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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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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冊 2005-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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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靈界篇

靈界篇


  我睡在靜謐的雪絨花苞中,舒緩地呼吸。每晚都有美麗的星輝透過雪絨花的縫隙,曲曲折折地射進來,輕柔地照在我的身上,像久違了許多年的朋友。

  這一照,便是一百年。

  雪絨花是靈界的聖物,它與天界的蓮妖界的桃魔界的曼陀羅和冥界的赤焰花一樣,百年一開執行著繁衍靈界族人的任務。

  我在一個星空朗朗的夜晚降生。我的發澤如同最亮的星星一樣閃耀著,於是給我取名冰諾,意為閃亮之星。

  一睜眼我便看見三顆幾乎呈直線分佈的星星,流光異彩。後來大祭司告訴我那是屬於獵戶座的星星,在夜空中格外耀眼。

  我在很小的時候經常在傍晚時分爬到星象台上,看天邊的晚景幻化出層巒疊嶂的山峰和染有顏色的雲朵,在日落之後等待夜幕的降臨。

  若是傍晚有風,它們便會吹亂我齊肩的頭髮,遮住我的視線。這時總會有一雙手很溫柔地幫我把頭髮理好,我微微抬頭便能看見大祭司星魄淺灰色的眼睛。在黑夜裡他的眼睛與星輝或是月色融為一片,深邃無比。

  他有著一張稜角分明的臉,線條勾勒出的部位,冷峻而沉毅,漠然地像座冰山。可是他看見我時就會露出一種愛憐的微笑。他笑的樣子很滑稽,嘴角即使上揚也會顯示出一種嚴肅的神態,常常惹得我為此大笑。

  但是他絲毫不介意,仍然讓我坐在他的膝頭,指給我看什麼是仙後座,哪裡是人馬座,北斗七星為什麼會像只勺子……

  星魄說起星座的時候總是神采奕奕,像個孩子,他沉穩的性格和成熟的外表在那時完全不見蹤跡。我會很用心聽著每一個細節,然後看著他如刻刀雕琢成的好看的側面,悄悄地臉紅心跳。

  然而他有時會用一種哀怨的表情遙望天宇,右手的拇指與食指暗合成環狀,微微顫動。每次他都會精疲力竭地從星象台上下來,腳步緩慢而凝重。夜晚的風灌滿了他的長袍,他很長很長的頭髮飄蕩在空中,背影叫我看了無限感傷。

  很多年以後我站在榷衡宮空空蕩蕩的大殿裡,想起當時他的背影心下都會一陣寂寥。滿天的星光均勻地揮灑下來,休憩在房梁和窗欞之上。透過天窗我看見獵戶座的那三顆星星漸行漸遠了,可是仍然熠熠生輝,美麗如常。

  我在三百歲的時候被送往靈界的印殊山去修煉最精妙的空靈之術。被送往印殊山的孩子都從靈力最高明的孩子中間挑選出來的,他們之中靈力最高者將繼承靈界之王的位置,而其他人則成為護法或是祭司。

  這是靈界幾十萬年流傳下來的傳統。

  星魄送給我一串項鏈,是他採集了月光製成的,每到夜晚那串鏈子便會發出柔和的光芒,而在鏈子的中央是一顆淺灰色的珠子,很是奇特。

  他讓母親轉送給我,希望我妥善保存。

  我將它掛在脖子上,那顆珠子正好墜在我的胸口的位置,每天聆聽我的心跳。

                

  印殊山是一座長年被冰雪覆蓋的神山,傳說那裡的天空飄飛著的雪花都帶著無盡的靈氣,是靈界族人修行的聖地。

  自從我進山後就再也沒有看見過粲燦的星空和那些有著各式各樣傳說的星座。有時我在夜裡溜出冰巖洞,仰頭去看那片陰霾的天空,除了灰暗的蒼穹和如同雪絨花凋謝時紛飛的雪片之外,什麼也沒有。我只好緊握著胸前的珠鏈聊以慰藉。

  「冰諾姐姐,你在看什麼?」悠融在我抬頭的時候,總會這麼問,大大的眼睛漆黑如墨,閃動著好奇的光芒。

  於是我告訴他在印殊山外的夜空裡,有一個美麗的獵戶星座,它的中心是三顆呈弓狀的明亮的星星,四圍圍繞著不規則的四顆星,粲燦無比。

  悠融笑了一下,露出好看的牙齒。他的眼睛彎成月牙兒狀,長長的睫毛頻繁地眨動。毫無疑問,悠融是我見過的靈界最漂亮的孩子。

  「冰諾姐姐,那麼你一定是獵戶星座上最亮最美的一顆星!」

  我微笑而不語。

  假如我是獵戶座上的一顆星,我希望星魄也是。那麼,還有一顆呢?

  珠鏈在黑夜中發出晶瑩的光,美麗謙和。

  悠融是我們幾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他慣用的空靈術是駕御雪花。每當我想念星魄的時候,他就會驅使雪花在我的身邊漫天飛舞,猶如靈界最美的白蝴蝶一樣翩躚自若。

  我五百歲那天變成了成人的模樣,穿著靈界長老們為我縫製的銀皚長袍,微笑地接受其他人的祝福。他們每個人都送給我一句最美好的話語,然後在我的額前親吻。

  輪到悠融的時候,他漂亮的眼睛很怪異地盯著我,對我說:「冰諾,你是靈界未來的女王。」

  我很少在一個孩子的臉上看見如此自信堅定的神情,一時間我懷疑自己看見了星魄,微微揚起嘴角對我笑著說:冰諾,你是靈界未來的女王。

  不留神悠融踮起腳尖,在我的唇上飛快地吻了一下,彷彿淘氣做了壞事的孩子害怕責罰而跑掉了。他銀白色的頭髮隨著奔跑的速度而左右擺晃著,得意洋洋的。

  同樣,在許多年之後我也會想起這一幕。悠融孩子氣地奔跑在雪地裡的身影,他的頭髮在身後凌亂地飛舞,神氣十足的樣子,然後每次凡間落雪的時候,我就站在空中看見這樣一群群的小孩子,在雪地中神氣地奔跑著,晃動著他們不同於悠融的黑髮。

  當時我撫著雙唇難過得快要哭了,因為這神聖的初吻如此輕率和經意地叫一個孩子給奪了去。那是我珍藏著想要給星魄的禮物呵!我要告訴他,我已經長大了。

  接下來的一百年我都刻意地跟悠融保持距離,我獨自在雪地中練習最高明的空靈之術,我駕御著水流在指尖環繞,駕御著霧靄漫佈於我的周圍,駕御著冰屑同雪片一般上下飛舞,駕御著飛霜凝聚成弧狀。凡是靈界掌管之下的水的各種狀態,我都能隨心所欲地操縱。

  悠融遠遠地在一邊看我,眼中頑皮依舊。

  他變成大人的那天也是我們三百年修行生涯的結束。我記得他穿著雪皚長袍的樣子俊美至極,黑色的眼睛細細長長的,半瞇著瞧著我。

  我對他說:「你已經長大了,要學會尊重別人。」然後在他額前輕輕地吻了一下。

  他將右臂曲至左肩,垂下頭用最恭敬的語氣回答我:「是,我美麗的王。」

  在那一刻他的長髮披瀉下來,如流動的水銀遮蓋住了他的半張臉。我瞥見他的黑色的眼睛看著我,嘴角滿是玩世不恭的笑意。

  長老們在此之後宣佈我為靈界下一任的王,而悠融則是接任星魄的大祭司。百年之後,靈王三千歲的那天,我便能正式登位了。





  回到榷衡宮的那天是雪絨花開的日子。靈界的族人們都在為自己新生兒的降臨而祈福。我穿著華美的銀皚長袍奔到星象台想去星魄時,他的從僕告訴我星魄正在攏棠溪畔。

  遠遠的,我看見星魄純白色的袍子,他的背影孤立於溪邊。頭髮用一根黑絲絨繫了起來。

  看見他繫住的頭髮我幾乎暈厥,因為在靈界中,只有成年已婚的男子才資格系發。我站在他身後,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然後星魄慢慢地轉身,懷中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我聽見他對我說:「冰諾,這是我的女兒。」

  他的一隻眼睛上用一塊布罩著,另一隻眼睛愛憐地看著懷中的女孩兒,就跟我小的時候,他愛憐地看著我的目光一樣。

  「你的眼睛……」

  星魄的表情深情而溫柔,他的聲音從流淌的溪畔傳來,宛如清淺的低唱。「我把它送給我曾經深愛過的女子。在那上面,我寄予了全部的福咒將和月光一起照亮她生命之路。」

  我的淚水如同月夜的潮汐奔湧而下。登時靈界大雨傾盆而下落在我的發上、眉上、臉上,我已分不清什麼是淚水,什麼是雨水,雪絨花被雨水激落得已有衰敗之象,纖弱的枝條在雨中顫抖著。

  我看見悠融在雨幕中朝我走來,雨水在他身邊形成一道屏障,絲毫沾不到他的衣衫。他揚起手在我身上結了一道護雨屏,撫摸我的頭的動作溫柔而又輕盈。

  我第一次在悠融面前,揭下堅強的偽裝,像孩子一樣哭得涕淚漣漣。

  悠融跟我說他看見獵戶星座了,星象顯示出其中的一顆星即將隕落。

  他擅自占卜了星象,在靈界中早已規定除了祭司之外,擅自占卜星象並訴諸於人者,將處以極刑。雖然悠融是祭司的繼承者,然而只有百年之後他才具備這樣的資格。

  我含著淚眼望著他,他的表情第一次像一個大人一樣穩重。他看向我的目光和星魄一樣深邃,漆黑的眸子似乎在暗示著莫名的危機,那種神態在幾百年前的星魄臉上同樣出現過。

  「我送你回榷衡宮休息。」

  悠融抱著我,沿著長長的街道彳彳亍亍地走。那一剎那我幾乎以為經歷了亙古的時空,讓他保持這樣的姿勢走到生命的盡頭。

  雨點在我們身邊飛濺著,形成漂亮的雨花。回到榷衡宮的時候我依然聽見屋頂上滴滴嗒嗒的雨點唱響著,持繼了許久。

  我睡在兒時的軟榻之上,感覺自己似乎睡在雪絨花的花瓣之中。珠璉的微光均勻地灑落在我的耳上,仿若六百年前的星光。

  夢中我依稀聽見悠融的聲音在耳畔迴響,堅毅而剛強。

  「為你,我願意付出生命,我美麗的王。」

                

  「靈界歷任的祭司都有著與生俱來的占卜之術。他們能夠通過觀測星象來卜筮吉凶。為靈界之王預先做準備。然而祭司如果違背天常擅自改動星座運行的軌道,那麼他將受到五界中最殘酷的刑罰,他的魄靈會變成塵埃,浮游於五界之中,永遠無法聚合成形了。」

  典律精靈給我念靈界中的法條時,我聽到了這麼一段。

  「為什麼要規定這麼一條殘忍的刑罰?」

  典律精靈在厚厚的律書中間飛動著,她精巧的翅膀薄如輕紗,在陽光的映照下閃著奇異的七彩光暈。

  「傳說在很久以前有位祭司想奪取靈王的寶座,他改變了紫微星的運轉方向,使得靈王死於非命。於是繼任扣的典律之神就規定了這樣一條酷刑以警示野心勃勃的祭司。」

  我看見一旁的悠融若有所思的樣子。

  典律精靈合上書,向我和悠融以及其他四位護法繼承者鞠了個躬,振翅飛走了。窗外的柳棉抽出了長長的柔枝,吐著白色的花絮。

  「天氣很好,」悠融對我說:「我們去拜訪星魄祭司吧。」

  星魄和他的妻子住在榷衡宮不遠的以莫軒中。他的妻子長得非常柔弱,然而美麗。她的微笑好像靈界三月的風,和煦而溫暖。我聽見星魄喚她夢靄,多美的名字!

  悠融見到星魄時的表情很神秘,他們互相對視了良久,一句話也不說。星魄的面孔始終如一,淡淡地露著一絲微笑。而悠融的俊美無匹的容貌上浮現的是疑惑,哀愁和釋懷的交織。

  然後我聽見悠融長歎了口氣,說:「你是靈界最偉大的祭司。」說完之後他吻了一下星魄的眼罩,我看見那雙如墨的星眸中閃動著淚花。

  星魄的長髮被高高地束起,我發現他的眼角上不知不覺地爬上了些皺紋。在頃刻間蒼老了許多。他依然微笑著對我說:「我未來的王,我的祝福將陪伴您一生。」

  我緊緊握信胸前的珠鏈,看見它發出幽幽的光,靜謐而詳和。

  夢靄和星魄一樣,從始至終都平靜地微笑著,她的眼睛彷彿洞悉所有,柔美得讓人心碎。

                

  我在兒時常去的星象台上會站得很久,仰望那美麗的獵戶星座在我的頭頂神秘地訴說。其中的一顆主星的光輝黯淡了許多,像悠融告訴我的那樣——它即將隕落了。旁邊的一顆光線略暗的星星卻漸漸光亮了起來,幾乎要與正中央的那顆星重疊。我不明白這樣的星象暗示著什麼。難道說幾百年前星魄的憂愁與最近悠融的古怪,都與獵戶星座的星象相關嗎?

  我每次踱下星象台的時候,悠融便會代替我剛才所站的位置,仰望星空。他漸漸蓄長的頭髮有如白絲鍛,光滑細緻,柔柔地在夜風當中舞動。他同樣純白色的袍子在夜風的鼓動下臃腫起來,那個背影讓我暗自神傷,如同幾百年前一樣。

  後來我曾把他們兩個的影子疊加在一起,所有的氣氛與背景都驚人的相似,我告訴撰籍官,他們兩個人都是靈界最偉大的祭司,然後我會站在星象台上,遙遙地注視著天宇中的獵戶星座,默默流淚;或是幻化成許多雪花降落在凡間,當我落在孩子們身上時,我總是在他們的額前輕輕一吻,像我吻著成人的悠融一樣。

                

  那天我在睡夢中被悠融不由分說地拉起,他拉著我倉促而急迫地奔向以莫軒。當我們到達的時候,星魄已經被靈界的長老們舉在半空中。

  我看見星魄的軀體在我的面前一點一點地消釋,變成了一粒一粒微小的塵埃。他的眼罩早已取下,裡面空空洞洞的全然無物,他的表情莊嚴而肅穆,彷彿超脫了五界之中。我聽見他最後的聲音在空氣中飄散,渺茫地傳到我的耳際:「我未來的王呵,面對紛爭請您全身而退!」

  天空中響起了優美的梵樂,我抬頭看見獵戶星座上一顆星已經悄然不見了蹤跡。他,殞落了,化成微小的塵埃,游離在五界之中……

  悠融的眼淚滴在我的手臂上,灼熱得像一個火球。

  「冰諾」,他的聲音冷靜而低沉,「你知道星魄為什麼會處以極刑嗎?」

  我知道他改變了星象,然而原因一直是個謎團在我心中縈繞。

  「悠融,你住嘴!你難道想被流放至凡間永世不得超生嗎?」靈界的長老之一喝住他。

  悠融的笑容顯得那麼釋然,他晶亮的雙眸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星魄在四百年前觀測星象得知你,我靈界未來的王,將在與天界的紛爭中斃命。為了救你,他擅自改變了你所在的獵戶星座的主星軌道,並將他所有的福咒印在他的瞳孔中送給你。」

  「我所能作的,就是把他的一番苦心孤詣連同他對你深深的愛意告訴你。所有的星光在他的愛面前都將黯然失色……」

  悠融輕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像我在百年前吻著他的額頭一樣。

  「為你,我願意付出生命,美麗的王。」

  一滴淚落在我的眉間,變成了一枚水晶般的印記。

  我眼睜睜地看見悠融被冥界的使者帶走。我知道,他的靈魂在凡間的某一隅找到歸宿。

                

  在我穿著精巧的雲皚長袍坐在靈王的寶座之上,看著靈界的神靈向我稽首膜拜的時候,我好像看見星魄莊嚴而肅穆的浮現在空中向我微微頷首,而悠融英俊優雅的笑容也在一時間綻放。

  夜空中的獵戶星座又恢復了它美麗的光輝。站在星象台的中央,我聽著四面的風湧上來,暗暗地如同低泣,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對我說:「為你,我願意付出生命,我美麗的王。」

  一時間,無邊的寂寞襲擊了我。我握著星魄的瞳孔感到無法言喻的悲哀。




2005-10-23 05: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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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歸魂·冥界篇

我沿著曲桓門悠長悠長的通道往裡走,冥界的流螢在不遠處閃著幽幽的光,一點一點地散佈在黑暗之中,煞是美麗。

                

  孟婆婆每日都守在曲桓門旁,用赤焰熬煮著一碗碗濃黑的茶湯,那是投胎凡世的靈魂必喝的「孟婆湯」。喝過之後,將會喪失前世的記憶,輕輕鬆鬆不帶任何喜怒哀樂地轉世輪迴。

                

  她看見我手中沉甸甸的月鐮,命從僕加足了份量,更加賣力地熬煮著湯藥。

                

  「一百四十二。」我告訴她確切的數字,向司命神的宮殿走去。每一次由凡間返回冥界,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司命神織烈那裡把我從凡間帶來的靈魂如數上交。然後他會將下一次的任務佈置給我。

                

  織烈的宮殿四周長滿了赤焰花,裡面孕育著冥界的後代。她們都有專門的使者照看,百年一開,承擔著繁衍族人的使命。

                

  踏進漓漵宮的大殿之前,早有從僕替我接過月鐮,去處理封印在其中的一百四十二個靈魂。我看見織烈巍坐於大殿之上,鬼魅一般的眼睛幽幽地看向我。

                

  「攝魄,你回來了?聽說你的任務完成得不錯。」他無暇可擊的外表出現些許驕人之色,鮮艷的紅唇剛剛喝過血萸酒,此刻正完美地舒展成一彎弧度。

                

  我低頭不語。

                

  他踱下寶座,霸氣的身形在我面前形成一道不容小覷的氣焰。「你看著我!

  「他命令道,犀利的雙眸中燃著兩簇火焰。

                

  「織烈,請你佈置下次的任務吧。」他邪魅地笑笑,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你就這麼厭惡我嗎?看也不看我一眼?」他的語氣柔和了很多,引誘似的說:「攝魄,你應該十分清楚我的條件。」我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的勾魂術在我面前絲毫不起作用,可笑的是他仍然樂此不疲地使用它,一如百年之前。

                

  五百歲的時候我被冥王分派到司命神織烈的座下做一名去人間收集靈魂的使者。我喜歡獨自徜徉在曲桓門通往人間的輪迴隧道之中,看著無數的魂靈在我身邊飛逝著,投奔向他們的新生;我喜歡用月鐮在行將就木奄奄一息的人們脖頸間輕輕一劃,看著他們沒有生氣的軀體灰飛煙滅於時間的塵埃之上。

                

  我被凡間的人們稱為「死神」。而織烈給我開的條件就是做他的妻子,之後我就可以不必年復一年地奔波於冥界和凡間了。可是他不明白我的快樂,猶如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選擇我一樣。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冥界使者,我手執月鐮往返於兩界之間,我的名字叫做——攝魄。

                

  織烈給我的任務的前往東方的一個小地方,收集盡可能多的靈魂。我離開漓漵宮之前看見他的眼神古怪而充滿狡黠的光芒,嘴角高高揚起,分明掛著抹冷笑。

  我取回月鐮,踩在長滿血萸子的地面,離開這座華美然而有如囚籠的宮殿,滿臉漠然。

                

  我總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呆在這個叫做齊城的地方,在高高的城牆上,盤膝而坐,捕捉著四面八方各種微弱的氣息,伺機而動。

                

  冥界的使者衣袍上都會沾帶冥火的微光,在夜裡有如綠色的鬼火,飄飄忽忽的,魅影一般。所以我不必擔心會被人看見,充其量,他們只不過尖叫一聲,嚇得面色煞白而已。齊城剛剛經歷了一場水災,無數衣衫襤褸的民眾在城門外進進出出,尋求庇護。這兒的每一個人都長著魔界族人一樣的黑髮,或長或短,每次我的月鐮在他們的脖頸間劃過的時候,便會有悲慼之聲隨即傳來。我不懂這些無知的人們為什麼要哭泣。生與死只是一種形式,靈魂的暫別也許是為著今後的相聚,歷經磨難之後的解脫,應該是種快慰才對。

                

  突然間我感覺到了一種異於冥界的力量朝我慢慢地靠近。一個長髮及腰的男子好整以暇地落在城牆的另一端,兩條腿在空中不住地晃蕩。他的頭髮是黑紅駁雜的,在夜風中張揚地飛飄起來,宛如繡帶。

                

  「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他喃喃自語,手中幻出一大片黑色的塵埃,向下方灑去。然後他看向我,友好地歲我說:「妖界,幽容遂。」我抽出月鐮,匆匆地向城牆下飛去。在和幽容遂擦肩而過的剎那,我用非常冰冷的語調告訴他;「我是冥界的使者,攝魄。」那傢伙好奇地追上來,晚風在我們耳邊呼呼作響。「你是去收集靈魂嗎?」他高大的身影席那感一隻黑色的鷹,盤桓於空中,然後他展現出一種孩子氣的笑容,喃喃自語:「看來我的瘟疫種子很快生效了呢!」後來的一段日子裡,我們互相合作。幽容遂在人間也得到一個稱號「瘟神」。他對這個稱號一向不以為然並且以之為恥,他張揚的劍眉在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會糾結起來,在額間相互擠兌,樣子很怪異。我們每天都會呆在齊城的城牆上,看水災過後又發生瘟疫的城市迅速地萎縮。幽容遂灑下在瘟疫種子在不斷吞噬著這座城市中的生命,我的月鐮也開始變得熟悉不過的沉重。

                

  當我盤膝而坐面朝著晃蕩著雙腿坐在城牆邊沿的幽容遂時,他又會發出那種喃喃自語的聲音:「我們最近好像有很多空閒。」「不是好像,是本來就有很多空閒。」面對這樣一個妖精我很難變得冷若冰霜。

                

  幽容遂澄澈的眸子閃現出一種疑惑;「難道是我的種子有問題?」我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靈魂之氣,於是抽出月鐮,沿著城牆飛身追蹤著那一抹一逝而過的氣息。幽容遂跟了上來,放心地點點頭,「看來我的種子沒問題。」他自問自答道。

                

  我們穿過高高低低的房簷,來到一間昏暗的臥室中,臥榻之上躺著一個很蒼老的人,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抑鬱的黑色,一看便知是幽容遂的傑作。一個年輕人正俯身在老人身上扎針。看見他手中捏著的閃著銀光的細針時我明顯感覺到身後的幽容遂的身體輕微地震了一下。

                

  那微弱的氣息馬上變得稍稍緩和起來,我只得把月鐮放回腰間。

                

  「走吧。」我低聲對幽容遂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我們即將轉身離去的時候,我看見那個年輕的醫生朝我們這裡看了一下,目光中是得勝的笑意。

                

  回去的路上,幽容遂長歎了口氣,滄桑地像個老者。我知道他想解釋點什麼了,比如說關於剛才的顫抖。

                

  「他叫裴祈,是凡間最有名的大夫。在此之前我和他會過面。他總是能在最後一刻把靈魂從我手中奪回去。所以人們送給他一個稱號叫做'歸魂'.」「他能看見我們?」難以置信。

                

  幽容遂非常肯定地點頭。「他似乎有種超越凡間的力量,然而很微弱。神力稍弱的人幾乎感覺不到。」我輕揚了一下眉。剛才的一個照面下來,我的確沒有感覺到他身上有異於常人的某種力量。

                

  「他最擅長的就是用一根根的銀針紮在病人的穴道上治病,據說這樣的方法叫做'針灸'.」說到這裡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我曾經把他的銀針偷到妖界去仔細研究了一下,沒想到他又重新打造了一副。」「你的意思是我們的處境不容樂觀?」幽容遂嘴角的笑意被刻意抹平了,一臉沉寂地搖頭,說道:「是絕對沒有勝算。」說話的時候我們已經飛身來到了齊城最好的城牆上。這回他沒有將雙腿吊在半空中不住地晃蕩,而是屏氣凝神,盤膝而坐。他的雙手在胸前抱成一個圓圈,我知道氣流在其中奔湧旋轉,也許他想在這樣的處境之下找尋一條出路?

                

  月鐮在我的腰間發出沉重的頓挫之聲,是織烈在冥界召喚我。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織烈陰冷的表情上有一籌莫展的苦惱。踏進漓漵宮的時候,我看見織烈蜷縮在他的寶座上觳觫如凡間祭祀的牛羊。他的嘴角蒼白地龜裂著,已不復紅潤了。

                

  即便是神,也有著最軟弱的一面。

                

  「攝魄,你回來了……」他原本靈活的眼神呆滯地看向我,紅色的頭髮凌亂地披散下來,彷彿凋零的赤焰花。

                

  「出了什麼事嗎?」我注意到漓漵宮的宮女和僕從的臉上均是大禍臨頭的表情,腳步匆忙而雜亂地互相奔走。

                

  織烈點了一下頭,幽幽地說:「我將冥王劍铘最寵愛的火鳳鳥放在赤焰花叢中築巢,可它居然乘我不備飛出了漓漵宮。誤打誤撞喝下了孟婆的幾口湯藥,沿著曲桓門的輪迴隧道轉世凡間了!」「攝魄,」他突然緊握著我的手,淚眼婆娑地望著我,「你是我座下最得意的使者,我最信任你。你一定要把火鳳鳥的靈魂從凡間帶回來!否則漓漵宮上下一干人等,包括你我在內,都會被冥王處以塵埃之刑!」所謂塵埃之刑,是指五界之中最殘酷的刑罰。受刑這的靈魂會化做塵埃,游離於五界之中,再也無法聚合成形、轉世輪迴了。

                

  我握了一下織烈的手,點頭應允:「我明白。」「火鳳鳥的額頭有一簇火焰形的標誌,很容易辨認。攝魄,請你務必在最短的時間裡將它帶回來……」織烈的聲音近似於哀求。

                

  漓漵宮上上下下的僕從和宮女都齊集大殿,在殿階之前下跪。我聽見他們類似哀求的聲音:「請您務必將火鳳鳥帶回來……」在回凡間的路上,我頭一回感到腳步是如此地沉重。渺渺人世之中,我去哪裡找一隻火鳳鳥?憂鬱片刻,我決定回齊城去尋求幽容遂的幫助。

                

  隧道的出口這回開在一處水聲潺潺的溪流邊。兩岸是籠煙的楊柳、含笑的桃花。透過桃花層層疊疊的枝椏之間的縫隙,我看見一個身量頎長的男子正在脫去青色的布袍,準備沐浴。

                

  從背影上看,他有著精壯的上身,膚色很白,幾乎可以看見纖細的血管在他的身體當中或賁張或舒緩。當他舉起雙臂將青色的布袍自上而下脫去時,我看見他的雙臂一度呈現出一種振翅欲飛的姿勢,儘管他的身體靜止得有如巍巍山峰。

                

  然後他轉過身,我看見一張白淨的臉孔:歸魂裴祈。

                

  他清澈如溪水的眼眸準確地看向我藏身的位置,清朗而略帶高亢的聲音從我的耳畔傳過來:「如果有興趣,不妨一起來洗個澡。」說著,得意地笑了一下,緩緩步入溪水之中。

                

  我平生還是第一次遭受這樣的奚落!一時怒起,將桃花拂下一把,用手掌中凝聚著的赤焰把它們變成灼熱的飛彈,向他射去。

                

  然後我聽見裴祈在水中哇哇大叫,似乎是有一枚桃瓣落到了他的眉間,燙傷了他。我飛身向城牆的方向趕去,週身洋溢著報復之後的快感。

                

  幽容遂在城根下站著,與黑色的夜幕融成一片。他頭頂的幾縷紅髮有些微的光芒,好像一盞路燈在黑夜裡指明方向。

                

  看見我,他玩世不恭的面孔浮現出一絲笑意。「我還以為你臨陣脫逃了呢!

  「我露出難得的笑容告訴他剛才上演的一出絕妙好戲。幽容遂捧腹絕倒,誇張的造型讓我禁不住和他一同大笑。然後我斂起一閃即逝的喜悅告訴他關於冥界火鳳鳥出逃的事情。」我希望得到你的幫助。「我定定地看向他,充滿信任。

                

  幽容遂的笑容簡單得近乎純粹,彷彿蔚藍色的天空之下飄浮著的淡淡雲朵。

  他伸出寬厚的手掌,然後我們倆的手就自然而然地握在一起。他的手掌很溫暖,一時間我覺得漓漵宮的幾百條人命好像都繫在我們兩個人相握的手掌之中,一種叫友誼的溫情在其間瀰漫開來。

                

  我們在凡間的每一個角落裡搜索著火鳳鳥的蹤跡。然而即便是神力比我強大很多倍的幽容遂依然無法感應到它來自冥界的氣息。

                

  每到夜晚,我和幽容遂都會在齊城的城牆之上休憩。當巨大的夜幕降臨的時候,我都感覺有種無形的壓力向我迫近,幾乎令我窒息。

                

  火鳳鳥會藏匿在什麼地方呢?





  我再度看見裴祈的時候,他依舊在為垂死的病人施救。他輕揚右手,在一道微茫的銀光閃過之後,死亡之起便蕩然無存了。他的確不愧為凡間的「歸魂」!

                

  他一臉嚴肅地轉過身,將銀針放入特製的匣內。他的動作緩慢而寧寂,宛如一隻月下沙灘上的鳥兒安靜地輸理翅膀。

                

  然而可笑的是他的額頭中間包紮了一塊那麼顯眼的白布,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在溪水中被赤焰灼傷的樣子,不禁莞爾。

                

  他背起藥箱告別主人,青色的長袍在夜色之中似乎發出一種暗綠色的螢光,好像冥界的族人一樣。我突然意識到也許裴祈很火鳳鳥的失蹤有些微妙的關聯。

                

  「你為什麼老跟著我?」裴祈突然一個轉身,雙眸很準確地盯住浮在半空中的我。他的嘴角一改剛才的平和之氣,轉而呈現出一種譏誚的樣子,乖戾至極。

                

  「好奇。」他一揚眉,漆黑的眼珠裡滿是嘲諷。「對我的身體很好奇嗎?」這個男人總是能輕易將我冰冷的脾氣加熱到沸騰的地步。我的頭髮由於怒氣而四處飛揚,形成一種蓄勢待發的氣勢。

                

  裴祈毫無懼色地笑笑,對我的樣子評價道:「唔,我們人間對這樣極其憤怒的表情有一種形容叫做'怒髮衝冠'.不過,在下絲毫不覺得用在女子身上會體現她們的美麗,反而是一種敗筆。

                

  我不想再和這個人間的男子糾纏下去,隨即向城牆上飛去。

                

  裴祈中氣十足的聲音自後方傳來。他說的好像是:「你叫什麼名字?」手一揚,我的火芒劍在他衣襟上燒出兩個字「攝魄」。裴祈站在原地,表情古怪而深沉。

  我聽見他的語氣絕望地有如燃燒過後的餘燼,低低地念著我的名字:「攝魄、攝魄、攝魄……」然後我伴隨著他低徊的聲音躍上城牆,晚風將我的紅色長髮吹起,幻化成彩霞的模樣。

                

  我看見東方有一絲灰白色的光亮,啟明星在暗藍的天空中發出柔和的光芒,落了我一身。齊城在破曉之中靜謐地沉睡著,像一朵未放的花兒。它均淨地呼吸,在睡夢中囈語著:攝魄、攝魄、攝魄……

                

  幽容遂疲憊的面容出現在我面前。他的背後張開了一雙黑色的羽翼,在落地的時候被他用咒語收入後背裡,倏而不見。我從來沒有見到幽容遂的翅膀,據說只有五界中神力超凡的人才能擁有這樣一對翅膀,張開的時候猶如鳥兒一樣輕靈美麗。

                

  看見他的翅膀的時候我想起裴祈在溪邊脫衣的動作,雙臂向上舒展開,很像展翅欲飛的鳥兒。

                

  幽容遂朝我抱歉地笑了一下,搖頭表示依舊沒有任何線索。

                

  我沉吟了一會,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關於裴祈的事情。

                

  冥界的族人有一種天生的直覺,有時候往往比神力更為敏銳。

                

  「你好像有心事?」他寬大的身影罩住我,手中有一抹蘭色的螢光在閃動。

  仔細看上去像是朵花兒,奇異得讓我叫不上名字。

                

  我來不及肯定便好奇地問他:「這是什麼?」幽容遂笑笑,將手中的花朵舉到我面前:「這是妖界的五色花,用來測試血統的純正程度。它本身是白色的,但是靠近五界中的不同族人就會呈現出不同的顏色。」我輕輕將手靠近那朵花兒。

  逐漸地,蘭色的光芒變得濃烈起來,一會兒功夫呈現了一中類似冥界赤焰花一樣的火紅色。「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帶著五色花去尋找火鳳鳥,會比較容易?」「把五色花串成鏈狀,戴在神氣最弱的腳踝處,它是不變色的。一旦遇見火鳳鳥在凡間的軀體,它感覺到了冥界的氣息後,一定會變成火紅色。」幽容遂向我眨眨眼,手指微抖間,我的腳踝上就出現了兩串這樣的花環鏈,很像妖界女子的裝扮。

                

  我想,我有必要再去會會裴祈了。

                

  幽容遂的表情依舊好整以暇,雙腿在城牆上不住地晃蕩,悠閒地看著夜晚的天空。

                

  彷彿有山雨欲來的徵兆。

                

  我看見裴祈的時候,他坐在一個高好的山坡上,背對著我。青色的布袍在夜色中發出幽幽的光芒,藉著這微弱的光我看見山坡下的石壁上刻有三個大字:落鳳坡。

                

  我不由地心下一怔,低頭看了看腳踝上的五色花,它並沒有改變顏色。而我,同樣沒有感覺到裴祈身上有絲毫的冥界力量。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他幽幽然歎了口氣。沉重得好像千斤重的大枷。

  說完,他站起身,轉過來面對我。

                

  「你知道原因?」我的疑慮又加深了一層,可是主觀上又不希望他真的是火鳳鳥的轉世。五色花依然是潔白無暇,妥帖地伏在我的腳踝上。

                

  他笑,笑容裡的無奈的絕望。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我,額間的白布在瞬間被揭開,露出一個火焰型的印記。

                

  頓時我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冥界之氣。五色花在頃刻之間已經變成了火紅色,和我的髮色一模一樣。

                

  我聽見裴祈清朗而略帶高亢的聲音。他對我說:「我就是火鳳鳥,你的來帶的回去的,不是嗎?」「是的,我必須把你帶回冥界……」我抽取月鐮的手猶豫了很久,遲遲沒有行動。我不知道自己這一次為什麼會覺得任務無比地艱難,面對裴祈,我很難下手。

                

  「冥界?」他的笑容淒厲而慘烈,「冥界簡直就一一個囚籠!將每個族人都束縛其中,毫無自由可言!所以我要逃離,我要在你和幽容遂的手中奪取更多的魂靈,讓他們免受輪迴之苦……你——攝魄,同樣也不過是冥王座下的一枚卒子,你不快樂,不自由,你不懂得什麼是溫情冷暖,不明白什麼是情仇愛恨,不知道什麼是風花雪月。你只會用你千篇一律的方式面無表情地奪取別人的生命。難道你從未感覺到悲哀嗎?不覺得生活得很沒有意義嗎?哈哈!我同情你,不,是憐憫你!你要收取我的魂魄,來拿好了!」他說完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語之後,很憤怒地盯著我,下巴與脖頸之間露出一大截空隙,像是等待著我的月鐮在其間一劃。

                

  我感覺到一種叫「眼淚」的液體順著我的頰旁滑落,滴在我的衣衫上,暈濕一片。

                

  在他驚異的目光中我轉身飛去,月鐮被我握在手裡,第一次讓我感覺到它真正的份量。

                

  後來幽容遂看見我的時候就告訴我:「你愛上他了。」是的,我愛上他了。

  因為我居然為了他而流淚,為了他的憤怒而傷心,為了他的死亡而不忍。我儲存了六百年的淚水,終於在此時決堤,如同洶湧的洪潮,奔流而下。

                

  我不能夠親手讓他倒在我的月鐮之下,那樣,我將永遠背負上殺死裴祈的這個烙印,難過一輩子。

                

  那晚,我靠在城牆上,任料峭的風吹散我的頭髮,在天明欲曙的剎那,我看見由落鳳坡的方向飛來一團火紅色的雲朵。它義無返顧地朝我飛過來,然後倏而一下鑽進了我的月鐮之中,速度快得驚人。

                

  我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一樣,飛身到「落鳳坡」前。我看見了裴祈穿著青色的衣袍僵硬地躺在坡底,面容祥和而寧靜。他的衣襟處除了被我用火芒劍燒穿的「攝魄」二字之外,還多了兩個字:「歸魂」。一種紅色的花瓣紛紛落在了他的軀體周圍。凡間的人們把這種花叫做「鳳仙花」。他們將裴祈葬在落鳳坡的腳下,取了個名字叫做「歸魂塚」。每年在這個時節,暮雨紛紛,我總能聽見凡間的人們在祭奠他,他們的聲音可以很清晰地傳到我的耳邊,沒有絲毫的距離。他們說:「魂魄歸來,伏惟尚饗!」

                

  我走在曲桓門悠長悠長的隧道裡面。冥界的流螢在我的身邊閃爍著,發出幽幽的綠色光芒。孟婆婆在曲桓門的盡頭熬煮著湯藥,我可以感覺得到她臉上的那種舒懷的喜悅。她一定知道,我帶回了火鳳鳥。

                

  漓漵宮的僕從要替我接過月鐮,我一抬手示意他不必了。我要親自解開火鳳鳥的封印,聽它在冥界清朗而高亢地歌唱。

                

  織烈的面孔上有止不住的笑意。他意氣豐發踱下座位,拍著我的肩膀嘖嘖稱讚。「攝魄,你救了我們漓漵宮的幾百條人命,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一個請求。」我逕自解開火鳳鳥的封印,隨著一聲尖銳的鳴叫,一尾火紅色的鳳鳥從月鐮中飛出,它的羽毛有著我見過的最美麗的色澤。它在漓漵宮的上空盤桓往復,發出一中淒厲嘶啞的叫聲。

                

  我對織烈說:「我希望轉世凡間,做一名平凡的女子。」織烈的目光震驚而失望。然而他終於擺了擺手,表示同意。

                

  我轉頭看了火鳳鳥最後一眼,它漆黑的眼眸中盈滿淚水。我朝它微微一笑,如同裴祈為了我義無返顧鑽入我的月鐮中那樣義無返顧地踏向了曲桓門的輪迴隧道。

                

  當我喝下孟婆湯,變成一具普通的魂靈飛逝於走過無數次的通道的時候,感覺到淚水再度湧出,可是心中有著難以言喻的輕鬆。

                

  我閉上眼,在心中默念:「魂魄歸來,伏惟尚饗……」




2005-10-23 05:2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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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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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血咒·魔界篇

血咒·魔界篇


  我雙眼疲憊地望著電腦屏幕。黑漆漆的一片把我的影子隱隱約約地照了出來。頭髮亂糟糟的,用一句《詩經》裡面博學的話來說就是「首如飛蓬」。

  上司是個吸血鬼,只知道壓搾我們這些小職員。無數次的加班,無數次的熬夜,無數次地讓我呆在這個辦公室,我感到業已冰冷的血液在向我示威地提醒,該是補充能量的時候了。

  我偷偷打了個呵欠,用手捂著嘴,手指明顯感覺到嘴唇下面兩顆突起的犬牙已經在蠢蠢欲動了。

  我舔了一下乾燥的嘴唇,心想著兩個星期以前那個男人血液的味道,粗獷而微鹹地噴湧出來,在我長長的犬牙咬住他頸部的動脈的時候。

  他在我身下用力掙扎著,這加速了血液循環的速度。我貪婪地吮吸著他的血液,鮮紅的顏色總是令我興奮至極。

  短暫的抗拒之後,他疲憊地順從著我的舉動,睜著眥裂的黑白分明的眼珠,臉色蒼白而略帶一些青色地望著我。

  我微笑地舔乾了他脖頸處的血液,輕輕吻了一下那具沒有生命力的身體。它依然壯碩地躺在那裡,面容猙獰。

  我叫做危蝠,一個真正的吸血鬼。

  在我從那個夢魘一般的城堡裡逃離出來的那一刻,我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從容和愉悅。那個碩大而幽深的城堡裡,到處充滿著血腥與屠殺。我看見我的同伴們被法力高強的統治者壓在身下拚命掙扎的時候,我感覺到生命的渺小,彷彿一顆塵埃,在飄渺浮華的時候倏而消失在那個黑暗陰鬱的空間裡。

  於是我決定逃離。

  我扇動一雙小小的蝠翼在通往人間的隧道裡向前行進,那個被我遠遠甩在後邊的追兵不幸叫我充當了美食。當他的血液填充了我消失殆盡的力量的同時,我明白什麼是弱肉強食。這就是生存的無奈。

  扮成人間的女子,我微笑著自由生活著。

  那一雙蝠翼被我用咒語隱藏在身體裡面,我戴著深茶色的眼鏡來掩蓋我微紅的雙眸,那種人間絕無僅有的紅眸是因為血腥的緣故而造就的。

  我把長長的頭髮剪斷,修理成凌亂的短髮,原本的髮色的黑夜一樣無邊無際的憤懣與仇怨,可是我將它們染成微微的紅色,血液一般。我想盡辦法來掩蓋我不同於人間女子的容顏,可是我知道,法力高強的追魂使一下子便能將我的伎倆識破。我無法預測得出他們什麼時候會突然一下就出現在我面前,鬼魅一樣朝我說話,露出那對沾滿血腥味的長長的犬牙,把我鎖上御形枷帶走。

  帶回到那個我為之驚悚的夜魈城堡,去接受砥劼蝠王的懲罰。

  一想到懲罰這個字眼我就半閉了一下眼睛,決定今晚無論如何不能再呆在這個鬼地方跟那個人間的吸血鬼上司乾耗,我要去尋覓獵物了。

  又打了一個呵欠,我決定小寐一下養精蓄銳。

  睡夢中我發現自己得到一句具健康鮮活的軀體。我大口大口地吮吸著他的血液,感到無比的快慰和滿足。在我例行公事一般吻了吻他的嘴唇的時候,卻發現他猙獰的臉孔居然那麼像我的上司莊天。

  於是我心下一陣噁心,睜開了眼睛。

  莊天正猙獰地怒視著我。

  他說卞音音,我分派給你的工作你做完了嗎?

  我慌忙把眼鏡戴上,將偷懶前打印好的文稿如數交放到他手裡。

  他盯著我看了許久,時間長到我想如果被他識破那麼今晚的獵物就是他了的時候,他對著我歎了口氣,換了一種溫柔的調子說,卞音音你的眼圈發紅了,也許真的累著了。隨即抬高嗓音對全體同事宣佈:今天晚上休假,去KTV,他請客。

  我舒了口氣,他總算沒有讓我痛下殺機。於是我對這個從鬼門關遊走了一趟的上司說今晚我要回家睡覺,睡一覺什麼精神都會恢復的。

  他揮了揮手,算是回答了我,頭也不回地跨進了他的辦公室。

  我「音音」地笑了兩聲,同事阿蘇厭惡地看了我一眼說你的笑聲真難聽,嚇死人了。沒事別老學莊天,天怒人怨的。

  學莊天?犯得著嗎我!

  我摸了摸嘴角的一對犬牙,它們「突突」地輕跳著,飢渴地等待著血液的沖刷。

  音音是我在人間的名字,我喜歡念「音」這個字,在發出它的時候嘴角會微微上揚,露出一小截潔白的牙齒,好像在微笑的樣子。在夜魈城堡裡呆慣了的人,是不明白笑為何物的。即使會笑,也是陰深得嚇人。

  夜魈城堡坐落在魔界一個孤僻的角落裡,自行繁衍,自生自滅。

  城堡的統治者砥劼蝠王是我們每一個蝙蝠使都懼怕的角色。他有著一雙巨大而張揚的蝠翼,青黑色的醜陋臉孔和一條柔軟綿長得像蛇一樣的舌頭。他吸取血液的方式我曾經有幸見識過,就是用那一條長滿一顆一顆類似草莓表皮的舌苔的長舌頭,甩出去捲住一個法力最弱的蝙蝠使,然後一米一米地拉近,接著凶狠而準確地咬住被害者的脖頸,貪婪地吮吸。

  他紅色的眼睛閃爍著屠殺後的快感與饜足,雖然令我憎恨,然而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凶狠地去屠殺比我更加弱小的生靈,看他們一個個倒在我的身下,淒慘而悲慼地。

  可是我了生存我必須如此。世間萬物本來就是一個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永恆定式。在一圈一圈的循環中繁衍進化。

  在蝠王的座下設有按察使、督察使、監察使以及追魂使四位首座使。他們的職責,就是負責清算城堡中蝙蝠使的數量,督促他們出去捕捉生靈來供法力高強的座使們享用。因為有出城堡的機會,所以很多同伴都會伺機逃離這個魔窟,去做五界之中的一個平凡的魔界族人。可是追魂使偏偏有本事準確無誤地找到你,然後帶回夜魈城堡當點心一樣把你獻給蝠王和首座使們享用。

  儘管如此,我還是抱著必死的信念逃出了那座城堡。我有幸品嚐到了在夜魈城堡中無緣嘗到的人類香濃可口的血液,而且幸運得在一年之後仍然沉迷於這樣逍遙自在的生活中無法自拔。

  我念了一個「音」字,鏡子裡面的那個女人張開紅若櫻顆的嘴唇淺笑了一下,聲音並沒有發出來,所以不會令人討厭。

  我喜歡穿紅色的裙子,絲緞一樣熠熠發光的質地,將我完美玲瓏的身段無懈可擊地展露無遺。

  臉色有些黯淡,我撲了點粉,刷上濃艷的腮紅。兩團火焰一樣的顏色在我的雙頰上氾濫開來,我對著鏡子裡那個妖媚的女子微笑,把短髮整齊地抿到一邊,神采奕奕地準備去尋覓獵物。

  而那片昏暗的夜色,便是我紅眸的最佳掩護。

  甩開白天那一層醜陋的裝扮,我信心十足地踏上了征途。

  如同人間存在白天與黑夜的轉換一樣,我夜間的身份是一個舞女。肆意的親熱、挑逗的言行,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和一個男人單獨出去。這對於我們雙方來說都頗具誘惑。

  我總是呆在昏暗的燈光下觀察周圍的男子。他們可以放浪,可以不羈,可以色瞇瞇地盯著你,可是他們唯一不能夠的就是欺凌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靠身體來換取生活所需的舞女。

  一旦我發現有這樣一個男人,假如他身體健康的話,那麼理所當然他即將成為我美味的食物來源。

  我一個人坐在吧台的旁邊,喝一杯紅色的血瑪麗酒。這是一種適合女性喝是低濃度酒精的雞尾酒,不會令我產生醉意。而且,它的顏色紅艷得就像鮮血一樣,讓我興奮不已。

  門口有個看起來粗壯的男人,正在用搜尋的目光盯住每一個黑夜中妖媚的女子,細細打量。

  他是傳說中最卑劣的男人,在夜晚與舞女廝混的時候騙取她們的錢物。如果說砥劼蝠王生殺予奪的方式無端殘忍,那麼這個人間的敗類無疑是醃渣至極的吸血鬼、寄生蟲了。

  我微笑著迎上了他,將他攔下。

  「不請我喝杯酒嗎?」紅唇輕撅,我扮演著一個主動的挑逗者。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艷的意味。我很快將這種意味捕捉,揚了揚眉,拋出去一個嫵媚的眼神。就是他了。

  我喝下那杯紅艷得如同鮮血一樣的雞尾酒,搖晃著空空如也的杯子朝他嬌俏地調情。

  「小妖精!」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身體卻發自本能地靠過來,一隻手攬住了我的腰身。

  「音音。」我輕笑。「我的確是個妖精,真正的妖精。」

  沒有誰會輕信這句話。所以他將它權當玩笑一樣輕輕帶過。它從他耳根下的動脈處遊走,他不曾注意。

  所以死得活該。

  於是我在他酩酊大醉的時候帶他離開酒吧。他躺在雪白的床單上,呈大字撲開。我的犬牙在剎那間長長了數寸,快速而準確地咬開了他頸部的動脈,大口大口地吮吸著這個男人身上新鮮的血液。

  略帶鹹味的鮮血永遠都是那麼香甜。

  我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切,飄渺的快感讓我忘記正在幹著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不能放鬆警惕。

  疼痛讓他睜開了眼睛。

  是的,我不愛喝死人的血液,只有活生生的人才會讓血液呈噴張的姿態向我的嘴裡不斷噴湧。

  這就是我的疏忽之處了。我沒有料到,這個男人居然還有氣力掙扎、反抗,甚至順手操起個一花瓶襲擊的我頭部。

  他的舉動很快就將最後一絲氣力消耗殆盡了。我重新撲上前,將他壓在身下,看他略呈棕色的瞳孔慢慢放大,眼神一點一點渙散下去,血液一點一點染紅白色的床單。有種觸目驚心的詭異氣氛分佈在四周的空氣裡。

  我第一次被這種氣氛嚇到了,將嘴角的血液拭去,我匆匆跑下了樓梯。左拐便是後門,有一條陰暗的巷子要經過。路燈很暗,幾乎沒有什麼行人。

  腦後的痛楚讓我清醒了一些,摸了一把,滿手都是血。血液順著我的頭部流了下來,粘稠的感覺叫我異常熟悉。

  「危蝠,你讓我們好找。」

  兩個幽靈一樣鬼魅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身後。

  我驚悚地轉過身,看見兩雙和我一樣的紅眸正好整以暇地盯著我。

  即使我沒有受傷,也根本不是追魂使者的對手。

  何況是今天……

  我舔乾淨手掌上的血液,鎮定下來準備屏氣凝神地跟他們做最後的反抗的時候,我發現頭部的疼痛更加強烈了起來,讓我有一絲眩暈。

  追命乾咳了兩聲,說:「危蝠,你受傷了。識相的跟我們回去,我們不為難你。」

  奪魂扮著嚴酷的表情,冷冰冰地接著追命說:「否則,就別怪我們兄弟二人不客氣。」

  我乘他們說話之時已然出手。既然毫無勝算的把握,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這條狹小而陰暗的巷子頓時充滿暴戾之氣。我的頭髮被追命的掌風吹得凌亂無比,身體漂浮在空中,承受著一前一後兩位追魂使者的襲擊。

  來不及佈置結界,我的後背被奪魂的蝠翼劃過一道長長的傷口,疼痛淪肌浹髓般向我湧來。

  我淒絕地笑了一下,即使這樣死去,也比被他們帶回夜魈城堡要好上數十百萬倍。

  「叮叮叮……」

  正當他們要向我使出最後一擊的剎那,我們同時聽聞到了這樣一種銀鑾鈴鐺的聲響。

  這是……





 追命和奪魂臉色大變,如同人類見著鬼怪一樣狼狽地逃竄。

  「危蝠,我們自會收拾你的!」他們像人間的地痞惡霸一樣,撂下狠話,然後倉皇地飛掉了。

  難道說他也尚在人間?

  我轉過身,用紅色的眼眸搜索著身後的每一個角落,卻只看見莊天坐在垃圾筒旁邊,吐得正歡。

  他醉眼朦朧地瞅了我一眼,瘋子一樣朝我笑著說:「乾杯,乾杯!不醉不歸!」

  他手中的酒杯和酒瓶互相撞擊,發出「叮叮叮」的聲響,像極了翼靈隨身攜帶的武器銀鑾鈴的特殊聲音。

  看來是他救了我,鬼使神差的。

  翼靈是妖界的一個異類,他魔界和妖界的混血兒,雖然長相與身為魔界族人的我們相似,可是他的靈力很強,傳說吸取了翼靈血的人便可擁有可以同魔王沐風相抗衡的能量。

  他隨身攜帶著一隻銀鑾鈴,殺人的時候以鈴聲作為示警。然而翼靈的存在與否只是一個傳說,並沒有什麼人曾經真正見到過他。

  我強忍著傷痛把爛醉如泥的莊天拖回家、扔到沙發上的時候我就在開始想這個問題。

  莊天會不會和我一樣,有一個雙重的身份?

  我看著他醉成一灘爛泥一樣蜷縮在我的沙發上睡著了,於是輕輕用手碰了碰他的嘴唇,摸上去很平整,並沒有什麼突起的犬牙。

  放心地舒了口氣,我頭部的傷又開始隱隱作痛,背上的劃痕也開始灼熱難忍起來。我躲進自己的房間裡,盤膝而坐,念動咒語驅使靈力來療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老聽見莊天在睡夢中輕輕叼念著一個名字。攝魄,攝魄……聽上去跟追命和奪魂差不多。我的心又咯噔了一下,緊張起來。

  止住血,我輕輕來到沙發旁邊,看莊天在黑夜中沉睡的樣子,安靜地像個孩子。他的頭髮看得出來修剪過,有些捲曲地貼在額前。我可以想像出他長頭髮的樣子,一定英俊至極。

  如果攝魄是一個讓他惦念的女人,那麼她也該美得不食人間煙火。有這樣一個男子在睡夢中忘情地叫喚她的名字,她應該很幸福。

  我坐在地上,靠著那張沙發,有些倦怠地睡著了。

  睡夢之中好像有誰輕輕撫摩著我的傷口,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愉悅之感油然而生。這似乎是魔界的靈力在身體裡面起作用。我迷迷糊糊看見莊天一雙黑色的眸子,正深情地注視著我。

  「攝魄,我終於找到你了……」他輕輕地說。

  「你到底是誰?」我感覺地出他並沒有敵意。「我不是攝魄。」

  「和千年一樣的紅眸,我一直記得。攝魄,我是幽容遂,你不記得了嗎?」

  幽容遂!是了,傳說中的翼靈,妖界中奪取人魂魄的使者。

  「你弄錯了。」我驚奇得發現身上的傷口幾乎全部癒合,絲毫沒有行動上的困難。於是我打算起身,躲開他深情款款的目光。

  莊天狐疑地攔住了我。

  「攝魄,我知道你一直愛著裴祈,甚至為了他而落入凡間。可是我也一直默默愛著你,為了找尋你的下落,我孤寂得等待了千年。你的容顏儘管變化了,可是那雙美麗的紅眸永遠都不曾改變。攝魄,我知道是你。」

  我突然記起了千年之前冥界的一個使者轉世凡間的傳說,她為了一個男子,情願做一名平凡的女子,忍受著生老病死的折磨。她的名字,就叫做攝魄。

  極端巧合的是,我現在正染著和冥界族人一樣的紅髮,長著一雙和攝魄一樣的紅眸。

  看來莊天真的是醉了。

  「我是魔界的蝙蝠使,我叫做危蝠。」我定定地說,找了個空隙從他身旁逃開。

  「攝魄,攝魄,難道真的不是你嗎?」他雙眼緊閉,身體疲憊得滑落在地下。頓時我聽見一種男人哭泣的聲音小聲地傳了過來,痛苦得讓人心酸。

  我不忍地轉過身,遞上一張紙巾給他。當他抬起頭來接過去的時候,我看見他淚流滿面的樣子,像一個被母親拋棄的孩子。

  我輕輕朝他笑了一下,然後他的頭就自然而然地靠了過來。我拍著他的背,維持著這樣個姿勢,看他疲倦地在我的懷裡睡去。

  我知道,他剛才耗費了大量的靈力替我療傷。

  「幽容遂,謝謝你。」

  我看著他再一次地睡去,撫著他英俊的面頰說。

  我醒來的時候,莊天站在窗口,背影低迷地看著外面。清晨的陽光從窗口透來一束光線,彷彿水銀一般,將他頎長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

  「我知道了,你不是她。」

  也許是我驚動了他靜謐的沉思,他低低地說了這麼一句,並不曾轉身。

  「雖然你們身上都有那樣一種乖戾的味道,都有一樣美麗的紅眸,但是我感覺得到,我對於你而言是無法言喻的陌生。……昨晚,嚇到你了。對不起。」

  「沒關係。」我撇過臉去,不知道為什麼止不住憂傷。

  「昨天晚上的那兩個人是魔界的族人嗎?」他問。

  「是的。他們是夜魈城堡的追魂使,奉命來帶我回去。」

  「追魂使?他們怎麼配做追魂使!」莊天低聲咆哮道,似乎對追魂使這個稱謂有特殊的情感。「夜魈城堡,你是蝙蝠使?難怪你有一雙紅色的眸子。」

  他轉過身看著我的眼睛,又恢復了那種深情款款的樣子。「你的眼睛很美,真的很美。」

  「像攝魄是嗎?」我苦笑一下,被當成別人的影子真的很不好受。

  他低頭不語。

  繼而又問我:「如果他們再來,你怎麼辦?」

  怎麼辦?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辦。也許只能由著他們給我鎖上御形枷,帶回城堡處罰。

  他見我不說話,輕揚了一下眉角,說道:「如果你的靈力增加十倍,會是他們的對手嗎?」

  十倍?別說十倍,就是兩倍、三倍他們也不敵我。我很納悶得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危蝠,你讓我想起了她。你知道。我已經找尋了她整整一千年,可是我一直沒有找到。也許攝魄她現在過得很好,不希望我的出現破壞了她的平靜生活。我該離開了,所以,我請你幫助我,吸乾我的血液……」

  「不,我不能。」

  我不能為了自己的自由去殘害一個這樣善良的生命。這樣無私的、偉大的生靈呵!

  「我已經立下了一個血咒,除了你,凡是喝過我的血液的人都將死於非命。沒有人再能夠傷害你的。危蝠,喝乾我的血液吧,權當為我延續生命。」

  「我不能傷害你。」我搖著頭,躲開他烈焰一樣的目光。

  「不是傷害,是解脫。」他微笑著靠近了我。

  我嗅到他身體裡面血液的香氣,我的犬牙在那一刻突突得活躍起來,無論我怎麼抑制都沒有用。

  他知道我致命的弱點。

  他站在我的面前,低下頭,對我說:「我想在走之前吻一下你的眼睛,可以嗎?」

  我閉上了眼睛,感覺到他溫熱潤濕的嘴唇輕輕在我的眼睛上面吻了一下,然後他將手伸至我的面前,儘管我閉著眼睛,但是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獸性,張開犬牙咬了下去。我聽見他輕輕哼了一聲,隨即便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撫弄我的頭髮。

  我聽見他說:「再見了,危蝠……」

  他的身體在頃刻間倒了下去,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他英俊而蒼白的面孔上含著滿足的微笑。我第一次沒有像履行職責一樣,而是深深地吻了吻他毫無血色的嘴唇,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謝謝你,幽容遂。」

  謝意無須太多,我終究欠他一份情。

  在他閉上眼睛,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瞬間,我突然像塊從山頂上滑落下來的石頭,摔得粉身碎骨。我始終來不及對他說一聲「我愛你」,就像他始終沒有對攝魄說的一樣。太多的言語保留在心裡就好,我終究只是危蝠,而變不成攝魄。

  我看著他的身體漸漸冰冷,然後一縷魂魄被冥界的使者帶回轉世輪迴的地方。我知道,他終究是能夠找到攝魄的。總有那麼一天。

  我在追命和奪魂的追蹤之下,第一次正面地迎上了他們。我有了幾乎可以和魔界最高統治者沐風相提並論的靈力,即使是砥劼蝠王,也不是我的對手,何況只是區區的兩個追魂使?

  我輕而易舉地殺死了他們。吸取了他們的血液。也許夜魈城堡要花上很多年的功夫才能夠訓練出這樣嗅覺敏銳的追魂使者了。所以我仍然逍遙自在得活在人間,扮做凡間的女子,平凡地生活。

  只是在某個漆黑陰暗的夜晚,我總會想起給我延續生命的幽容遂,那麼一個善良而偉大的生靈,也許他在轉世輪迴中得到了安慰。

  戴上深茶色的眼鏡,我匆匆趕去上班。

  在穿過人行橫道的時候,我看見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正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身懷六甲的妻子穿越馬路,那個背影,看了叫我心下一陣莫名的熟悉。

  我看見那名少婦美麗的眸子,黑顏色的。她對著他微笑,愛情在雙目流轉之間微妙地穿梭。

  我聽見來自遼遠的一角一個深情的聲音說:「攝魄,我終於找到你了……」

  然後我的眼淚就像深秋的露水,一顆一顆地滑落。




2005-10-23 05:2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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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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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網路玩久了也會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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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自 下不到請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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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吞哥~~你真的把皇龍紀當無間道來演...
2005-10-23 06: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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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境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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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巴桑夢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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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謝謝您的分享。



★夢境晨曦★給您拍拍手了~~


努力~~加油~~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2005-10-24 02: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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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onchen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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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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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1-10 04: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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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onchen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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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謝謝分享!謝謝分享!

2005-11-10 04:4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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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onryp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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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感謝分享】!!

2006-3-5 07:1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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