚,模糊地在耳邊響起,我覺得身子好輕,眼皮好重——可我一點也不傻,看,我現在能聽到你了!從來也不知道,原來連你的聲音都可以帶給我這麼大的幸福。我被這巨大的幸福包圍,沉醉其中,再也不願醒來……

  “快走,等金兵發現了追上來,咱們可就走不了了。”我皺眉——這人有點傻,這裡是宗望的東朝庭,是他的天下,滿世界都是金兵,每個人都認識我,誰也不會來騷擾我。不知道他亂吵什麼,害我聽不到懷遠的聲音!

原來天堂的路是那樣崎嶇,搖晃得這麼厲害,好象坐雲霄飛車,害我頭好暈。我糊塗極了,為什麼我會時冷時熱?為什麼懷遠的聲音時近時遠?

可是,有一點我很滿意——我一直一直被一股溫暖熟悉的氣息包圍著,每個毛孔都呼吸到清新的氣息,那份暖意透過皮膚直達心臟,令我全身舒暢。如果這就是天堂,那麼我願意永遠停駐不前。

  “晴兒,你醒醒。”懷遠的聲音為什麼帶著點憂鬱?我好奇怪,明明我們在一起了,他為什麼聽起來不開心?——是啊,寶寶為什麼沒有來?一定生我的也,不要我了。懷遠也是,一定怪我把孩子弄丟了。他在生我的氣,氣我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寶寶。我又是愧疚又是傷心,眼淚不停地滑下眼眶,一顆接一顆,好象怎麼也無法停止。

  “晴兒,你很疼嗎?別哭,我在這裡啊。”有人溫柔地擦拭我的淚,輕聲地安慰我。頑皮的蝴蝶在我額上飛過,又停在我的臉上,擦過我的唇,那樣輕柔,柔得仿如春風拂過。

  “晴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是我,我回來了。”懷遠好象感冒了,聲音裡帶著濃濁的鼻音——原來天堂裡也一樣有感冒!如果這是一個夢,那一定是前所未有的美夢。每天,每時,每刻都能聽到懷遠的聲音。不,我為什麼要睜開眼睛?睜開了,一切都會消失。現在這樣很好啊!——眼皮很沉重,可是精神好放鬆;身體好痛,可是人很舒服;嘴裡好苦澀,可是心裡很甜。

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我臉上蹭來蹭去。它很軟,帶點溫熱,又有點粘膩,香香的,滑滑的。持續不斷地騷擾著我,弄得我鼻子好癢。我用力睜開眼睛——對上的卻是一雙烏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那雙眼睛長在一個胖乎乎,粉嫩嫩,圓滾滾的臉蛋上。他可愛的胖嘟嘟的小手撐在我的額頭上,紅豔豔的小嘴唇滴著口水,把我的鼻子當食物啃得不亦樂乎。

見到我張開眼睛,他只怔了一秒鐘,馬上改變目標,粉紅的小舌頭向我的眼睛毫不客氣地舔了過來。

  “好癢!”我哧笑出聲,躲開他的襲擊——這就是傳說中的天使嗎?好可愛!

  “你醒了?!”激動的男人聲音——即陌生,又帶點熟悉。我疑惑地扭過頭去,倒抽一口氣——居然是陸劍風?!老實說,就算看到恐龍,都不會比看到陸劍風更驚訝。

  陸劍風真的象一陣風一樣刮了出去,留下我和那個小天使大眼瞪小眼。“怎麼回事?”我莫名其妙。

  “晴兒!”熟悉的聲音傳到我耳中。我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瞬間淚盈於睫——懷遠呆呆在站在門邊,他手扶住門框,一隻腳跨進了門檻,一隻腳仍停留在門外。陽光自他身後照射過來,使得他的五官蒙在耀眼的金色裡,看不真切。只有眼角隱隱閃動的亮光洩露出他此刻的心情。

  “哇~!”爬在我身上造反的小傢伙突然大聲哭了出來。打破了我們之間的魔咒。

  “江遠航!”懷遠沖了進來,卻被門檻拌住了腳,差點跌個跟鬥。他沖進來,單手拎起那個小傢伙,皺著眉,板著臉,努力瞪他。我抿唇輕笑——難怪他總是走窗戶,原來他跟門檻有仇。

  “江莫離,馬上把這個討厭鬼帶離我的視線,否則我把他扔到太湖裡去喂魚!”說完,冷著一張臉,看也不看,掄起小傢伙軟軟的身子就從窗戶丟了出去。

  “懷遠!”我驚呼——小傢伙“咯咯”笑著已安全落到了陸劍風,呃,江莫離的懷抱裡,那父子兩一閃不見了人影。

  “你什麼時候跟他關係這麼好了?”我好奇。

  “晴兒,我們分別這麼久,不應該一醒來就問別的男人吧?!”懷遠眯著黑眸睞我,語氣十二萬分的不滿。可是,他的眼睛含著笑,他的眉毛含著笑,他的薄唇含著笑,那一口白得發亮的牙齒含著笑,就連下巴上新冒出的亂七八糟的青髭也在含著笑……

  “懷遠。”我軟軟地喚他,眼睛泛起水霧,心也開始起霧。

  “傻丫頭,睡那麼久,害我擔心死了。”懷遠緊緊摟住我,好象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裡去。我伸手環住他的腰,臉緊緊靠在他的胸膛上,那穩定有力的心跳又在耳邊“咚咚”地響起,奇異地平復了我的心緒。

  “嚇壞了吧?”我心疼——那種頓失所愛的痛楚,我深有體會。

  “比不上親眼目睹你全身染血,舉刀自盡,倒在我面前那一瞬間更震憾人心!”懷遠心有餘悸,顫抖著將臉深深埋到我的胸前:“我真不敢想像,假如我遲到一刻,會有什麼後果?!”

  “你為什麼不早點來?害得我弄丟了寶寶。”我用力捶他,淚如泉湧:“你知道嗎?他已經會動了,在我的肚子裡踢我,跟我說話,和我玩,我……”

  “晴兒,對不起。”懷遠閉眼,抱住我,眼角滑下淚珠。

  “大哥,呃,我是說宗望他怎麼樣了?”沉默了半晌,我小心翼翼地提起——當日,他只是喝醉了酒,他不是故意的。

  “……”一陣好長的難堪的沉默過去,就在我以為他再也不會回答我時,懷遠慢慢地開了口:“你那一刀刺得很深,我們離開後三天,金國對外宣佈他因打馬球中暑死於熱病。”

我怔住,靜靜流下淚來——我千方百計想要救他躲過一劫,沒想到最後卻親手取了他的性命,命運之神為什麼總是與我作對呢?!

  “這不是你的錯,晴兒”懷遠輕歎著握住我的手:“只能說是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他,一定恨我吧?我不想要他死的。真的,如果不是他傷到了寶寶……我只是想阻止他,我當時太害怕,太慌亂,我……我沒打算要他的命。”我喃喃低語,心痛得顫了起來。

  “不,他沒有恨你。”懷遠捧著我的臉,很肯定地凝視我:“他沒有下令派兵來追捕我們,使我們得已順利地離開,就是最好的證明。我想,他對你是真心的。”

  “可我,真的好抱歉。”我低下頭,憶起他對我的縱容,對我的寵愛,對我的呵護,淚怎麼也停不下來。

  “都過去了,別再想了,恩?”懷遠默默地擁住我,靜靜地陪我走過傷心和自責,走出過往的傷痛。

後來,無風才告訴我,當夜在金水河那場惡戰裡,劍風,呃,不是,是莫離(我老是不記得他的新名字)意外受傷,腹背受敵時,懷遠替他擋了致命的一刀,意外落馬後又被敵人亂刀砍傷,雖然關爺爺和無風及時搶出懷遠,乘黑沖出了包圍圈,卻已是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了——手帕只怕就是在那場混亂中遺失的吧?!

這就是做親人的代價。是一輩子都無法拋下的負擔。互相牽累,又互相依賴。有時甜蜜,有時又痛苦;而人們卻永遠也割捨不下……

等無風他們安頓好懷遠,想到回來常莊接我。卻發現,整個開封當天有成千上萬個人目睹一個年輕女子身穿白衣,騎著汗血寶馬跳入了金明池。他們找人打撈了十多天才撈到了屍體,身上的衣服經秀玉辯認的確是我的——難怪我後來再也沒有見過逐日。

等懷遠意識清醒過來,卻已經是三個月以後了。他看都沒去看一眼,就一口斷定屍體是假的。理由是,如果真的是我,宗望絕不會丟下我,任我泡在冰冷的池水裡不管,因為他就不會這麼做。無風他們雖然不信,卻也拗不過懷遠的固執,才有了燕京之行——而結果證明,懷遠是對的。

天空很藍,湖水很清,夜風很柔,懷遠枕著我的腿,睡得正香。長長的睫毛輕輕地覆住他黑亮的雙眸,投射出一個淡淡的弧形的陰影。我微笑著凝視著他平靜的睡顏,任小船在水面上隨意地飄蕩。有點累,偷偷伸了個懶腰,不想吵醒他的睡眠。

放在他腰間的手卻被溫熱的大掌握住,我垂下眼簾,對上他燦亮的星眸。他向我眨了眨眼睛,微一用力,我順勢滑下去枕上他的胸膛,聆聽他的心跳,抬眼看見深藍天幕上閃爍的星星。

  “懷遠,雙子座在哪裡?”忍不住考他昨天的課程。

  “那”含糊的隨手亂指。

  “哪?”沒看清

  “就那邊!”好……凶啊!

  “可是,你好象指錯邊了哦?”很小心地給他把手指移到正確的方位——人家真的有用心地在教哦。

  “我知道!”硬裝

  “那獅子座呢?”再來

  “……”沉默

  “水瓶座?”不死心

  “有完沒完啊?!”啊哦,抓狂了呢!

  “你好凶”擠一滴淚出來

  “晴兒,我不是……”慌了

  “你就是!”指控

  “……”翻身,拉我入懷,炙熱的吻堵住我喋喋不休的嘴

  夜已深,風正輕,而愛正濃……






2009-12-17 10:2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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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分享囉
辛苦辛苦了


2010-8-15 12:3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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