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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長篇] 亡靈歸來 作家: 月下桑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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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長篇] 亡靈歸來 作家: 月下桑

人物介紹

  段林:故事的主人公,一開始看起來只是普通倒楣男子的他,越到后面身世越發不簡單?是受害者?是終極boss?且看亡靈書最終回為您揭開他的身世!

  沐紫:看起來坏坏的美少年,卻意外的是個好人,替外甥女死去的他乃是一名活死人。

  張曉亮:撞到陌生女子開始就陷入了一系列謎題的員警。

  汪澈:張曉亮的妻子,鋼琴家,在故事的開頭遭遇了悲慘的事故。

  王一函:警察局的法醫,解剖過上萬屍體也不畏懼的人,在這一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舒佳:謎樣女子?

  段潤之:段林的外公,原本身分只是普通的守墳人,誰知這一集里卻被揭發了他的真實身分——


*****************************************************************楔子


 永遠不要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


第一章 盜墓夜驚魂


 世上三百六十五個行當,盜墓也是其中一種,做為小偷的分支,盜墓也是偷盜;與普通偷盜不同的是,盜墓盜的是死人的家當。

  趙金魁和鄭寶仁就是盜死人家當的盜墓人。

  兩個人都是三十來歲的年紀,精精壯壯、皮膚黝黑的趙金魁是個看上去像鄉下人的漢子,事實上他本來也是個鄉下人,覺得種田賺錢太少,后來做了這沒本生意。

  鄭寶仁就不同,長相斯斯文文的,說話永遠溫和有禮,還戴了一副金邊眼鏡,看上去就像個文化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誰也看不出他做的竟是死人的買賣!

  務農出身的趙金魁有的是力氣和膽量,畢業於T大考古學系的鄭寶仁有知識和頭腦,機緣巧合之下兩人一拍即合,就此成了搭檔,十年下來也算業界小有名氣的人物。

  不同於其他那些同行見墳就挖、每天都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挖個三百三十天的作風,這對二人組每年只做一次買賣,而這一次買賣往往就夠兩人吃香喝辣一整年。

  別人都不理解為什麼那兩個人一挖就能挖出寶來,也不懂為什麼一挖就能挖出寶來還不天天挖多賺他幾筆,問起的時候鄭寶仁總是斯斯文文的笑笑,但笑不語。

  他們這每年一次的買賣可不是外人想像中那般容易,一年中閑暇的時候他們也不像外人以為的無所事事,每一天,他們都在為下一筆生意做詳細的規畫。

  流傳在外界的古董是線索,分析它們的年分,周身的土壤環境……小心翼翼的順藤摸瓜摸到它們的可能出土地,然后調查當地的曆史,考察當年的大戶祖墳,這樣才造就了外人眼中的一挖一個準,可沒有想像中那樣容易!

  這一次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個叫“汾岭”的地方。

  兩人原本剛剛做完一筆“生意”歸來,火車上偶然遇到了一名年輕男子,多年積累下來的好眼力,讓趙金魁一眼認出了男子身上的玉是塊寶!

  再三盤問之下得知了那個叫汾岭的地名,原本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誰知那個男人指的地方竟是錯的,上了那個男子大當的兩人在錯誤的車站下了車,荒山野岭走了好久才知道自己根本來錯了地方。

  不過幸好那名男子說的地名倒是對的,這里確實有個叫汾岭的地方。而且在附近,兩人還聽到了一個有趣的說法——

  “那個村子鬧鬼啦!好好的山不去養牛養羊,埋的全是死人,什麼‘汾岭’——根本就是‘墳’岭!嘖!好邪門的地方哩!”

  這句會讓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心里發毛的話,卻讓趙鄭二人如獲至寶,兩人知道:找對地方了。

  不過接下來,兩人還是沒能順利進行挖寶的計畫;那個地方發生了命案,員警介入調查,等到風聲平息已經是幾個月以后的事情,而這個時候,那個地方因為凶殺案發生的湖,已經儼然成為一個觀光聖地。

  “那個男人身上的玉佩應該是清朝的古物。玉佩這種裝飾品盛行在明清兩代,清朝的玉佩比起明朝尺寸大很多,他身上那塊玉佩屬於清朝前期的流行尺寸,清代晚期的玉佩要更笨重一點。

  “不過難得那男人身上的玉佩雕功好,玉質也好,雖然當時無緣細看,不過那玉佩確實是大家之物,而且那種玉材確實是這汾岭附近的特產,如果沒有錯的話……”推了推鼻梁上方的金邊眼鏡,鄭寶仁瞇著一雙細細的狐狸眼打量著前方,笑了。

  “這附近有‘大戶’。”

  現在在兩人面前的,就是那男子口中汾岭的村子,隔著濃濃的霧氣,依稀可見霧水之后龐大的山形,按照傳聞,那便是這村子百年來扎墳的所在。遠遠看去,那山就像一座天然的大墳。

  “我們到了,下車吧。”

  從車子上下來,付了司機車款,兩人背著稍嫌笨重的行李下了車。

  ***

  “這座湖便是當時出事故的湖呢,聽說這個村子里從很多年前開始,便將死去的村民屍體拋入湖水之中,還要分屍呢!”

  “天!好……惡心!那麼說的話,這湖下面豈不都是死人骨頭?”

  “沒錯,而且當時還有震驚全國的罕見顱骨出水呢!”

  “啊?”

  “就是那個有兩張臉的人頭啊!很有名啊!”

  “你說那個啊!天!好惡心啊。”

  和他們同往的有幾名年輕人,看上去像是來這里做獵奇之旅的,也只有這些人會對這種地方感興趣。這座湖美則美矣,可是一旦和死亡聯系起來,這種美麗就籠罩了一層恐怖色彩。

  所以來這里的,多半是那些喜歡刺激的年輕人,鄭寶仁和趙金魁混在里面,顯得有一點點突兀。

  假裝是普通的觀光客,渾渾噩噩的和一幫年輕人東瞅西看四處拍照留念,暗地里悄悄做好記號。兩人打算今晚就活動,目標當然不是那座湖;那座已經被警方清理一空的湖只剩下空殼,而且就算有陪葬品也只是普通的東西。

  他們的目標是湖后面的那座山。

  “按照中國傳統的風水學,那座山確實是塊寶地,我查過,汾岭這一帶在清朝前期成了王家封地,和那年輕人的玉佩年代相符,而這一帶近幾年確實偶而有人能撿到一些破舊的古董碎片……”

  鄭寶仁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前方的地形,他們正在前往后山的路上。

  “沒錯,今天咱們住的那戶農家,喂貓喝水用的木碗也是古物,你看!”

  后面的趙金魁點著頭,從兜里摸出一個小碗。翻過碗口看著碗底,仔細敲了敲,鄭寶仁笑了,“不錯,你這家伙眼力也越發好,這碗極有可能是個寶!雖然這活做的一般,不過木頭可是寶貝,能用得起這種貢品級材料的木匠,怕是只有那皇帝爺,有名的木匠皇帝……想起來了麼?”

  “明熹宗朱由校?”這下子,拿到這只木碗的趙金魁也激動了。

  “嗯,那熹宗皇帝作不來,作木匠倒是個好把式,下臣拍皇帝馬屁不夸皇帝政績好、爭贊皇帝木匠手藝強,那時候人人以得到熹宗親手所制品為美事,那皇帝一得意,往往賞賜下臣的東西也改成了自己做的木工藝品。

  “為了區分,那皇帝一向會在自己做的東西上留個記號,喏!就是這里這道細痕,這木碗如果是真物,可是要比金飯碗還貴喲!”

  鄭寶仁仔細的觀察了一下,末了將木碗還到仍在激動狀態的趙金魁手里。

  “我們回去再詳細鑒定這只木碗,不過你這個發現給了我們新的希望,如果這木碗確實為熹宗所做……搞不好這里除了清代的古董,還能挖到明代的!”

  這個意想不到的希望讓兩人心情更加振奮,只是這種興奮之中,鄭寶仁心里隱隱一絲不安,四下看了看,他問向身后的男人:“老趙……今天出來的時候……沒有人發現吧?”

  “當然沒有,你不看看現在幾點了,鄉下人睡得早,他們八點就倒下了,那群年輕人則是喝酒喝得全趴下,咱倆走的時候我扔了根骨頭給看門的老狗,那家伙叫都沒叫一聲。”

  “我總覺得有點擔心……”

  “嘖!你哪回不說你擔心?你們這些讀書人啊就是膽子小……放心,不會被發現啦!”

  “……”鄭寶仁壓了壓不斷跳動的眼皮,再度往四周看了看。

  剛才正在高興的時候,忽然間他感到一種強烈的被注視感,原本以為只是一時的錯覺,可是那種被監控的感覺卻是生生粘在了身上,如影隨形。

  忽然!鄭寶仁忽然感到有什麼東西在自己余光中閃了一閃,人影!

  鄭寶仁匆忙剎住了腳步,身后的趙金魁一下子撞到了他身上。

  “怎麼了?”趙金魁不解的問。

  “你……你看我指的方向,是不是有人?”指著自己左邊的一個角落,鄭寶仁沉聲問。

  趙金魁認真地順著同伴的指引看了看,半晌搖頭,“一個人沒有,我戴的可是紅外線夜視鏡!”

  鄭寶仁猶豫的點了點頭。

  看著他還不放心的仔細打量那個方向的樣子,趙金魁笑著開口,“安心吧,我們買的可是進口貨,不會騙人的,那個方向別說活人了,就是兔子也沒有一只,當然……死人就不敢保證了,哈哈!

  “我們做的這生意不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死人知麼?做了十來年,你不要告訴我你今天忽然怕了,死人算什麼?死都死了,怕他做啥?”

  鄭寶仁點著頭,后頸同伴看不到的地方,冷汗慢慢順著脖子滑下來。

  他覺得自己確實看到了東西的。可是趙金魁的夜視鏡也確實不會說謊,那麼……

  “死人……麼?哈……哈……”低低的笑了幾聲,推推下滑的眼鏡,鄭寶仁繼續帶頭向前走。沒錯,這座山到了晚上的話,恐怕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都是死人。

  這里是死人的領域。

  亡者安眠之地。

  “我們再小聲一點吧。”又推了推眼鏡,不著痕跡的擦去頸中的冷汗,鄭寶仁重新邁步。

  於是一路上兩人再無交談,直到走入了后山之中——鄭寶仁最終確定埋寶的地方。

  ***

  這里不是觀光地,連村人都很少過來。

  “據說大部分村里人只有死的時候,才來這里。”嘖了一聲,趙金魁看著四周的環境。

  這里比起剛才經過的地方溫暖許多,泥土松軟,有一片土地看起來還很新,應該是新墳,一看就知道沒有什麼挖掘的價值。

  “這里……很暖和呢。”趙金魁松了松領口,然后皺了皺眉頭,“你果然從來都是對的,絕對是這里,一股死人味。”

  這個村子特異的習慣非常多,比如埋葬地點,又比如扎墳不隆起——完全沒有墳包,這里隨著地勢高低起伏,完全看不出哪里有埋屍體的痕跡。

  “媽的……真邪門的村子。”搓著手,趙金魁從包里拿出一根三十厘米長的金屬棒,甩了幾甩,藏於金屬棒內部的部分借著慣性甩出,成了一根兩米多長、有著尖銳頭部的刺刀一樣的東西。

  拿著那根金屬棒,趙金魁將其刺入地下,借助雙手感受泥土以下的感覺;和他不同的,鄭寶仁則是先用一支消防栓一樣的東西,在地面薄薄噴了一層葯水,然后拿了一個筆記型電腦大小的儀器,用延伸出來的探頭測量。

  看著鄭寶仁一臉嚴肅的樣子,趙金魁於是拎著自己的老伙計往相反方向——后山的更深處走去。

  越往里越昏黑,一開始手里的金屬棒還能感受到刺到木板的感覺,再往里……感覺自己好像刺入了一個什麼東西,趙金魁推下了金屬棒上一個不起眼的按鈕。

  他手里這根金屬棒可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簡單,如果推下按鈕的話,會從頭部側面伸出另一個鉤子,將按鈕固定,這樣便將刺中的東西包了起來,如果不是很大的話就可以拎起來。

  雖然鄭寶仁一直反對他這麼做,說是會破坏文物,不過他還是會偷偷這麼做,坏了就坏了,有的時候可是能借由鉤到的東西,找出更好的東西哩!

  趙金魁拉了拉鉤中的東西,提不起來,於是稍微用力,還是提不起來,鼻孔里哼了幾聲,一個用力,感到金屬棒另一端的東西忽然一個松動,這時稍微一提,金屬棒便破土而出。

  趙金魁將頭頂的探照燈打開,打量起金屬棒頂端被自己刺中鉤上來的東西——

  “我的媽呀!”看清手里鉤中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的瞬間,這個一向膽大的漢子也不由向后跳了幾步,手中的金屬棒一個不小心刺在了自己的左手上,一時間趙金魁傳來一聲殺豬般的吼叫。

  想到自己的所在、所干的事情,趙金魁慌忙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左手被刺的好深,好疼!不過受傷已是家常便飯的男人,仗著自己皮粗肉厚沒有在意,拔出金屬棒的瞬間彷佛連同剛才的恐懼也拔除了,男人心平氣和的看向刺頭頂端自己弄上來的東西——

  那是一根手指,干枯的手指。指頭根部戴了一只看不清材質的戒指,說來也怪,那手指明明干枯,可是戒指卻仍然牢牢的扣在上面。

  “媽的……真晦氣……”趙金魁原本只是叨念著自己的倒楣,不過……看看手指上的戒指,忽然有了個想法。

  趙金魁急忙拿起對講機呼喚自己的同伴——為了方便聯系和防止大聲呼喚,兩人每次行動都用對講機聯系,“寶仁你過來,我刺著個東西,你過來看一下。”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還有……你以后別叫那麼大聲!”

  對講機對面鄭寶仁的聲音永遠都是那麼冷靜,看樣子他聽到自己剛才的“豬叫”了。心里想著,趙金魁倒也沒在意。

  男人受傷的左手淌出了血,順著他手中的金屬棒慢慢下滑,緩緩滴在了那半截手指上……

  ***

  鄭寶仁被遠處一聲吼叫嚇得差點把手中的機器扔出去,好不容易穩住雙手,回過頭看著發聲的方向,嘴里罵了一句。

  “那個莽人!”多半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鄭寶仁決定過去看看。

  其實他心里有點害怕,第一次有點害怕。

  他事先噴的葯水是一種化學葯劑,新埋的屍體外面有棺材倒也無所謂,如果是陳年老屍,外面的棺材木可不會像那木匠皇帝那樣,用那麼高級、千年不腐的木材。

  一般的棺木多半會腐蝕,然后屍體發酵腐敗產生的物質,會和這種葯水起反應產生一種特殊味道的氣體,人的鼻子無法嗅出的味道,利用自己手中的高度感應器則可以輕易測得。

  趙金魁用土辦法,他用的是高科技,兩人合作倒是互相彌補、天衣無縫。

  之所以會害怕也是因為手里這個東西,往常的話測很久才會有反應,可是今天……機器卻一直有顯示。這個地方究竟有多少屍體?多少腐屍?

  一想到自己腳下踩著的這片土地下盡是骸骨,連經驗老道的鄭寶仁心里都有點害怕。此外他沒有再提起的就是——

  那種被注視的感覺。

  半路上就感到的視線,如今還是能感到。在這種到處都是死人的地方,感受到的視線……

  鄭寶仁拿起工具向趙金魁的方位走去。

  ***

  原來,不知不覺兩人已經相距這麼遠,聽聲音還以為很近。

  “奇怪了……”

  看了看身后的山體,不知不覺兩人已經離開山那麼久了麼?那座山的背后竟然這麼大!而更荒謬的是,這麼大的空間居然全做了墳場。

  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踉蹌鄭寶仁摔倒在地,眼鏡就這樣從鼻梁上摔了下去,心里暗道糟糕,慌張的在地上摸索,誰知卻摸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瞇著眼睛向自己摸到的東西看去,還沒看清楚,一種刺鼻的腐臭便沖鼻而來!

  “天啊……”只看出一個輪廓,鄭寶仁臉色瞬間蒼白,胃液隨即上涌。

  吐了好久,彷佛把胃里的東西全部吐光,吐到胃部隱隱發疼,鄭寶仁才敢重新打量自己周圍的一切。

  他的左眼有六百度的近視,右眼則是平光。按住自己的左眼,用健康的右眼看清周圍的一切之后,鄭寶仁驚呆了。

  “天!這是怎麼回事?太……”

  太驚人了!太不可思議了!太……

  惡心。

  鄭寶仁這才發現,他現在所在的這塊地面,居然攤著幾具屍體!

  不是新鮮的屍體,像是放了很久,裸露在空氣中的屍體就這樣腐敗,有一具已經變成了白骨,孤單的攤在他前方不遠的地方,而從右方草叢中,他可以看到一只疑似人腿的東西。

  至於他腳下……

  “嘔!”

  完全被分屍!

  他腳下躺著的只是屍體的軀干部分,爬滿白色蛆蟲的屍塊正發出陣陣惡臭,黑色已經風干的肉干中間,綻著暗黃的脂肪,那即使干枯、但仍然皮開肉綻的屍塊上的大洞,就像咧開的大嘴,從里面冒出死亡的口臭。

  謀殺?棄屍?腦中飛快的閃過幾種可能,鄭寶仁再也顧不得撿眼鏡,拎起腳下的儀器拔腿就跑,他可以看到前方朝他走來的趙金魁,正要呼喊,忽然腳下一軟——

  沼澤?這種地方怎麼會有沼澤!

  “老趙!救我!”幾乎是落下的瞬間,鄭寶仁惶恐的向同伴求救,及時看到這一幕的趙金魁飛快的跑來。

  “這……”沖得太猛險些自己也落入沼澤,看著眼前的情景,趙金魁傻眼了!

  眼前千真萬確是一片沼澤,這種地方會出現沼澤,是誰也想不到的,而且還是一塊不算小的沼澤。

  鄭寶仁下滑的速度太快,眼看沒了影子,趙金魁慌張之下忽然看到自己手中的棒子,咬咬牙,拔下刺尖上面鉤著的手指頭,將它扔進口袋里,接著忙將金屬棒向沼澤內捅了進去——

  感覺自己触到什麼的瞬間,趙金魁慌張用力將那東西鉤上,柔著勁將那東西挑了出來。看到自己挑出的果然是個人,趙金魁顧不得臟汙,急忙想去查看鄭寶仁的死活,卻——

  “我的媽呀!”殺豬似的吼叫又是一聲,被自己摸到的東西嚇了一跳,趙金魁差點一腳踩空落入沼澤……

  他挑出來的哪里是鄭寶仁!根本是一具屍體!

  “我的老娘啊——”身子篩糠似的抖著,想到自己剛才驚鴻一瞥看到的玩意兒,想到那黑糊糊摸起來黏滑的触覺……趙金魁感到自己的腿一陣一陣的發軟。

  不過畢竟是挖了十來年墓的男人,想到還在沼澤里面的鄭寶仁,心想自己可不能就這麼把他扔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止住哆嗦,咬著牙,趙金魁硬是重整旗鼓,重新將金屬棒伸入沼澤。

  前后他又撈出來兩個“人”,都是死人,沒有鄭寶仁。

  趙金魁的心越發涼了,在感覺自己又鉤到什麼的時刻,這名向來膽大包天的漢子幾乎想要拔腿逃走。

  再鉤上來一個死人怎麼辦?娘啊!這個沼澤里怎麼這麼多死人?

  可是自己再不加油的話,鄭寶仁也會在這里面成為一個死人。

  咬著牙,趙金魁用力一挑,聽到挑起來的人一聲咳嗽,趙金魁心里終於一松:這回撈上來的是鄭寶仁。

  鄭寶仁咳嗽著,撐著胳膊慢慢爬起來,視線對上面前不知何時也膝蓋一軟、跪到地上的趙金魁的時候,兩人眼中沒有劫后余生的興奮,有的只有恐懼。

  “媽的!這個地方……真邪門。”好不容易才能出聲的趙金魁,一開口只來了句這個。

  鄭寶仁愕然,顯然,他是同意的。

  剛才心中太過著急沒有察覺,劫難之后趙金魁才發現由於自己剛才的用力,手上的傷口迸開,血水流了一胳膊,啐了一口,趙金魁從包里拿出必備的繃帶,自己包扎起來。

  鄭寶仁則是撐著還在虛軟的腿,猶豫的走到了趙金魁在自己之前撈上來的那些“人”身邊。

  “是泥炭鞣屍。”鄭寶仁小心的觀察完那幾具屍體后,忽然開口。

  “啥?”包裹完畢的趙金魁隨即來到同伴身邊。

  “聽說某些沼澤里面能發現這樣的屍體,你看,這幾個人的頭發和皮膚都變成了暗紅色,還這麼軟……應該是泥炭鞣屍,那是一種屍體現象……”

  鄭寶仁對屍體研究並不多,會知道這個也是很久以前課堂上老師偶然提起的,平時盜墓挖到這種屍體的機會也並不多,真正見到這種傳說中的屍體,今天還是第一回。

  而且第一回就同時見到三具。

  其中一具上面有明顯的施暴痕跡,看到那人脖子上明顯痕跡的時候,鄭寶仁心中忽然一寒。

  “你怎麼了?不就是死人麼?怕啥?”趙金魁說的輕巧,但是始終不肯低下頭仔細打量。

  “我覺得……我們可能碰到麻煩了。”低著頭,鄭寶仁忽然開口。

  他的聲音很低,趙金魁聽在耳中,好不容易下去的雞皮疙瘩又麻麻爬了出來。

  “你是說……有……”鬼?畢竟是鄉下出身,看到這種事情的時候,趙金魁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阿飄(注:指鬼魂)。

  “我……覺得這個地方是真的不對頭,這個人是被謀殺的,很顯然是被殺死后扔到這里的。”指著那具屍體,鄭寶仁正色道。

  “那邊……還有幾具這樣的屍體,這麼多的屍體出現在一個地方……太不尋常了,我覺得我們盜墓也就算了,別被什麼幫派的給盯上。今天要不然……我們撤吧?”

  “……你說的永遠是對的,不過……我剛才在一個地方發現一個東西,你去看完那個我們再走?”心里雖然害怕,可是趙金魁還是有點不死心空手而歸。

  看著同伴,鄭寶仁雖然不願意,可是終究沒有耐得住可能會有寶藏的誘惑。

  趙金魁掏出了剛才被自己扔進口袋的手指,用力將戒指拔下來遞給鄭寶仁,趙金魁不經意的略過正要扔掉手指,忽然,他詫異的叫了一聲。

  “怎麼了?”鄭寶仁不解。

  “這個手指……”抿著嘴唇,趙金魁猶豫著,“我覺得這根手指……似乎……”

  比自己剛才看到的豐潤一點了。

  猶豫著,趙金魁最終沒將自己腦中那個荒謬的念頭說出口。

  微弱的燈光下,自己掌心內的手指看起來……比自己初見的時候淡了一點,彷佛經過浸泡的蘿卜干吸了水分之后那樣,微微的膨脹豐潤了一點點。




2007-6-11 07: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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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掘屍


 “這枚戒指是不錯,不過……還是算了。”鄭寶仁心里畢竟有了一個疙瘩,不願在此地久留。

  “哎?這回聽我一次好不好?你既然都說這戒指不錯了,我們好歹挖一挖呀!媽的——這地方把老子的三魂嚇跑了兩魂,現在還沒回來呢,非得挖點什麼再走!”

  金屬棒往地下一插,趙金魁的倔勁犯了。

  一方面知道這個莽漢一旦倔勁發作是拉也拉不走,另一方面也是感激剛才對方的救命之恩,鄭寶仁猶豫了一下,沒吭聲。

  見他這樣知道他不太反對了,趙金魁笑嘻嘻的將鄭寶仁推到一邊,“我挖就好!這死人離地面不遠,用金屬棒都戳的到,我一個人就行!”

  “可是你的手——”

  “沒事沒事!我才不像你們這些讀書人這般嬌貴——”嘴里說著,趙金魁已經安裝好鏟子,挖了起來。挖掘中傷口松動血又滲了出來,也不介意,仗著自己身體壯,他只是一股勁的挖。

  鄭寶仁卻覺得自己心神不安起來,好久不跳的眼皮又跳了起來。而少了眼鏡的眼睛,由於左右視力不均帶來的不平衡感,讓他一陣焦躁。

  “挖到了!”

  趙金魁一聲歡呼打斷了他的焦躁,站起身來,又是一陣眩暈,鄭寶仁只好重新坐下來,看向趙金魁的方向。

  趙金魁正用左手去拉那屍體的一頭,忽然!

  “啊——”

  撕心裂肺的一聲讓鄭寶仁心中一顫,以為對方遇上了什麼危險,驚恐得什麼也顧不上的鄭寶仁慌忙跑過去,豈料——

  “沒事,忘了我左手剛才受傷了,用勁太猛傷口迸開,疼的我一跳而已,哈哈!不要緊的!”將左手示意給鄭寶仁看,趙金魁爽朗的笑了。

  那雙左手上剛剛包裹的白色繃帶早已被血、沼澤泥還有其他汙物染臟,亂七八糟看不出原本的白。

  “小心點,還是先包一下吧,血流的這麼多……”眉頭一皺,鄭寶仁毫不猶豫的說。

  “沒事,一點血而已,我沒你們讀書人那麼——”

  “嬌貴”二字尚未出口,趙金魁嘴里又是一聲吼叫。

  “嘖!老說我們嬌貴……是誰整天女人一樣大驚小……”鄭寶仁的話也沒有說完,在他順著趙金魁的視線看去后。

  由於疼痛,被趙金魁甩在地上的屍體在外面的破舊遮掩被揭開后,露出了屍體的本來面目。

  那想當然是具屍體,而且是具女屍。即使身上被濕泥弄汙看不清本來面目,可是濕泥間顯露的瑩白皮膚相當具有彈性,白膩而且細滑。

  “見鬼了……”喃喃的,鄭寶仁說了一句。

  “不可能!”他的話卻激起了趙金魁一聲巨吼!

  瞪著自己掌下沉甸甸新死不久的女屍,趙金魁心里忽然一陣慌張,看著鄭寶仁完全不理解怔然看向自己的目光,趙金魁摸出剛才那根手指要他看。

  “你看!不對啊!這根手指剛剛明明是干枯的!就好像干屍那樣干枯!不可能是從這樣一具屍體上斷掉的——”

  趙金魁吼叫著,鄭寶仁低下身去看那女屍的手:居然真的少了一根手指!

  女屍左手的無名指——赫然是空的。

  緊緊握住自己手中的指頭,趙金魁忽然想起了握的是個什麼東西之后,飛也似的將手中的斷指扔到了地上,然后身邊傳來了鄭寶仁的倒吸氣聲——

  “天!”趙金魁順著對方的視線,再度看向那根手指的時候,也忍不住到抽了口氣:曾幾何時……那根手指居然鮮活如新?

  還是那根斷掉的手指,然而和剛才大不相同的是:那根手指居然變得白白嫩嫩,飽滿豐潤,就像飽滿著血肉……

  等等——血……忽然想到了什麼,鄭寶仁忽然看向趙金魁的左手:血?

  鄭寶仁發呆的同時,趙金魁也是一臉驚愕看著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還在流血,剛才流下的血,滲入了土中不太明顯,而現在的血,則是滴在那剛剛被他挖出來的女屍身上……

  “不……會……吧……”就像吸食自己的血液一般,趙金魁看著腳下女屍身上的皮膚越來越豐潤,越來越飽滿……

  “你、你果然什麼時候都是對的!我們走!我們趕快……啊!”

  慌亂中血液滴上屍體頭顱之后的瞬間,隔著泥土,趙金魁看到一片漆黑……

  人眼!那是人眼!這東西睜開眼睛了!

  沒有看清,可是趙金魁就是知道,慌亂的他顧不上自己的東西,只是想逃,然而腳踝忽然一緊——

  “救我!寶仁你快來救我!救我啊!”

  趙金魁感到四根鋼棍一樣的東西緊緊扣住了自己,他感到那東西勒穿了自己的皮,血液倒流一般……

  那東西在吸他的血!

  驚恐間,趙金魁的瞳孔放大著!蒲扇般的手掌用力抓向前方的鄭寶仁,彷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死命的抓著!

  “不……不……”鄭寶仁看呆了。

  若非自己衣服被強力撕扯的感覺提醒,他幾乎以為自己在作夢,作一個惡夢。

  他看著趙金魁彷佛縮水一般,皮下的水分急劇的縮減,原本合適緊繃的皮膚越來越大……一開始他還覺得好笑,因為他想起了總是穿著大自己一號皮膚的沙皮狗。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了,彷佛被吸干一般,趙金魁終於變成了一具被皮包裹著的骷髏。

  眼眶干干的,眼球從里面摔下來。

  “不!”鄭寶仁感到胯下一片濕意。

  恐怖還沒有結束,接著,他看到了更可怕的事。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景象,那一直細細半瞇的狐狸眼第一次被鄭寶仁瞪到渾圓——

  ***

  “老公,今天晚上你想吃什麼?”抱著孩子坐在后座上,汪澈笑咪咪的問著正在開車的張曉亮。

  因為全球巡回演出,汪澈在國外待了半年多,直到今天才回國與丈夫重逢,久別勝新婚,兩人自是甜蜜。新開的機場離市區很遙遠,大概要一個半小時才能到家,夫妻兩人都有些勞頓,剛剛一歲半的女兒更是早已睡熟。

  “嗯,我想吃鱈魚沙拉,宮保雞丁……不過我最想吃的還是汪汪!”前座的男子推了推眼鏡,一臉正經的說著調戲妻子的話,果然惹來了妻子的一陣羞嗔。

  “你這個——討厭!也不看看甜甜也在……色情!”汪澈紅了一張臉,噘了一張小嘴,眼睛卻巴巴對上照后鏡里丈夫看向自己的眼睛。

  “呵呵!甜甜才多大呀!她聽不懂的,就算聽懂了又怎樣?我不色情能有她麼?”

  “討厭死了!你別看我!快點看前面!呀——”汪澈原本欲拒還羞的話,在看到前方出現的什麼時,一下子變成了驚恐!

  瞪著一雙明眸,女人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

  伴隨著汪澈的尖叫和急促的剎車聲,張曉亮硬生生停住了車子。

  “剛才是不是……有個人……”汪澈瞪著大眼,怯生生的拉著丈夫的衣角。

  “你別怕,我下去看看,你看好孩子就行!”皺緊了眉頭,張曉亮的臉也是瞬間蒼白,安撫好妻子之后自行下了車。

  他心里也有點害怕,因為就在剛才自己和妻子調笑的時候,前面忽然冒出個人影來,雖然自己沒有撞上什麼的感覺,而且也及時剎車,畢竟心里還是很害怕。

  張曉亮走到車頭,果然,地面上有一名女子橫臥在自己車前,女人身上的衣服極是破爛,被泥巴弄得臟兮兮的也就算了,上面還有樹葉草葉……

  女人長長的黑發遮住了臉,張曉亮有絲遲疑的走上前去,緩緩彎下身正要去試探女人的鼻息,卻被女人冷不防睜開的眼睛嚇了一跳。

  那雙眼睛非常大,黑的部分極黑,占據了眼球的大部分顏色,在女人滿是泥泞的臉上猛然睜開的視覺效果……還真是可怕。

  “你、你沒事吧?”被嚇得往后退了一步,張曉亮扶扶眼鏡看向地上的女子。

  女人艱難的撐了撐身子,半晌再度頹然倒地。

  “她……那個……要不要和我們回去?”

  忽然發出的女聲讓張曉亮微微一驚,向聲音的方向回過頭去,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妻子抱著孩子從車上下來了。有點緊張的、她站在自己身邊。

  張曉亮最后抱著那名女子,將她放到了車子的后座上,黑色的泥巴在椅套上抹開暈出淡淡的紅,張曉亮這才發現女人身上不只有泥巴,還有血汙……

  看著被女人弄得汙糟的車內,坐在副駕的汪澈抱著孩子,微微皺了皺鼻子。

  ***

  “那女人身上好臭!”從浴室出來,汪澈不高興的撇嘴。

  “好啦,我知道汪汪最愛干凈的,你就先忍一忍,怎麼說搞不好是我們撞了她……”摟住妻子,張曉亮給了妻子一個結實的擁抱。

  “你不知道,那個女人沖水的時候身上居然有血……”汪澈反手抱住自己的丈夫,眉頭還是皺得緊緊的。

  “……我早就注意到了,我覺得那個女人……可能經曆過什麼不好的遭遇……”張曉亮想到了女人身上破碎的衣著,想到了很糟糕的場面。

  “……可是……”汪澈還想說什麼,不過丈夫再度緊緊抱了她一下,抱走了她接下來的話。

  “她很可憐的,我們小聲點,別讓她聽到。”

  “……噢。”汪澈將頭埋進了丈夫懷里,吞掉了沒有說出來的話。

  那個女人身上的味道不僅僅是普通的臭,那種奇異的……是一種腐爛、彷佛在土里埋了多年的惡臭。

  洗澡出來之后的女人讓兩人都震驚了一下,原本一身臟汙到看不出長相的女人,洗干凈之后讓人無法逼視。

  非常漂亮的女人,烏黑柔順的頭發,雪白的幾乎可以看到青色血管的細膩皮膚,還有那異常端正精致的五官。

  美麗到幾乎詭異的女人,那雙黑多白少的烏黑眸子,凝視它的時候讓人幾乎有錯覺會被吸入里面去,可是看久了就會有另一種感覺——那雙眸子是空的,那具身體是空的,里面沒有住人。

  那名女子自始至終什麼也說不出來,張曉亮和汪澈開始以為女人是啞巴。就在一籌莫展無法溝通的時候,女人忽然伸出了手——女人的手也非常漂亮,讓從小彈鋼琴、自詡有一雙縴縴素手的汪澈也羡慕不已。

  女人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筆,用那只漂亮的手在旁邊的報紙上,慢慢的寫下了兩個字——舒佳。

  “這是你的名字麼?真是個好名字!”

  面對夫妻兩人的欣喜,那個女人面無表情,自始至終麻木的女人,在看到旁邊酣睡的甜甜時,眼神有了變化。

  呆呆的看著睡覺的甜甜,女人喉頭發出怪異的單音節。

  “真是個可憐的女人,似乎受了什麼打擊。”張曉亮做出結論,“明天帶她去我們局里登記一下吧,看看有沒有人尋找。”

  張曉亮年紀輕輕就做到了警長的位置,固然和他身分顯赫的岳父的大力提拔有關,不過也離不開他的努力,否則那麼多人里,那個難纏的老人也不會單單挑上他做女婿。

  ***

  原本以為找到女人家人是很迅速的事,然而翻過最近的失蹤人口報案記錄后,警方請他們再等一段時日。

  原本可以理所應當的將舒佳交給警方,可是看到警方提供的暫居地簡陋的條件之后,汪澈心軟了。

  舒佳靜靜的跟在夫妻倆身后,面對兩人為她做的事情一無所知,只是面無表情的揪著自己的手指,像個孩子。

  “那個……能讓她和我們住在一起麼?直到她家人報案為止——”汪澈的提議讓張曉亮微微的詫異,不過疼愛妻子的丈夫也沒有反對。

  鑒於張曉亮的身分,幾乎沒有經過什麼阻撓,夫妻倆順利的帶著舒佳重新回到了家。

  日子一天天過去,始終沒有關於舒佳家人的消息,舒佳就在張家住了下來,在汪澈問她要不要留下來當保姆,幫自己照顧孩子的時候,她也沒有反對。

  “太可憐了,她一定受過什麼過分的對待!”汪澈是這樣對丈夫說的。

  “可是她的精神狀態……”面對這樣同情心氾濫的妻子,張曉亮還是有點為難,不過妻子接下來的話打消了他的阻止。

  “舒佳的精神沒有問題,她只是怕生而已,我和她說話的時候,該有的反應還是有的,抱著甜甜的時候表情也很溫和,你每天上班的時候,她是個很好的伙伴。”

  就是這句話,張曉亮對妻子的提議點了頭。

  向來嬌慣長大的妻子一個人照顧孩子是很辛苦的,所以自己早就有請保姆的打算,既然妻子喜歡了舒佳,同意她也無妨。

  張曉亮知道妻子是個很挑剔的人,之前不是沒有請過保姆,可是每次都被妻子退回去了,理由是嫌棄對方年老粗鄙。

  習慣優雅生活的妻子連幫傭的長相年齡都挑剔,張曉亮知道,其實妻子找的不光是保姆,她也在找尋自己的玩伴,妻子自己根本就還是個大孩子。想到這里,張曉亮笑著點頭。

  舒佳是個非常讓人驚訝的女子。不會說話,可是什麼都能聽懂;舉止優雅,微小的動作讓人一看就知其是非常有教養之人;每次和汪澈出門逛街,雖然不能言語,可是隨意的指點總能為汪澈購衣做出最佳的決定。

  每天每天,舒佳身上總能讓人有驚訝的發現,所以某天夫妻兩人看到舒佳坐在鋼琴前獨自演奏時——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汪澈捧住了自己的臉,旁邊的丈夫也是一臉驚異。

  舒佳彈的是一支非常優美的曲子,不知道名稱,初聞只是讓人覺得婉轉好聽,再聽就會覺得濃濃的憂郁。

  那雙美麗縴細的手指游曳在黑白鍵上的風情,讓夫妻倆看呆了眼。

  “太神奇了!”汪澈是率先回過神的,原本想過去擁抱一下舒佳,可是視線不經意掠過丈夫的時候,汪澈打住了那個念頭。

  “喂!你該回神了吧?”

  丈夫目不轉睛盯著鋼琴前女子的樣子讓汪澈驟然不悅,狠狠的擰了丈夫胳膊一把之后,汪澈走到鋼琴邊吩咐舒佳準備晚餐。

  那頓飯舒佳做得和往常一樣精致美味,可是汪澈卻吃的食不知味。

  心中有了疙瘩,汪澈對待舒佳的態度漸漸冷了下來,對於這種冷淡,舒佳彷佛沒有察覺一般,仍然每天默默做著女主人吩咐自己的事情,哪怕那些吩咐越來越不合理。

  舒佳看似逆來順受,要她做事她就去做,事情做完了坐在陽台上可以發呆一天,眼睛看著外面,好像看著什麼,又好像沒看著什麼。

  往常這樣的舒佳讓汪澈覺得可憐,可現在,汪澈認為那是對方不將自己看在眼里的打算。

  “今天你開車送她回來的?”看著一同進門的舒佳和丈夫,汪澈質問著丈夫,當著舒佳的面。

  “她是個女人,你怎麼要她一次買那麼多東西……”張曉亮皺著眉,拎著大包小包。

  “她就是我請來干這個的!有什麼不對?”汪澈卻故意提高了聲音。

  “可是買這麼多東西,你好歹應該跟著去幫忙拎一點……”

  “你要我做事?我可是靠這雙手吃飯的!”

  汪澈的聲音大得有點夸張,張曉亮看了看她,半晌沒說話,只是提著手里的東西進了廚房。

  門外傳來了焦躁的琴聲。

  “她那個人就是那樣,你不要太在意。”對於妻子的任性,張曉亮第一次感到有點汗顏。

  原本在鋼琴上有著廣闊未來的妻子,放棄了前途嫁給自己,這點讓張曉亮十分感激,妻子從小因為彈琴就很少動手做家事,嫁過來之后自己更是主動承擔了全部家務。

  現在想想,妻子這樣任性其實不光是她娘家人的原因,自己的嬌慣也有很大責任,別人都羡慕他娶了一個很好的老婆,張曉亮自己也覺得,可是有時候卻真的有種想法——自己養了兩個愛撒嬌的女兒。

  舒佳卻不同。每天只是安靜做事的舒佳看起來很成熟,沒有妻子的嬌縱,舒佳是很柔弱的女人,有著任何一個男人看了都覺得要負起責任的楚楚可憐。

  彷佛沒有聽見門外的琴聲,舒佳只是低著頭切著菜。女人白皙的手和手下的綠葉相映,那種潔白細膩的縴長手掌,竟比自己妻子鋼琴家的手掌看起來還要柔韌幾分。

  張曉亮盯著女人的手掌,一時間忽然覺得口干舌燥。

  心情亂成一團,就像在門外傳來的琴鍵上狂飆的音符。

  張曉亮知道自己的心情不太對,可是舒佳身上彷佛有一種吸引自己的東西,他知道自己和舒佳說話的次數多了,從妻子的態度就能看出來,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舒佳就像一潭冷清安靜的湖水,吸引著他過去。

  舒佳不能說話,也不會回答他的任何問題,即使這樣,張曉亮還是覺得這種安靜的時光自有一種撩人的誘惑。

  他現在的情況很危險。

  於私,舒佳是自己雇傭的保姆,自己是她的雇主;於公,舒佳是警局放在自己這里暫時看管的失蹤人口,自己應該只盡到保護的責任,不該有其他的念頭。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你也是願意的吧?你從來沒有反抗過我……”妻子不在的時候,張曉亮心里的野望終於跨界了。抱住舒佳細細的腰身,對方的身子柔軟,稍嫌冰涼可是舒適,最重要的——毫無反抗。

  “舒佳……舒佳……”放任自己欲望的手掌游移在對方身上,張曉亮腦中徹底忘掉了那些束縛自己的念頭。

  他看到舒佳紅色的嘴唇一開一合,發出小聲的嗚咽,可是這種微弱的抵抗反而讓張曉亮更加興奮,一種越來越興奮的狀態持續著,直到門板上傳來重重一聲……

  慌忙的折過眼去,看到妻子圓瞪的大眼望向自己這邊時候的凶狠,張曉亮身上的興奮盡去,只剩一身冷汗。

  “你誤會了!這個……這個……是她勾引我的!”情急之下,張曉亮將事情推到了舒佳身上,反正她也不會說話,重要的是絕對不能得罪妻子!

  然而妻子卻只是瞪著張曉亮。

  第一次被自己心里一直貓兒一樣精靈的妻子如此怨恨的瞪著,張曉亮有一種錯覺:妻子就要過來掐住自己的脖子,小心的看了看身后——半人高的陽台……張曉亮忍不住向左邊挪動了一下。

  “真的……是誤會啊……你不要這樣……”

  張曉亮全身戒備著,妻子彷佛隨時會沖過來一樣的危險目光,讓他第一次對妻子感到害怕,隨著妻子逐漸加速的喘息聲,張曉亮身上的肌肉一触即發,妻子果然如他所料的紅著眼睛沖了過來,並且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狼狽的喘著粗氣,張曉亮試圖擺脫妻子的鉗制,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看似嬌弱的妻子有這樣大的力量,自己一個大男人居然一時都無法擺脫,太用力怕傷到妻子,可是力量弱了自己真的覺得要斷氣……

  慌亂之中,上半身被狠狠的推到了陽台之外,那種隨時可能會墜落的感覺,讓張曉亮害怕了。

  “汪澈你冷靜點!這里可是六樓啊!會出人命的!”揪住妻子細細的手指,張曉亮吼叫的狼狽。

  妻子一向優雅的妝容花了,長長的頭發落在他的臉上,順著風不斷掃著臉頰的感覺讓張曉亮越發焦急。

  天知道他有懼高症!

  長久的頭部倒置讓張曉亮越來越暈眩,感覺自己身上所有的血液都順著重力,來到自己的頭部,越來越沉重的頭部……覺得自己馬上就可以暈倒墜樓的惶恐,終於讓張曉亮再也受不了,使出全身的力量挺起身將妻子推開。

  雙腿酥軟的張曉亮順著陽台慢慢滑下來,重重的喘著粗氣,張曉亮感到原本集中在頭部的血液慢慢下流,終於清醒一點的張曉亮環顧四周想要看看妻子的情況,可是陽台上除了自己和舒佳……哪里有妻子的身影?

  “不——”想起自己剛才用力的一推,想起剛才自己大腦充血沒有聽真切的驚叫……張曉亮飛快的站起身趴住陽台向下看去,看到下面那個小小的白影的時候……張曉亮臉上血色盡褪!




2007-6-11 07:4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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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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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陰謀


因為落到了一樓停放在外面某輛車的車頂上,有了緩沖,汪澈並沒有死,只是由於她下降時候的沖力砸碎了車前窗的玻璃,身體受到了大量的划傷,面部嚴重受損,左小腿有輕微骨裂,然而這些都是可以治好的,無法治愈的是汪澈的手。

  下降時候汪澈的右手剛好落在一塊豎起的碎玻璃上,尖銳的玻璃像一把刀子切斷了她的右手,而左前臂由於傷勢嚴重而必須切除。

  汪澈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張曉亮還不知道她醒來后看到自己光杆似的雙手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他害怕她醒來,怕她說出是自己將她推下樓的。

  就算他可以說自己是正當防衛,可是警方問起自己為什麼要防衛過度?他能承認是被妻子發現偷情而……他不敢說,也不能說。

  自己的社會地位擺在那里,岳父面對受傷女兒悲痛萬分的樣子擺在那里,他說什麼也不能承認,於是,昧著良心,他把事情推到了舒佳身上。

  都是那個女人不好,一開始就不是自己撞到她的,不知恩圖報就算了,還給自己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舒佳的腦筋有點問題,而且還不會說話,成了悲憤中的岳父最好的泄憤物件,看著被銬住雙手遭警方帶走關押留審的舒佳,張曉亮有點慶幸,有點心虛。

  一方面擔心舒佳會為自己辯白,一方面擔心妻子醒來發現對她最重要的雙手沒了而徹底陷入瘋狂,進而說出是自己推她下樓的,張曉亮這幾天焦躁萬分,原本戒掉的煙重新拾了回來,提心吊膽間彷佛老了十年。

  岳父以為他是為女兒的病情擔心,信誓旦旦說要在女兒醒后通過審理嚴懲犯人,可就是這句話戳中了張曉亮的軟肋,張曉亮一度甚至希望妻子就這樣一睡不醒。

  焦躁著,張曉亮瞪著窗戶玻璃上反射出來的自己,玻璃中的男人原本瀟洒的外表徹底消失,眼睛深深凹了下去,配上這幾天來不及修整的胡渣,看起來就像一個老頭。

  哪怕一個也好……

  妻子和舒佳中間,哪怕就一個……哪怕就封住一個人的嘴也好,自己也會比現在好許多。

  看著病床上仍舊沒有清醒跡象的妻子,張曉亮忽然站了起來。

  汪澈現在的生命源就是點滴還有呼吸器……如果自己拔掉了其中任何一個……

  心臟怦怦跳著,張曉亮摸上了妻子的大臂——由於截肢,汪澈身上的吊針只能扎在她的大臂。

  張曉亮摸上了針頭……

  “張先生,這麼晚了您還沒回去啊?”忽然傳來的男聲嚇了張曉亮一大跳,猛地向后一退,張曉亮一身冷汗。

  不是開玩笑的,張曉亮驚恐的發現自己在剛才那瞬間居然起了殺意!對病床上自己的妻子起了殺意!

  “您照顧妻子,也要注意著點自己的身子啊,別到時候妻子醒了,自己卻倒下了。”進入病房的是負責妻子的醫師,年過四十的醫生是本市的權威,自然也是岳父一手拜托的。

  “……啊……我沒事的,我只是擔心……擔心我妻子醒了以后無法接受……”喃喃的,張曉亮擦著冷汗,他驚異的發現自己居然用如此冷靜的口氣和對方說話。

  “這還真是一個大問題,我聽汪老說了,令夫人是鋼琴家吧?手就是第二生命啊……”醫生也嘆了口氣,語氣里大為同情。

  張曉亮聽著對方說話,沒有吭聲。對方下面一句話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過你也不要太傷心,令夫人的手還是有希望恢復的。”

  就像一道曙光照入心里,張曉亮騰的站了起來,激動的看向醫生。

  “現在肢體缺失主要是因為外傷導致的,長期以來,醫學界對於這類患者一般採取安裝義肢,或者自身斷肢再植進行治療。后者對斷肢完整性和離斷時間有嚴格的限制,斷肢過於損傷或離斷超過一定時間,都難以成功。

  “令夫人這樣屬於斷肢過於損傷,注定無法運用自身斷肢再植了,而採用義肢也達不到她希望的效果。不過現在還有一種新的方法……”

  “新的方法?請您快點告訴我!”

  “異體移植。”

  “啊?”

  “張先生沒有聽說過這種方法麼?異體移植,顧名思義就是用異體肢體義肢,治療肢體損失的方法啊!這是創傷外科一門新的技術,就像器官移植一樣,通過測試,可以將健全人的肢體移植到傷者身上。

  “雖然由於免疫排斥反應有很多失敗的例子,可透過改進,現在肢體存活率已經提高了很多,連臉部的異體移植手術都有成功先例了,前臂相對而言還比較容易。

  “我做過一例這樣的手術,那名患者現在恢復狀況非常良好……呵呵,之所以和您說這些,其實也是告訴您不要太過焦急,還有希望的。

  “當然這也是汪老將令夫人送到我這里的主要原因,從一開始他就要求給女兒實施這種手術,技術方面我們沒有問題,只是苦於最重要的斷肢供體不好找……”醫生說著,說到最后遍尋不到肢體來源的時候,方嘆了口氣。

  “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待合適的供體出現了,別著急,我已經和市內所有的醫院聯系過了,如果有合適的供體出現,他們馬上會通知我們。”

  “醫生,什麼是合適的供體?”腦子里忽然閃過的念頭擊中了張曉亮的心,抓住醫生的雙手,張曉亮問的迫切。

  “原則上,供體首先要是腦死亡,然后還要供體本人或者家屬的同意……”

  聽著醫生的介紹,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張曉亮心里逐漸成型。

  ***

  第二天,一名因為傷人被收監的女子在牢房自殺,而被送醫搶救的消息,做為一條小小的新聞登在了報紙不起眼的角落。

  ***

  岳父果然神通廣大,第四天的下午,張曉亮被告知合適的供體出現。

  “是一名年輕的女子,為情自殺,下午三點的時候,被送到隔壁區的醫院搶救無效死亡,父母同意之后決定將雙手捐獻給張太太。”醫生笑咪咪的通知張曉亮。

  於是十來名全市頂級的醫師一起進入手術室,經過十六個小時的手術,張曉亮被告知手術初步成功。

  “目前已經接上了,由於血型符合所以手術相當順利,可是再符合的供體也不能保證排斥反應不會發生,所以還要繼續觀察。

  “對了,病人原本就在昏迷狀態,加上我們使用了相當劑量的麻醉劑,所以病人清醒還要一段時間,不過那樣也好,如果順利的話到時候手能長好,病人也省得清醒面對自己的手臂受傷的事實……”

  “是麼?那樣……真是太感謝您了!”嘴里說著,張曉亮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

  汪澈在四個月之后的某個傍晚醒過來,護士告知張曉亮,汪澈有醒來跡象的時候,張曉亮第一個沖到了妻子床前。

  “你終於醒了!”張曉亮的激動完全傳達不到妻子心里。

  他看著妻子疑惑的皺了皺眉,然后抬起胳膊想要將自己揮開,卻隨即詫異的“啊”了一聲。張曉亮知道她的驚訝為何而來,可是妻子能抬起胳膊這件事,讓他欣喜不已。

  “醫生!你看,她的胳膊能動了——”張曉亮呼喊著剛剛進門的主治醫生,對方隨即上前為汪澈檢查。

  “嗯嗯,太不可思議了,這麼快就……”

  看著汪澈對於自己和醫生的對話不斷皺眉的困惑表情,張曉亮笑著解釋:“你的胳膊受傷了,剛才抬不起來是因為打了石膏,現在既然能抬胳膊,醫生說你的恢復情況非常良好,沒關系的,不久你就可以彈琴、巡演了……”

  汪澈還是皺著眉,張曉亮只是笑著看著妻子,輕輕的撫摸妻子包裹著厚重石膏的胳膊。

  得知消息的岳父母隨即趕到,接下來就是岳母抱著女兒痛哭的重頭戲,無論是面對丈夫的歡顏還是母親的眼淚,汪澈自始至終沒有開口。

  “可能是受到刺激,聲帶出現了一點障礙,慢慢就會好的。”醫生解釋著,張曉亮和汪家父母總算松了一口氣。

  汪澈卻只是隔過父母看向自己的丈夫,嘴里同時發出聽不懂涵義的嗚咽,她臉上的傷口還沒有完全長好,整張臉還是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眼珠又大且烏黑,只是沒有靈魂。

  女人嘴里說不出話,只能間或飄出一絲破碎的小聲嗚咽,那種專屬於某人的小聲嗚咽……

  一絲內疚從心里划過,岳父母的示意下,張曉亮隨即咳了咳,“汪汪你不要擔心,醫生說的你也聽到了不是?說不出話只是暫時的,你的身體很快會沒事的,到時候我就帶你回家,回我們的家,甜甜想媽媽了……”

  然后補充似的,張曉亮又加了一句,“我、我也想你了。睡了這麼久,還記得自己的事情麼?我告訴你吧,你叫汪澈,今年二十六歲了,是小有名氣的鋼琴家,我們五年前結的婚,女兒甜甜今年四歲了……”

  張曉亮只是說著,目光直直對上汪澈,仔細的觀察著對方的反應……拉著妻子的手,張曉亮說的很詳細,彷佛妻子真的忘了,想要再度將記憶輸入對方腦中那樣的詳細。

  旁邊的醫生護士看著這樣的男子,深深為男子的深情感動,旁邊表情一向嚴肅的岳父也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張曉亮低下頭,眼淚垂在妻子打滿石膏的手上,看著這樣一幕,岳父拉上醫生和岳母,一行人齊齊離開了病房。

  聽到門響的男子立刻抬頭,臉上沒有深情而是冷靜認真,松開“妻子”的手走到門口,打開門向外觀察了一下,確定無人的男子關上門鎖好,重新回到了“妻子”的病床前。

  “謝謝你沒有說……舒佳。”

  病房里的人是舒佳而不是汪澈,這件事除了張曉亮自己,大概就只有眼前這女人知道了。

  “你應該感謝我讓你活下來,如果不是我,你肯定死了。”無視病房禁止吸煙的規定,張曉亮點燃一支煙,蹺起二郎腿吞雲吐霧起來。

  “我岳父那個人極疼女兒,他不會放過你,他那個人是老狐狸,知道告上法庭殺不了你,絕對會私下動手,沒幾天他絕對會想個法子把你弄死在監牢,所以你應該感謝我把你弄出監牢。

  “你現在只是換一張臉,換一個身分,怎麼樣,現在的生活不比你原來差吧?我給你找了一個有權有勢的老爹,給了你一個有名氣的身分,雖然那女人的臉沒有你原來好看這點很可惜,不過看在有了我這樣一個喜歡你的丈夫身上……可以忽略吧?

  “我救了你應該可以要求報答吧?我也不用你做什麼,老老實實的什麼也別說,就像現在這樣好好扮演‘汪澈’這個身分就好,其他的事情,我會慢慢讓你習慣……”

  張曉亮說著,扳過女人的頭,女人烏黑的眸子里沒有任何感情,那種幽深讓張曉亮心跳漏了一拍,想起女人原來的臉,張曉亮覺得心頭有點痒。

  那個女人是自己的了……雖然用了這樣的方法,不過以后再想親熱倒是合法。

  心里想著,張曉亮摸了摸女人的頭,“接下來的時間,你別說話,安靜養病就好了。”

  張曉亮說完,離開了病房,想起走前最后一眼,看到舒佳呆呆坐在病床上的樣子,張曉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嘴角扯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自己這招棋目前看來走對了。

  ***

  聽到醫生提到的異體移植的瞬間,張曉亮心頭浮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掉包。

  即使妻子的手可以恢復正常,可是她一定會把那天的事情說出去的,到時候疼愛女兒的岳父一定會勃然大怒,輕則丟掉職位,重則……想起那只老狐狸的手段,張曉亮覺得即使妻子原諒自己,那只老狐狸也不會原諒自己。

  那一瞬間,張曉亮覺得汪澈死掉,對自己來說反而更加仁慈一點。

  可是妻子死了,自己的后台也就沒有了,現在這個社會靠的是關系而不是能力,張曉亮太清楚了!

  自己這樣一個窮小子出身的家伙,一開始怎麼能干也在基層,然而娶了汪澈之后卻平步青雲,年紀輕輕爬到了現在的位置。

  他固然相信憑自己的能力,可以爬到那個職位沒錯,可是他更清楚,如果沒有岳父,自己爬到那個職位或許是三十年以后的事情。

  所以妻子絕對不能死。

  既不希望她醒來說出一切又不能讓她死,那麼……如果妻子忘記那天的事情就好了,如果妻子什麼都聽自己的就好了。

  這是張曉亮苦悶時候唯一的念頭,然而醫生的那番話卻給了他一個提示。一個重要的提示。

  對啊……既然身體能夠修復,那麼臉也是能夠修復的,那麼……

  想起不會說話的舒佳,又想起咄咄逼人的妻子,張曉亮一瞬間做出了決定——將妻子和舒佳掉包。

  真是一個大膽的念頭,可是一旦成功的話,妻子就可以既活著給自己保有后台,又可以死掉不會說出自己對她傷害的事實。

  真是大膽到讓人心臟顫抖的好主意——

  那天晚上,張曉亮來到關押舒佳的監牢,然后第二天就傳來了舒佳畏罪自殺的消息。孤女又是傷害大人物女兒的犯人,那種人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注意,或者在那位大人物的授意下,那些人反而願意放任她死去。

  舒佳被送入了張曉亮事先聯絡好的醫院,那里,張曉亮找來醫生,請他把舒佳的容貌按照自己的要求重新整理,然后放心的回到了妻子所住的醫院。

  妻子手術進行完后過幾天,張曉亮將不同醫院里的兩個人順利掉包,舒佳頂替自己妻子的位置住了下來,而妻子則送到舒佳所在的原來醫院,做為畏罪自殺的舒佳代替品死去。

  事后張曉亮曾經試探的和岳父提起,舒佳在醫院自殺死亡的消息,岳父的反應很淡:“將屍體捐出去好了,現在學校里很缺試驗人體……”

  對於仇人,連屍體也不放過,張曉亮再次為岳父的冷血感到害怕,害怕……卻又慶幸。慶幸自己幸好將兩人掉包,否則犯下那種錯誤的自己……

  張曉亮的計畫進行的異常順利,順利到如有神助。太過順利也會讓人緊張,張曉亮在忐忑中等到了“妻子”的蘇醒。

  幸好,這時候仍然沒有人懷疑。

  ***

  在醫院復健了幾天,確認身體沒有異狀的“汪澈”,在醫生們的反復叮囑下出了院。

  不能淋雨、小心受涼……這些太過繁復的叮囑並沒有引起“汪澈”的注意,可是張曉亮卻認真的記錄著。汪父看到女婿如此盡心的樣子,嚴厲的老臉上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一絲滿意。

  “你要好好對待我的女兒,不能讓她再出現這樣的危險,否則……”岳父說著,看向旁邊自己的“女兒”,笑了,“否則我就讓汪汪把你掐死。”

  岳父彷佛另有涵義的笑容讓張曉亮不由得發了一身冷汗,陪著笑臉,張曉亮想著是不是自己那天脖子上的掐痕,不小心被岳父看到了,引起了對方的懷疑……

  岳父派人送兩人回去,前進的方向卻不是原本的公寓,而是一棟嶄新的二層洋樓,很女性化的氣息,自然是岳父送給甫出院女兒的禮物。

  這是兩人的新家。岳父出於安全選擇了獨棟的房子,外面附帶一個小小的院子,還有一個小小的秋千,院子里不用說,自然有專門人員事先按照岳父的吩咐,種好了女主人喜歡的花樹。

  屋內還有淡淡的油漆味,整棟房子和原本的公寓截然不同,家俱全部都是新的,被一起搬過來的只有汪澈最喜歡的那架鋼琴——那是岳父送給女兒的禮物,雖然舊可是妻子一直珍惜,所以張曉亮也就順便將這笨重的東西搬來這里。

  黑色的鋼琴是唯一提示過去的東西,那個大家伙現在頂蓋和鍵盤都完全閉合,上面蓋著黑色的絨布,就像它主人過去的一切那樣……被合上了。

  就那樣一直合著好了。

  張曉亮扶著妻子下車,送走岳父一行人之后終於松了口氣。

  “汪澈”的臉上還蒙著薄薄的繃帶,醫生說其實現在可以拿下來了,不過張曉亮卻並沒有要求她將繃帶拿掉:萬一拿掉看到的妻子清晰的輪廓……想到自己對妻子做過的那些事,張曉亮畢竟還是心虛的。

  “甜甜,這里是我們的新家,媽媽身體不好,最近不要吵媽媽。”抱著女兒,張曉亮叮囑著。

  甜甜已經四歲,小大人一樣的年紀,試探的牽了牽母親的手,忽然抬起了頭,“這個人不是媽媽,不是媽媽的手。”

  甜甜的話讓張曉亮狠狠被嚇了一跳!惱怒的捂住女兒的嘴,張曉亮的表情有絲凶狠:“怎麼不是你媽媽?這個人就是你媽媽!”

  被爸爸的樣子嚇坏了,甜甜大大的眼睛里頓時充滿了淚水,感到頭頂被溫柔的撫摸,小小的孩子抬頭看向揭開蒙面紗布的女子,看到那和母親一樣的長相,女孩縮到了女人腿邊。

  ***

  那個晚上,甜甜死活要纏著母親一起睡覺,獨自睡在充滿淡淡油漆味道的主臥室,張曉亮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已經很久沒有好眠。

  一旦閉眼就是墜樓的惡夢,張曉亮掙扎著,脖子上那種被女人細長手指鉗制的感覺,灼熱的……鮮明的烙在皮膚上。

  張曉亮夢里小聲的呻吟著,直到他聽到了鋼琴聲,遲鈍的單一敲擊鍵盤的聲音,彈的是妻子平時最喜歡彈的那首曲子,然后漸漸的不成調——

  張曉亮猛地揭開被子坐了起來,太過猛烈的動作讓低血壓的男人一陣頭暈,然而從門外傳來的鋼琴聲雖小卻實際存在。

  猶自沉浸夢里的男人焦躁得連鞋也沒穿,沖下了樓,看到的卻是女兒站在巨大三角鋼琴的鋼琴椅前,想要費力支起鋼琴頂蓋的小小身影;琴聲大概就是女孩膝蓋碰到琴鍵發出的噪音,難怪不成調。

  “……甜甜,你要干什麼?彈琴?”看著女兒,張曉亮皺眉,看著女兒怯怯點頭,張曉亮忽然一陣焦躁,“不要彈了。”

  “可是媽媽說要甜甜按時練琴……之前一直這樣做的!媽媽生病的時候,甜甜每天都有練琴,好不容易媽媽回來……要彈給媽媽聽的……”

  女兒說得理直氣壯還兼有些委屈,若是往常,他絕對聽任女兒撒嬌,可是今天這一次不一樣。那個琴聲帶給張曉亮莫名的焦躁。

  “聽著,以后你要去爸爸挑選的鋼琴學校學琴,在那里你願意怎麼彈都可以,不過回家絕對不許彈!”

  搶到女兒身前狠狠蓋住半啟的頂蓋,拉下鍵盤蓋,將鋼琴罩好,張曉亮的動作一氣呵成,回過頭看向女兒的時候,甜甜已經扁了一張小嘴。

  單方面的做了決定,“妻子”剛剛從臥室出來,在他動怒之前一聲不吭將甜甜抱開,這種馴服讓張曉亮心里很受用——真正的汪澈是大小姐脾氣,絕對不會這麼順從的。

  “乖,爸爸給你買你上次想要的娃娃。”看著女兒委屈的小臉,張曉亮重新露出了慈愛父親應該有的表情。

  這場事件就這樣結束了,岳父保住了他的寶貝女兒,自己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舒佳保住了她的小命。

  這樣的結局,對誰都很好。




2007-6-11 07:4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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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屍體農場




 正式收假的張曉亮甫一上班就接到了一個大案子。

  “什麼?一個小村子的后山里發現了幾十具屍體?”走馬燈似的將下屬整理上來的調查報告翻了一遍,在看到落款處的日期的時候,張曉亮皺眉了,“這是四個月之前的案子?居然到現在毫無進展!你們這幫人拿著納稅人繳的稅款混日子啊?”

  “可是當時警長您不在……”下屬嘟囔著,隨即被張曉亮再度刮了一頓。

  “沒有我你們就不會破案了啊?”

  嘴里罵著,張曉亮心里倒也有些得意:自己的專業能力果然厲害,他在的時候,除了那些需要長期跟蹤調查的案子,沒有一件案子三個月內還沒有破的。而且能交到自己這邊的案子,多半都是別人破不了,有相當難度的案件。

  心里得意著,張曉亮開始細細的閱讀資料。

  那是下縣一個叫“汾岭”的地方。占地不小,可都是山地,整個村子的人口也就六十八人,務農為業,是個相當落后偏僻的小村子。就是這樣的地方,居然發現了比它全村人口還多的屍體。

  死人比活人多的村落……真夠邪門!

  而且……汾岭?這個名字很熟悉啊……正想著,張曉亮習慣性的向末頁翻去——多年來,他一向要求下屬調查的時候,將案件中出現過的地名相關報導,全部收集列在后面的,這次也不例外。

  果然——

  看到倒數第四頁上整版的報紙復印頁之后,張曉亮露出了一抹微笑。他果然沒有記錯,這個小小的村子,正是前段日子大事件的主角!

  當時他沒有經管那件事,據說調查了半天也沒有什麼疑點,只是個詭異迷信的村子造成的慘劇而已,於是便不了了之,其實那件事並沒有引起警方多大的重視,在醫學界的影響恐怕還要大些。可是這樣一個村子,怎麼又出狀況了呢?

  張曉亮皺著眉,返回前面繼續未完的閱讀。

  案件的起始點在一個叫做鄭寶仁的男人身上。去年十一月初的時候,有人在村后的山坡上發現了一名男子,被發現的時候該名男子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全身可疑的布滿鮮血,害怕的村民想當然的報了警。

  由男人來到這里的路徑不難判斷,在他昏迷的地方后面,就是那個小村子禁忌的后山,員警在進入后山調查之前,受到了有著極大迷信情緒的村民百般阻撓,可是突破阻撓進入后山之后,卻有了驚人的發現!

  雖然一早便知道這里是墳地因而有了心理建設,可是某名員警在更深的地方,發現了地面上的裸屍!越往里走越是驚人:光是裸露在地表的屍體就有五具,其中兩具肢體有破損(其中一具被分屍)。

  深深淺淺埋在土壤內的屍體約莫四十具,之所以用“約莫”形容亦是因為其中部分屍體殘缺不堪,無法判斷完整性。

  東邊甚至有一個沼澤,沼澤外面有三具明顯剛剛被人翻出來,呈泥炭鞣屍狀態的屍身,經過仔細打撈,沼澤內還有三具同樣的屍體……

  這些屍體不同年分,不同的狀態,可是大部分屍體都是被人隨意埋放的。

  到處都是屍體,這個地方簡直就是一個屍體農場!

  屬下盡職的將每具屍體拍了照,每張照片都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看著其中一張照片上,僅剩半張臉的女屍黑灰中透著青的膚色,連多年來死人見多了的張曉亮也情不自禁有點反胃,匆忙將照片部分翻過去。

  “我們在照片中的地方,發現了疑似鄭寶仁行李的東西,這里的土壤有被挖掘現象。”下屬看張曉亮看到了某頁,於是小心的上前解說:“鄭寶仁,現年三十四歲,T大出身,職業……盜墓人。”

  “盜墓?不會吧?這年頭還有這種職業?我還以為這種職業早就埋到棺材里了呢……”

  “鄭寶仁是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唯一活人,根據現場挖掘痕跡……我們也不能斷定他究竟是被人意圖掩埋或者……總之,很可疑。”

  “……嗯,沒錯,受害人或者嫌犯,再不然還有可能是目擊者。把他抓起來了吧,問出點什麼沒有?怎麼沒有寫?”往后翻了幾頁始終不見鄭寶仁的筆錄,張曉亮挑了挑眉毛。

  “是的,可是……”回答著長官的問題,下屬有點為難的摸了摸下巴,“那個鄭寶仁……完全無法配合筆錄。”

  “嗯?你們這幫家伙一個人也沒有問出來?”張曉亮不滿的哼了一聲,蹺起了二郎腿。

  “他……這里似乎出了問題,現在還在相關醫院的監護下,我們沒有辦法……”下屬指了指自己的頭,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下輪到張曉亮不解了。

  ***

  刑事警察局的法醫室位於警局后面的東南角,掩映在樹木中間,是一棟白色的二層小洋樓。幾乎每一名剛入局的員警都曾天真的問,那棟漂亮的建築是不是局長辦公室之類的,結果在聽到答案之后都會變得一臉驚恐。

  不過刑事部的員警自從入行第一天起,就和這棟建築再也分不開。所有的刑事案件偵察,幾乎都是從法醫鑒定開始的,檢驗屍體、確認死亡方式……是法醫的使命。

  做為多年經驗的員警,張曉亮和法醫室的關系相當不錯,現在的法醫室主任是王一函博士,有著將近二十年法醫經驗的王博士,是一名出色的法醫病理專家,幫助警方成功破獲了不下百起案件。

  “你們這幫家伙,居然一次將一年分的‘東西’給我運過來了!”

  一進門張曉亮就聽到王一函大聲的抱怨。雖然抱怨,不過他的臉上卻有遮掩不住的竊喜。

  “真是抱歉啊!”張曉亮說著,皺了皺鼻子。

  屍體看來真的太多了,他注意到連王一函的解剖室內都擺放了幾台嶄新的冰柜,用腳趾頭猜他都能猜到里面放的是什麼。

  “味道有點重是不是?沒辦法,‘人’太多了。”王一函看著張曉亮的動作,就知道他是受不了這里的味道,於是從口袋里摸出備用的口罩給他,張曉亮感激的戴上。

  “那邊那位老兄是十年前死的,死亡原因大概是肺病;那邊的小姐是頭部重擊死亡,死亡時間大概是十五年前;那邊的那位是二十年前……”

  拿出一份厚厚的報告,王一函對照著編號與張曉亮一一解說:“這些屍體毫無共同點——當然,除了他們都是死人以外。”

  “沒有共同點……麼?”張曉亮皺了皺眉。正如王一函所說:這些死者死亡原因不盡相同,死亡時間不盡相同,看起來真的沒有共同點,可是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死者太多,時間太久遠,我們沒有辦法一下子完成全部屍體的詳細檢查,而且屍體大部分已經腐敗,想要辨別出死者本來面目,還要等專家將他們的顱骨還原出來才行,不過就目前已經還原出來的部分來看……那些人都屬於各種原因無人認領的死屍。”

  “啊?”

  “而且……”王一函忽然拿起手中的資料,指出時間欄讓張曉亮看,“你看,我把這些人的死亡時間初步匯總了一下,雖然時間不確定,不過這些屍體死亡時間最早是二十三年前,最晚是前年。”

  “嗯,最新一具屍體是一位女性,因為她被放在了沼澤里,屍體保持比較完整,所以很好判斷。經過調查發現死者在前年三月左右由於車禍被送醫,最后死在了那家醫院。

  “因為被撞的時候,身上所有證件都被搶走了,所以無法判斷身分,醫葯費也沒有人支付,對於醫院來說是個累贅,最后放入醫院的停屍間不了了之,如果不是這次咱們派人去詢問,估計那家醫院還不知道自己停屍間少了‘人’呢。”

  “……”摸著下巴,張曉亮想著這件事,本能的知道這是一條線索。思考半晌,張曉亮站起身,“王博士,麻煩你有了新線索繼續告訴我,需要幫忙也盡管和我說……”

  “呵呵,沒問題,如果硬要說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我需要一批新的冷藏柜,你看,這些家伙們睡冰箱太可憐了,有的甚至‘單人床’睡了三個人,呵呵……”扶著眼鏡,王一函笑著送客。

  聞言饒是張曉亮也打了個冷顫——同事這許多年,他始終受不了王一函總是這樣的說話口氣。

  “那麼明天見。”點了點頭,張曉亮正要開門,忽然……

  “你太太最近好麼?”

  愣了愣,張曉亮再度點點頭,“很好,謝謝你。”說完,他隨即離去。

  ***

  張曉亮回去之后,就派人去往各家醫院調查,這二十五年間停屍房的裝載情況。

  如果他沒有搞錯的話,這里會有一些啟示性的東西在里面,重點調查對象是王一函提到的曾經住過那名女性死者的醫院。然而事情一開始就不順,先是時間問題,時間跨度太大加上人事調動問題,很多資料已經缺失。

  再有,即使是警方介入,院方也不願意將停屍間的事情透露給外界。哪里都會有一些齷齪的事情,張曉亮知道,很多無人認領的屍體保存,對於醫院來說是累贅,他們不能把屍體扔出去不管,因為那樣會牽扯到醫德問題。

  但是警方對於調查不出來的屍體,相當多的情況下會丟給醫院看管,然而管理費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所以很多屍體的器官被偷偷拿走,再不然就是做了醫學院學生們的解剖教材,這種發死人財的事情是不足外人道的。

  所以到了最后,他們只能私下調查。

  調查一時陷入了僵局,然而就在張曉亮懊惱的時候,事情卻在另外的地方有了發展。

  ***

  這個村子里的后山是禁忌,村民不會私自上山,就導致了守墳人這個職業的產生,住在山腳遠離村子的地方,守墳人負責保護屍體不被山上的野獸侵犯。

  留在村子里繼續調查的員警得知這件事之后,第一個念頭就是找村子里的守墳人詢問情況,然而……

  “那個村子的守墳人死了兩年了,還沒有找到新的守墳人。”

  一名員警無意中的一句話,忽然讓張曉亮心中一動:兩年?

  和王一函提到,最后一具屍體的死亡時間基本吻合!

  雖然可能只是巧合,可是破案的時候任何巧合都要當做線索對待,順著這條線索往下深入下去,案件竟然真的有了突破:那個守墳人來到汾岭的時間,正好是二十三年前!

  一個異鄉人獨自一人來到陌生的偏僻小村莊,做起了守墳人這種詭異的職業,一做就是二十多年,第一具屍體死亡的時間是他來到汾岭的時間,而最后一具屍體來到的時間則是他死亡的那一年。

  “嗯,他經常會外出啊,因為他是從外面來的,又會開車,所以村子里的採購都是交給他的。每隔幾個月他都會出門採購的。”

  某位村民回憶似的話,為確認他的身分做了進一步的指正。

  那個人姓段,村里人稱他段伯,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資料留下。沒有資料不要緊,他留下了一個外孫——段林。

  “接下來就是聯系那個叫段林的年輕人了。”看著重新整理的資料,張曉亮感到一絲破案的曙光。

  ***

  段林,男,二十三歲,現任B市某所明星高校的英文講師。

  “請問……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麼?”看著自己對面直直盯著自己的一色便衣員警,年輕的英文講師悄悄擦了擦冷汗。

  張曉亮微微一笑:“你不用緊張,我們是C市警察局的,我是張曉亮。”遞出自己的名片,張曉亮看著對面的男子接過名片,仔細的看了看。

  “段先生是C市的原籍吧?”

  “不,我不是市里的,我老家是C市的鄉下,一個很小的村子。”對於自己是鄉下人這件事,段林從來不避諱。“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麼?”

  “不,我找段先生沒有事,我是想知道段先生外公的事情。”

  “我外公?他已經去世了。”

  “請問段先生對你外公有什麼了解麼?”

  “外公……他是一個普通的鄉下人……”

  接下來的時間,段林感覺自己彷佛被人審問一般,反復被人詢問著外公的事情,很明顯他的答復並沒有讓對方滿意,從對方翻來覆去追問同樣的問題這一點可以了解,可是透過這次詢問,段林倒也終於發現:自己對外公的了解還真的很少。

  段林想著自己的心事,對面男子一直打量自己的目光令人討厭,那是一種完全不信任的目光,不過對此段林倒是坦蕩蕩:他確實知道的都說了。

  “我知道的都說了,請問員警先生,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要打聽我外公的情況?”

  段林問的直接,對方看了看他,半晌搖了搖頭。

  “對不起,目前我們無可奉告。”張曉亮盯著段林,想要從對方眼里看到一絲隱瞞,可是失敗了。

  不知道是對方太精於演戲或者真的什麼也不知道,總之目前的事情還是不要告訴他比較好。這件事沒有報導出來,一般情況下不到致命地步的案子,都會等到破案才報,這也算警察局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看著對自己點頭示意完畢便離開的員警們,段林坐在原地,皺起了眉頭。

  接下來的整個下午都沒有過好,這些員警不會無緣無故來這里的,他想聯絡老家的王婆婆,可是王婆婆又沒有電話,每次都是她聯絡自己。

  說曹操曹操就到,就在段林心神不寧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喂!”陌生的號碼,是手機打來的。

  “阿林……”

  蒼老的聲音……是王婆婆!段林一下子抓緊了手機。

  “婆婆,下午有員警過來問我外公的事情,老家發生什麼事情了麼?”

  “……我們很好,阿林,你聽著,這段時間你千萬要老實,哪里也別去,和你那個室友待在一起,千萬不要回來,聽到了麼?”

  說話一向慢悠悠的王婆婆居然說的如此倉促,段林心中赫然一抖——肯定有事情發生了!

  “婆婆,您老實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別回來……你什麼也別問,千萬不要回來……你會被找到的……會被……”

  王婆婆接下來的聲音小而短促,就像兒時聽到她念經時候的那種速度,王婆婆只是反復念叨著,對話止於電話另一端的“嘟”聲。

  保持著手機貼在耳邊的姿勢良久,段林終於發現對方居然掛斷了電話!

  絕對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事不宜遲,段林當天便向學校請了假,回家收拾行李。

  ***

  段潤之,男,西元一九四七年出生,早年留學英倫,雙料博士,二十年前是國內頂級的法醫學家。

  現在國內頂級的五十四位資深法醫中,有四分之一出自他的門下,然而二十三年前段潤之卻忽然消失,出版過兩本在學界廣泛受到贊譽的專業書籍之后,再無消息。

  僅憑段林說出的外公姓名,居然查到了這麼多消息,是張曉亮沒有料想到的。同名同姓的人不是沒有,可是當看到這個人的赫赫功業,張曉亮直覺認為這就是下午那名年輕人嘴里的鄉下人外公。

  照片中那名看起來嚴肅的中年男子,是段潤之留在外界的唯一一張照片,看起來和下午他外孫口中描述的外公感覺很像。

  “如果是那個男人的話……那麼這件事很好理解。”從張曉亮口中得到這個消息的王一函這麼說。

  “這些屍體雖然看似沒有共同點,可是仔細想的話,他們的擺放還是很有規律的,似乎是有人刻意要將他們按照不同的方式擺放,就好像觀測什麼一樣……沒錯,這麼想就沒有什麼異常,絕對是那個人能做出來的事。

  “那個人就是這樣瘋狂的學者,為了追求他心中的真理可以不顧倫常,當年他在學界一直非常優秀,可是始終毀譽參半的原因就是如此,他主張採用活體材料,事實重於理論,當年他就提議建立一個地點,專門埋藏屍體,從而觀察各種屍體現象。

  “想當然這個提議被一口否決了,那個年代這種事情被認為是不道德的,那次之后他就開始淡出,直到后來完全消失。”

  張曉亮看著王一函,沒想到自己身邊居然有對那個人如此了解的人。

  了然的笑了笑,王一函開口為其解惑,“他是我的大學導師。”

  “真是看不出來!”

  “我當年算是跟著他受益良多,那個人在學術方面沒得說!可是性格方面真的……很古怪。當時離開的時候居然拿了一具屍體走。”

  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張曉亮敏銳的注意到王一函肩膀微微一顫。不過這個可以理解。

  “居然偷了一具屍體走?”

  “……嗯,古怪……真的古怪。”王一函陷入了自己的回憶,只是一直重復著“古怪”兩個字,彷佛忽然想起了什麼,王一函飛快的拿起旁邊的檔案開始翻閱,像是尋找什麼,半晌翻到最后一頁,再度抬起頭的男人表情看起來有點呆滯。

  “真是奇怪。”

  室內一下陷入了沉靜,張曉亮皺眉看著眼前的男子,不明白他剛才的舉動到底是為了什麼。

  想要打破這種古怪的氣氛,張曉亮咳了咳重新開口,“這樣子的話,看來那個人的外孫倒是沒有騙我。不過那個年輕人看起來挺老實的,看不出來是被那樣的外公教養長大的……”

  張曉亮說著,想起之前看到的段林,豈料下一秒王一函的反應,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什麼?外孫?”王一函一臉驚訝,手中的檔案掉到了地上也沒察覺。

  “怎麼?有什麼不對麼?”張曉亮本能的問。

  “段教授沒有娶妻,怎麼可能會有外孫?”王一函說著,聲音微微的顫抖。

  這樣的王一函是張曉亮從來沒有見過的,他認識的王一函,是一位極其專業的法醫學者,解剖過兩萬具屍體的他,是泰山崩於前也能笑呵呵說話的人,怎麼會因為這樣一件事變得這樣驚訝?

  不止是驚訝,簡直是驚恐……

  “他離開學界之后娶妻總可以吧。”張曉亮隨口說著,不過自己也發現了不對的地方:等等——那個段林今年二十三,是他離開學界的年頭,就算他一離開就娶妻生子……也留不下這麼大的外孫吧?

  張曉亮嘟囔著說著自己的疑惑,半晌聳了聳肩膀,“說不定是收養的孩子呢,沒什麼大不……喂!王博士你沒事吧?”

  抬起頭的張曉亮被面色蒼白的王一函嚇了一跳。

  “你說……那個外孫二十三歲?”王一函好像是在向自己說話,又好像沒有。

  張曉亮點了點頭以后,王一函就保持著呆呆看向前方的樣子;順著他的視線,張曉亮看到了一座冰柜,想也知道里面是什麼!心里一陣寒意,張曉亮慌忙轉移了視線。

  “張sir,我想拜托你件事。你明天能吩咐你下面的人,再去那個地方挖挖看麼?”王一函忽然開口,聲音不似剛才那樣顫抖,可是他的臉色還是慘白。

  “啊?他們不是把挖到的都送來了麼?”

  “……”王一函緩緩的搖了搖頭,“你讓他們再挖挖看,看看有沒有一具女屍,大概二十多歲,皮膚很白,手上戴了一枚銀色戒指的,長得……很漂亮。”

  王一函嘴里描述著,彷佛那具屍體就在他眼前,他描述的太過詳細,以至於張曉亮抖了抖——王一函瘋了麼?屍體耶!再怎麼漂亮,埋了這麼多年,也會變成現在放在冰柜里的那些東西的模樣吧?

  他猜想王一函之所以這麼說,應該是因為他嘴里描述的屍體,是段潤之當年偷走的那一具。如果真的像他說的那樣,也是自己這邊破案的證據,所以張曉亮點了點頭。

  “我會讓他們再去挖,你會不會弄錯了?屍體再怎麼保存完好,過了二十幾年也……”

  “有的,這個世界上是有那樣的身體,無論怎麼破坏都會重新完好……永遠不會腐敗……有那樣子的身體的……”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王一函的視線再度變得悠遠,口中輕聲喃喃了兩個字:“舒佳……”

  雙眼一下瞪大,張曉亮見鬼似的看向王一函,忍不住后退了幾步,“你剛才說什麼?”

  “啊?說什麼?我……說什麼了麼?你聽錯了。”醒過神來的王一函,卻忽然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對著張曉亮和氣一笑,風輕雲淡。

  “總之,拜托了。”



[ Last edited by 阿忠 on 2007-6-11 at 07:52 PM ]




2007-6-11 07:5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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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窗子外面的世界


“鄭先生,今天太陽不錯喲,要不要出去散步?”四十歲出頭的女護士敲了敲門之后自行進來,一邊對坐在病床上疑似發呆的男人建議,一邊將手里的東西放下,然后不等男人阻止,一把拉開了窗帘。

  “唔!唔!”鄭寶仁驚恐的用手遮住眼睛,許久沒有見到自然光的男人,感到一陣彷佛即將被陽光燒成灰燼的驚恐。

  “我可不像原來那些小護士那樣慣著你,人怎麼可以不見太陽?想不見太陽那要等你進了棺材再說!”

  不理會鄭寶仁驚恐的反應,護士理直氣壯的繼續手里的事情,撤掉舊窗帘,將帶來的嶄新窗帘換上,換好之后也沒有拉上,甚至還將窗戶開了一道小縫。

  “他們都小心翼翼護著你,你說不拉窗帘就不拉窗帘,你說不開窗戶就不開窗戶,要我看,你現在這樣就是不晒太陽搞的,不出門也就算了,至少屋子里見見太陽!對了,之前負責你的小吳病假,以后由我照顧你,我姓陳,你叫我陳姐就好。”

  和那些剛出社會的年輕女護士不同,這位中年護士說起話來都比別人老氣橫秋很多。

  隔著玻璃,耀眼的陽光洒在病房白色的地板上,洒在床上,洒在自己身上,眼睛終於適應了那股強光,鄭寶仁驚異的發現自己不但沒有化成灰燼,身體還感到一種淡淡的溫暖。

  進棺材的人才不見太陽——

  那名護士的話猶在心頭,“棺材”兩個字讓鄭寶仁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原來,自己還活著。

  鄭寶仁一直有種錯覺,自己在那個晚上就死去了。代替那個從墳地里爬出來的東西,自己被拖入了地獄!

  不過,自己還能晒到太陽,自己還沒死……

  等到護士走后,鄭寶仁忽然松了口氣,慢慢挪到了窗戶邊,任由陽光洒滿身,他在陽光下閉上了眼睛。入院后第六十天,鄭寶仁終於主動站到了陽光下。

  ***

  時間一天天過去,鄭寶仁看起來比原來好一些,不再每天把自己關在燈火通明的病房內,偶而還會出去散步,不過對於警方的盤問,他始終緘默。

  警方每天都會派人過來,他們想從自己這里知道趙金魁究竟是怎麼死的,可是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又怎麼能和別人說個明白?

  而且——不能說!鄭寶仁不能想起任何一丁點那天晚上的事情,一旦開始回想的話,就像這窗戶,哪怕只是將窗帘稍稍拉開一個小小的口子,陽光就會刺眼的射入。那天的事情不是陽光,而是純粹的惡夢!

  心里用黑色窗帘罩住的回憶,只要稍微拉開一個小小的口子,他就會想起那天的事,想起那個人!

  將窗戶拉大了一些,鄭寶仁用力吸了一口空氣,感到心臟慢慢恢復了平時的節奏。

  今天的盤問時刻結束,看著照例一無所獲的員警懊惱離去,鄭寶仁只是漠然站起身走到棆銦C

  原本空無一物的棆銦A現在有一個半人高的魚缸,陳護士帶人搬進來的,里面養的雖然只是些不名貴的金魚,不過卻對調和干燥病房內的濕度起了很好的作用。隨手喂完魚,鄭寶仁再度折回了窗邊,向自己左下方看去——

  他現在住的是位於五樓的病房,樓層高病人少,是警方特意安插他進來的,在這棟病房左邊還有一棟矮一點的建築。

  只有三層樓高的灰色建築似乎也是一棟病房,由於建築角度的原因,晒不到太陽的病房,大部分房間都像自己原來一樣拉住窗帘,只有一間病房的窗帘是拉開著的。

  里面住了一個女人。大概是三個月以前住進來的,由於病床是床頭靠窗戶安置的緣故,鄭寶仁每天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瘦小,有著一頭長發。

  大概是太無聊了,鄭寶仁習慣性的在每天喂完魚之后,看一眼那扇窗戶。也說不上來對方引起自己注意的原因,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例行公事。

  那個女人沒有手,這是鄭寶仁觀察了一星期之后才發現的,不管太陽多大也不能自己動手拉上窗帘,女人有點可憐。而且送醫以來,沒有一個親屬之類的人來看過女人,頂多有醫生一樣的人定時過來看望、送食物。

  難怪她好的這麼慢……

  看著女人至今蒙了滿臉的繃帶,一邊這麼想,鄭寶仁一邊猜測著,對方究竟遭到過如何悲慘的事件。

  如果說鄭寶仁一開始觀察女人的理由,或許只是無聊的話,那麼在女人入院一個月之后,鄭寶仁就是出於一種復雜的心態觀察——那個病房有古怪!

  入院后三個月的某一天,像往常一樣應付完員警,喂完魚,鄭寶仁習慣性的去看左下方那棟灰色建築的某個房間,忽然發現里面多了兩個人。

  女人第一次下床移動了——雖然是被人架著,病房空了大約三十分鐘,然后女人被人重新架了進來,進來的時候,鄭寶仁注意到女人手腕上多了兩只手——也是包裹著繃帶。

  剛才出去安裝義肢麼?可是時間是不是太短了?

  看著女人的背影,鄭寶仁覺得自己好像有個地方沒有想透。於是觀察對方的舉動一直繼續,往常頂多半小時的觀察行為一直持續了一天。

  夜晚的時候,怪事又發生了。

  大概是晚上九點左右——鄭寶仁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個時間,是醫院規定會客時間結束的時候。可是那個女人的房間,卻進去了一個陌生的男人,然后架著女人出屋。十分鐘后,又架著她回來。

  鄭寶仁這次終於明白哪里不對頭了——

  人不對!

  從上午到晚上那名男子來之前的那段時間,躺在床上的根本不是自己觀察了三個月的那名女人!剛剛被男人架回來的那名女子才是!

  雖然體形相似,可是自己三個月的觀察是不會錯誤的!

  鄭寶仁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再次看向那名女子的時候,鄭寶仁心里忽然一陣慌亂,然后狠狠拉上了窗帘。

  后來的一星期,鄭寶仁再也沒有接近過那扇窗戶,陳護士雖然對他這種反常行為感到怪異,不過也沒有說什麼。

  一星期后,等到鄭寶仁終於鼓起勇氣,看向那個房間的時候,他驚異的發現:沒有人了?

  空空如也的雪白病床上,再也沒有了那名女子的身影。

  三種可能:

  一、出院了。

  二、她轉移病房了。

  三、她……

  “死了”兩個字不斷盤旋在鄭寶仁腦海,他感到自己心里那扇黑色的窗,開始蠢蠢欲動,那個黑色的夢魘即將把自己吞沒—— 從此他再也沒有靠近過那扇窗子,即使透過它洒進來的,是溫暖的金色陽光。

  ***

  日子就這樣慢慢的過,醫院里的生活除了有種被監禁般的不自由之外,倒也沒有什麼。有人洗衣,有人送飯,住院費警察局給報銷,日子過的挺舒服,除了每天要見那些該死的員警以外。

  “鄭寶仁,你還是沒有什麼話對我們講麼?”

  今天來的是一名和自己差不多歲數的男子,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不過從旁邊其他員警對他的態度來看,對方年紀雖輕只怕地位頗高。

  鄭寶仁觀察著男人,習慣性的保持沉默同時,視線飄向了棆銂熙蓮。

  “對我們長官你放尊重一點!說話直視對方的眼睛是基本尊重!”

  馬上有小卒怒氣沖沖,這種行為再度證明了自己對面男子的地位,不過……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見他,按理說應該是第一次見啊……

  想著自己的心事,鄭寶仁慎重的對上了對面男子的眼睛,仔細的看著對方的輪廓,比照自己腦中的記憶。

  “怎麼?這樣看著我……我們在哪里見過面麼?”

  對面的男子微微一笑,然后轉過身去,從手下手里拿過一迭資料。就這一瞬間,鄭寶仁忽然想起自己在哪里見過這名男子了!

  “你是那天在病房,帶那個女人出去的——”鄭寶仁話一出口就后悔了,男子雖然一臉平靜,不過對方的眼底卻一下燃起了騰騰的火焰。

  殺氣!鄭寶仁在一瞬間,感到了男子對著自己放出的敵意!

  不過男子隨即笑了,“是麼?不過我是第一次來這家醫院。你有沒有見過我並不重要,我們想知道的是你那天、那個夜里、在那個后山究竟見到了什麼?”

  男子看向自己的眼睛沉靜冰冷,就像一條盯住青蛙的眼鏡蛇。

  鄭寶仁再度緘默了。

  “我……我說我什麼也沒看到,你們相信麼?”忽然,鄭寶仁開口了。

  相較於男子身后、他的下屬對於自己居然敢開口,驚訝的跳了一跳的青澀舉動,男子的反應異常平淡。

  “你說說看,我可能會信,能錯認素不相識的我,這種人腦子里的記憶……我要聽一聽才好判斷。”

  對方的話曖昧、狡猾。雖然他強調自己認錯人,不過鄭寶仁越發肯定那天見到的男子,就是眼前這名高級員警。

  因為自己說出了見過他的事,這個人一瞬間變得殺氣騰騰。

  鄭寶仁心里咯噔一聲,隨即低了頭,“我……你們知道我的職業,我只是去那里盜墓的,路上碰到的年輕男子,帶著據說從那里得到的古董,我動了心,所以……因為挖出了屍體,我被嚇到了……我真的什麼也沒看到,請相信我。”

  “那麼,你盜到什麼了?”那名員警卻氣定神閑,兀自追問。

  “沒……挖到的只有屍體……”

  這種程度的回答,是他能忍受的最高限度,鄭寶仁低下頭,直到對方出門為止,一直保持那種姿態。

  ***

  “那麼,你盜到什麼了?”

  那名男子的話猶在耳邊,鄭寶仁聽到對方關門的聲音之后,視線有些顫抖的飄到棆銙蓮。

  那里面,紅色的賤種金魚在水草中游來游去,由於自己這段時間悉心照顧,每一條長得都很肥,魚缸底部是一些各色的石頭,透過那些斑斕,鄭寶仁顫抖的視線盯上了魚缸的角落——

  那里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圓環。不仔細看會把它和石頭混在一起,只有仔細觀察,才能看出那其實是一枚戒指。

  “那麼,你盜到什麼了……”

  “沒……挖到的只有屍體……”

  還有……這個。

  這是那天從“那個東西”的手指上拿到的戒指,證明那個晚上並非一場惡夢的鐵證!

  ***

  “不愧是張sir!我們四個月審來審去他都不開口,您今天第一次出馬就讓對方說話了!”

  “說話?說的是謊話有什麼用!”面對下屬的馬屁,張曉亮只是冷冷一笑:“挖出來屍體……被嚇了一跳?盜墓人會因為挖出來死人嚇成那個樣子?而且他挖出來的屍體又在什麼地方?哼!”

  冷哼一聲,張曉亮抬頭看了看男子病房的窗戶,又看向自己右側灰色的三層建築,嘴角慢慢僵硬。

  被看到了麼?該死!怎麼沒有想到會有人從隔壁偷窺?不過看到也不代表對方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吧?

  心里這麼想著,張曉亮危險的瞇了瞇眼睛,就在這時候,工作用的手機忽然響起。

  “喂?我是張曉亮。”用一貫的工作口吻接了電話,在聽到對方報告的內容以后,張曉亮的眉毛越皺越緊,直到掛上電話。

  “張sir,怎麼了麼?”透過照后鏡看出自己的長官神色有異,前面開車的員警隨口問。

  “……事情……果然還是有點怪。”摸著下巴,張曉亮看向窗外。

  “嗯?”

  “昨天開始我們不是通過電視媒體,開始號召家屬認屍麼?剛才局里來電話,提到了一名宋姓女子,看起來遮遮掩掩很可疑也就算了,在那些照片中找了很久沒有找到尋找的人之后……她問了一句奇怪的話。”

  “啊?”

  “她問:‘就這些了麼?真的只有這些了麼?’”張曉亮一邊對下屬敘述,一邊想像著那名全身黑衣的神祕女子樣子。

  “這……有什麼不對麼?”開車的下屬還是不太明白。

  “……”張曉亮沒有回答,他忽然想到了前一天下午,去找王一函時候發生的事。王一函也很誠懇的拜托自己,派人在原地重新搜索一遍,雖然沒有明說,不過他的意思就是屍體少了一具。

  那具最早由段潤之帶走的屍體。

  那個女人搞不好也在尋找那具屍體——

  不知道為什麼,接完剛才那個電話之后,張曉亮莫名其妙就是那樣想。那天王一函提到那具屍體時候的異常樣子,曆曆在目,張曉亮忽然對那具屍體充滿了好奇。

  為什麼段潤之單單就帶走了那具屍體?為什麼王一函提到那具屍體會那樣異常?為什麼那名黑衣女子覺得屍體數目不夠?

  點燃一根煙,張曉亮撥通了局里的電話,“我是張曉亮,麻煩你們將下午認屍的那名女子詳細調查之后,將資料給我,越快越好!”

  ***

  宋淑嫻從冰箱里拿出一塊豬肉,正要動手切,忽然想起下午看到的那些照片,一陣反胃之后,便把豬肉重新放回了冰箱。

  “啊?今天全是素菜啊?”咬著筷子,韓心諾小聲嘟囔著對眼前菜色的不滿。

  “吃素菜對身體有好處,而且……要是不滿意你來做。”宋淑嫻只是冷冷一句話,便成功把兒子的不滿打了回去。

  在外面住的兒子一星期難得回一次家,要是往常,宋淑嫻總是做兒子最喜歡的肉食給他吃,不過今天……

  看過了那麼多屍體的照片,宋淑嫻一看到肉就反胃。

  “淑嫻,你今天下午去哪里了?我往家里打電話沒有人接……”吃著飯,韓守生——宋淑嫻的丈夫隨口問道,不想卻激起了宋淑嫻激烈的反應。

  “我出去都不行麼?”

  “不,沒有啊,只是隨口問一下,你說這麼大聲難道是心虛……”

  “鬼才心虛呢!”宋淑嫻說罷再也沒有胃口,扔掉筷子走到客廳開始看電視。

  看著怒氣沖沖的母親,韓心諾叼著筷子和父親咬耳朵,“爸,媽最近這是怎麼回事?你看她居然在看財經新聞耶!她平時不是只看那個‘廚房好幫手’麼?”

  “唔——我也不知道你媽最近怎麼回事,從昨天開始就怪怪的,你媽就你一個兒子,你以后多回家看看陪陪她,要不然就找個女朋友,生個孫子給她看。”

  “爸!我才剛剛要畢業啊!我媽肯定是更年期問題!不過說到兒子,爸爸,哥哥回來了。”

  “啊?哥哥……段林?”兒子忽然壓低的聲音讓韓守生愣了愣,聲音很快平穩下來,點點頭,韓守生繼續和兒子對話:“什麼時候回來的?過來做什麼?”

  “下午給我發的簡訊啦,沒說回來做什麼。”

  “他說他住哪里了麼?”

  “沒,爸爸,家里明明有空房間,你讓哥回來住麼,我知道你也想哥了不是?”

  兒子的話讓韓守生愣了愣,曖昧的點點頭,韓守生看向沙發里一看就是神游狀態的妻子,半晌扔掉了手中的碗筷,“好了,我也吃完了,老規矩,吃的最慢的那個人洗碗。”

  “啊?太奸詐了!老爸你一直和我說話,我才忘了吃飯——”

  對著兒子笑了笑,韓守生慢慢走到妻子身邊坐下,陪著妻子看電視,原本冷清的氣氛由於兒子后來的加入變得熱絡,三個人有說有笑直到就寢前。

  “我說你最近怎麼不對勁,想兒子了吧?想他就要他回來嘛。”躺在床上看著報紙,韓守生不經意的對妻子提起。

  “……”宋淑嫻沒有回答。

  “那個……心諾說他哥哥回來了,家里還有空房,你說要不要他回家住幾天?也好陪陪你……”裝作自然的提出建議,韓守生抬起頭卻被妻子的表情嚇了一跳。

  宋淑嫻瞪眼看著他,那種樣子讓人不寒而栗——

  “你要他過來‘陪’我?你……想兒子的是你吧,那個女人的兒子……”忽然想起了什麼,宋淑嫻緊緊抱住了自己的頭。

  為什麼?為什麼這時候那個女人的兒子要回來?為什麼?

  看著妻子的樣子,韓守生合上手中的報紙,“不想讓他回來就直接說,不要老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那樣稱呼他媽媽,她有名有姓的!”有點怒意,韓守生說完就拉上被子躺倒。

  宋淑嫻慢慢將手松開,雙眼無神的看向前方,從對面梳妝鏡里看到的女人頹然、蒼老、神經質。

  “明天……你要那孩子過來吧。”對丈夫輕輕說了一聲,宋淑嫻隨即拉上被子,睡在了床的另一邊。

  兩個人擁著被子各據一邊,中間恰好留出一個人的空位。





2007-6-11 07: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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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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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不死的原因

之前是因為王一函的拜托,然后又多了黑衣女子那件事,張曉亮於是對那個“屍體農場”的再搜查留上了心。

  從鄭寶仁那里離開便命人開車往汾岭,由於借助媒體發表了招領啟事,大批媒體開往此,汾岭這個小村子再度成為社會焦點,幸運的是中心位置全部由警方監護,目前還沒有人進來。

  張曉亮一到汾岭就有收獲。

  “報告長官,在后山又發現了一具屍體!”

  電話里傳來的消息,讓張曉亮感到熱血沸騰的同時卻涼了手心。果然還有一具屍體麼?莫非那就是段潤之當年帶走的那一具?

  即將揭露謎底的興奮,在張曉亮的血管里炸開,他控制著不讓自己將這種興奮表現出來,耐心的跟著負責搜查工作的員警,向后山深處走去。

  “屍體是在后面發現的?這山這麼深啊……”走在泥泞的山道上,張曉亮皺眉看著腳下的防護板:“為什麼把這里用板子隔離?”

  “報告長官,屍體不是在山上發現的……那個……有點奇怪……”抓著腦袋,負責帶領他前進的員警,露出一絲為難的神色,隨即掀開了一塊防護板,讓張曉亮看下面的東西。

  “你看,這里有腳印,雖然很早就有人看到了這個腳印,可是一直沒有發現腳印對應的人員。”

  “啊?”凝目往員警所指的方向看去,張曉亮果真看到了幾個淡淡的腳印,斜斜的向后面延伸而去……

  “發現鄭寶仁的那天下了雨,所以這個腳印初步判定是那天留下的。”員警說著,將板子重新蓋好,然后引著張曉亮繼續往前走。

  走到看似盡頭的地方,那名員警撥開樹枝,示意張曉亮往下看,出人意料的,下面竟是一條公路。

  “啊?”張曉亮有點詫異。

  “嗯,這是今年新修的公路,因為知道的人還比較少,所以走的人並不多,屍體就是在這條公路上被人發現的。”員警說著,指了指遠處的某個方向。

  “發現屍體的其實不是我們,而是一名開車回家的男子,事后那名男子說他在開車的時候,感覺忽然撞上了什麼東西,然后下車一看才發現是一名男子,他當即嚇得將男子送入了醫院,可是卻發現……”

  “說!”看著下屬緊張的樣子,張曉亮為他口里似曾相識的描述而心中一動。

  “到了醫院才發現……那名男子本來就是死的,死了……很久了。”男人說著。

  張曉亮看到對方的肩膀在說到這句話的時候,明顯抖了抖。不光他,張曉亮心里也不由大駭!

  皺著眉頭,張曉亮忽然詢問:“這里……是不是離白雲機場很近?就是那個新機場。”

  “啊,長官您怎麼知道?這條公路就是為了新機場修的哩……”

  下屬接下來的話,張曉亮再也聽不到,他忽然想起了那個下午,自己從新開的白雲機場接汪澈回家的路上,發生的事情……自己開車,然后路上忽然冒出來一個人影,然后自己懷疑是否撞到對方下去檢查……

  他怎麼沒有想到呢?

  鄭寶仁被發現那天,正好是自己接妻子回家的后面一天!

  自己撞到了一名女子,然后一切事情就此開始……

  張曉亮神情緊張的扭了扭自己的領帶,脖子上,汪澈墜樓前被那縴細的手掌,掐住脖子產生的嘔吐感覺又來了。

  “長官,您怎麼了?”

  旁邊的下屬慌張扶住自己,被對方溫暖手掌握住手腕的瞬間,張曉亮才發現自己居然全身冰涼。就在想到那一天的一瞬間……

  “不……我沒事……你……屍體放在哪家醫院?我這就去看看……”

  “嗯,因為那名車主是通過警方聯系的醫院,所以送到的正好是和咱們局有關系的惠仁醫院……”

  ***

  黃昏的時候,張曉亮再度來到了早上才來過的地方。

  如果可以,張曉亮真的不想來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藏著他不欲為人所知的齷齪,他恨不得放火燒掉這家醫院。一部分屍體放在冷藏柜里,而剩下的就不得不躺在外面的平台上。看著那些蒙著白布的東西,想到那些都是屍體,而且其中一具是自己妻子的……張曉亮心中不由得一縮。

  掉包完成后,被自己勒死的汪澈,屍體目前就在這停屍間某處吧?

  “還沒有來得及驗屍,剛才和局里法醫科通電話,王一函主任說他那邊屍體太多,要求暫時放在這里一晚。不過下午的時候,我們倒是在這名男子身上發現了一些線索……”

  將屍體運送至此的員警們,看著張曉亮打量那具男屍時候的專注樣子,從旁邊補充說明著。

  “喔?”

  “經過化驗,這名男子身上的血液,和當天在鄭寶仁身上採集的血樣,是同一個人的!”

  “什麼?”

  “嗯,發覺這點之后我們繼續調查,有知情人曾經透露,鄭寶仁一般不自己單獨行動的,他還有一個搭檔——”

  “把鄭寶仁帶過來!”不等下屬說完,張曉亮忽然大手一揮,做出了指示。

  ***

  被兩名五大三粗的員警押過來的鄭寶仁,最初還是一臉冷漠,發覺自己來到的是什麼地方時微微動容,然后在看到男屍的時候變得歇斯底里。

  “不!啊!走開!你們讓我走!”

  不禁失禁而且淚流滿面,張曉亮第一次知道,一名成年男子可以做出這樣的反應。

  他明顯被嚇坏了。

  他的表情說明他認識這名死者,然而他流淚卻不是因為悲痛欲絕,而是因為徹頭徹尾的恐懼!

  鄭寶仁瘋了一般的擺脫了員警的桎梏,拼命向后退的男人慌亂間退到了身后一張床邊,然后在看清自己手下冰冷的物體乃是一具死屍之后,再度驚恐的尖叫出聲,便不由分說的暈倒了。

  皺著眉欣賞了一出鬧劇,張曉亮指示手下將太平間被弄亂的部分整理好,然后指揮剩余的手下架著鄭寶仁,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

  “你認識死者吧?”

  蹺起二郎腿,張曉亮耐心的等到鄭寶仁重新醒來后開口。盯著自己的膝蓋,鄭寶仁全身顫抖的宛如篩糠。

  “喝點水鎮靜一下?”

  張曉亮提出建議,不過對方對此置若罔聞,心情同樣很煩躁,張曉亮決定不再對男子採取懷柔政策,單刀直入的說:“回答我的話,你認識死者吧?你們是搭檔?你殺了他?你那天昏迷和他有關吧?你——”

  連珠炮一般的問題層層向男子壓過去,對方只是抱住頭顱,用力搖著頭,嘴里喃喃說著否定的話:“我沒有殺老趙……老趙不是我殺的,我……”

  “可是那天就你們兩個人在現場吧?不是你殺的能有誰?”故意這樣說,張曉亮企圖利用鄭寶仁現在的混亂狀態,趁機問出一點可能的線索。

  “不!還有一個人!那天還有一個人!”

  忽然抬起頭來對自己大吼的鄭寶仁,就像換了一個人!通紅著眼睛,張曉亮可以看到男子太陽穴附近暴起的青筋!

  很明顯,這樣的男子情緒已經達到一個臨界點,再逼問下去搞不好對方會崩潰,張曉亮看到旁邊負責鄭寶仁的醫生,對自己擔心的使眼色,示意自己不要再逼問。可是線索馬上就要到手,怎麼可能停止?

  “說,那天除了你們兩個人還有誰?”張曉亮冷冰冰地說出將鄭寶仁推入絕境的話。

  “是一個女人……黑色的……白色的……不……她不是人……那個人是鬼!她是鬼!”鄭寶仁接下來的話卻顛三倒四,完全陷入了那一天的情景,彷佛惡夢中不斷掙扎一般,他的手在前方凌空抓著,彷佛抗拒著什麼,“不要過來!求求你不要過來——”

  淚流滿面的男子,凄慘的模樣讓張曉亮撇了撇嘴,終於放棄了今天的盤問。

  “我明天再來。”丟下一句話,張曉亮率人離開。

  覺得這樣的鄭寶仁極是可憐的醫生,給他注射了微量的鎮定劑之后自行出門,臨走前給他關上了燈。

  黑暗中將被子拉到鼻子底下,瞪著一雙眼睛,鄭寶仁發覺,那點鎮定劑對自己完全不起作用!

  精神狂騷著,鄭寶仁感到一股說不出來的寒意,在他的血管內竄動。

  他眼前不再是自己所在的醫院病房,而是一片黑暗!他發現自己再度回到了那個夜里,那個詭異的、只有死屍的地方……

  鄭寶仁驚恐的瞪大雙眼,看著一只縴細的手掌抓向天空。

  月色下女人的手掌白皙得就像月光一樣蒼白,剝開黑色的泥泞慢慢扒住身邊的泥巴,臉被長長的頭發遮掩,鄭寶仁看不到對方的臉,只是那幾乎占據了整只眼睛的瞳仁,烏黑得不可思議。

  老趙不知何時已經暈了過去,他的血滴在地面,滲入土壤的同時,宛如滲入了那剛從地底爬出的女人體內,他看到那個女人在老趙身上拿起了什麼……

  手指!

  離開老趙,鄭寶仁看著那女人搖晃著向自己走來,腿已然軟到無法走動,鄭寶仁絕望的屏住呼吸,等待自己的眼睛,對上對方烏黑到看不到底的瞳仁——

  “啊!不要過來!”伴隨著一陣惶恐,鄭寶仁心里無聲的嘶吼!驚恐至極的男子大口喘著粗氣,感到自己渾身僵硬而冰冷。

  然而不顧自己的抗拒,那個東西還是來到了自己面前,和那東西四目相交的瞬間,鄭寶仁再度劇烈的顫抖起來。

  “咕……”那個東西的喉嚨里,發出了小聲的嗚咽。

  那個東西的眸子,無底,純然的黑色……彷佛里面沒有住人。

  那個東西沒有靈魂,根本不是人!

  沒錯,那東西不是人。只是一團會移動的肉塊,“它”接近的時候,鄭寶仁可以清楚的感到對方身上帶來的冰冷寒意,他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如果那時候他有呼吸的話,吸入鼻中的肯定盡是腐敗的腥臭!

  從那東西喉嚨的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咕嚕聲后,那個東西離開了自己,就在鄭寶仁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那個東西目光錯開,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走遠。

  鄭寶仁一直縮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在他明白了自己所在之地再無活人的時候,他連跑帶爬逃離了那里,向著那東西離開的反方向跑去。他一直跑,直到暈倒失去意識。

  ***

  鄭寶仁滿頭大汗的醒來,他這才發現剛才自己作夢了。原本以為清醒的自己,不知不覺在恐懼中睡著,看來那個鎮定劑還是管用的。

  朦朧中睡著而忘掉摘下的眼鏡上面模糊不堪,拿被單擦著眼鏡,鄭寶仁忽然想起了下午去的那個地方。他們說是剛剛發現老趙的……可是老趙明明死在那個夜晚了啊!為什麼?

  想要確認一次。

  去那種地方?去那充滿屍體的地方?不可以!

  鄭寶仁抱住自己的頭,心里有兩個自己在不停的打架,理智和畏懼告訴他不能去!可是那種想要仔細確認一番的心情,一旦扎根,就像豆蔓一樣,直直的從心底瘋長,直想要竄出來。

  他不是一個冷靜到理智可以控制行為的人,如果他是那樣的話就不會成為盜墓人,憑他的能力有更多平穩的職業讓他選擇,可是他終究走上了那個不見天日的行當。或許本質上他是那種看到一點點蛛絲馬跡,就會渴望順勢知道更多,乃至全部的飢渴分子吧?

  只要看到一點點泥土,就想知道它的出土地;只是心里一點點疑惑,就想確認事情的根本……

  他想好好看看老趙。

  黑暗中,鄭寶仁重新戴上了眼鏡,控制不了心頭那種幾乎要撼動的顫抖與渴望,鄭寶仁從床上爬了起來。

  住院部這個時間的走廊空無一人,除了每天規律性查房的護士以外,基本上不會有人過來。冬天的夜里很冷,走廊里是沒有暖氣的,沒走多久鄭寶仁就感到全身冰涼。

  下午被人帶著走過的路線已經記不太清楚,然而盜墓人特有的職業技能,卻帶領著他走到了正確的位置。

  味道……死人特有的味道。

  那是鄭寶仁極為熟悉的,何況臨近太平間時候那種更加濃厚的寒冷!

  這個時間是沒有人在太平間的,大部分人對死人還是有忌諱的,縱然知道,不過鄭寶仁還是小心打量了一下四周,心臟怦怦跳著,鄭寶仁用隨身攜帶的工具撬開了鎖。

  那些員警們沒有把他身上的鏈子當回事,以為只是普通的鑰匙煉,因而一直掛在他身上,然而必要的時候,鄭寶仁可以用它打開任何一種機械鎖。

  他要去的地方是二樓,上了樓梯左轉,最里面的大房間。

  打開門,溫度驟降——

  靠南的椈壑W是一列冰柜,那種抽拉似的,而多余的屍體則只好放在外面,好在這里天然就是一間冷藏室,被放在外面的屍體也不會由於溫度偏高而腐敗。不過即使如此,鄭寶仁還是可以聞到熟悉的屍臭!

  靠窗戶的、左邊起第三個是老趙……

  不敢一一掀起屍體上面的白布確認,鄭寶仁在自己狂亂的記憶中,尋找看到老趙的位置,顫抖的拉開白布……掀錯了。

  厭惡的將白布重新罩在那不知因為什麼事故,被削掉半顆頭的女屍臉上,鄭寶仁繼續去掀下面的。在第三次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老趙,記憶里粗獷豪放的男子,如今閉著眼睛躺在那里,皮膚灰白中透著灰綠,典型死去多時的樣子,不過沒有腐坏。

  鄭寶仁心里大駭——

  他們似乎不是在后山發現老趙的,從零星交談中可以猜出來,可是……

  老趙明明就在那個夜里死去了啊,當天就死去的人怎麼時隔四個月才找到?這中間漫長的四個月里,老趙的屍體在哪里游蕩?

  想像著黑暗中,粗壯的老趙僵硬地徘徊在某處的樣子,鄭寶仁忽然覺得心頭一顫,想起了那個破土而出的東西……

  鄭寶仁猶豫了片刻,持起趙金魁的手,然后在上面看到了明顯的傷痕。

  有點腐敗的傷痕。

  沒錯,老趙應該是在那天死去了,否則再怎樣傷口也不會一直不好,只有死去停止了一切生理機能,才能解釋趙金魁傷口的情況,可是……

  鄭寶仁皺著眉,借著月色注視著搭檔灰敗的臉龐。

  “老趙,這四個月……你到哪里去了呢?”

  問出這句話的鄭寶仁,感到自己的手微微一抖,原本以為是自己心里害怕引起的顫抖,鄭寶仁並沒有在意,正要給趙金魁重新蓋上白布,手掌抽動間忽然——

  手腕……被抓住了?

  鄭寶仁凝目向自己的左手看去——

  月光下,趙金魁那早已僵硬的手掌居然嘎嘎動了起來,蒲扇般的灰綠手指正在緩慢的蠕動,蠕動間,鄭寶仁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一種喧雜的骨節活動聲。

  怎麼會這樣?

  驚愕間,鄭寶仁看到趙金魁握住自己的手腕,慢慢從太平間的停屍床上坐了起來!

  坐起來的趙金魁背對著月光,正面被黑影籠罩的男人就像一座黑塔,僵硬的矗立在鄭寶仁眼前。

  “不……”鄭寶仁瞪著自己的搭檔,宛如從來不認識那個人,渾身發出屍臭的老趙……居然坐起來了?

  鄭寶仁驚愕的向后退著,察覺床上坐著的趙金魁有下床意思的時候,他轉身想要逃跑,豈料剛轉身就僵住了。鄭寶仁僵硬地轉動著自己的頭部:現在這是什麼情況?這是……

  曾幾何時,鄭寶仁忽然發現自己居然被包圍了!那些渾身散發著特有寒意的人們……層層包圍了他!從他們身上,鄭寶仁嗅到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臭味!

  不是錯覺!這間屋子里的屍體確實復活了!

  鄭寶仁緊張的握緊了拳頭:不……不是復活……這些東西不是人,他們沒有一絲活氣,身體只是即將腐敗的報廢品,他們現在只是蠕動的木偶……

  僵屍!

  那些東西關節蠕動的嘎嘎聲中,多了一種讓人緊張的喀喀聲,半晌,鄭寶仁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牙齒不斷上下打架的聲音。

  要逃!

  心里只有這個念頭,在被離自己最近的僵屍抓住之前,鄭寶仁猛地撞開了身前的屍體,打開一個缺口飛快的向門奔去。撞上那東西的時候,他聽到嘎吱的聲音,宛如將爛掉的蘋果搗泥一般的鈍響……鄭寶仁感到遏制不住的反胃!

  走廊里“噠噠”的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響,鄭寶仁一邊跑一邊回頭,那些東西果然追出來了,速度不慢,緊緊追在他的身后。

  這些都是怎麼回事?這些人……

  都是死人!

  為什麼死者會復活,為什麼這些已經死去的東西會追著自己到處跑?醫院里的人呢?人呢?

  剛才還在慶幸沒有人巡邏,剛好方便自己進來,可是如今……

  鄭寶仁瘋狂的奔跑在醫院走廊里,直到他看到一扇窗戶,看著身后搖搖晃晃不斷向自己擠推的“僵屍”,又看看自己所在的地點——二樓……樓下是個水池,不知道這樣跳下去會不會死……

  扒住窗沿的手用力到發白,下方的水池一片漆黑,像一個黑洞一樣,彷佛等待自己跳下去,跳入它的口中將自己吞噬。

  跳下去不知道會不會死,可是自己留下來——

  咬著牙,鄭寶仁看著那些迅速朝自己接近的東西。離自己最近的是一個女人,她僵冷的手掌,已然摸上了自己的腳踝……

  留下來必死無疑!

  閉上眼睛,鄭寶仁松開了扒住窗戶的手,義無反顧的跳下了樓。

  腿部被一種被齊齊砍斷的痛苦席卷,糟糕——這個池塘好淺……鄭寶仁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他想自己的腳一定折了。軟倒在池塘里,仰躺在水池里,他可以看到那些伸出窗外的手掌,還在不斷虛空做著抓撓的動作。

  終於……

  水沒過了他的耳朵,臉頰,鼻子……視線滿眼動蕩的水面,鄭寶仁感到自己無法呼吸,心里最后一個念頭,居然是自己會不會是第一個,在只到膝蓋深的水池中淹死的人……

  他的眼前漸漸變得漆黑,思維完全被黑暗淹沒前,他看到了池塘邊矗立了一個人,雪白的、女人的腿,對方沖他伸出手腕,手腕上空空如也。

  這一幕和四個月前鄭寶仁在那個墳地經曆的一幕重合了。

  是那個人吧?當時沒有取走自己性命的那個女人……這次終於來重新拿走自己的命了……

  自己的性命……到此為止……了吧?

  “咕……”

  ***

  然而鄭寶仁卻沒有死,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躺在白色的病房中——他原本住的那一間。

  “你醒啦?”陳護士同情的看著他,同情之外是純然的暴怒。

  “我才知道你從來不晒太陽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喜歡晒月亮,半夜偷溜出去就算了,居然還跳下水池——你不想活就別在醫院自殺啊!存心想被救回來是不是?”陳護士說著,語氣里有說不出的擔心。

  鄭寶仁知道這位中年護士只是面惡心善,雖然被派來照顧自己,搞不好還被委任了監視自己的責任,可是確實對自己不錯。

  “沒事就好,你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麼?那些員警不會放過這點的,我去告訴他們你還沒醒來,趁這段時間多休息一下吧。”給男人將被子拉好,陳護士笑咪咪的出去。

  聽到啪嗒一聲門響,至此,鄭寶仁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臟終於落下。

  自己沒有死麼?自己再一次逃離了死神麼?可是第三次呢?

  心中一陣寒戰,鄭寶仁緩緩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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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死亡的原因


 接下來的日子,鄭寶仁不但雙腿骨折而且發起了高燒,這個理由成功的阻擋了警方對他的盤問。

  鄭寶仁還是反反復覆的作夢,夢里那個女人對他伸出手來,第一次是一雙漂亮的手——雖然上面布滿泥泞;第二次則是……

  沒有手。

  沒有手的女人,讓他聯想起左下角窗戶中看到的那個女人。

  她沖自己伸出手來……是想要掐死自己麼?

  鄭寶仁無意識拉高被子蓋住頭,屏住呼吸,他想起了那天向他伸出來的那雙手——

  可是為什麼兩次自己都被放過了呢?他記得老趙可是一下子就……

  正在思索,他忽然聽到開門的聲音,低矮鞋跟踩在瓷磚地板上的聲音……是陳護士!陳護士端著盤子進來,然后四顧了一下,自言自語道:“奇怪,沒人麼?”

  看著對方要走,鄭寶仁匆忙從被子里伸出頭來,“我在這兒!在這兒!”

  陳護士的表情一瞬間變了變,然后過去將盤子里的東西放在床頭柜,“你在啊,我都沒看到……我來給你打針。”

  “啊?打針?今天不是打過了麼……”鄭寶仁覺得有點奇怪,“陳姐,今天你沒上班,有別的護士過來幫我打過了。”

  “還要打。”

  陳護士的口氣還是那樣硬氣,不容得拒絕。

  看著對方將自己的袖子卷好,拿出一個針頭,鄭寶仁忽然開口,“陳姐,這個針頭是用過的吧?你忘了拿新的了……”

  陳護士看著手中的針頭,半晌收了起來,“你等著,我過一會兒再過來。”說完,她就走了。

  鄭寶仁覺得這樣的陳護士有點反常,忽然想起今天上午她請假的事,會不會是家里出什麼事了?

  過了一會兒,查房的醫生過來的時候,鄭寶仁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醫生,陳姐家里是不是出什麼事的啊?上午她不是請假了麼。”

  鄭寶仁沒覺得自己問出的是多麼嚴肅的問題,可是在他問完,他看到對面原本笑呵呵的醫生臉都僵了。那個人的臉先是僵硬,然后半晌低下頭。

  “也對……你不知道。”扶了扶眼鏡,那名醫生忽然壓低聲音,“陳護士去了。”

  “啊?”

  “上午來上班的時候,忽然心臟病發作,搶救了一上午也沒留住。”

  一句話,鄭寶仁隨即一臉灰敗!

  “您是說陳護士她……她上午就……就……”

  “死”這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嗯,是啊。其實倒下的時候就不行了,唉,白白電擊留下好多痕跡,弄的死人也不安穩……陳護士那個人,是個好人,臨暈倒前,還說要記著給你打針……”

  再也說不出來話,鄭寶仁低著頭,感到背上薄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以為他這是太過傷心的舉動,那名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陳護士的身子現在還留在院里,過幾天才舉行儀式,到時候我請院里給你個批示,讓你去看看她。”

  醫生說完就走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話,在鄭寶仁心里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我去看她?她剛才已經過來看我了好不好!

  咬著嘴唇,鄭寶仁發覺自己不做這個動作,就會上下牙齒不斷打架,那種彷佛嚙齒類動物才發出的聲音,讓他心里更加煩悶。

  陳護士已經死了?死了還過來給自己打針?幸好自己剛才沒讓她動手……

  鄭寶仁努力的想,想剛才的事情是不是自己的夢,可是心里知道不是的。

  “你等著,我過一會兒再過來。”

  陳護士臨走前的一句話晴天霹靂一般,重重劈開了鄭寶仁的頭,嗡的一聲,鄭寶仁匆忙抓起了呼叫器,“喂!我是一五0五號房,我要換病房!現在!馬上!”

  “……”

  對面確實寂靜,半晌,鄭寶仁聽到了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聲音。

  “今天不行了,明天再換吧,你等著,我現在上去給你打針……”

  是陳護士的聲音,怎麼沒想到?自己呼叫器連接的,正好是負責自己的陳護士那里啊!而且……

  “咕……”

  陳護士的聲音背后,鄭寶仁覺得自己聽到了另一個小小的聲音,彷佛是被人卡住喉嚨,無法開口的人發出的……喉嚨里發出的小聲嗚咽……

  自己在某個地方聽過的……是那個晚上!那個東西靠近自己的時候,自己從她嘴里聽到的!

  鄭寶仁忽然想起那天自己暈倒在水池里面的時候,依稀也聽到過同樣的聲音……

  果然是那個東西!那個東西沒有放過自己,她一直跟著自己!

  怎麼辦?自己現在該怎麼辦?

  鄭寶仁看著自己打滿石膏的雙腿,心里一陣惶恐!

  說什麼也要離開這里,離開這間房子,隨便走到哪里,讓對方找不到就好了吧?

  心里想著,鄭寶仁硬是找了旁邊的凳子充當拐杖,忍著雙腳齊斷的痛苦,開始向門走去。然而,一開門——

  “我來了……”陳護士原本胖胖和藹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異常嚇人。

  那是因為自己知道了她是死人的緣故!

  鄭寶仁驚恐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女人,越過她的肩膀,他看到了另外一個“人”。臉上蒙著繃帶的長發女人,手腕的地方……光禿禿。

  是“她”!

  鄭寶仁直覺想到了陳護士身后女人的身分,而且不僅僅如此,沒有手的女人……鄭寶仁忽然想起了左下角自己每天窺視的病房。越想越驚恐,鄭寶仁屏住了呼吸,閉上眼睛等待對方來臨——

  可是令他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陳護士還有他身后那個女人,卻像沒看到他似的,越過他直接進門了。

  沒看到?

  為什麼?為什麼她們沒有看到自己?為什麼呢?

  疑竇既起,鄭寶仁忽然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第一次,那個東西本來是走向自己的,可是后來卻放過了自己。

  第二次,自己跳入水池的時候似乎也看到了那個東西,不過她還是放過了自己。

  第三次,今天傍晚的時候,陳護士一開始似乎沒有看到自己……

  沒看到自己?

  忽然間靈光閃現,鄭寶仁剎那間明白了什麼:不是對方放過了自己,搞不好是對方根本沒有看到自己!就像現在這樣!可是為什麼沒有看到自己?

  胡思亂想間,鄭寶仁一陣氣短,這才發現自己由於驚嚇,又不自覺的閉住了呼吸,誰知剛偷偷吸了半口氣,陳護士和那個女人隨即轉頭看向他!

  呼吸——

  鄭寶仁忽然瞪大了眼睛,終於明白了:關鍵是呼吸!

  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傳說,活人和僵屍的區別就是一口氣,僵屍就是憑那口氣判斷你的位置的……

  沒錯!就是這個!

  鄭寶仁忽然想起第一次被放過,正是因為他當時由於害怕屏住了呼吸,第二次掉到水池里,也無法呼吸,而下午那時候……應該也是屏著氣的!

  現在是想明白了沒錯,可是……陳護士正拿著一只空蕩蕩的針管逼近自己,而她身后的女人,再度向他伸出手來。

  雖然明白了自己必須閉住呼吸,可越是明白這一點,鄭寶仁發現自己越無法做到這一點,看著那離自己只剩一寸的光禿手腕,鄭寶仁忽然看到了身邊的魚缸,想也不想的、鄭寶仁把頭埋了進去。

  那兩個“東西”於是停住了,就像忽然失去了目標的木偶,鄭寶仁看到陳護士似乎在翻找什麼東西……尋找?

  鄭寶仁在水下努力瞪著眼睛,隔過水草,他忽然看到了魚缸角落的那枚戒指——那枚老趙從那個東西手指上弄下來的戒指。

  鄭寶仁忽然想起了,那個東西對自己伸出手的動作……搞不好……那不是要掐死自己的意思,而是那個東西想從自己這里拿回什麼東西,拿回她的戒指……

  費力的伸入一只胳膊,鄭寶仁伸手抓住了那小小的圓環,然后努力想抬起頭來。

  給她,把她要的東西給她,她是不是就會離開?

  可是鄭寶仁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的頭被卡住了:之前他埋頭入水的時候動作太猛,撞碎了上面的玻璃支架,下去的時候還沒什麼,可是上來的時候那只剩一半的尖銳玻璃,卻牢牢的成了他上浮的桎梏!

  如果只有頭或許還好說,可是一旦加上他伸入的那只胳膊,不光是頭部,他連肩膀都卡在了那里!

  鄭寶仁驚恐的瞪大了眼睛。怎麼辦?怎麼辦?

  無法呼吸的痛苦讓他面色漲得通紅,他開始激烈的掙扎,企圖把自己的頭弄出去,空氣……他需要空氣!

  然而那道不大的玻璃卻像絞刑架一般卡住了他的頭,任憑他掙扎到脖子被切得翻出了血紅的肉也無法擺脫。

  終於,鄭寶仁的掙扎停止了,從他頸部流出的血水染紅了整個魚缸,那條被他喂的過肥的金魚也被桎梏,只能在有限的空間焦躁翻滾。

  而那遍尋人不見的死者們在沒有收獲以后,慢慢的退了出去,給他關好了門。

  ***

  “你說這個人死亡的地點是魚缸?”

  王一函看著剛剛被兩名員警抬進來的袋子,示意他們將其放在他一早騰出來的床位以后,隨手翻了一下員警遞給他的報告。上面寫的很清楚:鄭寶仁,男,三十四歲,發現死亡的地點……他病房內的魚缸。

  死在魚缸里的男人,這不是開玩笑麼?

  一早被護士發現死在魚缸里,脖子上有著深深的傷痕,無法判斷是他殺還是自殺的男子,最終被送到自己那里。

  王一函想起來前天送到這里被自己解剖的男子,似乎是這名男子的搭檔。兩個人的職業都是盜墓人,身為專門破坏死人家居擺設的盜墓人,他們會不會想到自己死后,居然連屍體都要讓人剖開,取出內臟好好研究一番呢?

  所以說有的時候,世間的事情還真講究一點因果報應,不過真的有因果報應存在的話,那麼解剖了上萬具屍體的自己,以后的屍體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呢?

  王一函多少有點好奇。

  和其他的同事不同,王一函真的喜歡自己的職業,他喜歡這些沉默的朋友。

  他們可能生前和自己素未相識,然而死后卻和自己有了交往。他比他們自己還了解他們,通過解剖,通過分析他們的內臟,通過分析他們體內的反應,他可以知道他們的年齡、慢性病、死於什麼原因,甚至可以知道他們最后晚餐的內容。

  拉開裹屍袋的拉鏈,王一函看到了靜靜躺在其中的男子的樣子:五官有著不同程度的腫脹,七孔流血,口鼻附近有濃稠的泡沫,舌頭吐出口腔,眼睛瞪得極大幾乎要脫出眼眶——這是典型溺死者的死亡特征。

  “天!你知道麼?你眼睛再瞪大一點眼珠就掉出去了喲。”王一函說著,翻了翻對方的眼睛,然后拉了拉對方的頭發,由於腫脹,死者的頭發乃至頭皮有輕微的脫落現象。

  “嗯,你在水里泡了至少七個小時吧?真可憐,我猜你魚缸里養的是大型魚,看把你的臉啄的……”一邊說,王一函看向員警給他的報告。

  被發現的時間是上午八點,那麼往前推,死者的大概死亡時間約莫是零點到凌晨二點左右,水族箱的溫度表他們忘記拿給他了,他要記著明天找負責的員警要。室內的溫度,死亡時候水域的溫度……等等,都會使死亡時間出現輕微的盲點。

  “接下去可能有點疼,不過請忍耐一下。”

  拿起旁邊的小刀,下刀前王一函習慣對自己掌下的屍體說話——關於他這個和死者說話的愛好,很多助手受不了,所以他才喜歡一個人靜靜的進行解剖。

  靜靜的,只有他,還有那死去的朋友,他們之間可以安靜分享彼此的祕密。

  手術刀在男子攤開衣服的胸口比划了比划,隨即找動手的地點,王一函拿起手術刀堅定而用力的往下一划——

  鋒利的手術刀暢通無阻的划到了男子的小腹部。王一函喜歡切割的感覺,那種有點阻力,卻始終暢通到底的感覺,讓他每每有種享受的感覺,而手術刀划破皮肉時候的絲絲聲,總是讓他心痒痒的。

  由於體腔內壓的作用,被一分為二的皮肉隨即以男子的脊椎為分界線,倒向了男子身體兩側,使用工具拉開皮膚和肌肉之后,男子的內臟完美的呈現在王一函眼前。

  想了想,王一函率先將手術刀揮向了男子的胃部,然后是腸。

  “啊,你吃了太多馬鈴薯炖肉,你媽媽沒有告訴你馬鈴薯炖肉其實不太好消化的麼?啊,對了,你住院,那麼就是醫院的不對了。讓我看看……嗯——”

  將死者的胃袋切開,王一函當然不是對人家的晚飯是什麼感興趣,他透過死者腸胃里面食物的消化狀況,推斷他死亡的時間。

  根據馬鈴薯和肉類在男子體內的消化情況,男子的死亡時間,基本上可以確定在凌晨一點左右,至於死亡原因……

  “似乎不是他殺……可是……”看著男子緊握的拳頭,看著那想要抓住什麼似的舉動,王一函覺得有點怪異。

  就像上吊死亡的人一樣,即使是出於自願死亡,可是那種痛苦真正來臨的時候,死者還是會順從生理要求,習慣性的反抗,可是……攥著拳頭這個動作有點古怪吧?而且只有一只手是攥著的。

  王一函愣了愣,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扳那個人的手,由於已經超過屍僵高峰,男人的手指非常不好扳開,最后在聽到一聲類似什麼東西折掉的聲音之后,王一函聽到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

  “啊?”心里忽然一陣緊張,王一函急忙彎下腰,順著剛剛聽到的落地聲,尋找從死者手中掉落的東西。

  那東西正好掉到了解剖床的下方,王一函彎著腰,費了挺大力氣才感覺自己抓到了那個小小的東西。

  是一枚戒指。

  看清那個東西的時候,王一函瞇了瞇眼。

  一看就是女人戴的尺寸,怎麼會握在一個男人手里?

  將那枚戒指反復打量,王一函忽然覺得那枚戒指好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的……

  在哪里呢?哪里見過?

  王一函不是對這種東西感興趣的人,尤其還是一枚女人戴的戒指,他自覺不會平白無故去盯著一個女人家的手看,除非對方是死人……

  死人?

  “啊!”嘴里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呼,王一函終於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一枚戒指了!

  二十多年以前啊!

  在那個女人的手指上!焦躁的心情涌上心頭,王一函終於陷入了那瘋狂的回憶——

  ***

  二十四年前的王一函,是市立醫科大學的研究生,他的指導老師是當年全國聞名的段潤之教授。

  痴迷於屍體研究的段教授雖然是公認的怪人,不過對於王一函來說,他卻是不錯的指導老師,話題豐富,學富五車……當然,僅限於話題是屍體的時候。

  那個年代的道德規範和百姓認知使屍體奇缺,各大醫科院校都在為這個問題苦惱,雖然偶而能搞到一些死在醫院的無名屍體,可是那些屍體多半年老殘缺。

  段潤之曾經在報紙上寫過洋洋洒洒一萬多字的文章,呼吁百姓們死后勇於捐出自己的屍體,不過在被社會輿論一致批評下不了了之。

  不過王一函卻覺得段潤之其實是個很有學者風範的人,某種程度上他也渴望著切割,他希望看到各種各樣的屍體,那些器官在不同情況下呈現的樣子對他來說很神奇,王一函想,或許本質上他和自己背負重重罵名的老師,是同一類人。

  對於屍體的渴望,和那些中世紀為了畫好人體素描而去解剖屍體的藝術家一樣。

  然而某一天,段潤之卻緊急召開了一次解剖觀摩課,也難怪他著急,因為那樣新鮮年輕的女屍,是他們誰也沒有看過的,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長長的黑色頭發,麥青色的溫淑皮膚。

  她很美,王一函想她生前一定是傾倒眾生的人物。不過即使現在她也是美的,看著一臉閑適,宛如睡著一般躺在解剖床上的女子,王一函感到心臟怦怦直跳。

  那或許是對一名美麗女子動心的心跳,或許只是自己對於能夠看到新鮮內臟,而產生的激動期待。

  “你們聽著,這是警察局委托我驗屍的屍體,本來不允許其他人在場的,不過機會難得,今天的事情誰也不許說出去,懂麼?”段潤之說著,看到在場自己的學生全部點了點頭,這才開始動手。

  功課最好的王一函被叫上台輔助解剖,近距離觀察這名女子,王一函發覺對方真的很美,她不像是死去了,看到老師的解剖刀熟練的划過對方胸腔的剎那,他甚至一瞬間不敢睜眼。

  他總覺得對方是活著的。

  然而她確實是死亡的,他看到自己的老師已經熟練的完成切開動作,正從里面拿出一件件內臟,向自己以及自己的同學們解說,他托著段潤之放內臟的盤子,感覺自己托起了那名女子的生命。

  內臟全部被取出的女屍變成一具空殼,閉著眼睛躺在那里,彷佛不知道有人拿走了她的東西。

  王一函看到自己的同學們有人已經開始臉色發青,這是正常的,他們沒有上過幾節解剖課,對於屍體還陌生。不過王一函不會,王一函只是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點快,不過他想那並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興奮。

  那具找不到謀殺者的女屍,最后被警察局“仁慈的”捐給了醫科院,放在段潤之在自己辦公室里新添的玻璃缸,永遠的浸在了福馬林里。

  王一函聽到:段潤之管那具女屍叫作“舒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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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 那個名叫舒佳的女子


學生們不太有機會進入教授的辦公室,一來是段潤之太古怪,大部分學生巴不得和他沒聯系,不會輕易找他。

  二來段潤之的屋子里面東西太多,瓶瓶罐罐擺放的,盡是他各處收集來的各種人體器官,如今又多了一個死人進去,敢進他辦公室的人更少了,何況段潤之並不歡迎學生進去找他。

  王一函卻一直想進去那個屋子,那個關了“舒佳”的屋子。

  不過在這之前他卻敏銳的感到了教授的異狀:隔著辦公室的門板,王一函經常聽到室內有人對話的樣子,說是對話也不盡然,只是段教授一個人說話,而且……

  對話的另一方似乎是舒佳。

  那個死人?

  這些還不算什麼,王一函從學妹那里聽說,教授似乎在她常去的店,買了女人的衣服——

  終於有一天,王一函再也忍不住,在段潤之出門開會的時候,偷偷進入他的房間,然后在里面發現了驚人的事情!

  是“舒佳”!

  穿著新款的合身衣服,坐在段潤之椅子上的女人,不是舒佳是誰?

  沒有呼吸,只是閉著眼睛,舒佳溫嫻的坐著,宛如一具娃娃。如果不是那沒有起伏的胸脯,宣示對方沒有呼吸的話,王一函真的會以為對方是活人。

  王一函大駭!怎麼可能?

  從第一次見到舒佳被解剖到現在,少說已經三個月,可是舒佳卻沒有損坏!

  該有的屍體變異舒佳完全沒有!

  王一函顫抖著,緩緩摸上舒佳的脈搏——

  靜悄悄……對方的手腕冰冷,完全沒有任何跳動。

  她確實是死人沒錯。

  可是她卻栩栩如生,沒有腐敗,沒有僵硬,她柔軟,鮮活,宛如仍然在世。

  王一函趕在段潤之回來之前匆忙離開,然而在對方辦公室里,那不可思議的女人卻像一個毒瘤,深深的扎根在了王一函腦海里。

  從那天起,王一函就對段潤之的辦公室非常有興趣。可是段潤之是徹頭徹尾的工作狂,平時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極少,王一函很少能抓住機會,終於忍不住半夜爬棤i入學校,想要撬門卻發現門開著。

  然而,那一天他卻沒有發現舒佳,面對他怒氣沖沖咆哮的男人,不是段教授是誰?

  “是你吧!是你把她帶走的吧?”劈頭蓋臉的指責,伴隨著脖子上重重的勒起感襲來,王一函感到一陣暈眩。

  我?她?

  “教授……我只是忘了帶東西……臨時發現你的辦公室居然開著門……”

  急中生智給自己找了漂亮的理由,王一函感到桎梏自己脖子的力量消失,他看到段潤之松開了拎住自己衣領的手,然后頹然坐在了椅子里。

  “舒佳……沒了。”

  那個夜晚,王一函第一次聽到了舒佳的祕密。

  “不會腐敗,就象睡著了一樣……那個女人實在太神奇了。我是在兩個月以后才發現的,想要更換葯液的時候,卻驚異的發現舒佳完全沒有腐爛,也沒有變色,就像放進去之前那樣完好。我把她拿出來在外面放著,她就像睡著了的孩子。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屍體。我徹底陷進去了……我知道自己現在不正常,可是沒有辦法,我試著划破過她的身體,不過那些傷口竟然自己長好了,太神奇了,就像活人一樣,除了不會呼吸,舒佳簡直就是活人!

  “不過這段時間,我發現有人動過我的辦公室,我……今天守在這里查看,不想進來的時候門居然是開的,舒佳居然消失了!有人把她偷走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段潤之有些歇斯底里,就像被搶走了最心愛玩具的孩子,他焦躁的在室內走來走去。

  然而王一函當時心里卻浮現了一個詭異的念頭。

  “教授……你說……會不會是舒佳自己走出去的?”

  一句話,宛如晴天霹靂一般,砸中了段潤之,也砸中了說出這句話的王一函。

  如果說這句話帶來的驚愕程度只是暴風雨的話,那麼,三個月之后,舒佳在某個早上重新出現在段潤之辦公室的時候,帶來的就是史上最強的颶風!重新回來的舒佳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非但如此,而且……舒佳懷孕了。那之后沒有多久,段教授就消失了,連同懷孕的死者——舒佳。

  ***

  王一函忽然想起來,自己解剖的時候,喜歡和死者對話的習慣,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養成的。

  死者不但不腐敗,而且還能走動、甚至懷孕……聽起來天方夜譚的事情在他身邊發生了,前一段時間偶而想起這件事,王一函都會想那個人會不會只是自己的南柯一夢,直到前幾天那些死屍的挖掘。

  他不相信段潤之會丟下舒佳,他以為舒佳如果沒有在段潤之身邊的話,至少會被他埋葬,可是兩者都不是,那麼……“舒佳,你這一次……又游蕩到哪里去了呢?”看著手中的戒指,王一函喃喃的說。

  會不會再度懷孕,然后再次跑回來?

  等等!懷孕?盯著手里的戒指,王一函心里忽然有了一個不得了的想法。

  怎麼沒有發現呢?自己怎麼壓根沒有想到呢?

  張曉亮不是提過段潤之的外孫麼!那個叫什麼林的年輕人,不是正好二十三歲麼?當時聽到的時候自己還嚇了一跳的……

  多麼巧合的事情,或者……根本不是巧合?

  心中一陣慌亂,王一函想去查對方的電話,豈料正要撥通電話,放在解剖台上自己的手機卻忽然響了——

  “喂,您好,我是段林……”

  ***

  “果然奇怪。”

  看著被員警用黃色警戒線圍起的后山,段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天被王婆婆掛斷了電話的段林,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請假準備返鄉,臨走前想到王婆婆的吩咐,原本沒有想叫沐紫去的,然而沐紫卻自己跟來了。

  “關鍵時刻你還是要靠我的。”

  自信滿滿的少年說出的話雖然臭屁,卻讓段林無法反駁。

  想想看,其實自己一直都是受到幫助的那個人。

  火車上段林一夜沒睡,下了火車便直接奔往老家的所在地,誰知卻發現那地方居然已經完全被警方封鎖。問起山下村民山上情況的時候,那些人只是用鄙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段林知道自己和外公原本就是外邊來的人,並不得村民信任;往年這些村民雖然待自己並不親近,不過也沒有冷淡到這種態度,由此看來,絕對出事了,而且和自己的外公有關。

  “只好等晚上從后面上去了。”

  看著那些一看就是負責監視的員警,段林皺了皺眉。

  王婆婆和一眾人住在后山那邊,前面這里看來是沒有辦法上去了,不過晚上的話自己倒是知道一條上后山的路。

  忍耐著等到夜幕降臨,等到大部分員警撤退以后,段林和沐紫從快捷方式進入了后山,然后……

  段林驚呆了。

  原本熟悉的房屋居然全部消失,光禿禿的只剩下平坦的土地,散發著一種特有的腐臭。

  “怎麼會這樣?那邊是張伯的房子,他隔壁是楊姐姐家,而王婆婆的家……”

  就在自己腳下。

  段林驚恐的發現,自己曾經熟悉的地方居然變了一個樣子。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段林皺緊了眉頭:果然……有事情發生。

  ***

  非常意外的,父親邀請自己去他家居住,無法推托加上確實無處可去,段林只好住下,繼母看向自己的目光越發奇怪,父親不在家的日子段林只好盡量不出門。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終於在一個下午,段林忽然靈光一現,他想起了王婆婆那天打來的那個電話,匆忙翻出自己的手機,然后他找到了那天那個號碼。

  怎麼忘了這個方法呢?那天打過來的電話,看樣子是手機號碼,或許自己通過這個號碼可以找到王婆婆。

  懷著有點激動的心情,段林匆忙回撥了那個電話。

  “喂,您好,我是段林……”

  “啊?”

  對方驚訝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是個男人的聲音,段林愣了一下。

  “請問前幾天是不是有位老婆婆,用這個手機打過電話?我想問一下那位元老人現在的情況……”

  “什麼?這是私人電話,我並沒有……”電話那一頭想當然的、是正在解剖室的王一函,接到這通莫名奇妙的電話,最詫異的人恐怕就是他。

  “你是段林?段潤之教授的外孫?”

  “啊?我是段林沒錯,我外公確實是段潤之,不過他可不是什麼教授啊……”

  話音落下之后,雙方都是一陣寂靜。

  最后,彷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看著掌心的戒指,王一函緩緩開口:“好吧,我想我們可以談一談,可是我正在上班,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到這個地址來一趟……”

  將警察局的位址留給對方,掛掉電話之后,王一函緩緩閉上了眼睛。

  如果仔細看,不難發現男人的手在不斷顫抖,雖然輕微可是無法停止。

  就要見到那個人了……見到那個人的……

  不知道是期待還是恐懼,王一函聽到自己牙齒上下打架的聲音。

  ***

  下午四點十三分,段林和沐紫趕到了電話里指明的地點,出人意料的——那是警察局。

  想起那天不愉快的審問,段林一開始頗猶豫了一下,心想會不會是王婆婆他們被抓起來了……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段林隨即說明原因,進入了警察局的大門。

  向警衛詢問電話里提到的三號樓位置時,警衛的眼神有點怪異,不明所以的段林糊里糊涂進入了那棟優雅的二層洋樓,一進入他就明白,那個警衛為什麼在自己說要進這棟樓的時候,眼神那樣怪異了。

  這里是法醫室。

  那種屍體特有的氣味是段林很敏感的,畢竟小時候他經常看到外公處理那些屍體。外公對待屍體是很耐心很溫柔的,所以段林也不會特別害怕屍體,只是突然來到這個地方讓段林感覺很不好,尤其是……

  “你好,我就是王一函。”一名穿著白色外袍的男子看來已經久候多時,一看到自己便迎了出來,段林剛要伸手,豈料對方握住的卻是沐紫的手。

  “……我想你握錯了,旁邊那個才是段林。”沐紫看著男人握住自己的手,半晌用眼神瞥了一眼段林,對方這才不好意思的重新和段林握手。

  “抱歉!我光憑長相認人了,認錯了……”對方一臉不好意思的陪笑,可是內容卻讓段林皺起眉頭。

  長相?段林看了看沐紫,他承認沐紫確實比自己長相好,難道對方認為自己的長相應該不錯?母親已經去世,段林沒有見過她的照片,而父親卻是在的,難道對方認識自己的父親?

  “你……認識我父親?”段林不假思索的問道,豈料對方在聽到自己問話的瞬間,臉色變了變。

  “你有父親?啊!對不起!我太失禮了!”對方先是詫異道,隨即慌張的為剛剛說出的話道歉。

  聽到這句話,段林沉默了。這個人……果然有點不對勁。

  “王先生,我來這里只想弄明白一件事,就是王婆婆的事情。你看,我的手機這里有明顯的記錄,二月四日下午三點十五分,有一通接聽記錄,這個手機號碼是您的沒錯吧?不過當時用這個號碼打給我的,也確實是我家的王婆婆。”

  王一函向段林指給他的記錄看去,看到那個號碼確實是自己的號碼的時候,愣了愣。

  “這……”

  看著那個時間,他忽然想起來一個片斷:某天自己進入解剖室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機螢幕亮了亮,就像剛剛被人使用過……

  王一函瘋了一般打開自己的手機,然后在和段林同樣的日子里,找到了一條撥出記錄,通話時間、起點、終點……完全一樣!

  可是自己千真萬確沒有打過那個電話!

  “那天那個時候,你把手機放在哪里了?”旁邊一直沒有吭聲的沐紫,忽然開口。

  “我……我這個時間都在單位的……”呆呆的回答著沐紫的問題,王一函想著自己的習慣:有的時候嫌放在身上煩,他經常把手機放在解剖室的,而那個時候……

  “我覺得……你可以查一下你那天的工作記錄。”

  彷佛提示一般的話點醒了王一函,飛快的拿起旁邊柜子里的厚重資料,按照日子翻過去,然后在二月四日那一欄,他看到了自己那天的工作報告。那天他解剖的是一具女屍,年紀約莫六十,死亡時間是十八年前。

  “王婆婆!”旁邊段林的驚叫,驚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王一函,他看著段林,看到對方一臉驚愕的看著自己手中的檔案。

  “不……”

  段林從王一函手中搶過了那迭檔案,緊緊抓著那張照片,看著屍體旁那張專家用顱骨還原出來的死者頭像,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這個人……就是王婆婆……我說用你的手機打電話給我的那個……”

  看著眼前一老一少俱是呆愣表情,沐紫用辦公室現成的器具,反客為主的替三個人泡了咖啡。

  段林沒有喝咖啡,只是翻著手里的厚重檔案,嘴里喃喃有聲,“這是張伯,他的臉上有一塊大斑,那邊是楊姐姐,我認得的,她手腕上這只鐲子一直沒有摘過……”

  每一頁上的人都是他熟識的人,做為鄰居,做為自己的長輩,陪自己長大,可是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訴自己他們都是死人,這要他怎麼接受?

  “原來……大家都死了……”

  放下手里的宗卷,段林抬起頭看向沐紫,“你不會一開始就知道吧?”

  沐紫只是看著他,一聲不吭。

  “你……不怕麼?”看著低著頭的段林,王一函忽然開口。

  想明白段林的事情意味著什麼以后,王一函不禁偷偷看向自己的四周,發現膽大如自己,想到這些死人居然能……

  他開始覺得身體發毛。然而——

  “不,我不怕……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很好的人……”段林看著王婆婆的照片,想著那位從小慈愛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竟然已經往生……不自禁掉下淚來,淚水掉在封了塑膠的照片上,飛快的滑到了地上,跌成小小的水洼。

  “你……認識這個東西麼?”

  伴隨著王一函有點遲疑的聲音,段林看到對方沖自己伸出了手,一個圓環就那樣躺在對方的掌心。

  “啊?”段林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脖子,半晌掏出一條鏈子,提起鏈子,三個人在鏈子末端,看到了和王一函掌心的戒指一模一樣的東西。

  “什麼!”王一函和段林彼此都是一驚。

  “我還以為那是我自己的戒指,你那個……從哪里來的?”段林問著,目光牢牢鎖住對面男子心虛的目光。

  “我……今天在送來解剖的男子手中發現的……”說著,王一函走到后面,拉開了平台上的白布。

  段林這才發現那里竟然躺著一具屍體,雖然已經被縫上,可是那由於浸水而腫脹的臉龐……

  “我……見過這個人的。”走近之后再三觀察,段林忽然看向了沐紫。

  “嗯,火車上見過,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似乎是同伙。”沐紫點點頭,算是給了段林證明。

  “是不是這個人?”王一函匆忙拿出一張照片,指著上面的男子問,看到對面兩人點頭,王一函呆了呆。“這兩個人……都死了。”

  “啊?”段林愣了愣,看向解剖台上死相甚慘的男子,“怎麼死的?”

  “這兩個人是盜墓的,台上這名男子是昨天在醫院的魚缸溺死的,他的同伴則在四個月之前就死亡,可是屍體卻是前幾天才被發現的,發現他們的地點……則是汾岭的后山。”

  “啊?”再度詫異了一下,段林忽然開口,“等等——你說他們是盜墓的?”

  “嗯。”嗯,也對,這樣就不難理解自己第一次碰到這兩個人,在他們身上嗅到的讓自己不快的味道了。(具體請參照亡靈書之《“背”面》)

  他們看到了王婆婆給自己的玉,然后詢問自己的家鄉,那時候覺得很怪異的舉動,如果將他們的職業因素帶入進來,也就不難理解——他們詢問自己的家鄉,想去盜墓。

  然后……

  “糟糕!我媽的墓肯定被他們盜了!”忽然站了起來,段林叫出聲,發現自己情緒有點失控的段林,在兩秒鐘之后清醒過來,低頭看到的卻是王一函一臉鐵青的臉色。

  “我……那枚戒指是成對的,據說是我爸媽結婚用的戒指,我媽媽死后,我爸爸那枚給了我,至於我媽那一枚……聽外公說被她帶到墓里去了,如果這枚戒指再度出現的話,只能說明……只能說明我媽的墓被挖開了!”

  段林焦急的對兩人解釋道,不想聽到自己話的兩人卻都是一臉古怪。

  半晌,王一函終於開口。

  “這麼說……舒佳……果然出來了……”段潤之教授果然將舒佳埋了起來,然后那兩個人果然在那個夜里將舒佳挖了出來,然后……

  “你怎麼知道我媽媽的名字?”

  伴隨著段林的一句疑問,王一函終於明白自己的猜測全部屬實!

  “你擁有可以讓死者靈魂活化的能力,那麼……你的母親則擁有可以讓靈魂乃至完整的屍體活化的能力,這樣也不奇怪。”

  看著呆愣的兩人,沐紫緩緩開口:“而現在,那個死者回來了,她回來的目的究竟是凶是吉,目前看來……”

  順著沐紫的目光,段林緩緩盯上了解剖台上的鄭寶仁,心中一凜。

  “凶”!

  “我們……現在要將她找回來!”清清嗓子,段林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真的很奇怪,要和從來沒見過面的母親第一次見面,還是這種形式……而且那樣子的母親生出來的自己……

  能算是人麼?

  段林不知道,可是他清楚:如果自己不去找她回來,還不知會有什麼情況發生。

  他忽然想起王婆婆對自己的警告。她要自己不要回來,否則會被找到。被找到?被誰找到?母親——

  看向手中的戒指,這個……莫非就是母親出來的原因?她在找尋自己被拿走的東西?

  “如果真的是埋在地下的母親,讓王婆婆他們活化在我面前的,如果這個人是見到了母親而死的話……那麼母親可能在的地點只能是——”

  惠仁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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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指紋


“什麼?醫院里有屍體消失?這種事情也要向我匯報?”

  這幾天連番被局里的電話轟炸,張曉亮覺得自己無論在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有些疲勞。

  一旦知道那些屍體只是當年一名瘋狂學者試驗所為,這件案子就算基本了結,原本以為可以休息幾天,沒想到好不容易回家睡的第一天晚上,就接到了工作電話。

  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居然還有工作上的電話過來……他真的有點想罵人,天知道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充足睡眠。

  “什麼?啊……我知道了。”聽著下屬把話說完,原本的怒氣一下子無影無蹤,變成了寒意。

  失蹤的是“舒佳”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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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掛上電話呆呆的坐在床邊,張曉亮發現自己了無睡意。

  他曾經巴不得那個自己留在醫院里的巨大證據消失,可是如今她真的消失,張曉亮卻害怕了。

  想得心煩意亂,張曉亮迷迷糊糊睡著了,第二天卻是被凍醒的。

  窗戶開了?

  自己睡前有開窗戶麼?這可是冬天啊!

  打了個噴嚏,張曉亮匆忙關好了窗戶。他的脖子有點疼,他想搞不好是被風吹傷風了。

  他后來才知道,那是異變開始的征兆。

  ***

  從那天開始,回到家中居住的張曉亮越來越覺得哪里不對勁。第一天被吹到的脖子始終沒有好,他打算今天下班的時候找個老中醫,採用傳統方法拔個火罐子或許會好。

  “小公主,你還在生爸爸的氣啊!”開著車,張曉亮騰出視線,看向坐在自己旁邊的小女兒,昨天因為自己無意中踩坏了她的娃娃,小家伙一直在生氣,就算自己答應重新賠她一個,還是噘著小嘴。

  甜甜在妻子入院的幾個月間,開始了幼稚園生活,原本以為脾氣會稍微改好,可是回家才發現全然沒變。

  這段時間接送甜甜的任務,一直是由岳父派人進行的,如今他既然回到了家,那麼接送的任務自然應該由他接過來。

  岳父極其寵愛這個孫女,說來也奇怪,那個軍人出身、一向鐵血作風的男人,居然對女兒孫女如此寵愛……張曉亮想,那個人全部的寵溺,估計都放在了她們身上。

  才四歲的甜甜,被外公送到了極難入學,專門挖掘兒童鋼琴天賦的幼稚園。

  被岳父母加上妻子慣得不象樣的甜甜,容不得不合心意的事情,對於自己弄坏她娃娃的事情猶自懷恨於心,一直鬧著別扭不理他,他給她買了一個更好的娃娃,也一直低頭不理會。

  “坏爸爸!”到了幼稚園,不等張曉亮將她抱下來,小小的女孩將娃娃向爸爸懷里一扔,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喂!爸爸不是給了你一個更好的娃娃麼?”

  “再好也不是原來那一個!不希罕!”

  “你這個孩子……真該教育你一下……”女孩無意識的話触動了張曉亮的丑事,咬著牙,張曉亮覺得自己真的有必要教訓一下眼前的女孩,就在這時——

  “你敢!你敢教訓甜甜,甜甜讓媽媽今天晚上還去掐你!掐死你!”女孩說著,隨即自行奔入學校。

  抱著娃娃的張曉亮,就那樣呆呆站在了原地,想著女兒剛才無意中說出的詛咒,忽然摸上了自己的脖子……

  張曉亮彎腰對上了車子的照后鏡,皺起了眉頭。

  “掐?這……”看著脖子上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的淡淡紅暈,張曉亮忽然發現那恰似手指造出來的掐痕。

  站在喧鬧的幼稚園門口,張曉亮忽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

  “你們昨天睡得還好吧?”吃飯的時候,張曉亮裝作不經意的詢問面前的妻女,甜甜一邊吃蛋糕一邊看卡通,就是對自己不理不睬,而對面的“汪澈”也只是面無表情的低著頭。

  室內瞬間變得很安靜,安靜到只剩下電視里卡通的聲音,看著出於不同的原因,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兩人,張曉亮心里一陣煩躁,啪的關掉了女兒正看的卡通。

  “我累了,要睡覺了!誰也不許發出聲響!”女兒的哭聲在身后響起,哭聲讓人心煩,張曉亮卻無心理會,只是自行出門。

  房子大了需要鎖的門也多了,張曉亮決定出門再去檢查一遍門鎖。

  確定門窗全部都鎖好之后,張曉亮終於重新回到臥室,鎖好自己房間的門窗,爬上床睡覺;他原本打算不睡的,可是半夜耐不住身體的疲勞,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這次雖是睡著可是並不安穩,夢里聽到妻子的鋼琴聲,然后就是令人窒息般、手指捏住脖子的不適感覺。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麼?”擺擺自己的脖子,張曉亮越發覺得自己脖子的疼痛不是傷風,而是像女兒所說的“掐”出來的。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在張曉亮心里越發茁壯。

  張曉亮忽然想起了醫院里消失的屍體——汪澈。

  是她麼?是她在自己睡著的時候掐自己麼?

  “甜甜讓媽媽今天晚上還去掐你!”

  甜甜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張曉亮想起送女兒上學時,和女兒發生的對話——

  “甜甜,那個……你見過媽媽……”

  甜甜不說話。

  “那你告訴爸爸,為什麼媽媽要掐爸爸?”

  甜甜還是不說話,好不容易抬起頭的時候,女孩眼中不似兒童的凄厲目光,卻瞪得張曉亮呆住了。

  “因為爸爸把媽媽推下樓,所以媽媽要掐死爸爸。

  “媽媽什麼都知道。”

  女孩只說了這兩句,可這兩句卻讓張曉亮心中天地為之變色!

  那天的事情甜甜全都看到了!一瞬間,目視前方的張曉亮,對旁邊的女孩產生了無與倫比的殺氣,想到剛才沖昏自己頭腦的念頭是什麼的時候,張曉亮嚇了一跳,即使剎車,看著旁邊縮著肩膀警惕看著自己的女兒,張曉亮扯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不知道甜甜有沒有將這件事對她外公說,不過看樣子應該是沒說,如果說了,岳父對自己的態度能是現在這樣?這個姑且不提,自己的脖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

  他心里的困惑當然不可能說給任何人知道,於是在第三次仍在同樣情境下醒來的時候,他取出了事先藏在枕下的手套,拿出工具經過一番熏顯,張曉亮在自己臥室和自己的脖子上,一共採集到五種不同的指紋。

  不露聲色的帶著證據到局里上班,張曉亮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對比結果。

  “什麼?這個是汪澈的?”

  檢驗人員笑著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時候,張曉亮瞬間就僵住了。

  “嗯,另外四個指紋是裝修人員的,警長您真是的……自己家還玩什麼刑偵啊,而且家里有太太的指紋,不是很正常的事麼?呵呵……”

  笑呵呵的同事好奇的看著張曉亮,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一下子面容詭異。

  不可能!

  與平靜的外表截然不同,張曉亮心里翻起了滔天大浪!

  那個檢驗人員完全說錯了,自己家出現任何一個人的指紋他都不會在意——除了自己妻子的!天知道、天知道……

  汪澈已經死了啊!

  她的雙手早在事故中就被截斷,然后自己在她病中暗箱操縱了那掉包之計,一個已經沒有了手的“死”人,怎麼可能留下指紋?

  在那個新家!

  在自己的脖子上!

  回到家中的張曉亮再也沒有回家的安全感,他感到驚恐!這個家明顯出現了不應該出現的東西。想起那具消失的屍體,張曉亮覺得自己的眼皮跳動得厲害。

  “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啊……”

  張曉亮站在樓梯上,看著那已死的女人在這屋子里唯一留下的遺物——鋼琴,喃喃出聲。

  心思既動,張曉亮隨即沉著臉,走到了他很少走近的鋼琴旁,坐在軟硬適中的鋼琴椅上打開鍵盤蓋,光可鑒人的漆飾,完美的倒映出男人不安的面容。

  張曉亮盯著自己的影子,心里突入而來的恐懼讓他焦躁,焦躁中張曉亮重重一拳砸上眼前黑白分明的鍵盤。

  哎?剛才怎麼沒有發出聲音?

  張曉亮的注意力隨即被這件事吸引了,他再度敲了敲琴鍵,直到將琴鍵全部試了一遍,終於發現:這架鋼琴有的琴鍵能發音,而有的不能,或者只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那種低低的說不出話一般的嗚咽,讓他想起舒佳。

  “怪了……怎麼回事?”

  雖然對鋼琴沒有研究,可是一來張曉亮看妻子擺弄這架鋼琴多年,二來……這種情況再外行的人也看得出不對勁吧?

  皺著眉,張曉亮掀開了鋼琴巨大的頂蓋。頂蓋很沉重,張曉亮覺得下面好像被什麼鉤住了一樣,自己無法順利將其掀開。想了想,張曉亮將手伸向琴蓋下面,果然摸到了一個絕對不屬於鋼琴部件的東西,那種冰冷的触感……

  冰冷、柔軟卻又僵硬……

  張曉亮的手一時停住了,一開始只是僵硬的頓在半空,半晌他開始不住的顫抖,最后飛也似的,張曉亮松開了頂蓋。

  “唔——”他松手太快,以至於放在里面的手還沒來得及完全縮回,被琴板壓到手背的痛感讓張曉亮不自禁悶吼一聲,等到忍痛將手縮回的時候,才發現手上竟然有了血跡。

  “出血了?不會吧……”雖然很疼,可是也不至於出血吧?張曉亮甚感詫異,拿了衛生紙想要將手上的血抹掉,然而——

  看到自己完好無損、上面僅有淡淡紅痕的手背時,張曉亮的視線猛地對上了自己適才才離開的鋼琴!

  手中的衛生紙由於主人手掌的顫抖,無意中落在了地板上。張曉亮忘掉了還在火辣辣疼痛的手背,猶豫了片刻,重新回到鋼琴邊,拉起琴蓋,伸手在琴蓋邊緣摸了一下,然后將手指移向自己眼前……

  “血!”多年的員警經曆,張曉亮絕對不會做出將紅墨水當成血的白痴判斷。

  張曉亮心里忽然一絲恐懼,那個黑色大家伙彷佛禁忌的魔盒,總覺得打開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可是不打開只會讓自己無謂的惶恐!

  咬咬牙,張曉亮猛地掀開了頂蓋——

  男人呆住了。

  身子情不自禁向后倒退,直到被腳下的地毯絆了一跤,重重落在地板上的男人瞪著面前巨大的鋼琴,彷佛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怎麼會?怎麼會在那里?那個女人怎麼會在那里?

  張曉亮腦中翻來覆去全是自己剛才看到的那一幕:鋼琴頂蓋造成的陰影下面,在那鋼絲之上,被扭曲成不可思議角度攤放著的、雪白的、女人的身體。

  只一眼,可是剛才的景象,無論如何都無法從自己腦中抹去,張曉亮驚恐的想起來,躺在鋼琴里面的女人身上所穿的衣服,似乎正是掉包后,自己給汪澈穿的那一件。而那女人的體型也和汪澈很相似……

  不會吧?

  雖然心里慌亂不已,不過張曉亮畢竟是員警出身,能做到現在的位置也不全是靠老丈人的權勢。重新沉下面孔,張曉亮站起身重新回到鋼琴前,躊躇了兩秒鐘,終於狠下心翻過女人的身體。

  被放在鋼琴里面的女屍很明顯已經死去多時,這是想當然的,如果這個女人的身分真的是汪澈的話……她壓根就是被自己殺掉的。

  用她身上的繃帶勒住她的脖子,雙手受傷的女人,甚至連伸手抓住凶器的力量都沒有,沒有多長時間,女人就連踢打自己的力量都消失了。

  畢竟多年的夫妻還是有感情的,看著那多年來一直睡在自己身邊的女子,變成僵冷屍體的時候,張曉亮心里一瞬間悲愴無比!可是他心里更多的是害怕。

  如果自己不殺她的話,她說出來的話會殺了自己。

  “不……”張曉亮揉了揉有點犯熱的眼角,驚異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有流淚的沖動。

  輕輕扳過屍體的臉,透過松動的繃帶,張曉亮看到的是一張血肉模糊,辨不清容貌的臉。哆嗦了一下,不敢多看的張曉亮顫抖的拎起女人的胳膊。包裹著厚重繃帶的手臂,顯示女人胳膊受傷的事實。

  “汪汪……是你麼?是你麼?”看到屍體的瞬間,張曉亮一時出神,然而在想起什麼之后,忽然間寒毛直豎。

  “你要好好對待我的女兒,不能讓她再出現這樣的危險,否則……否則我就讓汪汪把你掐死。”

  “因為爸爸把媽媽推下樓,所以媽媽要掐死爸爸。”

  岳父和甜甜說過的話忽然浮現在腦海,那彷佛帶著惡意的預言,讓張曉亮臉色越發蒼白。

  在張曉亮的想像中,這具從遙遠醫院太平間走來的屍體,在半夜的時候,自己將頂蓋慢慢掀起,身體轉動間壓動琴弦,鋼琴發出空洞的亂調,遮掩了女人僵硬的關節發出的骨節松動聲。

  她慢慢走下來,然后走入自己的房間,對惡夢中昏睡的自己伸出雙手……

  “太、太好笑了!我在想什麼?”張曉亮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哈、哈哈——死人怎麼會動呢?而且掐我的脖子……”

  張曉亮笑著,卻覺得毛骨悚然。

  那具屍體為什麼會在這里?明明早就被自己凍在太平間的屍體,為什麼會出現在鋼琴之中?跟著自己來的?她的目的是什麼?想要自己的命?

  “別開玩笑了,這年頭怎麼會有這種……”干笑著捂住自己的眼睛,張曉亮無法避免的往鬼神的方向想去,然而,一個念頭卻忽然霹靂一般,划破了那個恐怖到荒謬的念頭。

  指紋!指紋啊!

  “對啊……我居然忽略了這件事!”抱住自己的頭,忽然想起了什麼……張曉亮的面部表情變得猙獰!

  如果這具屍體是汪澈,那麼她就不可能有汪澈自己的指紋!因為汪澈手術后移植的,壓根就是別人提供的手臂!

  忽然的醍醐灌頂,張曉亮顫抖的持著屍體僵硬的胳膊進行採樣,然后和上午拿到的汪澈的指紋記錄做對比,發現兩者相似度居然高達百分之百的瞬間,張曉亮不敢相信的回頭看向自己身后的鋼琴。

  身后,一只纏滿繃帶的胳膊從琴身內掉出來,斜斜的搭在外面,充滿死亡的僵硬……

  “怎麼可能?”張曉亮感覺自己從一個恐懼里跳出來,轉身跳入了另外一種恐怖,一種更加駭人的恐怖……

  這具屍體上的兩只手都是汪澈的。

  可是汪澈明明移植了別人的雙手,所以汪澈身上的手絕對不會是汪澈的。結論……

  慌亂的,張曉亮解開了屍體上纏繞著的層層繃帶,揭開胳膊上的繃帶,他看到了那不甚有誠意的縫在屍體上的手臂;揭開屍體臉上的繃帶,他看到了……

  “舒佳?”張曉亮不敢相信的扔掉了自己手中的繃帶。

  雖然臉部血肉模糊,可是那不是整容手術之后,等待痊愈的血肉模糊,而是彷佛硬生生被扒皮一樣的血肉模糊!

  女屍身上所有的繃帶已經盡數被張曉亮除去,赤誠的攤開在琴身內,女人烏黑的瞳仁彷佛一個黑洞,吸引所有看向它的人類眼光,即使身體被支離,即使臉部被切碎……只憑那雙眼睛,張曉亮終於發現了這具屍體的真正身分——

  “這是……舒佳!”

  張曉亮徹底呆住了。

  如果這個屍體是舒佳,那麼自己帶進來、被自己要求裝作汪澈的舒佳是誰?

  這幾天每天住在自己家中的女人是誰?

  “因為爸爸把媽媽推下樓,所以媽媽要掐死爸爸。

  “媽媽什麼都知道。”

  甜甜那天的話再度浮現,那個時候只是單純讓自己覺得害怕的話,如今卻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恐懼。

  對於張曉亮來說,真正的恐懼不是這忽然出現的死屍,而是那些屍體背后,想要警告自己,活生生的人!

  “對啊……我做的到……那個老家伙也自然做的到……”彷佛通透了一切,張曉亮笑了。

  像哭一般的笑容,扭曲了男人的整張臉。

  原本長相不錯的男人看起來異常狠戾。

  同樣一件事,自己想到的是用舒佳替換汪澈,而那個老家伙想到的,怕是用舒佳的手替換他寶貝女兒的手吧?身世模糊的孤女,確實是一個好物件。

  搞不好對方比自己動這個心思還早,要不然怎麼會安排她住進單人關押室?就算自己不去,估計舒佳還是會出事。

  然后自己就在他眼皮底下,給他演了一場笑話。難怪自己的計畫如此順利,順利到連自己都不敢相信,難怪……

  那個老家伙借著自己的手,完成了他的全部計畫!就像甜甜說的那樣——

  “他們全部都知道!”

  什麼都知道,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那些人打算怎樣對付自己?他們打算怎麼辦?居然將一具屍體放在自己身邊……

  “你……發現了啊……”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女聲,聲音雖小,可是聽在張曉亮耳中,卻宛如晴天霹靂——那是汪澈的聲音!

  是汪澈的聲音!顫抖的轉過身去,張曉亮向聲源處看去,從甜甜臥室里出來的縴瘦女子,黑暗中的輪廓……

  不是汪澈是誰?

  自己怎麼會以為她是舒佳呢?

  “曉亮,直到今天你才認出我麼?我好傷心啊……”女人的聲音帶了一絲笑意,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張曉亮知道,女人的臉上現在一定是一臉怨恨!

  “你夠狠!我爸爸說當時他就是看上你這一點,可是沒想到你居然把你的狠勁,用在我身上!”

  話匣子一旦打開就無法停止般,張曉亮聽著對面妻子滔滔不絕說著,語氣充滿怨毒。他從來不知道說話輕柔有點嗲的妻子,可以用這種語氣說話。

  “你離開的時候我醒來過,那時候我就告訴爸爸了,告訴爸爸是你把我推下去的,告訴爸爸你和那個女人……”

  “……后來呢?岳父生氣了,要舒佳的命?”張曉亮頓了頓,似乎還沒從妻子這一面貌適應過來。

  “你錯了喲,是我啊。”

  妻子的聲音重新變得溫溫軟軟,可是聽在耳中卻有說不出的寒意。

  “是我和爸爸說我想要那個女人的手。你知道的,爸爸從來不會拒絕我的要求,何況還是害我變成這樣的坏女人!

  “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居然動了那個念頭。一直到你動手之前,我還是傻傻的想等到自己病好就原諒你,沒有那個女人了,你還會和以前一樣喜歡我,男人麼……花心也是偶而的。

  “可是你卻……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想要報復你。怎麼樣?我把你喜歡的女人送到你身邊了喲,還把我自己的手給她了,你滿意麼?你不是喜歡她的臉麼?

  “她的臉皮被我用了喲,你知道的,我的臉上傷口太多需要植皮啊,醫生說這個女人的皮和我很適合,皮膚也好,手也好……都長得非常好,我現在力氣很大喲,要不要試試看?說不定真的能將你掐死喲——”

  “你這個女人……不愧是那只老狐狸的女兒!”怒不擇言,張曉亮終於吼叫了出來。

  “……我想和你分手的,可是就那樣分手我不甘心。我好后悔,為什麼沒在自己還有手的時候把你掐死!一想到為了你這種男人,居然失去了雙手,我就好恨啊!

  “你為什麼沒有死掉呢?你要是在那一天就死掉,我就不會這樣恨你了!不會這樣恨我自己——

  “如果你死了,我們就自然分手,我也不會埋怨你了,甜甜心里會傷心一陣子,不過她年紀小,過幾年也就忘了,這樣多好?你說對不對?”

  張曉亮聽到對面的女人柔柔笑了,是妻子平時那種笑聲,可是不知為何,張曉亮忽然覺得心里一股寒意。

  驚恐間,他聽到妻子對自己柔聲道:“不要緊,我們現在還可以彌補當時的錯誤,只要你現在死去……不就好了麼?”

  張曉亮看著妻子慢慢沖自己走過來,伴隨著縴細的手指在空中展示般的張開,女人甜甜笑了。

  “被你偷情對象的手掐死,你會不會興奮呢?”

  女人說著,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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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歸還與歸來


“你這個瘋婆子——”力氣還真大!這真是接上去的手?脖子被牢牢掐住,張曉亮憤怒的抓住女人細瘦的手腕,卻發現自己無法一下子掙脫。

  這一次可和上次不同,汪澈這個死女人是當真想要殺自己的!她根本就是瘋了!再也不留情,張曉亮揪住女人的手腕,然后狠狠的將女人的身體甩了出去!身體砸在落地窗上,那細瘦的身體隨即軟軟栽倒。

  雙眼瞪得大大的,一塊尖銳的玻璃直直插入臉中,尖部從女人的腦底透出,伴隨著重新被毀掉的容貌,她死了。

  “哈……哈……”大口的喘著粗氣,張曉亮只是瞪著眼前的屍體,就像瞪著一顆終於從自己心頭拔去的毒瘤!手中握著Щq滯蟮母芯跤淘冢井I指芯跆蟺鷑朢疏a劣謖畔}戀拖巒啡ァ?br>
  “啊!”被手上的東西嚇了一跳,張曉亮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太過用力,汪澈移植成功的手腕,居然被自己硬生生拔了下來!

  這是舒佳的手!

  心里忽然浮現這個念頭的時候,張曉亮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想扔掉那雙手,然而卻發現由於汪澈死前的動作,那雙手居然是牢牢抓住自己的!

  “媽的!那個瘋婆子,死了也不讓老子安靜……”張曉亮甩著手,絲毫沒有多想,就在這時,忽然……

  “咚……咚……咚……”

  鋼琴的聲音忽然傳出來,正在專心致志擺脫舒佳雙手的張曉亮,忽然呆住了。

  乍聽起來不成調的曲子卻越聽越熟悉,似乎……是舒佳曾經彈過的曲子!

  這個念頭在心里閃過的同時,張曉亮緊張的盯上了鋼琴的后部!然后……驚恐的忘了一切……

  原本靜靜躺在鋼琴里面的女屍,正在慢慢從鋼琴里爬出來,身體碰動身下的琴弦,令鋼琴做出怪異的彈奏,張曉亮顫抖著,看著舒佳邁出左腿,然后是右腿……隨著她的動作,有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

  月光下,他清楚的看到掉落的東西,正是汪澈不甚誠意,隨便縫在她身上的手。

  舒佳搖搖晃晃的,一步一步向他走來,她沖他伸出了手……

  “不!你不要過來!我……我本來是想救你的!是這個女人掉包啊!你……”光禿禿的手腕上什麼也沒有,可是張曉亮卻有一種對方會將自己掐死的感覺。正在緊張的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忽然——

  脖子——脖子被掐住了!

  不可思議的勒緊感從自己脖子上發出,張曉亮伸手想要擺脫桎梏,卻在摸到那東西的瞬間渾身僵硬!

  斷手……是汪澈的斷手?

  不!不是汪澈的手,是舒佳的!

  張曉亮驚恐的瞪著眼睛,他看到舒佳對自己伸出手,那只有手掌的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張曉亮慢慢吐出了舌頭,然后慢慢的……栽倒在妻子死去的屍身邊。

  “咕——”從舒佳嘴里發出一聲含糊的嗚咽,那雙原本掐住張曉亮脖子不放的手,就那樣慢慢松開,用手指邁著步子,最后接到了舒佳的手腕上。

  “咕……”

  低著頭的長發女子看著自己的手,盯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無名指,再度從喉嚨里發出意圖不明的嗚咽。

  ***

  上午,難得睡懶覺的段林還在睡夢中,就被宋淑嫻的大嗓門吼醒。

  “是舒佳!絕對是舒佳!那個女人討東西來了!”

  幾乎是用踢的弄開自己的房門,段林看到拿著一張報紙的繼母,驚恐的沖了進來,段林發誓自己從來沒有看過陰沉的繼母如此暴怒的樣子。

  看到宋淑嫻扔到地上的報紙頭條內容,他才忽然明白原因。

  和舒佳有關系的人,又有兩個人死了,他可以大概猜到原因。

  鄭寶仁拿了舒佳的戒指,所以她去找鄭寶仁討還戒指;汪澈拿了舒佳的手,所以她去找她討還她的雙手;張曉亮拿了舒佳的“命”,所以她找他討還了一條命……

  “所以……她會來找我的!她一定會來找我的!因為我……我拿了她的丈夫!”撕心裂肺的,宋淑嫻終於吼出了埋藏在自己心里多年的隱憂。

  “我一直喜歡守生。守生對我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不過他的父母喜歡我,如果沒有意外我會成為守生的妻子。可是這個時候卻出現了不該出現的人……”時隔多年,再度提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宋淑嫻仍然是一臉懼意加上……恨意。

  “那個女人莫名其妙的冒了出來,然后莫名其妙的勾走了守生的魂。只是一個啞巴卻……她忽然出現搶走了我最想得到的東西——守生的戒指,然后又突然消失。原本以為那個女人就此不見的時候,沒想到那個女人卻再度出現了!就是你。”

  指著段林的鼻子,紅著眼睛的宋淑嫻形色若鬼。

  “你這個妖怪……你根本不是人!”

  “宋姨,你不要含血噴人……”

  “我怎麼含血噴人了?死人生的孩子……能是人麼?”

  一句話,段林呆住了。

  ***

  再度出現在宋淑嫻和韓守生面前的,是抱著孩子的舒佳,知道兩人有了孩子的韓守生不再征求父母的同意,而是和舒佳回到了她所在的地方,他要懇求舒佳的父母將舒佳嫁給他。

  不甘心的宋淑嫻想當然的尾隨而去,然后在那里,她發現了一個大祕密。

  “舒佳根本不是活人,守生被騙了,我要把守生從那妖怪手里救出來……”喃喃說著,宋淑嫻彷佛回到了那一天,那個聽到舒佳祕密的夜里。

  “那個夜里,我把那個女人叫出來,然后……”

  身體剖開,內臟挖出來,手足斷掉釘起來,黑色的泥土將她永遠掩埋,是不是這樣……那個女人就永遠不會回來?

  發現這件事的段潤之一臉鐵青,第二天便將她和韓守生兩人趕了出去,留下了舒佳的孩子。

  段林——是舒佳最后的遺物。

  “如今……她只剩下兩樣東西沒有討回了:她的丈夫,還有……兒子。”看著段林,將祕密全部說出來的宋淑嫻,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硬朗,雙眼無神的看向房頂,像是斷了生機。

  段林覺得自己像是在坐雲霄飛車,心情在不斷上上下下起伏,然而最后一段路卻直直的墜入了谷底。

  他究竟是什麼?

  像繼母說的那樣……死人生的孩子……是……

  ***

  “我覺得你先不要想那麼多,如果你現在再不做點什麼的話……只怕你爸、那個女人……甚至你自己都會死掉。”

  “啊?”

  “死人……是沒有思想的。”看著還在發呆的段林,沐紫聳了聳肩,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媽媽……會殺我?”聽著沐紫的話,段林忽然想到了王婆婆對自己的警告:要逃……不要被她抓到……

  抓到會怎樣?自己是她的東西,自己的命是她給的,所以要拿回去麼?

  “和死人結婚是很有風險的,稍有不慎就會被帶到不好的地方去,所以你爸爸現在很危險。”沐紫卻鎮定,旁觀者清,他給段林自己的看法。

  “我爸有危險?不!不可以!”慌亂的心里只剩下了這個念頭,段林抓住沐紫,焦躁的問:“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不能讓爸爸死去!他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

  雖然自己的事情還沒有頭緒,可是父親的生命卻比什麼煩惱還要重要,段林只能焦躁的求助於沐紫。

  盯著眼神狂亂彷佛看不到目標的段林,沐紫頓了頓,半晌沉聲道:“替身。”

  ***

  將本體的血液涂抹在替身身上,然后讓本體躲藏起來,這個制造替身的簡單方法,段林是聽說過的。可是看到沐紫親身這樣做的時候,心里還是有點隱憂。“喂!你不會……不會有事吧?”

  “你看不起我麼?”斜眼看向自己的沐紫還是往常一樣的傲慢,這種熟悉的態度讓段林安心。

  今天晚上韓家會只留他們兩人,父親被繼母支開帶得遠遠的,沐紫做為父親的替身和自己留在這里,等待……舒佳。

  凌晨的時候,段林聽到了有人進入的聲音,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母親——那個名叫舒佳的女子。

  女人美麗,卻沒有靈魂。

  彷佛只是憑著一種執拗的信念在移動,舒佳是沒有靈魂的軀殼。這樣的舒佳,在看到沐紫的一瞬間,慢慢走了過去,對他們招了招手,看到沐紫對他點了點頭,段林急忙跟上。

  兩個人跟著舒佳,走了很遠的路。隨著兩邊的景色越來越熟悉,段林忽然意識到自己在走向汾岭——自己的家鄉。

  舒佳帶著兩人往山的深處走去,那里有一個深深的洞穴,段林忽然有一種錯覺:舒佳正在帶兩人回家。要回自己的丈夫和兒子,舒佳正帶著兩人“回家”。

  段林看著那個洞穴,越看越覺得那個洞穴像……墳墓?

  舒佳要三個人一起躺入墳墓?

  段林想要叫住沐紫,然而下一秒,卻看到舒佳伸手向自己左胸前抓來!

  瞪大了眼睛,段林眼睜睜的看到了……

  沐紫!

  沐紫怎麼會在自己眼前?

  不敢相信的目光向下移去,段林發現沐紫的前胸赫然已經被洞穿!被一只手!舒佳的手!

  看著自己前胸濺滿了沐紫的鮮血,段林一時呆住了。

  舒佳果然是想在這里殺掉他們麼?

  “和死人結婚是很有風險的,稍有不慎就會被帶到不好的地方去……”

  沐紫的話忽然浮現在心頭,段林恍然大悟!

  “沐紫……你早就知道……知道舒佳……她要殺掉爸爸麼?”傻瓜!能和死人一起生活的,當然只能是死人啊!為此,舒佳一定會殺掉自己的丈夫。

  “為什麼這樣你還……”還提出自己出面當父親的替身呢?

  沐紫沒說話,噴了一口血,然后牢牢的抓緊了舒佳的手,伸出另外一只手,用不知從哪里變出來的刀子,剜出了舒佳的心臟。

  第一縷陽光洒過來的時候,伴隨著舒佳一聲嗚咽,段林看到那洞穴忽然閉攏了,與此同時,沐紫手中的心臟化為灰燼!

  “切!好東西沒了。”甩掉手中的灰沫,沐紫忽然坐倒在地。

  “啊?”還沒有從剛才那一幕回過神來,段林還在驚愕中。

  “這顆心可是好東西啊……舒佳的祕密可以說都在這顆心,如今沒了這顆心……她……”沐紫沒有說下去,不過段林明白了他后面沒有說出的話。

  他很真誠的說了一聲謝謝,沐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怕他傷感,忽然道:“那種東西不是活人,死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原本就違反了規定,送她回去她應該進行的軌道上,對她是好事,你不用傷心。”

  段林卻只是看著腳下,半晌忽然悶聲道:“你說我……是不是也該消失比較好?”

  就像繼母所說的,死人生下來的東西……是人麼?

  段林不懂,如今看到沐紫對母親的評價,對於自己的存在更加懷疑。

  他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沒有外公,沒有王婆婆,也沒有了母親……

  或許,他本來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我說過,死人是沒有思想的吧?”沐紫卻忽然開口,“你有思想,雖然懦弱,不過總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活著,這樣的你就是‘人’,明白了麼?所以……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沐紫說著,對段林笑了笑的時候,松開了一直放在胸前的手,段林卻忽然大驚失色,看著沐紫原本用手遮住的前胸,段林全身顫抖著。

  “啊……嚇到了?嘖!無論是活人還是僵屍……沒有了心臟看來都是必死無疑。”

  彷佛不是自己身上的事情一般,沐紫冷漠的看著自己的前胸,那里——他的心臟搖搖欲墜。

  段林這才發現沐紫剛才已經受了致命傷!

  “我原本想要你的心,對於活死人的我來說……取得一個不老不死的心,可能是讓我找到存在感的唯一方法,不過現在……我不這麼想了。

  “死了也不錯,死亡只是人生必經的一部分,死亡不是結束,只是另一段旅程的開端,現在……我想快一點進入下一個階段。”沐紫說著,慢慢閉上了眼睛。就像每天在自己下鋪睡著那樣,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可是段林心里卻知道,這次沐紫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再也不會……

  抱著沐紫的身體,段林感到越來越多的液體從自己眼角淌出來。





2007-6-11 08: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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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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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尾聲 結束與開端


“小村莊發現大寶藏!記明代貴族墳墓發掘始末。”

  這條標題在不久后的幾天登載了各大報紙上,新聞附帶的則是一名七年前失蹤的男子屍身被發現的消息,就在那座古墳的入口被發現,保持著失蹤時候的容貌,這點也讓人嘖嘖稱奇。

  扔開手中的報紙,段林坐電梯上樓,他還是住在原本的公寓,絲毫沒有搬走的意思,下鋪雖然沒有人住,不過他並沒有將床鋪收起。

  他不再傷感,他還活著,活著就有更多別的情緒等待他去體驗。

  走出電梯,看到站在自己公寓門前的男子時,段林愣了愣。

  黑色的褲子,黑色的靴子,深藍色的半長大衣里面是質感很好的高領毛衣,也是黑色的,大衣的帽子蓋住了男子的臉,也蓋住了他的表情,不過憑穿著可以感覺是很年輕的男人。

  看清楚對方的時候,段林忽然松了口氣。

  男子卻顯然有點詫異,不過這種詭異轉瞬即逝,再度抬起頭露出整張面容的男子,讓段林有一瞬間的失神:那是一張非常俊美的年輕男人臉孔,俊美的幾乎可以稱作詭異。

  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的臉孔上,端正的分布著對一個男人來說,有點太過細致的五官,細長的眉眼,發色瞳色均是最凝重的黑色,當宛如一潭死水般無機質的眸子對向他的時刻,段林終於笑了。

  “你是新來的房客吧?這里是不允許敲門的,有鑰匙的人才能進來,這點你要記住。這是鑰匙,以后開了門一定要重新反鎖上,是這里不成文的規矩。

  “不用和鄰居打招呼,他們很忙而且這里客流量大,沒必要。這套房子一共有兩個盥洗室,左邊盡頭有一間,不過沒有淋浴,右邊的可以洗澡,就是你要住的房間對面。這里二十四小時有熱水,倒是方便。”

  帶著男人走到自己的房間,段林除下大衣扔在了上鋪的床上,指指下面早已收拾整齊的床位。

  “你睡這兒。我是段林,今天開始是你的室友。”

  聽著自己的介紹,黑衣男子冷淡如昔,聽完也只是淺淺點了點頭。

  段林卻紅了眼角,看著男子脫掉外套,懶洋洋躺在床上看書的身影,段林忽然想起了沐紫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死亡不是結束,而只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於是,段林笑了。



  ——亡靈歸來全文完




2007-6-11 08: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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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還蠻喜歡這類單元的說
不知道有沒有可以一系列全看的

不過感覺這篇的結局很草率
父母這段沒有很詳細


2012-4-3 11:1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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