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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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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長篇] 一幅油畫

第一部《一幅油畫》第一章 尋租



今天是星期六,天氣真好,陽光燦爛,萬里無雲,雖然有風,但不大。暖風拂面,將清明綿延至今的淫雨陰霾一掃而光。
  同學們都將自己的床單被褥拿到外面晒,驅驅潮氣,把幾棟宿舍樓間的一排排冬青樹都鋪滿了。床單被罩都是學校統一發的,清一色的藍綠相間,蔚為壯觀。
  
  天氣雖好,我卻心情不佳。
  剛才我還沒起床,手機響了,迷迷糊糊中我摸到了手機,按下了接聽鍵。“誰啊?”我沒好氣地問。在睡夢中被吵醒的人心情都不會太好,何況昨晚CS玩了個通宵,頭到現在還隱隱作疼。
  “你是不是還沒起床?!”對方問道,似乎很生氣的口吻。是老爸!我迷糊的腦袋立馬清醒了,猛地坐了起來,清了下喉嚨,以一種異常清醒的口吻說道:“哪有啊,老早起來了。”
  老爸的聲音越發嚴峻了:“你以為我聽不出來啊?都到中午了,你還睡得住?昨晚干嗎了?”我心里發虛,聲音小了很多,解釋道:“真的已經起來了。爸,您找我有事嗎?”
  老爸余怒未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阿清,你也不小了,不要老讓我擔心。你都已經大三下學期了,應該考慮一下以后的去向了。你不是說要考研嗎,宿舍里人太多,會受影響,你還是在學校附近租個清凈點的房間,好好開始復習吧。”我只能不時“哎、哎”地附和著。
  好不容易等老爸訓完,我放下手機,長吁了一口氣,往后一仰,身子倒回到了床上。
  
  “你爸管得真嚴啊。”宿舍老三的聲音從我對面的鋪上傳來,他昨晚與我組隊打了通宵游戲,現在也還躺著。
  我爸對我的確管得很嚴。因為以前我們家成份不好,我爺爺被評為了地主,后來在文革中被批斗致死,我爸他們也吃盡了苦頭。大伯初中畢業要考高中,本來以他當時的成績肯定沒問題的,最后卻因為成份不好不讓上學。
  奶奶獨自一人拉扯四個孩子,原來是想拼著命把孩子們都供出息了,給文革時迫害我們家的那幫村干部看看,可是看到大伯的遭遇,心也涼了,覺得自己再怎麼努力都是白搭,還不如讓孩子們學點手藝謀生,所以我爸我姑和我叔都是小學沒畢業就退學去學手藝了。
  我爸九歲就去學打銅,跟著師傅走街串巷地吆喝,后來政策允許了,便出去養蜂,幾乎走遍了全國,受盡苦楚。雖然他以自己的勤勞、聰明與善良贏得了全村人的尊重,但是對於當年因為政治原因而不能讀書一事仍然不能釋懷。在他的心目中,唯有學優入仕才是正途,方能光宗耀祖,於是他一直盼望著我們三個孩子有朝一日能夠學業有成,一鳴驚人。
  可是事與願違,我姐和我哥先后走上了經商的道路,我爸生氣之余,就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所以對我管教特別嚴厲。
  
  我的思緒漫無邊際地跳躍著,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二點了,難怪老爸會生氣,他平常總是五點不到就起來的。
  我想起了自己很喜歡的作家路遙寫的關於《平凡的世界》的創作談的名稱:《早晨從中午開始》。我這也算是“早晨從中午開始”了,可人家是因為通宵寫作才起得晚,而我呢?要是我也來個英年早逝……想到這里,我不禁有些鄙視起自己的無聊來。
  剛考上大學那會,我也曾發過誓,一定要認真學點東西,怎麼著也得混幾個三好學生、一等獎學金之類的東東。剛到學校那會確實也還上了幾回自習,泡了幾天圖書館。可自從大一第二學期買了個電腦之后,就幾乎沒再上過自習了,很多課都只上兩次。第一堂課認識一下老師,最后一堂課聽一下重點,考前突擊一下,竟然也都過了,成績總在中游徘徊,反正大家都不怎麼讀書。我要真背個包去自習,也許他們還會莫名驚詫呢。
  
  今天,老爸的一番話不禁讓我久已麻木空洞的大腦重新開始考慮一些平常不願面對的問題。
  我都已經大三了,大學已經過去一大半了,想來真是不可思議。是該考慮一下以后的打算了。要就這個狀態捱到畢業,我準是廢物一個。也許考研是條出路。我就讀的學校在全國也就中等偏下,除了本地單位願意要我們,在其他地區競爭力很弱。要是就這麼畢業了,估計也找不到什麼好單位。要是能考個名校研究生,自己的起點就高了,爸媽也高興。老爸這麼多年累死累活的,不就是圖個名氣,爭口氣嗎?為家為己,我都該努力一把了。而且整天沉溺於虛擬的游戲中,這種生活我也過膩了,很無聊,很空虛。
  對,就這麼辦!我想象著自己每天清晨趕在朝陽昇起之前來到空無一人的教室自習,每天晚上在打過熄燈鈴后最后一個走出教室,頭頂冷月清輝,騎著自行車回到自己的蝸居,洗臉刷牙等待第二天的再一次輪回。我越想越興奮,不由揮舞著拳頭,大聲喊道:“我要考研!”
  
  “猴子又發神經了?”剛打完籃球的老二晃著一身肥肉,滿身臭汗地進來了。他在班里算是最好學的,一天到晚拎著他那個發黃的仿紅軍式的書包去自習,幾乎每年都是全年級第一名。最近他瞧著自己的一身贅肉很不順眼,總在琢磨著讓自己飄逸起來的方法。從晨跑到節食、健美,各種法子都試過了,可是那身橫肉還是不見少。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光喝水都能轉化成脂肪”。最近他迷上了打籃球,自習去得也少了。老二打籃球的絕招是向NBA巨星奧尼爾學的,就是邊運球邊用肥碩的屁股把防守他的人一點點擠到籃筐下,然后轉身投籃。這一招屢試不爽,所以他就自詡為中國的奧尼爾。
  老二最羡慕的就是我這一身皮包骨頭,在他眼中那可是仙風道骨。他給我起了個形象的綽號:“猴子”。雖然不雅,可是每次他叫我“猴子”時,都能聽得出他聲音中掩飾不住的嫉妒。作為回報,我也給他起了個綽號:“烏克蘭大白豬”。后來覺得太冗長,便簡稱為“豬”了。
  “你要真打算考研那就早作準備,不要光說不練。”老二一邊用毛巾擦著腹部皺褶間的汗,一邊跟我說道。他曾經說過我最大的毛病就是常立志,而不立常志,所以終無所成。話雖傷人,倒也切中要害。
  “這次不會了,我想好了,不能老這麼混下去,是該搏一搏了。”我重新坐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下了床,坐到椅子里,順手打開了電腦。
  老二瞥了我一眼,帶著開玩笑的口吻嘲諷:“怎麼?又要決戰CS?這就是你考研計划的第一步?呵呵。”
  我盯著電腦啟動的Windows畫面,說道:“你不要豬眼看人低,我這次已經下定決心戒掉游戲了。我現在上網查一下學校附近有沒有房子租。”
  “戒掉游戲?”老二有些不屑地揶揄:“這大概是你第十次發誓了吧?”
  
  一直躺在床上沒聲息的老三忽然發話了:“豬啊,你就不要這麼說人家了,俺看著就不服,難不成就只許你一個人刻苦,人家猴子就不能也產生些崇高的理想?對吧,猴子?不就是個游戲嘛,俺就不信戒不掉,俺也宣布從今天開始俺就不再玩CS了!”自從《天下無賊》開始熱播之后,老三說話時總是學電影中傻根的語氣,不過只學會了一個字:“俺”。
  老二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說:“切,猴子要戒,我還有些相信。你也要戒?下輩子吧。”
  “呦,這麼不相信俺的自制力?俺這就證明給你看!猴子,你要找房子是吧,你到學校論壇上的‘跳蚤市場’看看,那里有不少租房的信息。”老三說完,穿著小褲頭跳了下來,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膀說道:“既然俺們要戒掉游戲了,為了以示紀念,緬懷俺們的過去,俺們現在最后再玩一次CS吧,玩他奶奶個通宵!如何?”
  我挪了下肩膀,撇開了他的手,嚴肅地說道:“我這次真的要戒了。我不想再玩電腦游戲了,覺得對不起爸媽。你說論壇上有租房信息?”
  老三看我真的很認真的樣子,也不開玩笑了,說道:“其實要考研也沒必要出去住的,以后我也不玩游戲了,我也該看看書了,去年都掛了三門了,再這樣下去,估計還沒畢業就要被退學了。俺要東山再起!俺要拯救世界!”老三剛入校時成績比老二還好,還拿過新生獎學金。不過好漢不提當年勇,他倒很少提從前的輝煌。
  我一邊打開學校的論壇,一邊說道:“我這個人自制力太差,要是呆在宿舍里,還會忍不住玩游戲的,還是找個房子一個人住比較好,電腦也不用帶過去了,這樣就杜絕了自己再玩游戲的危險。”
  “哦,那你的電腦就由俺來替你保管吧。免費無償保管!”老三嘿嘿笑著說道。他的電腦配置沒有我的好,打大型游戲時老是死機,所以對我的電腦已經覬覦多時了。
  我打開了論壇里的“跳蚤市場”,一邊說道:“你不是也要戒掉了嗎?放你這里會影響你的。要是耽誤了您老人家東山再起的宏偉計划,我豈不是要抱恨終身、遺恨萬年?算了,為了您的未來,為了中華民族的前途,為了全人類的希望,我還是帶走吧。”
  老三一看狡計不能得逞,有些郁悶地洗臉去了。老二換了身衣服,拎著他那個很有特色的黃軍包出去了。而風流的老大昨天晚上和他女朋友去看通宵電影,到現在還沒回來。我便一個人在“跳蚤市場”上瀏覽信息。
  
  “跳蚤市場”上信息很多,但都是些轉讓SIM卡、五一回家包車訂票之類的,很少有關租房的。偶爾找到幾個,也都是些“因考研需要,急於租房”之類的,看不到一個出租的信息。
  我翻了好幾頁,仍然沒有找到出租的信息,正打算放棄,忽然,一行字顯現在我面前:“出租房子,一室一廚一衛,雲江村。”
  我忙點開了這個帖子。“現有雲江村房子一間出租,一室一廚一衛,一床一柜一椅一桌,可上網,房間向陽,推窗即可見雲江。價格面議。聯系方式:MSN:abcde@malimail.com.tw    電話0123456789”。
發帖者叫“裙裾飛揚”,頭像是一個梳著兩條麻花辮的清純女孩,一襲白裙,笑靨如花,閑坐於堤壩上,恬淡閑適,身后殘霞映江,碎金點點,幾艘漁船隱約可見。
  可能是黃昏照的吧,光線有些暗,又是背光,女孩的面龐看不是很真切,但是看得出來是十分清秀的。大概是從網上下載的圖片吧。
  她的發帖數只有一篇,也許只是為了發這個租房的帖子才注冊的吧。
  不管這些了,我打開了MSN  把她提供的號碼輸入查找,跟她在論壇上的網名一樣,也叫“裙裾飛揚”。不用驗證就加為了好友,可是她的頭像沒有變成彩色,不在網上或者隱身了。我給她發了個信息:“我想租房子,請收到后聯系我。”
  我翻出昨晚吃剩下的面包,邊啃邊瀏覽著網上的新聞,同時等對方給我回復。
  
  最近中日關系比較緊張,到處是游行示威,網上到處充斥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抵制日貨”之類的消息。
  我也跑到反日簽名網站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覺得還不過癮,便想再簽一遍,可是電腦屏幕上卻跳出一行字“您已經簽過。”我想用我的網名“冷清笛”簽,可又覺得這樣我們的簽名就有了水份,會讓小日本瞧扁的。我靈機一動,就又簽上了我爸媽的名字,他們對小日本也有著刻骨的仇恨,只是條件所限,沒法上網表達他們的憤怒,我這也不能算是欺騙小日本了。興之所至我又把奶奶和外公外婆的名字也簽上了,甚至連仙去多年的爺爺也由我越廚代庖表達了對日本人的憤怒。
  得意之余,我忽然想到自己正在使用的電腦是日本東芝產的,不由郁悶異常,也無心瀏覽新聞了。
  
  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對方還是沒有回復。我等得不耐煩了,心想還是打電話吧。
  我撥通了她留下的電話號碼,電話通了,“嘟……嘟……”地響著,老半天沒人接,正當我要掛掉的時候,聽到了話筒被提起來的聲音了,緊接著對方說話了:“喂,你是誰?”
  
  我滿心以為電話那端傳來的肯定是女孩子嬌柔的聲音,因為腦子里浮現的是“裙裾飛揚”那清純可人的模樣,誰知道那聲音卻是那般蒼老,光從聲音判斷,對方是個起碼有六七十的老太太。而且一個農村的老太太說的竟然是一口純正的普通話,真是奇怪。
  我顧不上驚訝,心想也許發帖的是這個老婆婆的孫女吧。我把我要租房的事跟她說了。“你要租房?”她有些奇怪地問道。
  我說:“是啊,我從網上看到你出租房屋的信息,所以就打電話給你了。”
  她似乎有些迷惑:“網上?”
  我對老人的反應也很奇怪,難道是她的孫女自己在網上發的,沒告訴她?我便說道:“是啊,在我們大學的BBS上看到的。”
  “大學逼死?什麼東西?”
  我不禁啞然失笑,跟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奶奶聊網絡的確有點難度,於是便道:“電話里說不清,總之就是我想租你們家的房子,這樣吧,您什麼時候有空,我過來看一下。”
  老人猶豫了一下,答應了,把詳細地址跟我講了,說是大部分時間都在家里,隨時可以過去看房子。
  我這人做事總愛往后拖,所以本該早就辦好的簡單事情往往拖到很晚還沒辦。我心想這回不能再象以前那樣,總是光說不練,該做的事想好了馬上就得去實施。所以,我隨便抹了把臉,跨上我那輛破車,“咯吱、咯吱”地就往雲江村騎。
  
  我就讀的大學位於東海之濱的一個中等城市的郊區與農村的交界處。一條頗寬的河流繞了個“W”的形狀東流入海。城市名叫雲海市,河流名叫雲江,而我所在的大學便叫雲海大學了。雲江將雲海市一分為二,斜穿而過,在“W”的第二個凹彎里將雲海大學擁在懷里,然后流入東海。
  從雲海大學到雲海市區大概要坐四十分鐘的公交車。遠離了城市的煩囂,照理該是學習的好地方,可是年輕人總是不甘寂寞的,抵不住城市燈紅酒綠的誘惑。每當周末來臨,往返於雲海大學與雲海市區的公交車總是人滿為患。
  我是從內地外省考到這里的,當時聽人說這個城市面朝大海、環境優雅,而且冬暖夏涼、氣候宜人,這對於我這個生於內陸高原從未見過大海的人自然具有莫大的吸引力,於是便想報考這所大學。我的父親之所以同意我報考這里,則是因為這所城市的經濟自古就十分發達,城市雖然不大,但就業環境與生活條件卻不比其他大城市差。
  可是耳聞總會與目睹有所偏差。自今我還記得大一隨著父親來報到的那個夏天,熔爐般的悶熱令我對這個城市和這所大學的好感蕩然無存。偶起的海風不但沒有稍稍驅散一絲難耐的煩悶,空氣中腥咸的味道更是令人煩躁,坐立不寧。
  初到這個城市自今已經有近三年的時光了,可是近在咫尺的大海卻從沒去看過。真奇怪高考填志願那會對於大海為何那般渴念。也許人總是渴望與追求未曾擁有或得不到的東西,而對於已經擁有或者可以輕易獲得的東西卻往往不甚珍惜,甚至棄之不顧。人其實都是賤的。
  
  一個大學的存在往往能在當地催生各種相關的服務行業。自從雲海大學開始興辦以來,附近這些原本頗為冷清的村莊便逐漸熱鬧繁華起來,餐飲店、理發店、服裝店、小商品零售店等各色行業環擁著雲海大學,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尤其是連接學校教學區與學生宿舍區的一條原本荒蕪的小路更是變成了寸土寸金的繁華場所,各色店鋪林立,應有盡有,雖然趕不上市區的檔次,但種類的繁多卻決不稍遜。
  而最近悄然興起的則是房屋出租熱。曾幾何時,大學生校外住宿的現象越來越普遍,有些是為了考研、學習而尋一處安靜的所在,而更多的校外出租房則成為了年輕的大學生情侶的鶯巢燕窩。
  教育部剛頒布大學生校外“禁租令”時,學校曾經進行大規模調查,勒令在外住宿的學生都必須搬回宿舍。如有特殊情況確要住到校外,必須經過本人和家長雙方簽字並報學校備案。
  當時曾有學校領導一大早起來,在校門口守了一上午,清點進校的一對對學生情侶,以佐證校外同居現象的普遍性及其對於學生學習的危害的嚴重性,此事一時成為笑談。大嚴之后是大松,在屢禁不止之后,學校領導便把這個棘手的任務擱下了,忙乎其他更重要的事去了。
  如今關於校外“禁租令”的是是非非的討論余溫未盡,大學生同居現象卻越來越普遍了。這一次虎頭蛇尾的整治運動唯一的后果就是同居的男男女女不再象以前那般遮遮掩掩了。一對對小情侶出雙入對,公然提前過起了家庭生活。
  
  雲江村是與雲海大學靠得最近的一個村子。其實大部分雲海大學的地盤原來都是屬於雲江村的。直至現在雲江村與雲海大學的邊界還是犬牙差互,很多地方的歸屬理不清楚。譬如連接學校教學區與學生宿舍區的那條原本破落而今異常繁華的商業街就仍是屬於雲江村的。學校幾次計划征用這塊土地,想把兩個校區連成一片,以方便管理,都因為拆遷安置費談不妥而沒能實現。
  對於雲江村的村民而言,擁有這塊土地就意味著一生一世不愁吃喝,隨便在家門口開個小店鋪就能夠財源滾滾。要是自己懶得管理,就出租給別人,坐著收租金日子過得照樣滋潤舒坦。要是地給征用了,不論給的安置費有多高,總有用完的一天,管不了一輩子的飯。所以,他們說什麼也不同意搬遷。於是就這麼一拖再拖,沒了個下文。
  不臨街的村民就把房子出租給學生住,由於需求遠遠大於供給,雲江村的房租費貴得驚人,差不多趕上市區的水平了。不少村民為了能有更多的房子出租,都在院子里建房,充分利用每一分空間。村子里隨處可見一間間又窄又矮未曾粉刷的簡易房,一個個或一對對男女在其間怡然自得地生活。
  
  我騎著車子在雲江村的小道上穿梭。村里的道路原本就小,如今更是被兩旁林立的簡易房逼仄得令人憋氣,僅容兩輛自行車勉強通行。
  我按照老人提供的地址,七彎八拐,終於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個不大的院落,一圍青磚院晼A暀W長滿的青苔訴說著它悠久的年歲。里面只有一棟灰瓦白椌漕熉h小樓,顯得頗為精致,尤其在一群簡易房的襯托下,更顯得鶴立雞群。梴Y探出幾莖蔥翠青竹,欲說還休。
  第一眼看到它,我就有點喜歡上這里了。這個地方不錯,夠雅致。
  我來到院門前,輕輕拍了拍,問道:“里面有人嗎?”
  這是個頗有些年月的木門,上面雕著些簡單的花卉,不過紅漆已有不少剝落了,有點象老嫗冬天皸裂的皮膚。
  院子里沒有人答應。我耐著性子又等了兩分鐘,還是沒有聲響。
  我想也許是老人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沒聽見我的喊聲。於是我走近前去想從門縫中看看里面有沒有人。
  正當我把眼睛湊到門縫的時候,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入目的情景令我倒吸一口涼氣,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2007-6-28 06: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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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入住



呈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張老年婦女的蒼白的面孔。相對於這個年紀的人來說,老人的皮膚算是保養得很好了,只是顯得過分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大病初愈的樣子。再加上我湊得太近,在沒有心理準備的乍見之下,不由唬得寒毛倒豎。
  我定了定神,說明了來意。
  老人把我上下打量了一下,便把門整個打開了,移開身子,讓我進去。
  等我跨入院子后,老人把頭探出門外張望了會,才小心翼翼的把院門掩上,並且上了保險。我在心里暗笑老人的過分小心,又不是兵荒馬亂的時代,大白天的有必要這麼疑神疑鬼嗎?畢竟是沒見過市面的村嫗。
  
  外面看不出來,到里面才發現這個小小的院落錯落有致,挺有層次感的。進門右側是一個小小的池塘,一泓春水清澈見底,隱約可見幾尾鯉魚於其間怡然自得地游弋。池邊修竹數莖,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竹下植有幾叢幽蘭。左側是一個微型花圃,一圈菊花簇擁著一株虯枝微曲的老梅,雖非開花季節,秋盡冬至時菊梅爭艷的情景卻可以想見。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從池塘與花圃間呈“S”斜穿而過,直通到小樓的台階下。
  驚訝於院子的布置的精巧與雅致,我不由羡慕地說道:“阿婆,這里的環境真不錯,是您自己設計的嗎?”
  老人眉宇間頗有得色,嘴里卻謙虛道:“哪里哪里,談不上設計,這是以前我和老頭子兩個人閑得無聊,隨便擺弄的,讓你見笑了。”
  我聽得老人談吐不俗,不象普通的農婦,越發驚奇了。也許以前是個官家小姐或者是個資本家的女兒吧,也不知怎麼流落到這里了。反正我很難把她跟以前見過的本地其他村婦聯系起來。但我心里還是有些惦記著學校論壇里發帖的那個“裙裾飛揚”,於是便裝作不經意地問:“這里就您一個人住嗎?”
  老人怔了一怔,回答道:“是啊,就我一個人住,有什麼問題嗎?”
  我頗有些尷尬,掩飾道:“沒什麼問題,我只是覺得這麼多房子您一個人住太冷清了。您的孩子沒有跟您一起住嗎?”我雖然很好奇她丈夫為什麼沒有出現,但是我知道不該問這樣的問題,萬一要是對方已經不在了,那麼我的問題就會顯得尷尬而且很不禮貌了。
  老人卻沒有在意,直接把我的疑惑回答了:“老頭子這些天生病住院了,我和兒女早就分家了,他們都不住在這里。”
  我明白老人為何臉色這麼蒼白了,估計是因為丈夫生病操心得心力憔悴了。我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有些內疚,便安慰她道:“您不用太擔心,現在醫院的條件都挺好的,肯定會沒事的。”
  老人勉強笑了笑,轉移話題道:“要不我現在帶你去看看房間?”
  我也急於擺脫尷尬,便忙說:“好的,好的。”我跟隨老人進了堂屋。
  
  堂屋正中的暀W有一幅《猛虎嘯月圖》。一頭吊睛白額的猛虎,前足踏山,后腳蹬地,傲視冷月,昂首長嘯,端的是神威凜凜。我不及細看畫兩旁的對聯,便隨老人自樓梯上了二樓。
  老人告訴我,二樓右側的房間是她自己住的,左側的考涫淺鱟獾模t纁h淶哪羌湟布刺夢菡磍葉骨i考滸詵帕艘恍┰游鎩?br>  走到要出租的那間房子門口,我發現門上貼有秦瓊與尉遲恭兩位大唐猛將的鎮鬼驅邪畫像,心中不由暗笑,畢竟是在農村,這些民俗還是免不了的。
  老人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走了進去。我便緊隨著進去了。
  
  這間房子面積不大,房內擺設也異常簡潔:一襲厚厚的深色窗帘遮住了窗子,窗邊放著一張陳舊但厚實的書桌,桌前有一把磨得發亮的藤椅。窗子左側,一張木板床靠壁安放,床腳有一個年代久遠的立式小木衣柜。令我感到驚訝的是窗子的右側還有一張小桌子,是一張嶄新的電腦桌。
  我忽然覺得有些冷,也許是因為房間的擺設過於簡潔了吧,而且估計是很久沒人住了,積了些灰塵,又拉著窗帘,所以顯得有些陰冷。我走到窗口,順手把帘子拉開了。
  帘子一拉開,一蓬蓬耀眼的陽光自窗櫺間斜射而入。抬眼望去,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正是雲江。岸邊,去冬干枯的蘆葦兀自挺立,今春的新芽卻早已萬枝盡發,隨風搖曳,好一片生機盎然。正是仲春時分,又值下午艷陽高照之時,雲江的河面被映照得通體發光,好似一面碎成千萬片的巨大鏡子,煞是美艷妖嬈。船來船往,嬌小的漁船在江面上穿梭跳躍,異常輕靈,龐大的貨船則沉穩地緩緩駛過,頗有大將之風。
  我登時被盡收眼底的美景吸引了,興奮地回頭對老人道:“我決定租這里了。這地方真不錯!太美了!”講完這話,我忽然“咦”了一聲。我發現正對窗口的椈尷綵椓}放著一幅畫,一幅油畫。
  
  剛才窗帘合著,屋子里比較暗,而且這幅畫放在角落里所以沒有看到。我好奇地走過去看。這是一幅挺大的油畫,莫約有一人多高,斜倚在晲中W。畫中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身著一襲純白連衣裙,散坐在草坪上,雙手擺弄著垂於胸前的兩根麻花辮。可能是因為陽光有些刺目吧,畫中的女孩瞇縫著眼睛,甜甜地笑著,十分清純可人。
  我覺得這個女孩十分眼熟,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於是便拐彎抹角地問老人:“阿婆,這幅畫是誰畫的啊?畫得挺逼真的。”
  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絲令人奇怪的眼神,好像有些害怕的樣子,說道:“沒人要的,沒人要的,你把它扔掉吧。”說著,老人就想去搬那幅畫,可是又好像忌憚著什麼,不敢動手。
  也許是畫太大了,老人怕拿不動吧。我趕緊說道:“別扔了吧,這麼好的畫,扔了多可惜。放這里不礙事的。”
  老人似乎不願在這屋里多呆,疾步走了出去。我也只好跟出去,隨她來到樓下的院子里。
  
  老人想起了什麼東西,說道:“那間房子門口的暗門里有獨立的衛生間。你要是想自己做飯可以合用我的廚房,就是這間。”說著指了指出租的房子下面的那間,頓了頓又說:“要是你不想自己做飯,可以到路邊那家‘阿文小吃店’去吃飯。”
  我應了聲“哦”,問道:“那一個月大概多少租金啊?”
  老人回答道:“你看著給吧,多多少少無所謂的。”
  我越發地佩服了,看來這位老人的境界真不是一般鄉野村婦可比的。以前我在雲江村村民擺的攤點上買過水果,不僅錙銖必較,而且還缺斤少兩,令人印象深刻。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搬過來呢?”我問道。
  “隨便吧,你要想早點住進來的話,今天也行。不過這樣的話,房間可能得你自己打掃了。”
  我笑了一下,道:“那是當然,要是您來打掃,我還過意不去呢。就這樣說定了,我現在回去整理一下,晚上就搬過來住。那我先回去了。”
  走出院門,互道了聲再見,正當老人要把門掩上的時候,我想起了剛才來的時候看到老人蒼白的面孔嚇了一大跳的情景,便對老人說道:“阿婆,您氣色很差,要注意休息,不要太勞累了。”
  老人聞言,也不知是對我說還是自言自語,喃喃道:“氣色很差嗎?很差嗎?”
  我有些同情地說道:“是啊,您的臉色很蒼白,有空去醫院看看吧。”
  老人聽到這話,好似聽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慌慌張張地把門關上了。
  我不由搖了搖頭,看來老人是有些神經衰弱了。也不知老先生得了什麼病,讓她如此心力憔悴。
  
  出來找房子租,竟然只找了一家就搞定了,並且十分合適,所以我心里很開心,吹著不成調的口哨,飛快地往宿舍騎。
  到了宿舍,已經是晚飯時分了。宿舍里只有穿著汗衫和短褲的老三一個人在邊打游戲邊啃著餅干,看到我進來,沖我嘿嘿一笑道:“俺的存糧昨天見底了,百般無奈之下只好向您暫借一包餅干充飢,趕明兒等俺富裕了,俺一定還您十包。還望先生海涵不告擅取之罪,小生在此謝過了。”
  我受不了他不文不白地掉書袋,趕緊道:“行了,行了,別騷包了。你是不是還沒吃飯?要不要我請你吃?”
  “真的?!”老三滿臉堆笑,連手中的鼠標都停止操作了,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我呵呵一笑,說道:“當然是真的。川菜館怎麼樣?去不去吃?”
  老三忙不迭地應道:“去,去,去。”接著又有些狐疑地試探:“真的沒什麼陰謀?”
  “當然沒有!”我做斬釘截鐵狀回答:“你以為你是哪路美少女啊,難不成我對你還會有所企圖?”
  老三坏坏地一笑,道:“那可說不準,這社會啥事不會發生?得不定你染上了斷袖之癖,於是乎對俺產生了不該產生的感情。嘿嘿。”
  “切,”我有些不屑地說道:“行了,別自戀了。就算我心理變態喜歡男人,也得找個威猛一點有男子氣概的啊。再怎麼著也不會把主意打到您的頭上。不然豈不是太沒品位了?”
  老三聽了作受傷狀:“你的話令俺這顆純潔而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深深的傷害。必須來一頓豐盛的晚餐才能彌補……”
  
  我受不了他的騷包模樣,忙打斷他:“對了,老大還沒回來嗎?”我沒問老二,因為老二很刻苦,白天很少回宿舍,一般都是在外面吃完了直接回到教室接著自習。要不是因為打完籃球要洗澡,今天中午他也不會在宿舍出現的。老大則向來比較風流,仗著他那張老黑臉到處欺騙小女生,雖然他經常失戀,但總是能化悲痛為力量,總結經驗,積累教訓,重新搜尋到獵取的對象,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對方俘獲,投入你死我活的生死戀中。由於業務繁忙,老大在宿舍的時候也不多,但是,每當快到就餐時間,他就會找各種理由從女友身邊溜之大吉。
  老三驚奇地看著我道:“看來這回你不是一般的發燒啊。連這頭老騷牛也要請啊?是不是中大獎了的說?”老大名叫劉振雄,而老三小學語文沒學好,拼音里的“l”、“n”分不清楚,所以剛開學時老把老大叫成“牛振雄”。再加上隨著時間的推移,老大所找的女朋友與其年齡的差距也越來越大,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所以后來老三就干脆管老大叫“老牛”了。不過老二和我倒一般都是叫他“老大”的。
  “非得中獎才能請客嗎?難不成我忽然被兄弟之情所感動,想請你們吃頓飯都不行?還非得給你一個理由先?”我一邊說著一邊往門外走。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理由,”老三拎了條長褲,急急忙忙穿上,追了出來。
  
  在宿舍樓下的自行車停車場,我們遇到了正在停車的老大,穿得胡哩花哨,整得跟個八十年代的不良小青年似的,看到我們后,老大屁顛屁顛地小跑過來。老大這個人的長相沒有其他的特點,用一個字就可以形容:黑!徹頭徹尾的黑!從里到外的黑!就算跟人家純種的非洲人站在一起也毫不遜色。真懷疑他是人類進化過程中因為基因突變而產生的異種。
  老三看著老大的那張紅光滿面老黑臉,酸溜溜地說道:“呦,老騷牛,您老人家怎麼這麼早就舍得回來了?昨晚的通宵電影看得很爽吧?能不能給俺們兄弟介紹一下具體情節?嘿嘿。”
  老大一臉的不屑:“你小子滿肚子坏水,滿腦子的歪心思,我可是一個正人君子,什麼叫坐懷不亂,就像我這樣的,你懂嗎?”
  老三表示堅決不信地輕哼了一聲,說道:“你以為你是柳下惠啊,看你那德性,還好意思說自己坐懷不亂?只有像俺這樣人到大三,卻從來沒有找過女朋友的純潔小男生才有資格說這話。”
  老大針鋒相對:“我是長得比你帥了那麼一點點,受女孩歡迎指數是比你高了那麼一點點,你也不用那麼嫉妒吧。至於你沒找女朋友,是不能也,非不欲也。還自稱純潔小男生,我吐啊,起碼我就比你純潔多了。”
  “你還能叫純潔?女朋友三天一換的,多少朵嬌艷可愛的小花朵在你面前花開花謝的,還好意思說自己純潔?”
  “我女朋友是換得比較勤,可人家要跟我分手,我有什麼辦法?分了手了,遇到合適的談談戀愛有什麼不對?難不成還要我殉情啊?爹媽生我養我多不容易。在人家美利堅合眾國,自殺還是種犯罪呢。還有,什麼叫嬌艷可愛的花朵在我面前花開花謝?我女朋友是談得不少,可從來都是以禮相待,沒占過半分便宜。咱們熟歸熟,你再這樣亂講話,我一樣告你誹謗。”周星馳的《大話西游》曾在宿舍里火過一陣子,留下了好多后遺症。
  ……
  
  老大和老三一見面就要斗嘴,也不知是哪世的冤家。我一看他們又要爭論個沒完沒了,趕緊岔開話題,說道:“老大,你現在有沒有空?我請你吃飯。”
  老大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我,故作姿態地說道:“猴子你要請我吃飯?這個,本來呢,是有人已經預約了……”
  我馬上打斷他的話,笑道:“既然有人預約了,那就算了,不打攪您了,我們先走了。”說著作勢要走。
  老大趕緊道:“不過既然兄弟你要請客,別人當然要推掉了。怎麼著也得給你面子嘛,你說對不對?可不可以帶家屬啊?”說罷,嘿嘿一笑。
  我一臉的真誠,說道:“帶家屬嘛,按理來說是沒問題的。可是小大嫂在旁邊,我們說話就不敢隨便了,太累。而且要是小大嫂問起您老人家以前的風流韻事,我們怎麼回答?不說實話,對不起小大嫂;要是實話實說,又對不起老大您。”
  老大想了一下,可能也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就不再要求帶家屬了。
  
  我們三個人騎車來到學生宿舍區和學校教學區之間的那條商業街:雲江街。正是晚餐時間,雲江街上摩肩擦踵、人頭攢動,到處都是人。我們下車推行,來到一個相對僻靜點的川菜館,要了幾瓶啤酒,隨便點了幾個魚香肉絲、宮爆雞丁、酸菜魚、回鍋肉、香辣蝦等傳統川菜,坐著邊嗑瓜子邊等上菜。
  老大嘴里不停地嗑著瓜子,一邊問我:“猴子,今天有什麼喜事?怎麼忽然想起要請客?”
  我不再隱瞞了,回答道:“其實是這樣的,我準備今天搬到雲江村去住,以后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所以請你們吃頓飯紀念一下。另外,吃完飯后,順便幫我搬一下家,呵呵。”
  老三聽完這話,做出一副很痛苦的樣子,說道:“后者才是重點吧?俺果然中計了。”
  老大則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嘿嘿干笑了兩聲,意味深長地說道:“搬到雲江村住?猴子你行啊,不聲不響的,進展這麼快。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吶,佩服佩服。有什麼內幕?老實交待。”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老三已經發話了:“老騷牛啊,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怎麼能用你那顆骯臟不堪的小人之心來度人家猴子純潔善良寬廣無比的君子之腹呢?對了,猴子,人家小姑娘哪個學院的?”
  我沒好氣地回答:“你以為我是你們啊,整天想些汙七八糟的事情。我是真的打算考研,所以在雲江村找了間房子。就我一個人住。”
  老大對著我一翹大拇指,說道:“人家說‘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我是一天沒見你,就該刮目相看了。有志氣!”
  老三做痛苦狀道:“猴子,你真的打算做有為青年了?那看來以后的CS俺得孤軍奮戰了。郁悶。”
  ……
  
  這間店比較偏僻,所以客人少,菜上得比較快。我們沒聊幾句,點的菜已經陸續上桌了。三個人便喝著酒,吃著菜,漫無邊際地閑聊。
  我很奇怪於老大那張令我看著就不爽的老黑臉為何能具有那麼大的必殺魔力,所以便把這個疑惑向老大說了。
  老大莫測高深地嘿嘿一笑,說道:“這就不懂了吧?知道杰克遜為什麼要把自己漂白嗎?那是因為黑人都是黑不溜秋的,白色的黑人絕無僅有,於是乎就另類了;知道古天樂為什麼要把自己整黑嗎?那是因為中國人看膩了黃不拉嘰的膚色,偶爾冒出個黑油油的黃種人,覺得新鮮,於是乎就從中看出了另類與性感。而我的黑則是自然天生的,又比古天樂高一個境界了。嘿嘿。別人都沒有的而你有,這就是另類,另類就是魅力的源泉,二十一世紀要的就是另類。”
  老三嘲諷道:“那改天俺要是得了白化病,豈不是一不小心就跟您一樣走到了時尚的前列?”
  老大回擊道:“白化病怎麼能跟我相提並論。妒嫉我,你就直說嘛。不用說得那麼酸不溜丟的。”
  老三非常不屑地撇撇嘴道:“妒嫉你?現在的人還真是自戀吶。你這根黑木頭有什麼好妒嫉的?不用阿Q到這種程度吧?俺就不信,你長得黑還是優點,成為時尚了?”
  老大回答道:“你別反駁,還真就這麼回事。其實大家活得都很無聊,就圖個新鮮,尤其是女人。就說這小小的頭發,古往今來那麼多人在這上面花了多少心思?遠了不說,就說這些年的變化。原本大家的頭發大多都是直的,偶爾看到幾個自然卷發的便覺得希奇,於是乎大家都跟著把頭發燙成卷的,你們看看八十年代的女歌星女影星都那個模樣,就連男的也整成卷發。而有一天大家忽然發現大街上幾乎每個人都是卷發了,偶爾看到幾個沒燙發的便覺得另類,於是乎大家又趕緊把頭發給拉直了,你看看現在,滿街都是離子燙。人啊,就是喜歡窮折騰。譬如猴子,在宿舍里呆了三年,膩了,便想換換環境,尋找點新鮮刺激,於是乎便想住到外面去。”
  我看扯到我身上了,趕緊澄清道:“你這話有問題,我可不是為了新鮮刺激才住到外面去的。”
  ……
  
  吃完飯,聊完天,已經是晚上七點了,老大、老三都勸我明天再搬,今晚再聊聊天。可我想到今天中午老爸打給我的電話,總覺得對不起他,心想既然決定了的事,還是早點去做吧,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總是無限期地往后拖。所以,最終我還是決定今晚就搬過去住。
  我的行李不多,只有幾件衣服,幾本破書和那台電腦。老大和老三幫我把東西搬到宿舍樓下,我則出去叫了輛載貨的三輪車。東西搬到車上后,他們說要幫我把東西搬到住的地方,我知道老大每晚都有約會的,老三的游戲吃飯前打了一半還保存著,所以就謝絕了他們的好意,何況我的行李就這麼點,自己應該搞得定的。
  
  等把行李全部搬到我租的房間,已經是九點多了。阿婆把房間鑰匙交給我之后就去睡了。我便一個人在房間里抹桌子擦地搞衛生。
  這里用水挺方便的,房間門口就有一個衛生間,雖然不大,但是設備挺齊全,抽水馬桶、熱水器、浴缸一應俱全。而且布置得潔凈素雅,純白的抽水馬桶、純白的熱水器、純白的浴缸,四壁的瓷磚也都是純白的。在同樣是純白色的洗臉台的上方是一面頗大的鏡子,占了差不多半個棜情C
  本來我以為既然我租的這間房子積滿了灰塵,估計衛生間也很臟了,誰知當我打開衛生間的燈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有些晃眼的純白。整個衛生間竟然一塵不染。阿婆告訴過我,二樓的衛生間有兩個,分別在樓梯的兩頭,這個單獨給我用,他們用另外一個。那麼照理,這個衛生間應該很臟才對啊,怎麼會這麼干凈呢?也許是阿婆在我回宿舍搬東西的時候,幫我沖洗的吧。
  等我把宿舍大致抹擦了一遍,人已經累得不行了,便和衣斜躺在尚未打開的鋪卷上,想休息一下,呆會再洗個澡睡覺。
  
  那幅油畫被我倚在正對床腳的椈壎縣丑C我這樣斜躺在床上欣賞她,的確十分的舒適愜意。畫中的女孩坐在青青草坪上,手撫著垂於胸前的麻花辮,純純地沖著我笑著,神態逼真,惟妙惟肖。我心里想,要是畫中的女孩能夠走出來,那該多麼美妙啊。這樣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睡意襲來,我的意識慢慢墜入混沌之中,恍恍惚惚中,畫中的女孩似乎真的緩緩站了起來,裙裾飛揚,迎風起舞……
  可能實在是太累了,睡意大山般碾壓過來,把我殘存的意識擠軋得分毫不剩,不知不覺我就睡著了
  朦朦朧朧中,我似乎正走向一條美麗的河流,有些像雲江,又有些不象,遠遠地看到一個穿著一身潔白衣裙的妙齡女子,正在江面上凌波微步,翩翩起舞。廣袖隨風,漫天翻飛,真所謂‘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一群彩蝶歡快地追逐著,在她的周遭翩遷起舞。月光靜靜地投射在她的身上,照得她的身體似乎晶瑩剔透,潔凈靜謐,散發著柔和的光。眉目間,依稀就是畫中的女孩,不過換了一身宮廷古裝,但依舊是那麼潔白素雅。
  我不敢上前打破這臻於極致的和諧之美,遠遠站著欣賞,不由醉了。
  正當我深深陶醉於女孩與自然渾然天成的美麗之中,忽然天色大變,烏雲翻滾,江面上陰風怒號、濁浪排空,緊接著亙古未見的大暴雨自天際傾潟而下。天悲地慘,天地混淆一片,猶如回到了鴻蒙蠻荒時期。翩遷的彩蝶被狂暴的大雨沖到水里,然后被更為狂暴的洪水席卷而去。白衣女孩也被洪水攫住了身軀,直往下拖。
  我焦急萬分,左沖右突,想沖到洪水中去救女孩,可怎麼也沖不進去。又一陣凶猛的浪頭打過來,女孩被淹沒不見。我心膽俱裂,慘叫了一聲:“啊……”
  
  我用力睜開了眼,發現屋里還亮著燈,自己還躺在被子上,油畫中的女孩依舊坐在草坪上,沖著我甜甜地笑著。原來只是南柯一夢。
  可我耳朵里還是有“嘩嘩”的聲音,似乎不是夢境的延續,難道真的下雨了?我打開窗戶,看了一下外面,月朗星稀,清風徐拂,根本沒有下雨的樣子。那是怎麼回事?難道我的耳朵出問題了?還是……
  我渾身一激靈,睡意全消。我一邊嘲笑自己的過敏與無聊,努力淡化心底那一絲驅除不去的懼意,一邊勉強吆喝著自己起來尋找聲音的來源。我循著水聲一找,發現原來是衛生間的洗臉台上的水龍頭在“嘩嘩”地淌水。
  一顆懸著的心倏地落地了。可又不由自主地想道:是我剛才忘了關水嗎?我記得好像關了的啊。也許是忘了吧,剛才太累了。
  我搖了搖頭,努力想擺脫這個問題。不就是水龍頭忘了關嘛,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真是搞笑,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怕會被笑死。
  我順手扯了塊毛巾,準備洗臉,一抬頭,看見了鏡子中的自己,“啊!”恐怖的情緒攫住了我的心神,差一點驚叫出聲。
  
  鏡子中的我灰頭土臉,臉上的汗漬一條條畫出了好多道道,活象個印第安土著。左邊的頭發耷拉著粘在臉上,右邊的頭發卻被干了的汗水支撐著,挺立得象《封神演義》中的雷震子。乍一瞧,還真以為見鬼了。
  怎麼老這麼一驚一乍的自己嚇自己,真是沒用,我忍不住罵了自己幾句。不過也是該洗個澡了,這麼臟怎麼睡啊。
  我抹了把臉,本想沖個涼水澡,可是覺得水有些冷,萬一洗凍了不划算,便把熱水器打開了。等水加好熱估計還得十來分鐘,覺得這麼干等有些無聊,便想把電腦的電源插上,玩會游戲。我的電腦里存有不少游戲,雖然上不了網,跟電腦對打還是可以的。
  我把電腦桌挪開,蹲下去找電源插座,不料卻看到在電源插座旁邊還有網線的插口。這一發現令我開心不已。心想這戶人家真不簡單,在農村里竟然還有網線,而且還沒有因為這個向我多收租金。我本來還想著自己雖然把電腦帶過來了,只要上不了網,就不會老把時間耗在上面了。不過現在既然這里本來就有網線插口,就不是我的錯了,偶爾上上網也是無可厚非的。
  一邊給自己找理由,我一邊把網線插上了。電腦啟動后,我試著點開英特網,頁面提示,因為逾期繳費,已經停止服務了。我並沒有喪氣,翻出在宿舍時用的那張“寬帶校園上網卡”,輸入卡號與密碼,點擊確定,幾秒后跳入了我設的主頁。
  我異常興奮,打開QQ,想看看有沒有人在線。所有的頭像都是黑白的,難道沒有一個人在線?也許是隱身了,就象我一樣,我現在一般很少上線的,都是隱著身子看別人在群里聊。我便試著給老三發了個信息:一個咧著嘴笑的QQ頭像。可是過了好幾分鐘,仍然沒有反應,也許真的不在網上。
  
  正當我準備下線去洗澡的時候,電腦屏幕右下角的QQ圖像忽然開始不停地閃爍,好像是有人一下子給我發了好多信息,從頭像上看,似乎是老三發的。
  我隨手點開了。一看之下,唬得我魂飛魄散:一個猙獰的骷髏頭齜牙咧嘴地抖動著,占滿了整個屏幕,似要沖出電腦擇人而噬!
  我神經質地急速按著右上角的關閉頁面的符號。可是我關得越快,它打開得越多。一個接一個的頁面自動打開,都是那個恐怖的骷髏頭,眼窩處的兩個幽深的空洞死死地盯著我,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不停地張合著。
  慌亂中,我扔掉鼠標,急忙在主機的啟動鍵上用力按了進去。
  “吱”的一聲輕響,屏幕隨即變黑了。我這才長吁了口氣,狂亂跳動的心臟漸漸平復,恨恨地罵道:“老三這小子真他媽變態,竟然發這種東西嚇人!”
  
  我又把電腦啟動了,剛才是因為沒有心理準備,所以才嚇了一跳,現在有了心理準備,房間里燈光雪亮的,就啥也不用怕了。
  主機“吱吱”地響著,電腦緩緩啟動了,可是才啟動了一半,就象是卡住了似的,怎麼也進行不下去了。我再次強制關機,然后又重新啟動,這次更徹底,主機“吱”地輕叫一聲就沒音了,指示燈也不再閃爍了。我心一驚,完了,電腦估計是感染上病毒了!剛才那小子給我發的肯定是個病毒程序。
  我越想越有氣,這老三玩笑開得太過分了,得好好罵他兩句,於是給他撥了個電話,誰知道他竟然關機了。也許知道我要罵他,提前把手機關上了。這小子真是又可惡又狡猾。
  看來得重新安裝程序了,今天太累了,心情也很煩亂,算了,明天再安裝吧。改天非得好好罵罵老三這小子,真過分,這種東西都發,開玩笑也沒個界限!
  這麼一折騰,熱水也燒得差不多了,我便拿了換洗的內衣褲進入衛生間。
  
  冷暖適宜的水流從頭頂的噴頭中輕盈均勻地洒在身上,令人全身舒泰,我不快的心情也熨貼了不少。
  正當我閉著眼睛眼睛,愜意地享受著溫水的輕撫時,放在洗臉台上的手機忽然“嗶、嗶”響了兩聲。估計是老三那小子發的,不知是恬不知恥地自鳴得意,還是嬉皮笑臉地故作道歉,反正我是罵定他了。
  我用毛巾抹了下濕濕的手,拿起手機看短信:“午夜十二點,當你在潔白的浴室里,凝神對著鏡子中的自己連眨三下眼睛,你將會看到……”話還沒完,可是連翻兩頁還是空白,沒有看到后面的話。我卻有些沒有勇氣再翻下去了。
  這小子真是缺德,盡是整這些無聊的鬼玩意。估計再翻幾頁肯定是諸如“……你自己。”之類的話。我以前也收到過類似的短信,總是一笑置之,可今天卻心里有些發怵。媽的,這小子不知道今天犯了哪門子毛病,怎麼這麼變態?我也真是的,不就是個短信嘛,竟然被這個臭小子給嚇住了,以后還不被他嘲笑死?
  我似乎看到了他在我面前得意地奸笑的樣子,心里一陣惱火,手指便繼續按了下去。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只有一個字“它!”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繼而惱怒異常。老三這小子今晚準是瘋了,存心跟我過不去咋地?看來今晚不罵罵他,他是不會停止這種無聊的游戲了。我順手又按了一下下翻鍵,準備打過去臭罵他一通,可是屏幕上顯示,發送這個短信的竟然是個陌生號碼!
  我先是心底一悸,接著又釋然,肯定是老三借別人的手機打的。媽媽的,這臭小子為了嚇我,竟然費這麼大心思。不管你借誰的手機,我照罵不誤!
  我氣呼呼地按下了撥打鍵。誰知道手機傳來的卻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我心里一陣郁悶,這小子這麼快又關機了?看來今晚我算是輸給他了。
  我正想放下手機,卻聽到了手機里傳來的最后三個字“……是空號。”
  




2007-6-28 06: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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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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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懵懂



空號?空號!我想起了什麼,頭腦猛地變成了空白,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不止。扯過毛巾胡亂擦了下身子,機械地穿上內衣,躺到了床上,拉過被子,閉上眼睛,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更不用說睡覺了。頭腦里似乎空空蕩蕩的,卻又似乎充斥著形形色色雜亂無章的符號,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
  雖然合上了眼皮,但卻好象擋不住自己的視線,將被子從頭到腳地裹上,卻依然覺得渾身光溜地暴露在街頭正午的陽光下。沒有羞愧,只有恐懼。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窺視陽光下的我,一覽無余。
  眼皮在陽光的照射下逐漸稀釋到透明,眼前的太陽越來越亮,越來越亮。感受著暴露的恐懼,無處躲藏,想拉過點什麼遮住眼睛,手卻痙攣到不聽使喚。
  屋里怎麼會這麼亮?怎麼會這麼亮?
  對了!忘了關燈!
  半睜著眼,摸索到床頭的開關,神經質地用力一按。
  燈滅了,屋內陷入了黑暗中,我也在心里輕“吁”了一聲,緊張的心情稍稍緩解了些,似乎自己融入了這黑暗之中,也便減少了被窺視的危險。
  也許是剛才撥號碼的時候,一不小心刪了一兩個數字,所以變成了空號;也許是手機營運商的電腦提示系統出了故障;也許是……
  我一邊不停地找理由安慰自己,一邊努力地讓自己高度集中成一束的精神慢慢放松,緩緩地稀釋平攤到整個腦袋中,讓意識漸漸地模糊混沌起來……
  我的意識在清醒與模糊間徘徊,掙扎著想墜入睡眠狀態,卻又不敢掙扎得太用力,怕一不心讓意識從混沌中猛地浮起。
  ……
  
  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中,我的意識又不可抑制地漸漸清晰起來,因為我發現屋里似乎又開始慢慢亮堂起來。
  剛才已經關燈了啊,難道天要亮了嗎?
  我知道如果這個問題不弄明白,我又將恢復到完全的清醒。將眼皮微微抬起少許,眼前是個明亮的世界,但卻不是東方發白的那種溫熱的明亮,而是清幽冷寂的明亮。屋內滿是銀白皎潔的月光。玉兔西移,自窗櫺間直直地探入,於是,清輝滿屋。
  原來是這樣,精神頓時松弛下來,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我正打算合上眼,眼光卻瞥到了那幅油畫,畫中的清純女孩在月光輝映中無邪地笑著。
  在這個倒霉透頂的夜晚,連平素十分喜歡的月光都令人心煩意亂,唯一能讓我覺得美好的也許就是只有她了吧,多美啊,簡直就是聖潔的化身,看到她,那份努力掩藏的恐懼便淡了不少。我不由咧開嘴,沖她微微一笑,心道,但願會有一個好夢,晚安,美麗的女孩。
  我的眼皮即將合上的剎那,女孩的右眼忽然眨了一下,俏皮地眨了一下。
  
  “轟”,我的心臟猛地炸開了,全身的汗毛齊刷刷根根倒豎,全身神經緊縮,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霎那僵硬,移動不得半分。“媽呀”的驚叫,吐不出來也咽不回去,就這麼硬生生地梗在喉頭。好不容易收集起來的睡意,被無匹的恐怖瞬間轟飛四散,思維剎那間停頓。
  
  “啪”,燈亮了,雪亮的燈光刺得我眼睛生疼,迫退了冷月清輝,屋內頓時有了人間的暖色與生氣。
  我沒有時間詫異自己的勇氣,也許恐懼到極點,便生出了直面的勇氣了吧。
  一只體積頗大的夜蛾從女孩的眼睛上飛起,繞了一個圈,慢悠悠地飛向日光燈。
  “咯”,我的喉頭上下嚅動了一次,吞下了一口唾沫,無力地吐出了個“媽的!”,身子疲軟地倒了回去。
  受了這次驚嚇,我在精神上已經筋疲力盡,當知道了只是一只夜蛾作怪,頓時渾身輕松,每一寸肌肉都舒展開來,疲乏的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似乎有夢,但卻捕捉不住什麼具體的圖像,就這樣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近中午了,忽然鈴聲大作,仍然熟睡正酣的我頓時被驚醒了。睜開了眼,早春燦爛的陽光充盈著天地,光線自窗櫺間射入,縴塵微粒在其間無序地飄浮,如夢如幻,卻又暖暖地讓我感受到真實的世界,真實的自己。昨夜的一切,也許真的只是一場惡夢,幻覺而已。
  手機在繼續鳴叫著。我忽然記起了昨天早上的事,難道是老爸又打電話過來了?
  我趕緊拿起電話,一看卻是個陌生的電話,估計是誰打錯了吧,不接它,我才不願花這冤枉錢。
  正當我的拇指即將在拒接鍵上按下去的時候,我的心臟“咚”地用力跳了一下:正是那個號碼!那個空號!
  昨晚發生的一切不是一場夢!
  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陽光的溫熱,平復了下雜亂的心情,我按下了接聽鍵,放到了左耳邊。
  我在心里對自己說:不管它是什麼,在這麼明媚的陽光下,所有的陰暗都將無所遁形。
  “喂……”
  
  通了,可是那邊卻半天沒有回答。
  “你到底是誰?”雖然全身都裹在正午陽光的直射下,但我還是不由感到了緊張。
  依舊沒有答復,良久,電話那端傳來了一聲年輕女孩的幽幽的嘆息。
  “再不說話我就掛了。”我的手已經有些顫抖了,呼吸也不可遏制地急促起來。
  就在我忍不住要掛機的時候,對方終於開口了,聲音落寞而遼遠:“看來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我是東蓓……”
  “東蓓?”我喃喃重復著,遙遠的記憶倒卷而上,轟隆隆洪水般漫過我的腦際。
  
  那時我才上初中。
  我的初一初二是在本地的鄉初中上的,那是個混亂的學校,根本沒有幾個學生是想讀書的,師資力量也非常差。
  當時的社會治安情況十分糟糕,看多了錄像廳的港台黑幫片子,當地的一些不良青年經常拉幫結派在街頭斗毆。
  后來,這股不正之風開始侵蝕到學校,每天放學的時候,學校的門口總守著一群地痞流氓,向學生敲詐勒索或者對漂亮女生說著不堪入耳的臟話。
  一時間,學校里人人自危。
  很多中小學生受了這些風氣的影響,為了擺酷或者自保,也加入或者組織了名目繁多的小幫派。當時人數最多的是“青龍幫”和“黑虎幫”,前者在身上刺青龍,后者在身上繡黑虎,這兩個幫派經常發生沖突,有時還在學校里進行群毆。
  不久以后,一個叫“蝴蝶幫”的幫派迅速發展起來,幫內成員都是清一色的女子,有社會上的女青年,也有學校里的女學生,手段之狠辣,尤甚其他幫派。
  於是“青龍幫”、“黑虎幫”和“蝴蝶幫”遂成三足鼎立之勢。
  我自小體質羸弱性情溫和,見不得刀光劍影,所以不敢加入任何幫派,自然也就成了經常被人敲詐的對象。只是我雖然性子溫和卻又執拗倔強,面對他們的威脅往往拒不交錢,於是,被打得鼻青臉腫便成了家常便飯。
  當時,我的父母還在外地養蜂,我是由年邁的奶奶帶的。看到我總是被人打得很慘,奶奶心疼萬分,就在初二結束的時候,湊了點錢找關系把我送到了治安相對較好的縣城的學校。
  
  我至今依然記得,當我挎著書包最后一次走出鄉初中的校門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的黃昏時分,前頂全禿的老校長正帶著為數不多的幾個教師在校門口與那三個幫派的人對峙,落日的余暉照著老人鬢邊僅余的幾絲花白頭發,閃閃發亮。
  老校長的死訊是在我在縣城讀了半年之后才傳到我的耳邊的。據說,是被加入幫派的學生無端辱罵心臟病突發而死。
  老校長的為人向來為人所敬服,從教四十年,育人無數,兩袖清風,一生清貧。
  死訊傳開,四鄉震驚,群情激憤。
  憤怒的鄉親們扛著鋤頭鐵鍬將這些不務正業的子侄輩小青年攆得四處奔逃。
  正逢嚴打開始,公安介入,一舉將各大小幫派一網打盡。
  如何處理那些不良學生這個問題令公安部門頭疼萬分。因為當時幾乎有一半的學生都在名義上加入了各種幫派,而且絕大部分都無大惡,總不能全部送往勞教所吧,警力有限,還有更重要的案件要辦。最后,除了幾個幫派的頭頭,其他的人都在進行必要的教育后放了。
  
  到了縣城之后,我發現不再有人敲詐勒索了,但卻面臨著另一種險惡:歧視。
  城鄉差別在我們那個地方十分明顯,而我又是個最不注意著裝的人,兼之靦腆內向,在這些城里學生的眼里自然是個十足的鄉下土佬。
  當我穿著那雙姐姐穿過的女式涼鞋在班主任的帶領下低著頭走進這個班級的門口的時候,我明顯地感覺到了教室里的一雙雙嘲弄鄙夷的目光。
  班主任環視了一下教室,對我說:“沒有其他空位了,你坐到最后那桌吧,和李槐同學一桌。”說著,指了指教室最后面一個身材瘦高頭發梳得光溜的男生。
  我輕“哦”了聲,便朝后面走去。
  “我不願和差生一起坐,這會影響我的成績的。”那個瘦高男生忽然慢悠悠地說話了。
  我的腳步頓住了,站在了教室的中間,太陽穴的血管“突、突”地跳著,氣息急促,臉紅如棗。對方的話在我的頭腦中無數倍地放大。
  教室里響起了嗡嗡的私語,夾雜著輕蔑的笑聲。
  班主任輕斥道:“李槐同學,你是班長,帶領后進學生進步是你的職責。”
  “那也得看幫助誰。我們不歡迎花錢買進來的外地學生。”那個叫李槐的學生不屑地道。引起了一陣雜亂的起哄聲。
  
  還沒等班主任再次反駁,一個清亮的聲音在我身邊響了起來,“坐我這里吧,我這有空位”,教室里頓時靜了下來,落針可聞,全班學生的目光都齊刷刷投向了聲音的來源。
  我微抬起頭,眼前是一張清麗的臉龐,一雙滿是鼓勵的美麗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那你就坐這里吧”,班主任也松了一口氣。
  后來我才知道,班里共有六十個學生,35個男生,25個女生,按學校的慣例,男女生是分開坐的。那樣這個班級就有一個女生和一個男生單獨一桌了。
  我低頭坐下了,滿懷著感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
  一只縴細嫩白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歡迎你,我叫楊東蓓。”
  ……
  很多年過去了,那一刻依舊清晰如昨。
  
  下課后,那個叫李槐的瘦高男生就氣勢洶洶地過來質問楊東蓓為什麼這麼駁他的顏面。
  她說你班長同志不願意幫助人家,我是副班長有義務也有權利負起這個責任。
  李槐氣急敗坏地道:“那當時我排位子的時候,只剩下你我兩個人,你為什麼又非得獨自一桌?還說男女同桌會影響學習。”
  她說:“那是我自己的事。”
  ……
  李槐氣呼呼地走了。
  
  我默默起身走到教室外面的走廊,看天井中人來人往,操場上人潮洶涌,平靜地告訴自己:我要報復,告訴他們誰才是最強的。
  此后的一年間我一直發瘋著魔般地學習。
  當時我住在姑媽家里。姑媽和姑父也是租住別人家的小房子,他們自己住樓上,樓梯下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廚房,外間堆著些雜物。姑媽便在外間的過道替我鋪了張竹床。白天收起來靠在暀W以便過人,晚上鋪上給我睡覺。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便早早地起來了,在路邊買份大餅油條,邊啃著邊往學校騎。
  放學后,到食堂打了飯,找個角落坐下,將家里帶來的一個咸鴨蛋分為兩半,作為午飯和晚飯兩頓的菜。吃完了,急匆匆回到教室繼續看書。
  晚自習回來的路上,我總是一個人飛快地蹬著自行車,在寂寥空蕩的街道快速穿行,來到姑媽家。
  一到姑媽家里,我就坐在低矮逼仄的樓梯下那張飯桌邊開始看書,往往一看就是一兩點。為了防困,我把腳盆注滿了涼水,脫了鞋,將腳放入其中,以助提神。
  看到我這麼拼命苦讀,姑媽不忍心了,總是催我早點睡覺。我雖然口頭答應著,手中的書卻總不曾放下。姑媽催得緊了,我便先把等關上,當姑媽睡著后我又悄悄把燈打開繼續學習。
  幾乎每天早上當我醒來的時候都是趴在飯桌上的。
  那段日子,清苦而悲壯。
  支撐著我能這麼堅持下來的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同學們的鄙視,另一個便是楊東蓓給我的感動。
  為了前者,我要做到最好,以優異的成績來報復他們;為了后者,我要做到最好,以優異的成績來報答她。
  
  艱苦的付出獲得的是豐厚的回報。
  我的成績從初三第一學期期中考試時的全班倒數十名開始,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直線攀昇。
  初三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我躍居全班第八名;第二學期的期中考試,我是全班第四名;第二學期的期末考試我已經是班里第二名了,而當時的第一名就是班長李槐。
  在初中昇高中的畢業考試,也是初中時代的最后一場考試之前的那天晚上,我沒有睡覺,而是將一年以來所做的所有試卷中做錯的地方再看最后一遍。
  當最后一張試卷被投入桌邊的那個籮筐的時候,我端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將班里所有成績較好的同學的面容在我腦中一一排列,然后一一抹去,每抹一個就告訴自己,這個人已經不再是我的對手了。
  最后,腦中只留下了班長李槐的面容。
  靜默片刻,我將他的頭像自我的腦際輕輕抹去,然后緩緩張開了眼睛,東方已經泛白,旭日即將破曉。
  我將考試必備的物件一件件裝入書包,回望了一眼這個自己度過無數個不眠苦讀的寂寥夜晚的地方,將門輕輕掩上,推著車向著天際那一抹微紅騎去。
  幾天之后,成績出來了。我考了第一名。
  
  在那段近乎自虐的日子里,她總是時時處處地關心我,幫助我。
  剛開始的時候,我的英語底子很差。其他同學小學時就開始學習英語了,而我則是在上初中后才開始接触到一些很不正規的英語教育的。我的英語語法知識基本上一片空白。她從最基本的一般現在時開始一點點教我,不厭其煩。
  我的桌膛經常會出現一些零食。我沒有問,但我知道是她放的。我也從沒吃過,總是悄悄放回她那邊,但那份感激留在了心里。
  我不需要憐憫,但我也渴望友情。
  她還建議回家路上一起騎車走。我沒敢答應。因為她對我的幫助早已引起了很多怪話。我不願她為我受到別人更多的非議。
  因為有了她的存在,那段殘酷的歲月,溫暖了很多。
  直到最后離開學校的那一天。
  
  那天上午開完畢業典禮,大家相互寫著同學錄。
  一本潔白封皮的同學錄遞到了我的面前,她說:“你是最后一個寫的哦。”
  我訕訕地接過本子,在桌面上攤開,拿著筆卻不知道該如何落筆。
  寫什麼呢?寫感謝的話嗎?希望她以后過得好?祝她一路順風?
  教室里依舊鬧哄哄的,嘈雜無比。我的感覺卻只是放在了她的身上,雖然把本子交給我之后她就走開了,不時地在教室里來去穿梭,跟同學們互道珍重,我卻覺得她眼睛的余光一直看著我。我渾身熱烘烘頭腦發暈,半天寫不出一個字。
  她轉了一圈來到我桌邊,看到我還沒有動筆,便笑著敲了下我握筆的手道:“怎麼啦,都同桌一年了,難道這麼沒感情啊,一句話也憋不出來?這樣我會很傷心的哦。哈哈。”
  在她的手碰到的時候,我的手忽然僵直了,不敢看她,臉不可遏止地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
  看到我這麼尷尬的樣子,她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訕訕地笑了笑,她說了句“我到別處聊聊”,便又跳開了。
  既然我是最后一個寫的,那麼應該沒有別人會看到的,那就寫我想說的話吧。
  我提起筆來正準備寫的時候,忽然心頭跳過她剛才把同學錄交給我時的話:“你是最后一個寫的哦”,心猛地狂跳了起來。
  最終,我還是沒敢把心里想說的“謝謝你,我喜歡你。”這句話寫全。我知道萬一別人看到的話,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而且我也確實沒有勇氣寫出來。
  所以,在拿著她的本子發了半天呆之后,我只留下了“謝謝你……”三個字。
  
  把同學錄交還給她后,我掏出了一本嶄新的沒有任何人寫過的筆記本,遞給她,她微笑著接過了。
  我把那句“你是唯一一個寫的。”壓在了心底。
  自從我的成績突飛猛進以來,除了班長李槐外,大多數同學都不再排斥我了,在學校里成績永遠是最主要的標杆。在以優異的成績證明了自己之后,我不想在最后一刻故作孤僻,來表達對於初進校時大家看不起我的怨恨,那只會表明自己氣量狹窄,所以,我也和其他同學一樣買了同學錄,不同的是,我買了兩本。
  一本給其他同學寫,另一本是專門留給她的。
  她的留言很長,寫了滿滿六大頁。從我第一天來到這個班級開始回憶。
  她沒有提任何一點她對我的幫助,卻說我的拼搏精神感染了她,對她幫助很大,當她學習累了,“想打退堂鼓的時候,總能瞥見你那堅毅的臉”……
  
  離開學校的時候,天下起了雨,不大,細細的雨絲在空中斜斜地飄飛,整個校園籠罩在一片煙雨中,朦朦朧朧,雨中的一切顯得不真實起來,難道老天也有感於我們離別的凄凄,故意落了這場雨?
  
  在她和我打了招呼離開之后,我遠遠地綴在后面向自行車棚走去。我知道她肯定會去取自行車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呆會在車棚里只有我和她的話,我會不會敢不敢向她說出那幾個字。
  我遠遠地看著穿著淡紅襯衣的她走進了車棚。車棚近了,我的心怦怦跳得越來越急。
  她出來了,沒有穿雨衣,也沒有撐雨傘,推著自行車,走得有些匆匆。
  一個瘦高的身影從車棚里疾步走出來,緊緊追了上去,手里撐著一頂黑色的雨傘。
  傘挪到了她的頭頂,她偏了下頭,快步走入雨中。對方想拉她的手,被她甩開了。
  雨傘執拗地隨著她在空中移動。
  終於,她放慢了腳步,任由那頂黑色的雨傘在她的上空撐出一片晴空,推著自行車,兩個身影挨著出了校門。
  我站在車棚外,呆呆地看著那一片烏黑下的淡紅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遠處街頭空濛的雨中……
  不時有學生嬉笑著自我身旁走過。
  我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很久,一任輕柔細碎的雨粉在身上靜靜撒落。
  
  我、她和他都考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一中。只是都在不同的班級。
  此后,也曾有過路遇,她依舊熱情似火,夸張地大聲問好,我卻只是笑笑,不再有過言談。
  后來,我和他上了大學,她卻發揮失常,沒能考上,高中畢業就去工作了,從此音訊全無。
  
  而今天卻重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一時間,恍如隔世。
  
  發了一陣呆,我終於憋出句:“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沉默了許久,她輕輕道:“我,明天就要結婚了……”
  嗓子有些發澀,喉結嚅動了一下,輕輕吞了口唾沫,濡了濡喉嚨,我喃喃道:“哦,結婚嗎?好啊,那恭喜你了。”
  “老同學!我結婚了你就這麼個祝賀法啊。好象家里死了人似的。同桌一年,難道就這麼沒有感情啊?你這個態度我會很傷心的哦!哈哈……”她又象從前一樣夸張地笑起來。
  恍惚間,時光倒流。
  我似乎看到了她燦爛地笑著重重地敲了下我的手。
  一只嫩白修長的手伸了過來。
  “歡迎你,我叫楊東蓓。”
  ……
  




2007-6-28 06:4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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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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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雨夜


 放下手機,我呆呆地望著窗外不斷變幻的光線,良久良久,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去水房洗漱。
  將自己的臉整個浸在水中,我努力將那絲翻涌的酸澀壓在心底。抬起頭,邊遭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了臉上。而由於昨晚頭發沒干就躺下了,所以中間的頭發或立或躺,亂糟糟的一片。我拿梳子沾了沾水,開始對著鏡子梳理頭發。
  剛梳了兩下,我的手忽然頓住了。我想起了昨晚的事情。那個空號,那個短信:“午夜十二點,當你在潔白的浴室里,凝神對著鏡子中的自己連眨三下眼睛,你將會看到……它。”
  為什麼她會給我發這樣的短信呢?難道只為了開個玩笑?還有我撥回去為什麼提示是空號呢?難道外地手機不加零直接撥回去會顯示為空號嗎?好像不會啊。
  我心里亂糟糟的,可是現在打電話回去問又不合適。再說人家現在肯定十分忙亂,我現在去問這種問題合適嗎?一想到她明天就要結婚了,心底又忍不住牽扯出一陣莫名的隱痛。算了,都是庸人自擾,不理它就行了。
  隨便梳完了頭,狠狠抹了把臉,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阿婆可能出門了,院子里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出了院門,我在路邊找到了那家矮小逼仄的“阿文小吃店”,隨便點了盆小炒,撥拉完了便回到住處。
  我從那堆基本上沒有翻開過的嶄新教材中撿出本英語書,安坐在那把年歲久遠已經磨光發亮的藤椅里,將書攤開在那張厚實沉雄的書桌上。春日溫煦的陽光暖暖地照著。書看累了,就探頭注視一會靜謐的院子里的青竹搖曳,蜂蝶戲花;或者遠眺一下雲江上的船來船往,波光粼粼。恬淡閑適,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仿佛都遠了。
  不知不覺間,紅日西沉,天色漸暗,已是晚飯的時間了。
  在“阿文小吃店”吃完晚飯,我沒有馬上回去,而是沿著小路信步往雲江走去。
  
  黃昏的雲江別有一番韻味。太陽早已躲到了地平線下,只留一抹淡淡的微紅將西天染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也許是漲潮時分了,江水漸高,每當有大船駛過,總會以航線為中心,一波一波地往外漾,一聲聲有規律地拍打著堤岸。如果剛好兩艘大船相對駛過,兩浪相疊,帶起的浪花就尤其大了。微涼的晚風攜著大海的腥咸,推波助瀾。雖不至於“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倒也所差無幾了。
  春天的夜,來得是比較快的。我在雲江的堤岸上緩步行了不到半個小時,天就變得很暗了。
  置身久違的自然,被莫名的情緒牽扯,舍不得就此回去,我在暮色蒼茫的雲江踟躕不去。
  
  忽然,沉醉於自然中有些無法自拔的我,被一粒豆大的水滴擊醒。
  是雲江拍打堤岸的浪花濺到了我的臉上嗎?不對啊,好像是從上面落下的。
  一滴,兩滴,三滴,更多更大的水滴落到了身上,我抬頭發現天色已經越發的陰沉了,黑雲暗合,隱隱是一場大雨的前兆。
  還沒等我作出是馬上回去還是再遛跶一會的決定,風已經驟然大了起來,吹得岸邊的蘆葦沙沙作響,雨點也已經從剛才的一滴滴地掉落,變為如線般垂落了。
  我不假思索起步往住處跑去。
  風急雨驟,成片成片的雨塊鋪天蓋地地狠狠砸下來,強勁的海風裹挾著人高的浪花凶悍地一次次撞擊雲江的堤壩,聲勢駭人,似乎要擇人而噬。
  已經跑離了堤岸,驚魂甫定的我不由回過頭去看了眼忽然間失控的雲江。借著黑雲之上不時隱現的遙遠無聲的閃電的微光,我發現似乎有人站在雲江邊,一襲白裙,體態修長,隱約是個年輕女子。
  這個時候怎麼還會有人在雲江邊呢?她怎麼一動不動?會不會是嚇傻跑不動了?
  我腦中急遽地冒出無數個猜想,最終定格為一個恐怖的想法:萬一江水涌上堤岸怎麼辦?
  “媽的”,嘴里咒罵著,我用手狠狠地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轉身朝雲江沖了回去。
  
  還沒等我沖到岸邊,那個白影忽然飛了起來,輕盈地飄到了雲江的上空,越飄越高,越飄越遠,轉瞬不見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個較大的白色塑料袋,估計是被風吹起來,掛在了岸邊的蘆葦上,遠看著就像是個白衣人了。
  “媽的”,我忍不住又罵了一聲,差點為個破塑料袋以身犯險,難免異常窩火。
  
  等我跑回住處,全身上下早已淋得透濕。
  阿婆也已經回來了,看到我淋成這樣,一邊讓我趕緊換上干燥的衣服,一邊忙著熬了碗熱姜茶端給我喝。
  雖然沒有感覺什麼不適,然而好意難卻,我還是咬著牙將這碗濃濃的姜茶一口氣灌了下去。
  姜茶是個好東西,這麼一大碗灌將下去,渾身暖暖的特別舒服。
  因為出去吃晚飯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會有突如其來的暴雨,所以沒有關窗,而阿婆也許是沒有注意到我的窗戶開著,所以攤放在書桌上的英語書已經被雨水淋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我把書合上,用力壓了壓,差不多擠出一碗水來。
  這麼一折騰,我沒有心情看書了。再想到今天破天荒看了一下午的書,也算有所交待了,於是,我便心安理得地按了下電腦的啟動鍵。
  按下之后,我才想起來,昨天晚上因為那個可惡的QQ病毒,電腦已經啟動不了了。
  正當我郁悶地盯著電腦屏幕發呆的時候,電腦卻一步步按程序正常啟動了。
  難道昨天收到的不是電腦病毒?還是病毒已經被殺毒軟件自動查殺了?
  不管這些了,反正電腦恢復正常了就行了。
  我又把QQ打開了。除了有個QQ群里有人發了個新出電影的網址,說是十分精彩強烈推荐之外,其他QQ群基本上都是靜悄悄的,而對於那個推荐電影的信息,也沒有任何人回應。往日熱鬧非凡的QQ群忽然間都沉默了。難道大家都像我一樣忽然頓悟開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為了考研的勝利而斷網了嗎?
  百無聊賴下,我把那個推荐電影的網址打開了。
  
  電影的名稱叫《魘魔》,主人公從小的時候就經常會看到魘魔,一種躲在壁櫥里的鬼怪。他親眼看著魘魔竄出壁櫥奪去了他父親的生命。可是當他把他看到的事情告訴別人時候,別人都不相信他,以為他神經出了問題,得了偏執妄想症。隨著他的長大,身邊的親人一個接一個地被壁櫥里的魘魔奪走了。他決心打敗魘魔為親人報仇。於是在一個也看到過魘魔的小女孩的幫助下一起與魘魔展開了決斗。
  這原本只是個很老套的故事。可是這雖然是個美國恐怖片,情節設計卻很像日本的推理驚悚片。美國人拍的恐怖片雖然十分血腥,但只是看的時候覺得有些惡心,看完之后就沒什麼感覺了。日本的恐怖片雖然沒有什麼宏大的血腥場面,但是在那種陰森森的氛圍下,隨著情節推進而不停引導的心理暗示,往往使觀眾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看完后遇到相似的環境常常禁不住回憶起電影中的情景,令人不寒而栗。
  魘魔的長相有著美國式恐怖片的惡心與血腥,而老是從小孩的眼中所見去描述故事的方式又給人以日本式驚悚片的陰森,再加上現在窗外漆黑如墨,風雨交加,悶雷陣陣,和電影中的情景如出一轍,看得我手心直冒冷汗。幸虧我的房間里只有一個小小的立柜,沒有壁櫥,而且日光燈將房間照得雪亮,否則估計看不到十分鐘,我就得關掉電影了。
  故事已經接近尾聲了,情節也越來越恐怖。我屏氣斂息勉強說服自己繼續把電影看完。最后魘魔終於沖出壁櫥,直朝主人公扑了過來,那張令人窒息的恐怖的腐爛生蛆的鬼臉由遠而近,由小而大,瞬間占滿了整個電腦屏幕。
  我終於忍不住要把電影關上了。
  可是沒等我按下鼠標,電腦忽然沒有任何先兆地黑屏了,同時房間里的日燈光在猛地一亮后忽然滅了。屋內頓時陷入漆黑之中。
  我僵硬地保持著坐姿,竟忘了動彈。
  一道雪亮的閃電抖然照亮了天地,我下意識地猛一回頭,眼光瞥到被閃電瞬間照亮的水房的暗門。內心深處頓時騰起一個壓抑不住的念頭:
  那里好象……好象一個……壁櫥!
  
  似乎過了許久,一個轟隆隆的驚雷姍姍來遲。
  我用右手用力掐了下左手,深吸了口氣,將失控的心率緩緩恢復正常。
  停電了,我告訴自己,停電了而已。
  也許是閃電導致線路短路,所以停電了;也許是狂風刮倒了大樹將電線壓斷了,所以停電了;也許是村干部看到雨大風驟,怕出意外,所以主動將電閘拉了;也許……
  總之,停電了而已。這樣狂暴的雨夜,停電很正常。
  我摸索著找到了扔在電腦桌上的打火機。我平常很少抽煙,只是前段時間半夜玩游戲,為了防止犯困所以買了個打火機和幾盒煙,今天可派上用場了。
  “噌”的一聲輕響,漆黑中“騰”地躥起了一截火苗。
  這絲晃動的微光,將如墨的漆黑迫退米許,如潮的恐懼也漸漸消退。
  如果有一根蜡燭就好了。只是沒想到會忽然停電,我根本就沒有想起來要買蜡燭。
  我拿起手機湊近打火機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阿婆估計早就睡了,附近的小店不知道還開著不?這麼大的雨,我又沒有雨傘,跑出去買蜡燭也不現實。
  對我而言,這麼早睡覺肯定不現實。如果強迫自己躺在床上,說不定還會胡思亂想。怎麼辦呢?
  對了,這個房間以前不是有人住過嗎,會不會有用剩的蜡燭?
  我頓時為這個想法興奮起來。
  
  打火機移近了床頭的那個小立柜。
  我伸出手正要將它打開的時候,看到晃動的火苗將手的影子印在了柜門上,忽然想起了電影中的情景,心頓時一縮,只覺得背脊有些涼颼颼的。
  打開,還是不打開?我猶豫著。
  如果不打開它,估計更會害怕,今晚就別想睡覺了。不就是個小立柜嘛,馬克思主義學了這麼多年,怕他個鳥!
  講粗話無疑可以壯膽。我一邊輕聲罵著粗話,一邊毅然將手按上了柜門的把手。
  柜門開了,兩個人頭赫然在目,端端正正擺在立柜里!
  “啊!”我嚇得差點當場休克,打火機掉落在地。
  好半天,我才緩過神,記起來剛才看到的不是什麼人頭,而像是兩張大照片。
  強壓著恐懼的心,我摸索著找到了打火機,重新點火。
  立柜里有一絲久遠蒙塵的味道,就是踏進圖書館過刊閱覽室時聞到的那種淡淡的灰塵與腐敗紙張混合的味道。擺放在正中間的果然是兩個裝著黑白照片鏡框,看裝飾應該是遺像。
  看著這兩張遺像,我覺得很奇怪,上面分別是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慈眉善目,三十來歲的樣子。他們是誰呢?難道是阿婆的親戚嗎?為什麼這麼年輕就死了呢?
  
  我疑問重重,不過反正不是什麼人頭,我提著的心,落了下來,可是隨即又有些懊惱。沒有蜡燭可怎麼辦,光靠個打火機可不行啊。
  這個房間還有什麼地方可能擱蜡燭呢?我環視了一下四周,最后把目光投向了窗邊的書桌。我真笨,誰會把蜡燭放在柜子里,一般都是放在抽屜里的。
  我走過去,毫不遲疑地打開了一個抽屜。里面除了一層水漬之外,什麼都沒有。下午的雨水被風從窗口吹進來,淋濕了英語書的同時,也從桌面的縫隙中滲到了抽屜里。
  我毫不氣餒,將抽屜一個接一個打開。每一個抽屜都是空空如也。
  還剩最后最下面的一個抽屜了。完全失去信心的我,根本不抱希望地隨手將抽屜拉開了一半。
  蜡燭!一截白色的蜡燭,靜靜地躺在抽屜里。
  雖然只有半根蜡燭,但我已經是異常開心了,將右手探進抽屜,一把抓起了它。
  蜡燭一入手,我便發覺有些不對勁。
  濕濕的,粘粘的,手心里還覺得有些……痒痒的!
  我壓抑著心底亂竄的念頭,將拿蜡燭的手在火苗下攤開。
  一些紅中帶黑的稠稠的粘液沾在手上,上面還有幾只細小的東西在不停蠕動。
  腦中頓時出現剛才電影中的情景:主人公將手伸進壁櫥拿衣服,卻摸到了別的東西。他將手拿出來,看到的是一些奇怪的紅黑的粘液和幾只不知名的小蟲。當他鼓足勇氣,顫抖著將衣服拉開,躍入他眼中的是一具腐爛變形的屍體,上面爬滿了蠕動的蛆蟲,那只深陷的眼窩幽深幽深,一點白光突現,一條白胖的蛆蟲鉆了出來……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一松,蜡燭掉到了地上。碰過蜡燭的右手神經質地在褲腿上用力擦拭著。
  慌亂間,拿著打火機的左手一抖,本就微弱的火苗在一晃之后,竟然滅了,屋內重又陷入一片漆黑。
  我又驚又懼,用力按著打火機,可是剛才因為燃著的時間太長了,這個一元錢買的廉價塑料打火機的噴火口已經因為持續高溫而變得很脆了,在我大力按了幾下之后,“啪”的一聲輕響,竟然斷了。
  完了,這下完了,就算找到蜡燭也沒有用了。此時,我又想到剛才看到的那些粘在手上的怪異的粘液和蟲子,誰知道抽屜里是什麼東西,更是覺得心底一股涼氣直冒上來,忍不住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昨晚我把自己的雜物搬過來之后就沒再動過,這一腳正好踩在那個搪瓷臉盆的沿上,更不幸的是臉盆里還放著我的牙杯飯盒之類的東西,這一腳下去,頓時“乒乒乓乓”之聲不絕於耳。
  本就如驚弓之鳥的我頓時條件反射地猛退了回來,可是由於動作過大,黑暗中又不能視物,桌上的一個玻璃杯被胳膊一碰,頓時掉了下來,“咣當”一聲驚心的脆響之后,報廢了。
  正在這時,忽然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聲音很大很急,蓋過了外面嘩嘩的雨聲。
  
  在這樣一驚一乍的雨夜,竟然“適時”地響起急驟的敲門聲,就算我膽大包天,也會被嚇著,更何況我的膽子向來就不是很大。
  “誰……誰啊……”扶著椅子的后背,我問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手也止不住發抖了。如果不是因為這是把四平八穩的圈形藤椅,只怕早跟我一起翻倒在地了。
  “是我啊,你怎麼了,快開一下門。”
  雖然雨疾風驟,我還是聽出來是阿婆蒼老而有些焦急的聲音。
  這里還能有誰,當然是阿婆了。我暗罵了自己一句“窩囊廢”,摸索著過去開門。
  也許今晚活該我倒霉,我摸索著往門口走的時候,一不小心又一腳將那個臉盆踢得朝前滑了出去,與地面摩擦發出了一陣難聽得令人牙齒發酸的“吱吱”聲,同時伴隨著盆中杯子飯盒“丁丁當當”的碰撞聲。
  房子不大,兩步后就到了,我伸出手摸到門把,正準備將門打開。
  門卻竟然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忽然自己開了,而且開得很急。一陣風猛地灌了進來。一道雪亮的光柱直照在我的臉上。
  在漆黑的房間里呆了半天,陡然見到這麼亮的光,我一時難以適應,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
  “你沒事吧,剛才……剛才怎麼了?”阿婆的聲音焦急且帶著懼意。
  看到我閉著眼的樣子,阿婆忙把手中的電筒移開了。
  我睜開了眼睛,眼前似乎還有很多點點的火星在不停跳躍,勉強擠出絲笑容道:“沒事的,就是不小心把臉盆踢翻了,弄出這麼大的聲響,影響您休息了,實在不好意思。”
  阿婆似是松了口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怕你沒有蜡燭,給你拿些蜡燭過來。看你半天沒開門,我怕你出了什麼事,就自己把門打開了。”
  我一邊道謝著,一邊伸手將一包蜡燭和一盒火柴接過。
  阿婆吩咐了幾句就回去了,臨走還是用有些擔憂的口吻問了句:“真的沒什麼發生事吧。”
  我雖然很感激阿婆的關心,但還是覺得如果把自己莫名其妙嚇得夠嗆的事告訴別人是很丟人的,於是便用很認真的口氣打消阿婆的擔心:“謝謝您了,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阿婆走后,我點了一根蜡燭,后來覺得還不夠亮,索性又點了兩根。這樣書桌、電腦桌和立柜上各放了一根蜡燭。三處光源相疊,屋內就不會有憧憧的影子了。
  從最初的驚嚇中緩過神來,在燭光下檢視之后,我已經知道剛才找蜡燭時抓到的粘稠的半流質狀物體絕對不是電影中看到的惡心恐怖的屍液之類的東西,而似乎是巧克力之類的食品。
  在三根蜡燭的照耀下,我把那個拉出一半的抽屜整個打開了。
  剛才放蜡燭的地方是一灘烏黑的粘液,而粘液卻是從一個精美盒子里溢出來的。
  我小心地將那個盒子拿起來,發現竟然是個“金帝”巧克力的紙盒子,只是因為下午滲入桌縫的雨水的浸泡,已經發軟了。幾個凹版制作的金色字體卻依舊赫然:“金帝巧克力,只給最愛的人。”
  不少黑色的小東西在盒子上不停地忙碌著。原來是一些螞蟻,最常見的一種褐蟻。
  想到剛才被這些小東西嚇得驚慌失措,我不禁有些臉紅。
  將盒子的蓋子輕輕揭開,發現里面是一塊心型的黑巧克力,可惜已經給雨水浸泡得變形了,底部變成了粘液模樣,有不少從盒中滲了出來。
  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我不由一陣輕松,隨手將這盒已經沒用的巧克力扔進了廢紙簍。
  正當我要將抽屜放回去的時候,看到剛才放巧克力盒子的地方有幾張白色的宣紙。
  我把已經被巧克力汙染的宣紙拿起來,正打算將它扔掉,卻忽然發現宣紙上有一些鉛筆素描畫。
  我將這些宣紙在燭光下一張張展開。
  雖然不少地方都被巧克力弄得黑乎乎,而且被雨水浸泡得面目全非。但是我還是認出來這些紙上都畫著同一個女子,雖然表情動作各不相同。
  畫這些畫的人無疑畫功不錯,雖然都只是寥寥數筆,但卻勾勒得栩栩如生。女子或嬌憨或嫵媚,或沉思或雀躍,有時眉間似乎有著淡淡閑愁,有時卻又陽光燦爛地開懷笑著……
  能將一個人的表情刻畫得如此細致入微卻又變化萬端,除了高超的畫功,還得有精微的觀察和濃濃的愛意。
  將這些素描畫一一看完,我禁不住閉上了眼,畫中女子的各種表情從腦中一一掠過,走馬燈似地轉了起來,仿佛電影蒙太奇一般,腦海中的女子似乎活動了起來。
  忽然,心底似乎捕捉到一絲隱隱的關聯,我猛然睜開了眼睛,盯著晲丑A盯著那一幅油畫中女子的面容。
  她們倆長得好相像!而且,我想起來,剛才看到的那遺像中的女子也和她們很象。她們會不會就是同一個人?
  
  也許很多年前這里住著一對年輕的情侶,兩人相濡以沫。男的是個畫家,而且肯定是那種天賦極高,但卻懷才不遇,以至窮困潦倒的那種。而女的肯定是那種美艷動人(這點從畫中就可以看出來),但卻清純到不諳世事,而且又是個琴棋書畫無所不能的高雅的大家閨秀。一次偶然的相遇中兩人相識並相愛了,可是女孩的父母卻是個只重門第、目光短淺的土財或者大官,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為了愛情,女孩和窮畫家私奔了。那必定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就跟現在一般,女孩和窮畫家在風雨中相互扶持著在風雨泥泞中艱難地跋涉。而在后面,大內派來的侍衛高手卻千里追殺,越逼越近。女孩和窮畫家終於被追上了,拼死抵抗之后,兩個人都已經倒在泥泞中了,奄奄一息。用盡了最后的一絲力氣,兩個全身是傷、渾身泥水的愛人終於爬到了一起。女孩和窮畫家知道死之將至,不願錯過最后一秒鐘,緊緊相擁。躺在窮畫家懷里的女孩深情地望著對方。窮畫家輕輕地問女孩:“你后悔嗎?”女孩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此生最幸福的就是遇到了你。”說著,女孩在窮畫家的懷里幸福地閉上了眼睛。窮畫家將女孩摟得更緊了。一道驚天霹靂閃過,窮凶極惡的大內高手舉起了刀橫空劈下……忽然,刀下憑空出現了一只手,將這志在必得強橫無匹的一刀,輕輕地托住了。高人出現了。肯定是個老人,也許活了好幾個甲子。之后,大內高手被料理了,或者受傷逃遁了。窮畫家和女孩就成了老人的弟子了,而且必定是關門弟子,在某個仙島或者幽谷里開始習練武藝。閑暇時,窮畫家就給女孩畫畫,畫了一張又一張……
  
  我本就是個想象力十分豐富的人,再加上處於這樣一個無聊透頂,甚至有些陰森恐怖的雨夜,我的想象力自然也更加發達了。
  想著想著,我自己也覺得有些太離譜了。
  那個救了他們,神勇無敵的高人是誰呢?難不成就是阿婆?
  想到這里,我不禁笑出聲來,也越發佩服自己高超的想象力了。
  這些畫畫得十分傳神,扔了怪可惜的。經過我的想象力這麼一發揮,越發舍不得扔了。
  我拿了點衛生紙,先壓了壓宣紙,將殘留的水分吸掉,然后輕輕擦拭著,將巧克力留下的汙漬抹去。
  干完這個工作,我發現自己的手很臟,該洗一下了。
  拿起立柜上的蜡燭,我推開水房的門,進去了,將蜡燭倒過來,滴了幾滴蜡油在洗臉台上,然后把它立在上面。
  我開了水龍頭沖了幾下手,可是黏乎乎的感覺還是沒有去掉,於是抹了點肥皂,終於是洗干凈了。
  扯了毛巾擦干了手,我對著鏡子,習慣性地用手往后捋了捋頭發。
  覺得自己的臉色似乎很蒼白,不是那種白皙的白,而是一種病態的慘白。鏡子中的臉甚至讓自己覺得有些陌生。
  難道下午淋雨生病了?可是自己並沒有覺得什麼不舒服啊。也許是光線不夠亮堂的緣故吧。
  我咧開嘴沖著鏡子中的自己勉強笑了笑。
  忽然,好像有白影從門口一閃而過。
  我駭然回頭,帶起一陣風。
  光潔的瓷磚上本來就很難立得住蜡燭。洗臉台上的蜡燭晃了一下,倒了,燈芯碰到了剛才洗手時濺出的水花中,輕“嗤”了一聲,滅了。
  水房頓時暗了下來。
  幸虧外面還有兩根蜡燭燃著,不至於變得漆黑。
  剛才應該是被蜡燭有些跳躍的火苗晃花了眼吧,所以產生了幻覺。
  我雖然這樣安慰自己,可是還是覺得有些害怕,顧不得拿那根蜡燭,三步並作兩步,想趕緊出了水房。
  也許是因為走得太急了,也許是有風從窗隙或門縫里灌了進來,我感覺到一陣陰風從身邊掠過,不禁打了個寒噤,慌亂間,一頭撞到了什麼東西,眼鏡也掉了下來。眼前頓時變得更模糊了。
  不過不是很疼,不像是撞到了門,也不像是晼A軟軟的,倒像是撞到了一個……一個人!
  
  一念至此,我頓時唬得汗毛倒豎。
  “啪”,掉落地上的樹脂眼鏡被我在慌亂中一腳踩碎了。
  一個黑影從暀W朝我飛扑了下來,落在我的身上。
  我嚇得腿都軟了,差點“哇”得一聲哭出來,神經質地將那個黑乎乎的東西用力往外一甩。朦朧中,它並沒有掉下來,而是頓在了空中,似乎俯視著我。
  我已經嚇得跌到了地上,手腳並用爬出了水房。
  
  房間里雖然不是很亮堂,但畢竟還有兩個蜡燭散發著光熱,我的心安定了許多。
  我的視力原來很好的,剛上大學的時候還是2.0,可是一開始打游戲之后,視力直線下降,前兩天剛配了副600度的眼鏡。這下沒了眼鏡,雖然說不上全盲,但是在蜡燭的微光下看什麼都是朦朦朧朧的了。
  我的手顫抖著,又點了幾根蜡燭,將屋里照得越發亮了,我也勉強能夠視物了。幸虧阿婆給了一大包蜡燭,否則可就慘了。
  我一手各攥兩根蜡燭,一步步往水房走去。
  水房的陰暗一點點被蜡燭的光亮迫退。
  我終於看清了,剛才從暀W扑下來的陰影,原來是我昨晚洗澡時順手掛上去的外套。由於剛才慌亂中我甩得很用力,正好掛到了熱水器的噴頭上,看著倒真像是一個人立在空中。
  那麼我剛才撞到的軟軟的東西,也該就是它了。
  想到這里,我終於透了口氣。
  
  把那件該死的外套掛好,我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二點了,可是也許是剛才受了驚嚇,我竟然一點都不瞌睡,但也沒別的事好做。便干瞪著眼躺在床上。
  蜡燭依舊燃著,因為我的內心依舊有著一絲抹不去的陰影。
  這樣躺了一會,覺得有些無聊,便又把那堆畫拿出來,一張張欣賞。
  正看著畫,好像聽到有什麼東西在撥拉著窗玻璃“吱吱……吱吱……”。
  我的心緊了緊。
  應該是幻覺吧,這種風雨交加的夜晚,聽力上最容易產生幻覺了。
  我繼續看畫。
  “吱吱……吱吱……”,這回聽得更真切了。確實有東西在外面!窗玻璃被摩擦得“吱吱”直響。
  我嚇得縮進了被窩中,然后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
  “吱吱”的聲音卻仍然透過被子傳了進來。
  我渾身冒著冷汗,嚇得六神無主,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忽然,在“吱吱”聲停了一會兒之后,窗外響起了一聲“喵……”
  是一只貓嗎?
  我悄悄將頭探出了被窩。
  “喵……喵……”
  真的是一只貓在窗外叫,聲音十分凄切。
  可能是一只可憐的流浪貓吧,估計被雨淋坏了。
  想到這里,我一骨碌爬了起來,伸手把窗戶打開了。
  一股涼意隨風裹進了屋內,蜡光在風中不住搖曳。
  窗台上果然蹲著一只老黑貓,在凄風冷雨中瑟瑟發抖。
  雖然沒有眼鏡,但我還是看到了它渾身濕漉漉的,雨水順著它的毛往下滑,滴到窗台上。
  老黑貓一邊用乞求的目光看著我,一邊把身子往屋內縮了縮,舉步跨過了窗沿,踏到書桌上。
  我想伸手去抱它,又怕它害怕,便閃開身子,讓它自己進來,好關窗戶。
  不知為何,在我閃開之后,本來正往里走的老黑貓忽然停了下來,前肢伏地,弓起了背,尾巴猛力拍打桌面,被雨水打濕耷拉在身上的毛都好像立了起來,擺出一副要打架的姿勢,綠幽幽的眼睛瞪視著我讓出來的前方。
  正當我覺得奇怪的時候,老黑貓的背越來越弓,緩緩往后退,退到了窗台上,“喵……”的一聲凄厲尖叫,猛地一轉身,用力跳將起來,縱到旁邊的屋頂上,幾個起落,消失在風雨中。
  “莫名其妙!”我有些奇怪於老黑貓的怪異行為,也許它看到我是個陌生人,覺得害怕吧,可是剛才它好像並沒有看著我啊。不想這個了,也許這只貓有神經病,好心讓你進來你不進,風吹雨淋可怪不了我了,還害得我睡不了覺。
  我一邊埋怨著老黑貓,一邊把窗戶關上。本來下午就淋了一身透濕,要是再被冷風吹久了,難保不生病。
  因為關得急了,帶起了一陣風,放在書桌上的宣紙最上面那張被吹得飛了起來。
  我來不及關窗,趕緊回頭看吹到哪了,因為我怕萬一吹到蜡燭上,那就麻煩了。
  這一看,頓時令我整個人都僵硬了,忘記了呼吸:
  那張宣紙靜靜地停在了空中,一動不動。
  
  蜡燭的微弱的火苗被風吹得不住搖曳,將椅子桌子等的影子晃得在暀W不時幻化著。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張停在空中的宣紙緩緩飄了回來,就像有人用手托著,準確無誤地落到書桌那疊宣紙上面。
  隨后,兩扇窗扉先后輕輕掩了上去,窗戶自動關了。
  插鞘摩擦鐵皮輕微的一聲“咯吱”,聽在我的耳中卻有如晴天霹靂一般響亮,震得我幾乎暈厥過去。
  呆立許久之后,我顫抖著從口中吐出幾個不連貫的字:
  “你……是……誰?”
  




2007-6-28 06: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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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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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往事



沉默,地老天荒的沉默。
  在虛空中對視。
  在對峙中,我的神志逐漸模糊……
  
  有神女翱翔於九天,彩蝶翩躚,青鸞和鳴,與冷月清輝共舞。
  清幽冷寂廣寒宮,獨自俏立,看它群星璀璨,看它漸次湮滅,不經意,億萬斯年。
  輕揚起了玉手縴縴,欺霜賽雪,千百世無盡的蒼涼從指尖滑落,風從她身后吹過,清風陣陣,衣袂翻飛,廣袖隨風,漫天飄舞……
  朦朧中,有人用手輕輕撫摸我的臉。
  那般輕柔,那般恬淡。
  如三月的風,似五月的雨。
  沉醉於這無邊的溫柔里,千百世,不願醒。
  春天的清風細雨啊,永遠如細心的情人般,將你攏在手心,精心地呵護,那般小心翼翼。
  
  募地,天際隕落一丁火星,清寂的廣寒宮,逐漸幻化出萬千火苗。
  遠處傳來火紅的喧囂,一派喜氣洋洋,大紅的喜字,大紅的對聯,大紅的布幅掛滿了整個宮殿,如著火的瀑布般從天上垂落人間,有人在辦喜事嗎?眾人簇擁出一個鳳冠霞帔的新娘,雙頰酡紅,粉黛低眉,嫵媚可人,“咯咯咯”的笑聲傳來,似乎陌生,又有些熟悉。
  遙向著虛空,伸出了手,徒勞地想抓住點什麼,又無力地垂下。
  春天的風雨,不再溫柔。
  一片熱鬧的喧囂中,我一個人孤獨。
  驚變徒生,萬千火紅的布幅頃刻間化成了熊熊的烈焰,又似滔滔的洪水,吞噬了宮殿與賓客,鳳冠霞帔裹著嬌柔的身軀盡情地燃燒,猙獰可怖。
  火海中伸出了一只手,十指縴縴,嫩白修長。
  熟悉得令人心痛。
  中指上卻戴著一枚白金鉆戒,洶涌的火海倒映其間,猶如萬千魔臉瘋狂流轉。
  火苗順著手臂往上爬,瞬間吞噬了它。
  
  一激靈,我猛地驚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和衣斜靠著床頭,身上蓋著被子的一角。
  窗戶洞開,帘子卻沒有完全拉開,風從窗外吹來,將窗帘鼓得獵獵作響,將我的臉輕輕摩挲。絲絲縷縷的陽光順著窗帘的下擺悄悄溜進來,在我的眼皮上四處溜達。
  窗怎麼是開著的?我記得好像是關了的啊。
  但不是我關的。也不是我打開的。對了,不是我。
  我起床了,伸手,一用力,厚重的窗帘被整個扯開了。
  窗外金蛇亂舞,晃得人有些發暈。雨過天晴,又是一個艷陽天。
  
  有清風吹過,在那一疊宣紙間,輕輕地“噼叭”。
  一本《人生若只如初見》壓在正中間。
  大一的時候,一時沖動買的小說,哀怨得令人不忍再看第二遍。一直夾在那堆嶄新的教材中。而現在卻方方正正地擺在了那疊素描畫的正中間,上面還有一個我從沒有做過的折角。
  該面對的,怎麼也逃不掉。
  
  修竹下,清塘邊,我和阿婆在有些懶洋洋的陽光下,面對而坐。
  腳邊,被暴雨肆虐后的土地上,翻涌起了一個個針尾大小的土包,無數的螞蟻在辛勤地忙碌著,不停地往外搬運小土塊,一股清新的土腥味直往鼻孔中鉆。幾只白蝶在一圈圈光暈中相互戲謔競逐。
  我將手中的素描畫宣紙遞給了阿婆,無言地看著她。
  阿婆將素描畫接過,看了一眼,臉色頓時變得越發慘白了。
  我平靜地問:“阿婆,這屋里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慌亂的神色一閃而過,阿婆漸漸冷靜下來:“你看到它了?”
  原來真的有啊。我深吸了一口氣,道“沒有,但我感覺到它了。”
  “唉……冤孽啊……”
  在這個春天的上午,煦暖的陽光下,久遠塵封的往事,在阿婆口中娓娓道來。
  
  阿婆和阿公都是有文化的人,是解放前的大學生,解放后兩個人都在本地的一所高中教書,日子過得無波無瀾,卻又其樂融融,輕松愜意。
  可是文革爆發了,阿婆和阿公都被打倒了。
  那是個黑白顛倒的時代,最善良的人都在正義的名義下被召喚成為了魔鬼。
  一天下午,家里只有阿婆一個人。一群他們曾經最鐘愛的學生,帶著紅袖章沖進了他們家里。曾經握筆的手,掄著棍子,狠命砸著一切能砸碎的東西。
  阿婆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心疼得隱隱作痛。不只是為了那些家具,更多是為了眼前這群如狼似虎的年輕人。曾經一雙雙渴望知識的眼睛那般純潔,如水晶般,潔凈得沒有一絲塵埃與汙垢,望著講台上的她。而今,可還剩了半分人性?
  二老唯一的那張結婚照掉落在了地上,一個學生狠狠一腳踩了上去。玻璃碎屑四處飛濺。
  一直在旁邊默默地看著這群變成了惡魔的學生在家里肆虐的阿婆終於忍不住了。
  阿婆沖過去,扒開了學生的腳,蹲在地上,將照片緊緊地護在胸口。鋒利的玻璃尖棱將阿婆的手割出了道道血痕,她沒有半分疼痛的感覺,兩行淚卻從臉頰滑落。
  腳被挪開的學生發火了,在爭了兩次沒有將照片奪過來之后,高舉起了手中的鐵棍,朝阿婆劈臉砸了下去。
  剛剛趕到的阿公來不及阻止,猛地朝阿婆扑了過去。
  棍子沒有任何停頓,狠狠砸了下來。“噗”,傳來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阿婆沒有受傷,阿公的右腿卻廢了。
  魔鬼們嘲笑著,拖著凶器,得意地走了。
  阿婆和阿公坐在地上,在變成廢墟的家中,相擁哭泣。
  后來,阿婆和阿公都被關進了牛棚。阿公的腿也沒能得到及時的治療,徹底殘了。
  
  十年,群魔亂舞的十年終於過去了。被魔靨了的人們開始逐漸恢復了人性。
  阿公阿婆也終於得以重見天日,已是半百之齡的他們,重新到那所曾經將他們的家毀掉的學校里,教書育人。
  十年的非人經曆使他們深深懂得育人的重要性,明白要一直做一個“人”,是多麼難,因為每個人的心底都潛伏著一個魔,俟機作祟。別看著眼前的這些孩子一個個都那麼純真可愛,不定哪天,心底的惡魔就會被召喚出來,擇人而噬。
  這一教,又是十幾年彈指一揮間。終於到了退休的年齡。
  文革期間,阿公阿婆的孩子們也受了牽連,所以孩子們一直對二老不能釋懷,很少來看望他們。
  退休后,兩個老人枯守著這方院落,看庭前花開花落,過了一年又一年。院門的紅漆,落了又漆,漆了又落。其間也曾把房子租給別人,以換取些微租金與暫時的一點生氣。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各色的租戶來來去去間,院子隨著二老一起變老。
  
  三年前,來了一對租戶,一男一女,都是雲海大學的學生,就住在我現在租的那間房子里。兩個人十分相愛,形影不離。尤其是那個女孩長得出水芙蓉般清雅俊美,一天到晚“咯咯咯”笑個不停。寂寞冷清的老院子,因為了他們的到來而變得有了生氣。
  這對年輕的學生情侶很敬重二老,阿公,阿婆地叫得很勤。阿婆和阿公也很喜歡他們倆。閑暇無事的時候,二老二少四個人常常在一起海闊天空地聊,很快就成了忘年交。
  兩個年輕人還為這個院子的格局設計出了很多主意。那幾株蘭花就是他們去春游的時候帶回來的,說是一來見證他們倆的愛情,二來見證和二老的友情。
  那段日子,是老人一生中少有的快樂時光。他們也根本沒有把他們當作租戶,而是當作了孫子孫女般看待了。兩個年輕人也經常幫二老打理一下家務之類的。尤其是那個女孩對二老的感情很深,因為女孩自小父母雙亡,上大學前一直跟著一個遠房姑姑生活。在女孩的眼中,慈祥善良而又學富五車的二老就是她的爺爺奶奶了。
  
  可惜魔鬼總是喜歡在人最幸福的時候來叩門。
  有一天下午,另一個女孩來了。阿婆開的門。也許是因為內心有偏向吧,阿婆說她開門的時候,就覺得那個女孩目露陰隼之氣,不是個好人。
  從沒有吵過架的這對情侶,這一次卻吵得面紅耳赤,女孩掩面哭泣著跑了出去。阿婆想問一下,又覺得年輕人之間的事不好插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孩朝雲江跑去,空自焦慮擔心。
  幾分鐘后,男孩也朝雲江跑去了。
  那個阿婆覺得目光陰隼的女孩,在門口盯著往雲江奔去的男孩的背影,幾分鐘之后,轉身走了。
  掌燈時分了,女孩和男孩才從雲江的方向回來。女孩倚在男孩的肩上,淚尤在腮,卻已經是一臉的幸福了。
  看到了焦急地等在院門外的阿婆,女孩未干的眼睛又紅了。阿婆輕輕拭去了女孩眼角的淚,輕輕拍了拍女孩的臉蛋,心疼地道:“傻孩子,趕緊進屋去,別著涼了。”
  滿臉歉意的男孩攜著女孩的手進了院子。女孩也恢復了往日的開朗,院子里重又飄蕩著女孩“咯咯咯”的笑聲。
  二老懸著的心也放下了。還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兩個人負氣吵架的情景,不僅一陣唏噓。年輕的愛人們啊,也不正是因為了這些瑣碎的小吵小鬧,才將愛情這碗五味羹調得滋味萬端,令人神魂顛倒。有一天,夕陽西下的老槐樹下,久遠的心弦在某個黃昏被不經意地撥動,回憶起這些斑斑往事,難免不感慨萬千,那個曾經深愛的人兒,如今可還依依伴在你身畔?曾經的海誓山盟,曾經的不離不棄,可曾因了這歲月的滄桑,而淡了,遠了?
  
  幾天之后,女孩和男孩將一幅巨大的油畫抬了進來。
  女孩歡快地把二老拉過來看畫。
  畫中正是女孩本人,身穿著一襲潔白的連衣裙,坐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巧笑倩兮,清純可人,在陽光下瞇縫著眼,臉上寫滿了幸福。
  女孩驕傲地向二老宣布,這幅畫是男孩為她畫的。說罷,深情地凝望著男孩,這一望,就似穿越了千年,百死不悔。
  看到兩人重歸於好,二老也覺得十分欣慰。
  從不信佛的阿婆還特意買了一把香燭,感謝佛祖的保佑,並期望能繼續庇佑他們一生一世。
  
  然而,魔鬼沒有因為老人善良的祝福而卻步。
  兩個月后,就在畢業的前夕,女孩忽然失蹤了。男孩發瘋著魔般四處找尋,老人也在佛祖前不停地禱告。女孩卻蹤影全無。
  女孩的屍體是兩天后在雲江下游的入海口被一艘運沙船發現的。
  女孩的手因為浸水太久而發白變青,手中卻緊緊攥著一枚戒指,這是一枚仿白金鉆戒。
  看到女孩的屍體,男孩當場暈厥過去。
  
  法醫的鑒定結論是:女孩全身沒有任何內傷外傷,因大量的河水涌進口腔,堵塞呼吸道,窒息而死。
  至於女孩手中的那枚仿白金鉆戒,警方從醒來后一直有些神志恍惚的男孩口中得知,是在失事的前一天,他送給她的。
  也許正是因為它掉進了江里,女孩為了把它撿回來,而不幸落水身亡的。
  男孩將戒指緊緊地抓在手里,幾乎攥出血來。他恨它。
  在警方催促了幾次后,作為死者的家屬,女孩的那個遠方表姑才來到了雲海市。可是在拿走了女孩僅有的一些衣物之后,她這個在世上的唯一的親戚就消失了。
  
  男孩和二老湊了點錢,準備將女孩火化。
  含著淚,男孩將那個戒指重新給女孩戴上,因為手指腫脹了很多,在把皮都蹭破了之后,才勉強戴上。
  男孩執著女孩的手,怎麼也舍不得放開,直到火葬場的忤工強行將他的手掰開。
  女孩隨著停屍車推進了焚化爐,“咣當”一聲響,門關上了。男孩再也堅持不住,又一次暈厥過去。
  男孩拿著一疊以前畫的女孩的素描畫,在雲江邊孤魂野鬼般游蕩了三天三夜。有時,靜默無言地坐在一塊大青石上看著畫中的女孩發呆,有時,如受傷的野狼般嚎哭,凄厲的哭聲在雲江上空久久回蕩。
  
  三天后,男孩收拾東西離開了這里,永遠地離開這個傷心地。據說是去了南方的一個大城市。
  臨走的那天,男孩把自己在屋里關了半天。
  因為擔心男孩會做傻事,二老只能不時地從門縫里偷偷觀察男孩的舉動。
  男孩坐在床上,痴痴呆呆地盯著油畫中的女孩,一動不動。
  門開的時候,二老看到男孩由於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而變得異常難看的臉色,又差了幾分。
  老人勸男孩把那幅油畫帶走,男孩搖了搖頭,背起包,走到門口,忍不住又回頭向畫中的女孩看去。久已干涸的眼眶又有氤氳的霧氣昇起。
  男孩背著包走了,只留下了這幅油畫,陪伴著老人枯寂的生活。
  
  二老很懷念女孩,也願意留下這幅油畫作為紀念,於是就留在屋里沒有動它。盡管他們的生活十分清苦,卻沒有主動尋找租戶,所以也就一直空著。
  有一天晚上,阿婆想起來那個房間很久沒有打掃了,就準備去打掃一下。阿公說還是他去打掃的好。
  可是門開了之后,卻看到了已經死去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將畫上的灰塵擦去。
  阿公嚇得生病住院了。阿婆的氣色也越來越差。
  而之后,那間水房的水也經常會自動流出水來。從來沒有人使用的水房,總被擦洗得干干凈凈。
  阿婆買來了門神,希望能夠鎮鬼驅邪,卻不見絲毫起色。
  而正在這時,卻接到了我要租房的電話。
  ……
  
  腳邊的螞蟻依舊在忙碌不休,頭頂的白蝶早已不知飛往何方。
  我在春天溫煦明媚的陽光下,聽得感慨萬端。眼前的世界都似乎不真實起來。
  聽到這里,我也想起來了,記得大一的時候,學校還開展過安全教育,聽說是有學生溺水身亡。而且也是在那個時候,剛好教育部頒布了大學生校外禁租令,學校便開展了一場大規模的校外租房查禁活動。雖然結果是不了了之了,但當時也是鬧得沸沸揚揚的。
  
  阿婆有些歉意地說道:“當時之所以同意你搬進來,主要也是看你是個年輕人,陽氣足,也許可以鎮得住妖邪之氣。明說了,又怕你不敢住,所以就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你。”
  “陽氣足?陽氣足是不是更容易招鬼啊?”我不禁在心里嘀咕著,可是看到阿婆滿臉歉意,也不好意思說什麼了,便岔開了話題,問:“那你們為什麼不尋求一下公安之類的幫助呢?”
  “公安?”一絲苦笑浮上阿婆的嘴角,“公安會相信這些鬼怪之說嗎?就是我們自己,以前也是一直以為人死即寂滅,從來不相信這世上還有鬼怪的。其實這兩天晚上,我一直都很擔心你,怕它出來害你,所以昨天晚上我聽到你的房間丁丁當當響,就趕緊過去看你。對不起了,沒有告訴你實情,你還是走吧,你的氣色也變得不太好了……”
  雖然阿婆沒有提前將實情告訴我,使我有被騙的感覺,心里有些不快,但是得知阿婆昨晚過來不僅僅是為了送蜡燭,還是為了救我,心里不僅又覺得有些暖暖的感動。畢竟,沒有幾人能夠為了別人的生死,而面對鬼怪。
  “那您怎麼辦呢?阿婆,要不您也離開這里吧?”
  阿婆搖了搖頭“不了,一來沒有地方可以去,二來一把老骨頭了,無所謂了。”
  我還是不死心:“您可以到您孩子家里呆一段時間啊。”
  “我的孩子?”阿婆苦笑了一下,“他們早已不把我們當父母了。本來以為這個女孩還有點孩子的樣子,誰知道也會害人。算了……”
  說罷,老人輕嘆了口氣,望著清水塘中的魚兒不時愜意地擺著尾巴,不再言語。
  
  




2007-6-28 06:4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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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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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遇鬼



下午,當我推開宿舍門的時候,看到老三正一如既往地趴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打游戲,手中的鼠標快速移動點擊著,嫻熟到了有點昇華為藝術的味道。
  看到這幅熟悉的情景,我不禁覺得有種酸酸暖暖的親切感。也許是因為雖然離開宿舍只有短短兩天時間,卻發生了很多事情的緣故吧。
  “哇”,老三一見到我就尖叫起來,“不會吧,臭猴子,小日子過膩啦,才這麼兩天就扔下人家小姑娘獨守空房啦?怎麼可以薄幸無情到這種地步啊!噯,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噢,嘿嘿嘿,俺明白了,嘿嘿嘿……”
  “是嗎?我的臉色很難看嗎?”我下意思用手摸了把臉,勉強擠出點笑容。
  “嘿嘿嘿,難道真的被俺猜中了?嘿嘿嘿,猴子,你小子行啊!不過這個身體還是得注意啊,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說過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吶。”老三說罷,眨巴著眼睛,鬼鬼地笑。
  我無奈地搖搖頭,說道“不是跟你開玩笑,真的沒有。”
  “哦,真的嗎?”老三帶著戲謔的表情,夸張地問,“那是不是遇到女鬼了?”
  我的臉色不由一變,呆了半晌,緩緩點了點頭:“是的。”
  老三一愣,繼而捧腹大笑起來。
  我看著老三夸張地笑著,平靜地道:“我沒有騙你,是真的。”
  聽到這話,好不容易有些平歇下來的老三,笑得更厲害了,笑得整個身子都直不起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說不出話來。指著我的手也因為笑得太厲害而抬不起來。
  老三邊笑邊咳嗽:“猴……猴子,你……你太……厲害了,兩天不見道行見長啊……面不改色,說謊都不帶喘的,俺……俺甘拜……甘拜下風……哈哈……哈……”
  我沒再繼續說什麼,靜靜地看著老三,等他笑完。
  可是每當老三好不容易忍住笑,一看到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樣子,就又前功盡棄,爆發出更響亮的笑聲。
  就這樣過了半個多小時,老三終於笑到全身乏力,笑不出來了,只能趴在電腦桌上不停喘氣了。
  
  “我真的遇到了一個女鬼。今天過來是想讓你幫幫我。”
  “漂不漂亮?”老三終於能從桌上爬起來了,一本正經地問。
  我愣了一下,道:“我沒看到過她的樣子。”
  “你都沒看到過她,怎麼說遇鬼了?”老三一臉的不屑。
  “我感覺到她了,而且我看到過她的畫像,很漂亮,不過不知道變成鬼之后的她是不是長得一樣。”我回答道,想了一下,又接著道:“我還夢到過她,好像兩天晚上都夢到了,也許是她,也許不是她。”我忽然覺得心里有些黯然。昨晚夢中被火海吞噬的,是她嗎?是她?還是她?
  老三看到我的表情有異,擠眉弄眼地問道:“你還夢見了?嘿嘿,是不是夢見了什麼春光無限少兒不宜的東東?嘿嘿嘿……”
  看到老三口水都要滴出來的樣子,我不禁有些心煩,道:“行了,別再胡說八道了,一句話,你願不願意幫我?”
  “願意,願意,一百個願意,”老三忙不迭地道:“一想到今晚可以跟美麗的女鬼小姐幽會,俺就興奮不已啊。為兄弟兩肋插刀,義不容辭。這個忙,俺幫定了。”說罷,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做生死兄弟狀。
  
  這時老三在電腦上掛著的QQ“嗶嗶”叫了幾聲,有人給他發了個短信,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便問他:“對了,上次你怎麼給我發那麼變態的QQ病毒?”
  “俺給你發QQ病毒?”老三一副無辜的表情,“天大的冤枉吶!你覺得俺這麼純潔高尚的人會做那麼卑鄙下流的事情嗎?你這麼誣陷忠良,肯定得六月飛雪大旱三年吶!”
  “算了,算了,不跟你計較了。”我有些頭疼,趕緊轉移話題道,“那你想到什麼能幫我的辦法沒有?”
  老三還在那里繼續叫著撞天屈。在我主動提出今晚請他吃飯之后,老三才停止了喊冤,並且當場就將電腦關上了,說是要去準備一下工具捉鬼,弄得我感動得不得了,因為對於一個游戲迷而言,當他正在打游戲的時候,要他把游戲關掉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兄弟畢竟是兄弟,知道兄弟有難,便毅然決然地將游戲放在了第二位,不顧危險毫無怨言地和我一起面對人人都懼怕的鬼魂。
  現在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老三說讓我先出去一下,他要一個人在宿舍準備一下。
  我不願扔下阿婆一個人,可是又不敢自己一個人面對它,來找老三只是因為沒有其他人可以商量,希望他能和我作伴,可以壯壯膽而已。可是現在看他這麼神祕的樣子,我倒真的生出點希望來,也許老三真的會有辦法對付它。於是,約好六點在上次那家川菜館碰面之后,我帶著一絲希冀,自己先去配眼鏡了,留老三一個人在宿舍里鼓搗。
  
  六點正,我已經配好眼鏡點好菜,在川菜館坐了半個小時了。老三來了,背著他那個已經很久沒有用過的書包。
  我問他是什麼東西,讓他打開看看。他神祕地笑了笑,沒有答應,只是說了句“山人自有妙計”,便抓起筷子,開始狼吞虎咽。
  看他這幅窮凶極惡的樣子,估計這應該是他今天的第一頓飯。我也一天沒吃了,可是沒有一點胃口,隨便嚼了幾粒米飯就把筷子放下了,看他在那里風卷殘雲,將滿桌的飯菜以驚人的速度迅速消滅。
  
  吃完晚飯,天已經黑了。
  兩個人騎自行車來到我的住處。我開了院門,領老三進去。
  院子里靜悄悄的,房間的燈都關著,阿婆不在,也許是去醫院看阿公了吧。
  老三一進我住的房間,就被那幅油畫吸引了,圍著它蹦來跳去,贊嘆不已,一個勁地夸我艷福不淺。
  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雖然心里仍然不免害怕,可是被老三這麼一胡攪,恐怖的氣氛倒是淡了不少。
  當我告訴老三,這就是我跟他說的那個東西的時候,老三便開始工作了。
  
  開始,老三還是很有節制的,充分發揚了毛主席的談判原則,有理,有利,有節地對著油畫中的她進行循循善誘的規勸與教導。
  “這位姑娘啊,雖然你不認識俺,俺不是你的老爸,也不是你的老師,更不是你的老公,當然俺是很希望是滴,嘿嘿,可是俺還是得跟你講講道理,你這樣做是不對滴,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待阿婆阿公他們呢?人家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對你又這麼好。你怎麼忍心害他們呢?要是你有什麼冤屈,也該搞清楚誰是誰非嘛,怎麼可以這麼是非不分,黑白顛倒呢?這樣做,上對不起天地君親,下對不起黎民百姓。要知道恩將仇報,天地不容。你怎麼可以作出這種令親者痛,使仇者快的傻事呢?至於俺們家猴子就更加無辜了,多麼心底善良、純朴可愛的孩子啊,一生從無罪孽,真是踩死只螞蟻也覺得罪過啊。你又怎麼忍心加害於他呢?簡直太不人道了。哦,對不起,忘了你不是人。但是正所謂,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報應不爽,時候未到。到時候,你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呢?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人的一生難免要犯幾次錯誤,犯了錯誤並不要緊,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要你能承認錯誤,改過自新,還是一個好同志嘛。看到你這麼漂亮的姑娘竟然這麼墮落,俺實在是於心不忍哪,俺有愧啊……”
  老三一開始還說得有些顛三倒四,磕磕碰碰,到后來就越說越順,簡直一發而不可收拾,差點將我國刑事訊問中“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都用上了。看來要是以后畢業了,找不到工作,還可以當一個人民教師或者訟棍律師之類的。當老三發現了自己的這個優點之后,便講得越發起勁了。
  可是任憑老三唾沫橫飛舌燦蓮花,直講得天花亂墜,油畫依舊安靜地斜倚在椈壑W,一動不動,畫中的女孩也依舊靜坐在草地上,保持著那個甜甜的笑容,沒有半分動彈。
  老三終於有些講累了,沖著她揮舞了一下拳頭。
  “大姐,你到底在不在啊?有沒有在聽俺說話?俺這樣一個人自言自語很傻的,很沒面子的,好歹你也吱個聲啊。你要是再不開口,俺可要罵你了。別以為你裝神弄鬼,俺就怕了你。不就是個小鬼嘛,俺死后也是個鬼,who怕who啊?”
  老三試著罵了女孩幾句,見沒有反應,於是越罵越歡,越罵越順,罵得興高採烈不亦樂乎。
  “……有種你就跳出來讓俺瞧瞧,怎麼?沒種啦。你有種害人,難道就沒種見人嗎?看你這種孤魂野鬼能有多少道行?想當年俺……”
  
  “哼!”忽然我們聽到了一聲冷哼,一個年輕女子冷峻的輕哼,清晰地傳入耳中。
  我心頭一驚,遍體生寒,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真的聽到了這麼一聲突如其來的冷哼憑空從虛無中傳來,還是不免嚇得幾乎萎頓在地。
  這世間,果真有鬼!
  
  老三嚇得面如土色,一跤跌在地上,話音顫抖:“猴……猴子,這屋里真的有……有鬼……”
  看到老三嚇成這樣,我反倒有些恢復正常了,對老三道:“我本來就跟你說過有鬼的啊。你不是說有辦法嗎?”
  經我這麼一說,老三想起了什麼,就地將背后的書包取下,哆嗦著拉開拉鏈,從中掏出了一把半尺來長的木劍。劍脊上還似乎還寫著幾個紅色的字。
  老三哆哆嗦嗦地將木劍指向油畫中的女孩。口中不成調地斷斷續續說著:“你……你不要過來,我……我這可是道家仙劍,會讓你……讓你形神俱滅的……咱們有話……有話好……好說……冤家宜結……不宜解……”
  “噗嗤”,一個女子忍不住發出了清脆的笑聲:“咯咯咯……”。
  聽到這麼悅耳的笑聲,我內心的驚懼卻無以復加。
  老三卻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二指一駢,壓著劍身,口中結結巴巴地念叨著:“天靈……靈靈,地靈……靈靈,菩薩…….”
  
  還沒等老三將亂七八糟的咒語念完,五點冷光一閃,五根蔥管般修長透明的手指忽然在空氣中憑空現了出來,然后是一只嬌柔嫩白的手掌,緩緩朝老三漂過去……
  中指上,一枚白金鉆戒泛著冷冷的清光。
  “媽呀”一聲尖叫,手中木劍墜地,老三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風一般沖了出去。凄厲的嚎叫聲越去越遠。
  由手及身,由身及臉,她的身形由虛而實,逐漸顯現。體態修長,白裙及地,果真跟畫中的女孩一般無二,美艷無比卻又清純可人,絕無半分鬼氣。我怎麼也不能將鬼怪這個詞語和她畫上等號。
  她低頭看了眼地上的木劍,笑容可掬,卻又滿臉戲謔:“這就是所謂的梨木劍了?你以為是根梨木就能斬妖除魔啊。封建迷信,害人不淺吶。”講到這里,她又不禁“咯咯咯”笑起來。
  
  我忍不住往劍身瞟去,只見上書四個歪歪扭扭的朱砂大字:“誅鬼斬妖”。一看就是假冒偽劣產品,難怪要受到人家嘲笑,我都不禁有些臉紅了。
  我想起來了,這把木劍是大一時全班出去春游的時候,老三帶回來的。那時他還在宿舍里炫耀過一段時間,說是某個道觀的修真老道送給他的,有無上仙力。只可惜當時我正沉浸在剛買電腦的喜悅中,好學的老二忙著要去自習,而風流的老大則急著要去約會,沒有人理會他。老三在哀嘆了半天我們這些肉眼凡胎沒有見識之后,終於覺得有些無趣了,便將它扔在了床下的角落里。一天天過去,這把木劍逐漸被大家,也被老三自己給遺忘了。今天他卻竟然將它翻出來了,難得還能擦得那麼干凈,而且弄得神神祕祕,害得我還以為他真有什麼鎮鬼寶物。
  
  看到她緩緩朝我走來,我結結巴巴地哀求:“你……你自己……跌到水里的,又沒有人害你,為什麼還……還陰魂不散?”
  “自己跌到水里?哈哈哈……哈哈哈……”她忽然有些神經質地大笑起來,面目也變得猙獰起來,“我要殺了你們,你們這些表里不一喪盡天良的男人。”說罷,十指如鉤,朝我抓過來。那枚白金鉆戒似乎透出了懾人的妖氣。
  我嚇得魂飛魄散,退到了晲丑A手扶著棜情A篩糠般發抖。
  就在我幾乎暈厥過去的時候,那雙如蔥似玉般的手卻在離我的臉部半尺左右的地方停頓了下來。
  “唉……”她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凶獰之氣逐漸消退,低著頭,似乎在自言自語,“算了,又不是別人的錯,何必遷怒他人。”抬頭看到我嚇得幾乎站不住的樣子,她忍不住又“噗嗤”一聲笑了,“真是沒用啊,一個二十好幾的大男人,竟然被我這麼一個弱女子嚇成這樣子。咯咯咯……”
  看到一個女鬼竟然這麼富有人性,雖然被嚇得夠嗆,我還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你雖然是個女子,但可是個女鬼啊。我沒有被嚇得當場昏倒,已經是意志堅定了。”
  
  她看到我還是沒法從恐懼中走出來,便自顧自在藤椅上坐下了,指了指桌上的那本《人生若只如初見》,道:“快點過來幫我翻書,昨晚我正看到緊要關頭,天就亮了,真是郁悶。”
  “幫您…….幫您翻書?”我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結結巴巴地問。
  “是啊,翻書啊。怎麼?你連這點活都不願干啊?”她做出一副凶狠的樣子,“難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哼哼”說著,她露出了一口潔白整齊的貝齒,上下牙來回摩擦了兩下,作凶惡狀。
  “翻,翻,我翻……”我忙不迭地應道。可是大著膽子向她走了兩步,我又不由自主停了下來,畏懼地看著她。
  “怎麼,又不願意了?”她惡狠狠地盯著我。
  “願意,願意,”我不敢再作停留,來到桌子前半米遠處,顫抖著問:“翻……翻到哪里?”
  “廢話,當然是翻到昨天看的那頁啦,你自己做的折角都給忘了?真是笨死了。”
  “我做的折角?忘了?”我心里想著,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不敢多問,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將書翻到折角。可是由於我站得太遠,心里又害怕,翻了幾次都沒能翻到。
  她有些不耐煩了,瞪了我一眼,“離那麼遠干嘛,還怕我吃了你啊?”
  我心里一驚,書被我一帶,掉到了地上。
  
  “行了,行了,不看了,真沒勁,沒見過笨成你這樣的人!早知道你醒著的時候這麼笨,還不如……”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下來,上下打量著我,眼珠子狡黠地轉了一下。
  她的目光看到哪里,我就覺得哪里發寒發麻。還不如什麼?難道是,難道是還不如把我殺了?還是吃了?
  想到這里,我心底一驚,正想拿出證據證明其實我不是那麼笨的時候,她說話了:“算了,算了,不看書了,把畫翻給我看看吧。”
  “畫?”我下意思重復著,正想問“什麼畫”的時候,我看到她秀眉微蹙,又要發作的樣子,一緊張間,想起來估計是指桌上那疊素描畫,趕緊一把抓起來,豎起來讓她看。
  由於太緊張了,手上用勁太大,那疊宣紙被我抓得有些皺了。她的眉頭不由又皺了起來。
  我猛然想起來素描畫里的人應該就是她,趕緊把宣紙輕輕拉拉平整,討好地道:“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請您……請您欣賞。”
  她面色稍緩,可是盯著我舉著的畫看了兩眼之后,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滿臉的嚴肅撐不住了,瞬間崩潰。
  我呆呆地看著這個情緒多變的女鬼,只覺得莫名其妙,手中的畫不知該繼續舉著,還是放下。
  她看到我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笑得越發厲害了,一手抵著腰部,想止住笑,一手指著我手中的畫,笑得彎下了腰。
  我目光下移,向手中的畫上看去。第一張是她一個沉思的側臉,鼻子小巧而微微上翹,睫毛秀長,嘴角微斂,帶出一道柔美而略帶任性的弧線,沒什麼問題啊,為什麼她笑得這麼夸張?難道是笑她自己在畫中故作深沉的樣子?
  “反……反啦,真是笨……笨死了你!”她笑得說話都不連貫了。
  我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把宣紙空白的一面對著她了,於是忙不迭地翻過來。手忙腳亂的樣子又引得她一陣“咯咯咯”地嬌笑。
  
  就這樣雙手舉著畫,一張又一張地翻給她看,已經重復了好幾遍了,雖然我沒有看表,但從自己手臂的酸麻程度來看,起碼已經兩個多小時了。她倒是不再笑了,坐在藤椅中,看著我手中的畫,沉浸其中,時而開懷,時而憂郁,時而只手支頤,時而搔首弄姿。我不禁在心里暗自嘀咕著:“她怎麼這麼自戀啊?難道鬼都這樣的嗎?”
  “大……姐,您為什麼不……不自己翻呢?”我終於鼓足了勇氣問。
  “我很老嗎?干嗎喊我大姐?真是的。”她被我從自我陶醉中驚醒,有些不快,“本姑娘喜歡讓別人給我翻不行啊?我樂意不行啊?難道你還不願意?”
  “沒,沒,沒,我願意,我願意。”我趕緊聲明。
  “哼,量你也不敢。”她抬起頭得意地看著我,眼里滿是挑釁的味道。
  看到我誠惶誠恐地舉著畫,阻擋她的目光,她又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之后,她覺得有些無趣了,揮了揮手道:“算了,不看了,放下吧。”
  我如蒙大赦,趕緊將畫放回桌上,揉搓著自己的胳膊。
  她看到我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差點又笑出聲來,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唉……”她的情緒忽然毫無征兆地低落下來,低下了頭,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不是我故意折磨戲耍你,只是我自己真的翻不了……”
  
  “你自己翻不了?”我不再揉搓胳膊,有些好奇地問她。
  “是啊,你聽到這話很開心是嗎?”她沖我翻了翻白眼。
  “沒有,沒有,我心里覺得難過。”我連忙道,看她一臉的不信,忙又加重語氣補了一句“很難過。”
  可是我的表情怎麼也裝不出難過的樣子,因為我心里想到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她不能翻書是不是因為她沒有實體啊,那是不是意味著,她也只能嚇嚇我,實際上是傷害不了我的?想到這里,心里不由一陣狂喜。
  看到我掩飾不住的笑意從臉上溢出來,她有些著惱,猛地立了起來,用手一拂桌面,那疊素描畫頓時掉了下來,四下散開,飄落地上。“你是不是認為我不能對你怎麼樣啊?”她面若寒霜地看著我,冷“哼”了一聲。
  我一看判斷失誤,懊悔不已,趕緊表態:“沒有,沒有,我怎麼敢呢,您讓我干什麼我就干什麼,您讓我干什麼我就干什麼……”
  可是我心里還是覺得很奇怪,既然她能把畫拂到地上,為什麼卻翻不了書呢?難道她在騙我?但是她有必要拿這個騙我嗎?我又想起來昨天晚上的遭遇,應該是她把那張風吹走的素描畫放回桌面的,窗也是她關的吧,那她為何還說自己不會翻書呢?還有,她為什麼說那本《人生若只如初見》上的折角是我做的呢?
  盡管我心里疑雲重重,但還是不敢問她,只是萬分小心地賠著罪,可是這回她卻沒有笑,輕輕坐回了藤椅中,指了指床沿,道:“你也坐吧。”
  我受寵若驚,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有些惶恐地問:“您是說,允許我坐下來?”
  “讓你坐你就坐,哪來那麼多廢話!當然是你了,這里又沒有別人,”她淡淡地道,“還有,別老是您,您,您的,聽著怪別捏的。我又不是你媽。”
  我正隨著她的話,不時一邊點頭,一邊感激地“哦”著,聽到她最后一句話,差點笑出聲來,可是一看到她滿臉嚴肅沒有一絲笑容,只能硬生生將笑聲咽回肚子里,老老實實坐在了床沿上。
  她有些無力地靠在藤椅上,目光迷離,呆呆地盯著四散在地上的素描畫,一言不發,似乎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由於怕她生氣,我不敢大馬金刀地坐著,只是小心翼翼地占了半個屁股,兩腿並攏,雙手扶膝,下頜微斂,目光呈四十五度角斜視正前下方,盯著一只成人拇指般大小的夜蛾,在我與她雙腳之間的空地上無聊地爬來爬去,簡直比古代的大家閨秀見媒婆時還淑女百倍。
  要較長時間地保持這樣的坐姿,即便是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的軍人也會十分吃力,更何況我這樣一個懶散慣了處於亞健康的人。半個小時后,我已經覺得渾身酸痛了。尤其是背脊上似乎有一只小蟲子在不停地爬來爬去,弄得我煩躁異常,卻又不敢稍動,以免惹她不快,招來無妄之災。
  正當我忍無可忍,準備趁她不注意,把右手伸到后背悄悄撓一下的時候,我眼睛的余光瞟見她的眉頭忽然微微皺了一下。
  我心中一凜,頓生警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那些素描畫凌亂地覆在地上,想起剛才正是因為我触怒了她而被掃落地上的。她會不會因為這個而遷怒於我啊,畢竟從剛才看畫的情景可以看得出來她是極度自戀的,看到自己的畫像橫七豎八躺在地上肯定會十分不高興,我還是趕緊把它們撿起來的好,順便可以找個理由活動一下酸麻的身子。
  想到這里,我趕緊站了起來,然后彎腰去撿那些畫。
  誰知道一直呆呆地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她也同時站了起來,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撿同一張畫。
  我一呆,不敢爭,想收手讓她撿,可是因為坐的時間太久,關節有些僵硬了,情急之下,往前一個趔趄,竟然差點撞入她的懷里,嚇得我趕緊猛地直起了腰。
  她也沒想到會這樣,正往前半傾著身子,來不及避開。
  我這一下猝然直立,頭頂頓時撞中了她的胸部。
  正當我嚇得夠嗆,以為這下肯定冒犯她了的時候,我卻驚奇地發現自己好像根本沒有撞到她,在一陣輕松的同時,心底卻又有一絲隱隱的莫名失落。
  可是這份輕松與失落在一瞬間后猛地化為無邊的恐懼:我發現自己的腦袋正迅速穿過她的身體!沒有任何的阻隔!
  我不是沒有撞到她,也不是僅僅撞到了她的懷里,而是,而是一頭撞進了她的身體里!
  當我隨著慣性完全立起身子的時候,整個頭腦一片空白。
  可是當我的意識在幾秒鐘后恢復的時候,我竟然看到她也滿臉驚愕地站在我面前,而且由於站得實在太近,她又身材高挑幾乎與我平肩,我們兩個又是幾乎同一時間站了起來,在我的頭從她的身體里穿進去,然后又穿出來之后,在我的眼前僅有半厘米的地方,正是她錯愕的目光,而我的唇竟然和她的唇緊緊貼在一起,沒有一分一毫的空隙。
  兩個人傻瓜一樣呆呆地凝視著對方的眼眸。
  你的瞳仁里倒映著的只有我的瞳仁;我的瞳仁里倒映著的只有你的瞳仁。
  ……
  這瞬間的停頓,於我,卻似過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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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童年





很久,很久,她才清醒過來,“嚶”地一聲驚呼,慌亂地跳開了。
  而我則仍然沉浸在剛才詭異的遭遇中,在那份恐懼與驚訝交雜的情緒下,竟然還有一絲莫名的竊喜。
  她遠遠地在站在棆銦A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覺,我看到她的臉上竟然有紅潮隱隱泛起。
  “我是一個鬼。”過了許久,她平靜地說。似乎對我說著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我回過神來,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機械地道:“我知道。”
  
  “雖然現在我是一個鬼,但以前不是。曾經,我是個人,我很快樂,快樂得就象春天的蝴蝶,無憂無慮。”女孩的聲音逐漸朦朧起來,夢囈一般,縹縹緲緲,猶如來自遙遠的天際。她雖然朝著我的方向看著,目光卻似乎沒有任何的著落點,越過了我,越過了晼A投往遼遠的虛無。越過的不僅是空間,還有時間……
  
  我的父親是個司機,開公交車的,我的母親是家工廠的工人。我們家的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溫飽有余。爸媽只有我一個孩子。媽媽曾打算給我爸再生個兒子,就算罰點錢,當時也還支付得起。可是我爸不讓,他說,現在我們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女兒,要是有了其他孩子,就會把愛分開,我希望我們的寶貝女兒能擁有我們全部的愛。
  這些話都是媽媽告訴我的,那時爸爸已經不在了。
  爸爸是在一次車禍中喪生的。一輛大卡車迎頭撞上了我爸開著的公交車。公交車的頭部頓時撞成了一堆廢鐵,不過后部受損不是很嚴重,但是車上的乘客很多,那時候公交車少,都塞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在慌亂中,乘客們相互踩踏,硬生生將八個人踩成了重傷。
  我爸被撞成了重傷,硬撐著爬出了駕駛室,他乞求圍觀的人們幫忙。
  可是大家圍在他的周圍,對他指指點點,沒有一個人幫他,哪怕扶他一下。有些乘客和乘客的親戚甚至是那些圍觀的路人還對著我爸破口大罵,詛咒他早點去死。
  救護車來了,呼嘯著載走了那幾個受傷的乘客。不知道是遺忘了,還是故意的,我爸一個人躺在大街上,血流滿面。周遭是一群冷漠的人類。
  等我媽聞訊趕到的時候,爸爸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了。
  爸爸靠在媽媽的懷里,來不及說什麼,就死了。
  我在一個鄰居的帶領下,來到車禍的地點,看到的是媽媽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臉上的淚已經被風吹干,雙手抱著一具早已僵硬的屍體。我怎麼也不能相信,那個滿臉鮮血,已經沒有呼吸的人,就是那個經常把我放在脖子上玩騎馬的爸爸。
  我呆立在媽媽的身旁。媽媽坐在地上,手中緊緊摟著爸爸的屍體。周圍是一群幸災樂禍的旁觀者。
  那年我五歲。
  
  爸爸過世之后,我們家的生活急轉而下。爸爸生前所在的公交公司一開始還象征性地給了點撫卹金,可是后來卻說我爸在開車中有失誤,不能再給我們發撫卹金了。媽媽去理論,被他們轟了出來,還說沒有要求賠償車子的損失費已經是很對得起我們了。
  那些受傷的乘客也跑來向我們要醫療費。媽媽告訴他們應該找公交公司去要。他們說公交公司已經把撫卹金發給你們了,他們就不再負責了,只能向你們要,誰讓你那個死男人開車不長眼的。
  沒有錢給他們,那些來要債的人就把所有能賣兩個錢的東西都搬走了。臨走還撂下話,如果下次來還是沒有錢,就要把我們家的房子賣掉。
  因為沒有錢交學費,我也上不起幼兒園,只能呆在家里。那段時間,最害怕的就是聽到有人敲門。
  那天中午,我一個人在家,玩著爸爸生前給我買的一個簡易電子琴,忽然響起了暴躁的敲門聲和咒罵聲。我害怕得躲到屋子的角落里,一邊流著淚,一邊抱著電子琴瑟瑟發抖。
  門被踹開了,幾個彪形大漢躥了進來。得知我媽不在之后,他們便開始翻箱倒柜地找值錢的東西。可是前兩天剛剛來過另一批人,能拿的基本上都拿走了,他們翻了半天沒有翻到什麼。
  正當他們罵罵咧咧準備走的時候,有個人看到我手中的電子琴了,便伸手要我給他。我緊緊地抱著電子琴,死活不給,因為這是爸爸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了。一彈起它,我就會覺得其實爸爸並沒有走,正像往常一樣手把手地教我彈琴。他那雙粗大的雙手讓我覺得安全。
  對方看我不給,便直接拽著電子琴往外奪了。奪了兩下沒有奪過去,他火了,伸手便是一個狠狠的耳光,我的臉頓時火辣辣地疼起來,但我仍然死死地抱著電子琴,任憑淚水順著劇痛的臉頰滑落,口中只是哭著重復著:“不要搶我爸爸,不要搶我爸爸……”
  其他幾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那個搶我電子琴的人臉上掛不住了,狠命一拽,我被拎得離地了。對方把電子琴用力一甩,我頓時抓不住了,掉到了地上,摔得很疼很疼,我爬起來又沖上去抱住對方的大腿,口中仍然哀求著:“不要搶我爸爸,不要搶我爸爸……”
  其他幾個人笑得更大聲了。那個人狠狠一腳把我踢得飛了起來。我重重地掉在了地上,這回再也爬不起來了,只是躺在地上語不成調地哭著:“不要搶我爸爸……”
  媽媽剛好回家給我做午飯,看到這一幕,沖上來護著我,哀求他們不要傷害我。
  那幾個人看到我媽之后,便向我媽要錢,得知沒錢之后,便威脅要把我們趕出去,把房子賣掉。
  媽媽苦苦哀求他們不要這樣做,已經是冬天了,大人還能熬幾天,小孩可熬不起啊。
  那個搶電子琴的人嘿嘿淫笑著說道:“你要是不想讓這個小兔崽子露宿街頭也行,可是辦法只有一個……”說著,上下打量著我媽,眼睛里有著狼的凶殘和人的下流。
  媽媽呆了半晌,將對方扔在地上的電子琴撿起來,遞給我,輕輕擦了擦我臉上的淚水道:“囡囡乖,囡囡不哭,沒有人會再搶爸爸了。”
  媽媽走了,被那幾個人帶到了隔壁房間。
  我緊緊抱著電子琴,一個人蹲在晲仄瘛瘚o抖。野獸的嚎叫聲從隔壁傳來,魔鬼在縱聲狂笑。
  那幾個人得意而滿足地走了。過了很久,媽媽還是沒有從房間里出來,我害怕了,跑了進去。
  媽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爸爸的遺照。
  我抱著電子琴靠在媽媽的身邊。
  媽媽輕輕摸了摸我的頭,什麼都沒有說。
  我仰著頭,看到兩行淚順著媽媽的臉頰流下,流過爸爸的遺像,滴落我的臉龐和我懷中的電子琴上。
  
  生活似乎沒有任何的變化,要債的人也不再來了。可是我卻發現鄰居們似乎都躲著我們,經常有人在媽媽背后指指點點,曾經跟我比較要好的小朋友,也都被他們的父母告知不能跟我一起玩了。
  媽媽的性情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經常會無緣無故地沖我發脾氣。
  有一次晚飯的時候,我失手把碗掉落地上了,媽媽伸手過來就是一個耳光,我當場哭了,喊著:“媽媽坏,媽媽坏,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媽媽又給了我一個耳光,打完之后卻一把把我拉到懷里,也哭了起來。
  我哭著哭著,哭累了,就在媽媽懷里睡著了。當我半夜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被窩里了。媽媽卻沒有睡,抱著爸爸的遺像,壓低著聲音偷偷啜泣。
  月光如水照著大地,也照著我和媽媽,天上的爸爸,你看得到嗎?
  
  雖然仍然每天撐著上班,媽媽的精神卻越來越不濟了,經常恍恍惚惚的,時不時會失手將東西打碎。終於有一天,媽媽在工廠工作的時候,雙手被機器攪碎了。
  由於沒有錢支付昂貴的醫療費,媽媽在醫院做了簡單的包扎之后,就帶著兩只殘臂躺回了家里。
  媽媽不但失去了工作能力,健康程度也每況愈下。由於沒有錢繼續治療,傷口嚴重感染,患上了坏血症,並在短期內發展成了坏疽病。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明白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在爸媽懷里撒嬌的孩子了。我承擔起了從前媽媽所做的一切家務活,買菜,燒飯,洗衣服,拖地……
  媽媽終日抱著爸爸的遺像,躺在床上,淚流滿面,喃喃自語,任憑坏死的肌肉瘋狂地擴張。
  終於有一天,當我拿著拎著籃子走進家門的時候,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聽到媽媽那熟悉的聲音。
  媽媽死了,懷里抱著爸爸的遺像。
  籃子從我的手里滑落,掉到了地上,滾出了一顆包心菜和一個大紅的蘋果。
  這是我為菜場里的一個菜販子剝洗了一下午的包心菜而獲得的報酬。
  因為我聽人說,吃水果對坏血病人有好處。
  那年我八歲。
  
  媽媽死后,我就成了一個孤兒。
  在我爸死了之后就避之唯恐不及的親戚此時卻紛紛冒了出來,有媽媽這邊的親戚,也有爸爸這邊的親戚,都爭著要收養我,最后竟然鬧到法院。
  當法官問我願意跟誰的時候,我猶豫了很久,將手指向了一位遠房姑姑,因為她一來就為我買了新衣服,還買了個新的電子琴送給我。雖然爸爸給我買的電子琴在我心目中是無可取代的,但是她的行為令我想起了爸爸。這位遠房姑姑激動得抱起我狠狠親了一口。
  我很抱歉地看著其他親戚黯然離開法庭,心里很受感動。親人畢竟是親人,在最困難的時刻終於都良心發現了。
  人世間,重新有了暖意。
  
  這位表姑帶我來到她家里,跟我原來的家在同一個城市里。
  可是在法庭上慈眉善目的表姑,一到家就把送給我的電子琴給了她的女兒,還惡狠狠地把我的新衣服剝了下來。
  八歲的我,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她的態度變化會這麼大,更不知道這僅僅只是苦難的開始。
  從到表姑家的第一天開始,我便被告知如果想要吃飯,就必須包攬所有的家務活。
  腊月結冰的天氣,我一個人在院子里搓著表姑全家的衣服,雙手因為凍瘡破裂而化膿潰爛,每一次浸到水中,寒冷就如尖利的刀鋒一般狠狠地割著我的肉,刺進我的心,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痛。我實在凍得不行了,趁表姑不注意悄悄燒了一壺熱水,當我把手放進加了熱水的臉盆的時候,一絲暖暖的氣息順著雙手流遍全身,尤其是手上的凍瘡被溫水泡著而產生的那種有些痒痒麻麻的感覺,真的很舒服。我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呻吟,幸福地閉上了眼睛,心想,如果能一直這樣泡著,該多好啊。
  “啪”,頭頂被狠狠地打了一下,表姑發現了我的舉動,異常惱怒,罵道:“真是個婊子養的,你媽是婊子,你也是,還真他媽會享受,煤氣是用錢買的!我好心收留你,讓你白吃白喝的,還敢這麼糟蹋!”
  我當時雖然不知道“婊子”是什麼意思,但我知道不是個好詞,表姑父跟表姑吵架的時候,也會罵她“婊子”。我恨別人罵我媽媽,我說我要回家。我沒有哭,因為我知道,哭的結果肯定是一頓暴打,或者取消今晚的晚飯。
  表姑陰陰地看著我,冷笑道:“回家?你還有家?要有本事你就離開這里,永遠別回來。”
  
  幾天后,我悄悄跑出了表姑家,邊走邊打聽,走了很久,我終於看到了自己原來的家。
  家里亮著燈,我激動地往家里跑。
  地上結了冰,路很滑,我摔了一跤又一跤。每一次跌倒后,我馬上爬起來接著跑。
  我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因為我看到那個熟悉的窗口亮著熟悉的燈光,是媽媽回來了嗎?是爸爸回來了嗎?媽媽已經燒好了晚飯等著我回家嗎?爸爸正在台燈下修理我的電子琴嗎?
  到了,就快到了……爸爸馬上就會用他那雙粗大寬厚的手把我高高拋起來,媽媽會親昵地用滿是油膩的手在我的臉蛋上輕輕擰上幾下,然后心疼地責怪我玩到這麼晚才回家吃飯……
  我終於扑到了門上:“爸爸……媽媽……”
  門開了,一只雪白的哈巴狗躥了出來,沖著我“汪汪”地叫。
  一個濃妝的中年婦女隨后跟了出來,不是我媽媽。
  她看著我一身破爛骯臟的衣服,一臉的鄙夷,冷冷地道:“哪來的小叫花子?”
  我害怕地躲閃著那條哈巴狗,哭道:“這是我的家,我要爸爸媽媽。”
  中年婦女告訴我,這是她半年前從我表姑手里買下的。說完,她便進去了,哈巴狗又沖我吠了幾聲后,也尾隨著進去了。
  “咣”,曾經的我家的門被狠狠地摜上了。
  我一個人蹲在自家門口的台階上,蜷縮成一團,不停地啜泣著。寒風化成了實體,刀一般割著我的臉,我卻似乎失去了疼痛的感覺。
  
  我最后還是回到了表姑家,因為我餓了。
  從那以后,我變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會在別人面前提起爸媽了。我知道爸爸和媽媽真的死了,都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不再哭,也不再笑,每天只是默默地干活。
  
  九歲那年,我開始上學。
  表姑原來是不打算讓我上學的,但是后來聽人說,違反九年制義務教育是犯法的,就決定讓我讀書了。可是有個條件,學費得我自己出。
  爸媽還在的時候,我上過一年幼兒園,我很渴望能夠重新回到學校,因為在那里,我可以不用時刻面對表姑她們。
  剛好附近有個新建的工地,我便想去那里打工。工地里的大人們都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只是笑笑,沒有搭理我。
  我便學著他們的樣子,搬磚頭,我力氣小,一次只能搬四塊。
  其他農民工看到我在搬磚頭,很奇怪,問我為什麼這麼做。
  我告訴他們,我要掙學費上學。
  他們被感動了,便跟工頭說了一下。工頭答應了。
  四塊磚十公斤,平均每次來回大概走二百米左右,工錢五厘。
  一年級學費八塊零五毛,我需要走三百八十公里路,背六千八百塊磚,重一萬七千公斤。
  可是我不到十天就完成了,因為很多民工叔叔們悄悄地把他們搬的磚放在我那一堆里面了。
  那個滿臉橫肉的包工頭給了我一張十塊錢的紙幣。我用滿是傷口的小手將錢小心地接過來,跑到小店里把錢兌開,然后跑回來把一塊五毛錢遞給他。他揮了揮手,沒有接,去忙別的了,轉身的時候,我看到他眼中有晶亮的液體滑過。
  人世間,並不只有坏人。
  民工叔叔們用他們粗糙的手摸摸我的頭頂,讓我好好學習,將來不要像他們一樣打工。
  我覺得他們的手有點像爸爸的手,同樣的粗糙寬厚,有安全感。
  只可惜等我期中考試之后,興沖沖地跑到工地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在那里了。
  往日塵土飛揚的工地,如今卻變得富麗堂皇,一幢十幾層高的“國貿大廈”拔地而起,珠光寶氣的女人、西裝革履的紳士,經由透亮的玻璃旋轉門川流不息。而那群操著粗話令我倍覺親切的民工叔叔們卻不見了蹤影。
  車來人往的城市街頭,一個穿戴寒酸的小女孩呆立在路中央,小手中攥著一張試卷,上面標著個鮮紅的“100”。
  以后,每當我路過工地的時候,都會觀望一陣子。也許那些渾身灰土、滿口臟話的人們中的某一個,當年就曾用他們那滿是老繭的手,輕輕撫摸過一個小女孩的頭頂,給了她生的勇氣,讓她知道,絕望的人世間,依然有著希望。
  
  從小學到中學,我從來沒有住過校,因為我必須為表姑家干家務活。就算是高中的時候,學校離表姑家很遠,表姑也沒有允許我住校,我必須每天下了晚自習之后,徒步近十里趕回表姑家做一堆的家務。第二天還得一大早趕去學校上早自習。
  后來我試著用別名悄悄給報社投了幾篇稿子,竟然發表了,有了這些稿費,我才終於有錢坐公交車了,還可以在公交車上瞇會兒眼睛休息一下,或者看會兒書。
  其實表姑是不打算讓我上高中的。但我已經不願再受她擺布了,我跟她說學費我自己會在假期打工掙夠的,我甚至威脅她說,如果不讓我上高中我就再也不給她做家務,即便被趕出門也在所不惜。
  表姑權衡再三,最終還是屈服了。
  我知道表姑很恨我,因為她女兒跟我同一年級,但是很懶,學習成績也很差,雖然表姑給她請了家庭教師,成績總是上不去,基本上都是全班墊底。高中沒有考上,是表姑花錢買進去的。
  表姑的女兒經常要我幫她寫作業。我不敢不替她做,否則她就會在表姑面前搬弄是非。可是后來表姑就怪我,說是我害了她女兒,要是我不替她女兒寫作業的話,她成績就不會這麼差了。於是我又免不了挨一頓打罵。
  
  終於,苦難熬到了盡頭,我考上了大學,雲海大學。
  那年的夏天,我第一次離開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一個人拎著簡陋的行李來到雲海市,包里除了幾件破舊的衣服,就只有爸媽的遺像了。
  走出火車站,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我告訴自己的第一句話是:終於自由了,從此我可以有我自己的人生了。
  





2007-6-28 06: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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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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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相逢





我喜歡大學里的生活,人與人之間沒有太多的機心,同學之間的關系是最干凈的,因為沒有什麼利益的沖突。
  我申請了助學貸款,又到肯德基快餐店找了個雙休日站柜台的活,加上偶爾找到的一些短期英語家教,生活費大致也能解決了。
  學習,打工,學習,打工,生活就這麼無波無瀾地過著。
  
  打工的肯德基店在雲海市的銀泰百貨商廈的二樓。有一天下了班,我路過一個女裝柜台,看到一條連衣裙,潔白如雪,修長飄逸,靜靜地掛在角落。
  我頓時被吸引了,走過去,撫摸了很久,只是它的價格令我卻步。
  二百塊,對於很多其他的學生來說可能算不了什麼,但是對我而言,卻已是天價,意味著一個多月的生活費,或者站十個周末的柜台,或者給那個刁鉆古怪的小男孩苦口婆心地講授二十個小時的英語。
  我終於還是買下了這條連衣裙,因為夏天來了,我憧憬了很久能夠穿著它感受海風的吹拂。
  當海風吹起裙擺,感受那一刻的裙裾飛揚,我渴望這種飛的感覺。
  為此,我喝了兩個月的免費青菜湯。但我不后悔,因為我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十年來,我第一次擁有了一件完全屬於自己的衣服。
  我喜歡在勞累了一天之后,洗了澡,換上這身白色的連衣裙,攜一本書,來到雲江邊,看船來船往,觀潮起潮落。
  當最后一抹晚霞將西天染紅,瑟瑟雲江倒映著似水流淌的火雲,葉葉扁舟滿載著漁家平凡的幸福靜靜地歸航,微咸的江風輕輕翻動手中的書頁,我坐在岸邊的大青石上,默默地感受著這一切,寧靜而安詳。遠離了塵世的煩囂,更看不到人世間的爾虞我詐。
  
  那天下午,我帶著那本剛從圖書館借的《平凡的世界》來到雲江邊。
  雍容的雲江依舊靜靜流淌,我卻被小說作者路遙對於苦難生活的體悟所深深吸引,沉浸其中。
  小說中,一個貧寒農家的孩子,為了自己的理想在城市的邊緣掙扎。最終以自己的勤勞與不屈,贏得了尊重,也贏得了幸福,雖然生活有太多的不如意,雖然人生有太多的磨難,但是,只要理想不死,就永遠不會絕望。
  我被路遙對土地深沉的愛所深深感動著,為其中的許多情節墮淚,不可自拔。
  不知不覺間,紅日西沉,當我從書中抬起頭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幅絕美的圖畫。
  太陽只剩了半個臉龐在那遠山之巔窺視,臉蛋掙得通紅通紅。
  無數的小白蝶在岸邊的蘆葦上嬉戲翻飛,捕捉最后一絲光熱。修長的白鷺優雅地掠過水面,漾起陣陣漣漪。
  寧靜的雲江載著歸航的漁舟,輕輕拍打著堤岸,溫柔而慈祥,一如母親的手輕扶著搖籃,搖籃中的孩子正靜靜酣睡。
  被這一刻的溫馨牽扯,我不禁站了起來。一群白蝶飛過來,在我的上空翩躚起舞。清風揚起我的裙擺,我歡快地追逐著這群不知疲倦的蝶,融入這一幅美麗的圖畫。
  隨著頑皮的白蝶的驟然轉向,我一個輕旋,潔白的連衣裙一展而收,做一個輕盈的舞。
  一個清瘦的男生秉著一本畫架,站在我的面前,無語凝眸,仿佛亙古以來就在那里靜靜地等待。
  當目光與目光相遇,瞬間成為了永恆。
  男孩微微地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輕輕地說:“我等你很久了……”
  在這個夏日的黃昏,當西天最后一抹余輝靜靜揮洒在我倆的肩上,潔凈的目光俘獲了彼此。
  
  就這麼靜靜地對視,時光穿越了千百萬年。
  雲江的風輕輕吹拂著岸邊的蘆葦,沙沙作響。
  男孩將手中的畫夾緩緩轉過來,太陽將它最后一個頑皮的眨眼投射在那幅素描畫上:一個身著百褶連衣裙的女孩,踮著腳尖,歡快地追逐著天上翩躚的白蝶,風輕揚起那一頭黑亮的長發,似水流淌,縹緲如天邊的那一片流雲。
  
  他說,他是美院的學生,經常來雲江寫生,已經看到我好幾次了。因為我總是一個人坐在大青石上靜靜地看書或者發呆,他一直覺得很好奇,可是怕我覺得太突兀,所以沒有跟我打招呼。其實今天他早就來了,只是我看小說太投入,沒有注意到他。他本來正在畫雲江的落日,卻被我追逐蝴蝶的舉動吸引,忍不住將我畫了進去。
  他向我講述他對於畫畫的熱愛,他的絮叨的父母,他那寵溺的爺爺奶奶,他童年的冒險,他的理想,他的憧憬……
  雖然我有著不幸的過去,但我並不嫉妒別人有快樂的童年。
  平生第一次,我跟一個男生聊了很久,而且是一個陌生男生。
  其實絕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講,我在一旁微笑著靜靜地聽。
  不經意地,他問到了我的父母。
  “不在了”,沉默半晌之后,我輕輕地回答。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有些慌亂。
  我微微一笑,道:“沒關系,很久以前的事了。”
  ……
  
  江風漸冷,如紗的霧氣四處彌漫,將雲江輕輕攏在懷里,瑟瑟的蘆葦躲進了昏黃的混沌之中。一個個燈塔上的光亮頑強地刺破灰暗的天穹,與漸顯的星辰遙相輝映,指引著晚歸的漁船。遠處的教學樓已經一片燈火通明,雲江村的民居里也次第亮起燈光,星星點點彌散開來。
  每一盞昏黃的燈光下,都該有著一個溫馨的家庭,一個平凡但美麗的故事。
  爸爸在叫寫作業的女兒先過來吃飯;母親在喊看動畫片的兒子趕緊洗澡;一對老年夫婦正戴著老花眼鏡,在翻看一本發黃的相冊,不時小聲感慨著過往的從前;一對年青的情侶含情脈脈看著對方,訴說著不離不棄,相約著來世今生……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當我們不得不離開雲江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
  我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在經過一條田壟的時候,因為光線太暗,沒有看清,我腳下一滑,差點掉到畦溝里。
  一雙有力的手適時地拉住了我的手。
  我有些慌亂地將手抽了出來,心卻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幸虧天暗,看不到我燒紅的臉龐。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送涼的晚風卻捎來了彼此的心跳。尷尬下有著一絲隱隱的甜蜜。
  無言地繼續走到有燈光的地方。
  在白潔但卻不甚明亮的路燈光下停下,低著頭,相對而立,欲說還休。
  幾只嬌小的蠅蟲在光暈下無序地飛舞。
  過了很久,他終於鼓足勇氣,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我,用輕若蚊蟻的聲音問:“可以做個朋友嗎?”
  雖然用了“朋友”這樣一個通用的遁詞。我還是能感覺到血液“汩汩”地涌上臉龐,將耳根燒得辣辣地疼。
  因了童年的遭遇,我對所有人都懷著本能的戒心,所以雖然已經上了快一年的大學了,跟其他同學基本上還是沒有什麼接触。可是不知為什麼,雖然才是剛剛認識,我對他卻有著莫可名狀的信賴。也許是受他那充滿陽光的氣息的感染,也許是其他的原因。
  在這世上,有些事情,本來就說不清,道不明,最終歸結為一個“緣”字。不論是福緣,還是孽緣,總之是前世的注定,逃不開,也躲不掉。
  
  “嗯……”我的聲音也許只有我自己能夠聽到,頭垂得更低了。
  他卻聽得一清二楚,欣喜若狂地叫起來:“太好了!太好了!我太開心了!”,說著,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識地想將手抽回來。
  可是這一次,他卻固執地抓著我的手,沒有放開。
  我又羞又急,有些哀求地道:“你放手好嗎?我,我不習慣。”
  他不但沒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緊了,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嘴角卻有著一絲狡黠的笑意,說道:“以后慢慢就會習慣的,你已經是我的朋友了,我有權利牽你的手。”
  聽出了他話里的一絲輕浮,我有些生氣了,抬起了頭,臉色緊鎖地看著他,聲音也冷了下來,一字一頓地說道:“請、你、放、手。”
  我的聲音雖然不大,他還是感受到了我情緒的巨大變化,無奈地松開了我的手,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后腦勺,一邊訕訕地道歉:“實在對不起,我只是開個玩笑,你不要生氣,沒想到你這麼嚴肅。”說到這里,他悄悄吐了下舌頭。
  看到他這麼誠惶誠恐的樣子,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一臉的嚴肅頓時守也守不住了。
  他看著我的笑容,漸漸地,目光有些呆滯起來。
  我覺得有些奇怪,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問道:“你怎麼了?變傻啦?”
  他卻只是呆呆地看著我,緩緩地說道:“你笑起來真美。我希望你一輩子都能這麼開心地笑著。我更希望自己能這麼看著你開心地笑著,一輩子。”
  我不再笑了,心里暖暖的。十多年來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幾乎讓我對這冷漠的世界完全絕望。而今天這個清瘦的男孩子的話,卻讓我感受到了難得的感動。一股幸福的暖流流過全身,涌上心頭,我想說些什麼,卻找不到言詞,便只是感激地看著他。
  “真的。一輩子。我會努力的。”他定定地盯著我的眼眸,輕聲但卻堅定地說。
  他再一次握起了我的手。這一次,我沒有拒絕,一任他緊緊地將我的雙手握在他的手心。
  一彎娥眉新月悄悄探出了頭,偷窺了一眼人世間的幸福,便又溜回了輕薄如紗的雲層后面,散發著淡淡的清光,將這夏夜的天空襯染得潔凈而溫馨。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水房洗衣服,一個舍友跑過來叫我,說是有電話找我。
  我覺得很奇怪,因為幾乎從來沒有人打電話給我過。
  會是誰呢?難道是表姑打來的嗎?應該不會啊,自從我來到雲海大學之后,她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了,我也從沒有想過以后會回去。
  我沖洗了一下手上的肥皂泡沫,來到宿舍,拿起了擱在桌上的電話,疑惑地問道:“喂,你是那位?”
  “是我啊。”電話里傳來他的聲音。
  “是你?”我一愣,昨天我是告訴了他我的名字和班級,可是並沒有告訴他宿舍電話啊,便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宿舍的電話?有事嗎?”
  “嘿嘿,”他得意地笑了笑,說道:“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了唄,嘿嘿,我在你們宿舍樓旁邊的電話亭里打的電話,你現在能不能下來一下?”
  “哦,”我應道,然后放下了電話,下意識地瞟了一眼舍友,看到對方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不禁臉上一紅,沖她解釋道:“昨天遇到的一個普通同學。”
  “噢……”舍友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了,可是那擠眉弄眼的表情卻甚於千言萬語。
  我知道這個時候如果解釋只會越描越黑,只好無奈地出了宿舍。
  等我來到樓下,看到他正在大門外等待,不時焦急地往門里看。
  女生宿舍樓前這一小塊空地曆來是校園一景,經常有不少男生在這里等他的女朋友。而女生的動作總是比較慢的,尤其是要見男朋友的時候,所以這里總是有一批男生在那里焦急地張望。
  以前的時候,我是十分反感這樣的場景的,覺得他們簡直在浪費生命。其實也許在內心深處,自己也是希望能有一個人這樣等待自己的吧。平時的鄙夷其實正是內心失衡的一種表現吧。可是今天卻有個才認識一天的男生在這里等我。
  他發現了我,高興地沖我揮手。
  我有些不自然地走到他的面前。
  還沒等我開口問他,他已經把一個小塑料袋拎到了我的面前,往我手里一塞。
  入手冰涼,我有些奇怪地將袋子打開,里面是一根已經有些融化的奶油巧克力雪糕。
  “我打電話前剛買的,可是天太熱,融化得太快了。”他撓撓了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著。
  只是一支雪糕而已,我也不好意思拒絕,否則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或者過分矯情了。
  我提著塑料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兩個人就這麼傻傻地站著,看著對方,有些尷尬地傻笑。
  半晌,他忽然想起來什麼,說道:“你趕緊回宿舍吧,免得把你晒坏了。還有,趕緊把它吃了,免得都化沒了。”說完,他就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回過頭看到我還站在原地,便又說道:“對了,你宿舍的電話我是從學工辦那里問來的,嘿嘿。”
  看著他的影子消失在不遠的拐彎處,我將手中的雪糕取出來,放入口中,一股甜膩而清涼的味道順著舌頭滑入喉中。
  雪糕的味道,真的很美。
  
  此后,他經常會打電話給我,約我一起去雲江散步。
  我跟他的關系發展得很快。
  那些日子,真的過得很快樂,時間飛馳而過,轉眼便冬天了。
  那年的聖誕,他約我出來,我們倆在雲江邊牽著手,漫無目的地走著。靜默的雲江綿延無際,我希望就這樣依偎著他,走到永遠。
  這里,是夢開始的地方。
  后來,他拿出一把小煙火,用打火機點燃,分給我一半,然后在夜色中揮舞,星星點點的火的精靈在黑暗中跳躍涌動。
  我用它畫了一個美麗的心形,在他的面前。
  當煙花燃盡的時候,在這空寂無人的雲江邊,他牽著我的手,沖著雲江大聲喊:“我愛你。”江風將他的聲音送出好遠好遠。雲江的水拍打著堤岸輕聲應和著。
  這三個用得最濫的字,卻有著永恆的魔力,它的生命力經久不絕,一代又一代,無數年來,多少人曾這麼或輕輕地,或大聲地,或聲嘶力竭地喊出這三個字啊。
  我們終於在雲江邊緊緊相擁。
  他的火熱的唇重重地壓了過來。
  我無力地扭頭想避開,可是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潛意識里就不願躲閃,還是因為他的手勁太大,我沒能避開。
  在窒息般的慌亂中,我的初吻在這個聖誕夜的雲江邊放飛。
  遠處市區的燈光將半邊星空映照得彤紅,不時有美麗的煙花在空中次第燃放,交相輝映,生命燃盡的同時,將最美的童話綻放在天空中,印刻在人心里。
  黑沉沉的雲江邊,我在他的懷里幸福地沉睡。
  我願意,也以為會這樣永遠地在他的懷里沉睡,無論春夏秋冬,無論滄海桑田。
  那時候,我真的相信永恆。
  
  此后的日子里,我們的關系突飛猛進。
  每個雙休日的晚上,他都會來市區的肯德基店等我下班。
  我站在柜台上,他總是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支著個畫夾畫我。
  一開始,我覺得不好意思,讓他不要在這里畫,就算是畫也不要畫我。可是他很固執,就是不聽,仍是用他的畫筆畫個不停,還不時沖我做鬼臉。我只好無奈地順著他了。
  等我下了班,他就帶我去別的餐館里吃夜宵。
  其實吃夜宵的錢差不多就夠得上我站一晚上柜台的報酬了。
  我曾讓他不要花那麼多錢。可是他卻狡黠地說,如果不吃夜宵的話,我也不要去肯德基站柜台,干脆由他把本來用來吃夜宵的錢給我,我就不用辛苦地去站柜台了。
  我沒有答應,因為,我不願這樣,我希望跟他的關系間沒有任何金錢的影子。
  所以最終,他沒有說服我不去站柜台,我也沒有說服他不去吃夜宵。
  
  平時沒有課的時候,我們經常一起在教室里自習。他總是扭過頭來看我的側影。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和我一起自習,他總是看不進書,沒過一會就用書輕輕敲敲我的桌面,讓我和他一起出去,我故作生氣,卻總是在他的軟磨硬泡下離開教室。
  我喜歡和他一起坐在校園的草坪上,靜靜地伏在他的膝蓋上,看著身前教學樓上的燈火通明。在黑暗中,我們幸福地相擁。
  我沒有自行車,以前都是自己走路的,現在每個晚自習結束后,他都會送我回宿舍。
  他騎著自行車,我坐在后座,雙手輕環著他的腰,臉龐貼著他的背脊,傾聽他的心跳。自行車的轱轆“吱呀、吱呀”地呻吟著,穿梭在菁菁校園,年輕的心感受青春的哨音隨著夜風的吹拂翩翩起舞。
  到了女生宿舍樓下,我們總是舍不得分手,總是在樓長阿姨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一步一回頭。
  那般戀戀不舍,將男女生宿舍樓不到五十米的距離演繹成了天涯海角,將晨昏之間不到十個小時的短暫分別演繹成了生離死別。
  由於他的出現,曾經因為童年的變故而變得沉默寡言的我重新恢復了開朗的天性。
  他說我的笑聲比百靈還動聽,他願意用一輩子的努力來換取我片刻的歡愉。
  快樂的日子,總是逃去如飛,我們肆無忌憚地揮霍著幸福,因為我們以為我們的幸福是永遠的。
  
  終於有一天,在他將我送到女生宿舍樓之后,他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把話說了出來:“我們……住到……住到外面可以嗎?”說完,就把頭低了下去。
  我知道住到校外意味著什麼,我也知道現在很多學生情侶都住到了校外。
  雖然我也很想能夠每天每時每刻跟他在一起。可是,本能的羞澀還是讓我斷然拒絕了他的提議。
  他耷拉著腦袋,神色黯然。
  我看著他無精打採的樣子,心里很難受,可是我該答應他嗎?應該嗎?我無助地問自己。
  “你是不是不愛我。”他忽然問道。
  “愛,當然愛,”我有些慌亂地回答。
  “那你為什麼不答應呢?”他道。
  “我……”我啞言了,說不出話來。
  在樓主阿姨的催促下,我帶著復雜的心情進了已經熄燈的宿舍樓,回過頭來,看到他雙手扶著自行車,呆立在夜色中,一動不動,顯得那般的落寞。心猛地一痛。“我願意!”我忽然情不自禁地沖著他大聲喊道,把樓主阿婆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瞪著我。
  他聽到了我的話,頓時活躍起來,吹著歡快的口哨,沖我用力揮了揮手,騎上車子往男生宿舍樓飛快地駛去。
  看到他欣喜若狂的樣子,我對自己說,他將來就是自己的丈夫,我們已經約好了畢業后就結婚,既然我們相愛,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只要他喜歡。
  
  幾天之后,我們就找到了一個住處,就是這里。
  當我們一看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就喜歡上了這里。
  喜歡這堵略帶滄桑的圍晼A喜歡這個院落清幽淡雅的布局。它給人一種簡單朴素卻又醇厚彌遠的味道。
  而讓我們喜歡上這里的最主要原因是房子的主人。
  阿公阿婆不但人好,而且很有學問,分析問題總是透徹明了,有著通透世事的睿智,相較而言,課堂上的之乎者也,則不免過於教條或故作深沉。我們倆和他們很有共同語言,總是聊得很開心。
  
  那段日子很是舒心愜意,我們倆總是在一起規划我們兩個人的未來。
  我小時候彈過電子琴,很喜歡樂器,尤其喜歡古箏,雖然我一直沒有機會真正彈上一回,可是我喜歡古箏的那股幽遠古朴的旋律,總憧憬著有一天能擁有一架屬於自己的古箏。
  他說他希望能在一個竹葉青青的地方,為我們倆修葺一座小屋,門前溪水湍湍,屋后白菜數畦。在一片青綠的草地上,擺放一架斑駁的古箏,我身著一襲白色連衣裙,羅袖微攏,輕撥起琴弦,千年的歲月從指尖滑落。……
  那時,我們覺得幸福就在我們的手心,我們的未來也在我們的手心。
  直到那一天,她的出現。
  




2007-6-28 06: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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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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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作畫



那是臨畢業前那個冬天的事情。
  有一個晚上,快到十一點了,他卻還沒有回來。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晚還沒有回,我有些擔心,便來到村里的小店里想用公用電話聯系他。他前段時間買了個手機,說這樣的話我聯系他就方便了,不論在哪里。他還說要給我也買一個,我拒絕了。
  他的手機通了,卻沒有人接。我接著打了好幾個,可都是如此。
  難道他沒有聽到嗎?還是設了震動了?還是他有什麼急事耽擱了?可是應該不會啊,如果有事的話,他會提前跟我說的啊。
  難道,難道他出事了嗎?
  一想到這里,我越發擔心了,連忙又給他打電話,可是依然沒有人接。
  天很冷,小店的門有些透風,風從門縫里刮進來,“嗚嗚”地響。
  出來的時候沒想到會這麼長時間都聯系不到,所以我只穿了很少的衣服,腳上也只穿了雙棉拖鞋,可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心底的擔憂越來越濃。
  已經快十二點了,有些不耐煩的店主把看了半天的黑白電視機關了,說要關門了。
  我只好回來了,可是一個人坐在房間,心里越來越害怕。
  都已經凌晨一點了,他怎麼還不回來呢?
  難道真的出事了嗎?
  不行,我必須給他打電話。
  可是小店已經關門了,怎麼辦呢?
  最后,我沒有辦法,只好將阿婆他們叫醒了。
  阿公阿婆聽了我的話之后也很擔心,根本沒有責怪我這麼晚還打攪他們,忙讓我進他們的房間打電話。
  依舊是“嘟……嘟……嘟……”的長音,我焦急地等待著電話那端傳來他的聲音,告訴我他沒事,我只是空擔心一場,可是一直等到“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電話卻始終沒有人接。
  我馬上再撥過去,可是這一次,電話那端卻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難道他看到我給他打電話,卻不想接,把手機關了?
  不可能啊,他怎麼會不接我的電話呢?我們從來沒有吵過架,他沒有理由慪氣不接電話啊。
  難道他的手機剛好沒電了嗎?是不是因為我剛才打了很多個電話,雖然都是未接電話,但是也消耗了很多電能,所以現在沒電了?
  可是怎麼會剛好這麼巧呢?
  還是手機根本不在他的手里?
  肯定是這樣的。因為如果在他手里的話,他肯定會接的啊。
  可是為什麼手機不在他手里呢?
  為什麼呢?
  難道他的手機被偷了?
  可是即便是手機被偷了的話,他也該回來了啊,就算有事不能回,他也該找到公用電話,告訴我一聲,讓我放心的啊。
  為什麼沒有一點消息呢?
  難道,難道他被打劫了?
  一定是的。一定是被打劫了,肯定是歹徒要搶他的手機,但是他不給,於是就打了起來,歹徒把他打傷之后,就把手機搶走了。所以我打電話過去,才沒有人接。歹徒當然不敢接,於是就將手機關了。
  肯定是這樣!
  他到現在還沒有給我打電話,肯定是被打傷了,而且傷勢很嚴重,否則他肯定會先給我打電話的,會不會他已經……想到這里,我都快要哭出來了。
  阿公阿婆也很著急。不停地安慰我,讓我不要擔心,說現在外面的治安也沒那麼差,呆會他肯定會打電話過來的。
  我讓阿公阿婆先睡,可是他們說他們已經睡夠了,讓我好好睡一覺,要是有什麼消息再叫醒我,可是我怎麼睡得著啊。最后,阿公阿婆陪了我整整一個晚上。
  我們一夜未眠,直到天亮了,他還是沒有出現,我以為肯定出事了,眼睛都哭紅了。
  近中午的時候,正當我再也等不下去,打算報警的時候,他出現了。
  看著他沐著一身的陽光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猛地扑到他的懷里,開心地哭著,用拳頭擂他的胸口,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阿公阿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默默地走開了。
  
  “你到底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啊,你再不回來,我會死的。”終於,我停止了哭泣,從他的懷里抬起頭來問道。
  他心疼地擦去我臉上的淚,柔聲道:“傻瓜,對不起,害得你這麼擔心,我這麼大的人,又不會丟掉,昨晚我是在畫室里畫畫。”
  “那你昨晚為什麼不接電話?”我生氣地問道。
  “昨晚我的手機沒電了。”他一臉的歉意。
  “可是我剛開始打的時候還時有電的啊?”我不依不饒地追問。
  他道:“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想要考霍文良教授的研究生嗎,今天我去了他家里,霍教授在中國畫界是泰斗級的人物啊,很多人都說他來雲海大學是屈才了。在他家里的時候我怕手機響起來不太禮貌,於是就設成震動了,出來后忘了改回來。霍教授很賞識我對於畫畫的理解,但是他說還想看看我最近的畫作。你也知道,這段日子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沒有搞什麼創作。今晚聽了霍教授的點撥之后,我特別有感覺,靈感這東西是稍縱即逝的,所以告辭了霍教授之后,我就趕緊來到學校的畫室,想畫幅畫過幾天交給教授。手機放在一旁,由於畫得比較投入,所以就沒有聽到你打的電話。好啦,乖啦,不要生氣了,以后不會了。”
  看到我還是有些不信的樣子,他把手伸到我面前,說道:“你看看,我的手上還滿是顏料呢,難道你還會懷疑我騙你?昨晚我真的在畫室里畫畫,如有虛言,天打五雷……”
  聽到他發這樣的毒誓,我趕緊用手堵住了他的嘴。
  雖然我不會對他有任何的懷疑,可是他一夜未歸,心里總難免有些疙瘩,聽了他的這些話之后,我才完全放下心來。
  
  可是,此后的幾天,他卻沒有並沒有做到自己的承諾,晚上經常不回來。我打過去電話,卻總是關機。
  第二天我問的時候,他都說是在學校的畫室通宵畫畫,怕受干擾,所以就關機了。
  有的時候,他也會主動打電話過來,說是晚上要搞創作,讓我不要等他了,然后就關機了。
  次數多了之后,我就有些放心不下了。一來是心疼他常常通宵畫畫,學校的畫室又沒有暖氣,天這麼冷,怕他身體吃不消;二來,心里也難免有了些猜疑,雖然總是很快告訴自己不該這麼胡想,否則是對他的不尊重。可是心里總有些自己化解不了的疙瘩。
  我跟他說讓我陪他一起畫畫,他卻不答應,說是不願我跟他一起受苦,而且如果我在旁邊的話,他會分心,畫不好畫。要是這幅畫不能打動霍教授,他的研究生就有可能不能錄取,因為考研中導師的賞識是很重要的,很多時候能夠起到根本性的作用,往往決定了錄取與否,在繪畫領域尤其如此。
  我知道他的分析都很有道理,可是每當自己一個人在冷冷清清的房間里獨自守候的時候,就覺得很孤獨,很想念他。
  我也曾想過和他一起考研,可是我的經濟條件不允許,大學四年的學費都是申請了貸款的,畢業幾年內就得還清,要是我讀研究生的話,首先這些貸款就還不了了,而且現在的研究生教育基本上都改成了自費,這麼龐大的費用又去哪里湊呢?雖然他說他可以向家里先籌措一下,可是這樣的話我算什麼呢?他當然不會看不起我,可是他的父母又會怎樣看待我呢?
  最終我還是放棄了考研的打算。我計划先工作幾年,等把貸款還清之后,有了一定的積蓄,然后再考。
  我知道他是個很好強的人,他說他考完研究生之后,還要讀博士學位,爭取做一個學院派的畫家。
  我不願意自己比他差,我害怕在他的眼里我不夠優秀。我希望在他讀博的時候,我能夠有經濟能力開始讀研,雖然他說他並不在乎我的學曆,他說他之所以要這麼努力想要獲得高學曆,最終目的也是為了有能力讓我幸福。
  “還記得當年我在雲江邊遇到你的時候,跟你說的第一句話嗎?”他深情地看著我說:“我說:‘我等你很久了。’你就是我等了一輩子的新娘,你是最好的。”
  他的話又惹得我在他的懷里哭了半天。
  不知為何,自從遇到他之后,我變得越來越脆弱了。
  
  終於有一天的半夜,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思念,還有一絲不敢触及的懷疑,拿著他忘帶了的圍巾,去畫室找他。
  這條圍巾是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瞞著他悄悄織的。當他生日那天,我把完成的圍巾放在他的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我沒有錢給他買生日禮物,所以織了這條圍巾。他很感動,說再值錢的禮物也沒有這條圍巾貴重,他會一輩子戴著它。
  可是今天我卻看到他把圍巾忘在了家里。這麼冷的天氣,我怕他會凍著。但,也許這只是我為了能去畫室而給自己找的一個理由而已。
  我手里緊緊地攥著圍巾朝學校美院的畫室走去,他以前曾經帶我去過那里,所以我認得路。
  雖然我堅信他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情,可是隨著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我的心里卻越發不安了,我怕他覺得我不相信他,我更害怕的是,當我來到畫室的時候,他卻不在那里。我甚至想起了小時候那次從表姑家跑出來,回去看自己的家的情景。
  同樣的天寒地凍,同樣的擔驚受怕。
  我真的好害怕,要是我到了畫室,畫室里卻沒有他。那我該怎麼辦啊?
  終於,美院的大樓遙遙在望了。
  我卻失去了前行的勇氣。我害怕。
  但是不論多麼害怕,我仍然必須面對。
  拐彎,我看到了那間畫室。
  我忐忑的心倏地落地了。
  因為畫室的燈亮著,那般溫馨,溫暖著寒風中我彷徨無助的心,驅趕著絲絲寒氣。
  這麼晚還在畫室里作畫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我的淚頓時就順著臉頰下來了,我為自己對他的猜疑而慚愧,我為自己的擔心沒有成為現實,喜極而泣。
  童年的悲劇畢竟早已過去,上天又怎忍在我的心頭再狠狠地插上一刀。
  生活畢竟還是美好的,他最終還是值得信賴的。
  臉上的淚痕未干,我懷著雀躍的心情,輕輕推開了畫室虛掩的門,我期待著他驚喜的表情。
  門開了,雪白的燈光照到了我的臉上,我的身上,我微笑著看著畫室里面。在黑暗中呆了那麼久,眼睛一下子適應不了這樣強的光線,有一些五彩的光暈在我眼前飛舞。幾秒鐘后,我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光亮,畫室里的一切漸漸清晰起來。
  募地,我的心猛地受到了重重一擊,變得空空蕩蕩,剛剛綻放的幸福的笑容瞬間寂在臉上,圍巾跌落在地,雙手扶著門框,我幾乎癱軟在地。
  眼前,明亮的畫室中,他和一個漂亮的女生呆望著我,他的脖子上圍著一條圍巾,那是一條漂亮的圍巾。
  
  三個人,三雙眼睛,
  他看著我,驚訝和尷尬寫滿臉上。我的目光停留在他和她的身上,悲哀,自憐,心傷。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然后又回頭看他,疑惑不解。
  “你怎麼來了?”良久,良久,他終於問我。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曾經,初相逢的他迎著陽光對我說:“我等你很久了。”這句話仿佛來自天地初開的鴻蒙,一口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幻出一道淡淡的彩虹;曾經,他站在女生樓下,靦腆地將一根奶油巧克力雪糕塞到我的手中,“趕緊吃了,別讓它都化了,”轉身跑開的他回過頭來,沖我說,有紅潮浮上他的臉頰;曾經,他輕撫著我的頭發訴說著未來;曾經他緊抱著我的身體承諾著永遠;曾經……
  從雲江邊的初次相逢開始,一個個鏡頭電影般從腦際閃過,我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眸,悲哀的目光沒有了半分的力氣。沒有任何的怨恨,沒有絲毫的氣憤,只剩下了蒼白的悲涼。如果開始的相遇只為了后來的分離,如果過去的相愛只為了現在的背叛,那麼曾經的山盟海誓曾經的不離不棄,卻又所為何來?
  人生若只如初見,該多好。
  “你來干什麼呢?”他忍不住又問我。
  “我……”我沒有說下去,蹲下身子,將掉在地上的圍巾撿起來,扶著門框緩緩站起來。最后看了他一眼,我想為自己擠一個大度、無所謂的笑容,可是卻失敗了,他脖子上的圍巾的確比我手中這條灰暗的圍巾要漂亮洋氣很多。
  我終於努力地轉過了身,這一個轉身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是啊,多少個日日夜夜里的相守,多少次風風雨雨中的承諾,卻被一個鏡頭瞬間擊潰。
  每一步的前行都是那麼困難,冬夜的風如紛紛揚揚的刀凌遲著我的心。我的心暴露在無人的曠野,沒有一絲的溫潤。
  我多麼渴望聽到他那熟悉的聲音出聲挽留;我多麼渴望聽到他那熟悉的腳步在我身后響起;我多麼渴望他那雙熟悉的手緊緊地拉住我,擁我入懷;我多麼渴望他那對熟悉的眼眸依舊潔凈深情地注視著我,告訴我這只是場誤會;我多麼渴望這只是一場夢,夢醒的時候,我依舊枕著他那熟悉的臂膀……
  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我依舊在寒風中一步,一步,一步地蹣跚著。
  走過了那個拐彎,畫室的燈光已經照不到了。如果他還注視著我的背影,也該看不到了吧。目光不會拐彎,極樂與絕望卻可以在霎那轉折。
  拐過了這個彎,強作的堅強瞬間崩潰,扶著冰涼的棜情A胸中一股寒悶之氣逆沖而上,我在黑暗中不停地干嘔著。沒有吐出任何東西,我卻覺得已經把五臟六腑和著眼淚一起都嘔出來了。
  我終於順著椈懇L力地滑到了地上。
  一雙手輕輕搭上了我的肩膀,熟悉的氣息讓我以為是在夢里。
  身后的人慢慢蹲了下來,將我攬在了懷里,他的胸膛是那麼溫暖,遮擋著外面的凄風苦雨,而今依舊是我的港灣嗎?
  他將我的身子緩慢而堅定地扳了過來,
  黑暗中,他的雙眸有如兩顆不墜的星辰。從星辰中垂落的是不老的珍珠嗎?落在我的臉上,融進我的心里。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頭埋在他的胸口,我的雙肩不停地顫抖,無力地啜泣著。
  他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痕,將我緊緊地摟在懷里,他的發際蹭著我潮濕冰涼的臉頰:“傻瓜,你誤會了。”
  
  是嗎?我誤會了?
  即便只是一句安慰話,我也不願去深究,即便這只是我的幻覺,我也願意沉睡在這夢里,不願醒來。
  習慣了他叫我傻瓜;習慣了他的懷抱;習慣了枕著他的臂膀入眠;習慣了早上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我已經習慣了有他。習慣了。
  我不能沒有他。
  他說,那個女孩是霍教授的女兒,那天去霍教授家的時候認識的,很聊得來。當霍教授說讓他畫一幅畫的時候,她便自告奮勇要當模特。既然是霍教授的千金毛遂自荐,他當然不敢拒絕對方的好心,可是由於怕我誤會,所以沒有告訴我,也沒有答應我來畫室。
  是這樣嗎?應該是吧。
  頭好疼,我不願去想任何東西。
  即便他的話破綻百出,我也不願去戳破這個謊言,更何況他講得是那麼合情合理。
  我所能做的,只是緊緊地抱著他痛哭。哭出我的害怕,哭出我的委屈。
  好想就這麼相擁著,直到地老天荒。
  只有童話,沒有欺騙。
  
  “她呢?”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我問他。
  “難道你還要跟她決斗啊,”他笑著說道:“你這個大醋缸啊,呵呵。”
  “什麼大醋缸,我有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你這還不算大醋缸啊?一句話不說就轉身離開,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說著用手指輕輕刮了刮我的鼻尖,表情無奈地接著道:“你呀,你呀。”
  我雖然越發覺得不好意思了,但是心里卻甜絲絲的,便裝作很大度的樣子說道:“那你就回畫室繼續作畫吧,別讓人家等久了,我也不去打攪你們了,先回去了。這樣你就不能再說我是大醋缸了吧?”
  “還說不是大醋缸,看你這話里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半里外都聞得著,呵呵。不過我不用回去畫畫了,人家早就被你嚇跑了。”他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
  這麼一來,我倒真的有些無措了。他會不會因此而覺得我不識大體呢?他會不會因此而得罪他要考的導師的女兒,進而得罪導師呢?萬一因此而考不上研究生,他會不會恨我呢?想到這里,我的心更加惴惴不安了。
  “你是不是在擔心這件事對我的考研產生不好的影響?”他問我。我的心事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接著說道:“不過你不用擔心,她是個很開朗的人,應該能夠理解的。”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凍著,想給你送圍巾。”我有些委屈地說著,將攥在手里的圍巾拿了出來。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抬頭盯著他的脖子,那條漂亮洋氣的圍巾已經不見了。我記得剛才在畫室里看到他的時候是有的啊,難道是我的眼睛花了,可是應該不會啊。我記得自己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啊。
  那麼它去哪了?它是哪來的?
  “你的圍巾呢?”我問他。
  “圍巾?”他有些愕然,然后又恍然大悟:“噢,我今天忘了戴了,幸虧你帶來了,不然凌晨回去的話,估計會凍得夠嗆,呵呵。”
  我的心忽然變得冰涼冰涼,一字一頓地道:“我說的是剛才在你脖子上的圍巾。”
  “噢,你看到啦?”他習慣性地撓了撓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那我就不瞞你了,其實我自己悄悄地買了一條圍巾,因為我舍不得穿你給我織的那條。剛才怕你誤會,所以取下來放在畫室了。你以為你替我織圍巾的時候我不知道,其實有一天晚上醒來的時候被我發現了。我看到你在昏黃的台燈下一針一線地織著它,那麼認真,那麼投入,嘴角掛著幸福的微笑,夢幻般的憧憬。我真的很感動,要不是怕把你嚇著,我當時就想哭。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對你好,要一輩子對你好。我要這條圍巾永遠都是嶄新的,在我們結婚的那天,我將戴上它,攜著你的手走上婚禮的殿堂,因為它見證了你對我的好,見證了我們永世不變的愛情……”
  聽到這里,我已禁不住淚流滿面,再一次扑入他的懷中,幸福地哭泣。
  
  在我的要求下,我們回到了畫室,剛才的一幕還曆曆在目,可是那個女孩已經不見了。畫室的燈依舊亮著,很多已完成或者未完成的作品橫七豎八地放在畫室里,或躺或立,雜亂無章。幾個西洋石膏塑像隨便地堆在角落里,上面落滿了灰塵。一塊一人多高的畫板立在畫室正中央,油畫里一個洋氣的女孩倚晹茈腄A美麗而孤傲,倔強且自信,雖然尚未完工,但是我還是看得出來,眉宇間依稀就是剛才的女子。
  “畫得很傳神嘛。”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畫像,話里的醋意昭然若揭。
  他正把置於凳上的圍巾拿起來,重新圍上,聽到我這話,笑道:“呵呵,你看你,又開始吃醋了。”
  “我就是要吃醋,怎麼了?你半夜三更盯著人家女孩子,我一個人在家里傻傻地等你,你說我該不該吃醋?”我說到這里,一股委屈之情油然而生。
  “我也是為了我們兩個人的未來啊,否則我才不願意半夜三更還在這里挨凍。”他說道。
  “那你為什麼非得畫她?畫我不行嗎?是不是你覺得我沒有她漂亮,或者沒有她有氣質?”我撅著嘴巴反駁道。
  他撓了撓頭,“呵呵”笑了一下,解釋道:“怎麼會呢?你們兩個有著完全不同的氣質,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她是顯得比較貴氣,但是我更喜歡你這種質朴的美。我也想畫你啊,但是當時在霍教授家里的時候,她主動說要當模特,我根本不敢反對,她是霍教授的獨生女,深得教授寵愛,人家好心好意,如果我還不領情的話,就可能惹霍教授生氣,那樣我的考研很可能會因此而受挫。”
  “所以你就只好犧牲我了?然后做霍教授的乘龍快婿?胸懷大志的師兄愛上了美麗多情的師妹,真是浪漫啊。”我繼續不依不饒地說:“是不是還打算有朝一日接掌師傅的掌門之位啊?”
  他有些無奈地看著我,說道:“唉,你現在說話怎麼越來越刻薄了?動不動就諷刺人。我記得你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啊。”
  我雖然有些后悔自己剛才的氣話,但是聽到了他的話后,不禁有氣,說道:“那你現在是不是嫌我煩了?沒錯,人家是千金小姐,長得又‘貴氣’,我這樣一個從小就沒有父母教養的人自然沒法子比了。”說到這里,想起自己凄慘的身世,不禁悲從中來,泫然欲滴,說不下去了。
  他有些慌亂,趕緊把我緊緊地抱在懷里,說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只是不喜歡你這樣懷疑我。難道我們一起走過了這麼多日子,你卻還是不能信任我嗎?”
  我從他懷里抬起頭來,看著他,道:“我沒有不信任你,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怕失去你。我不知道如果失去了你,我該怎麼活下去。”
  “不會的,傻瓜,不要說這種話,這樣我會很難過的。我會永遠都在你身邊的,無論何時何地。”他深情地對我說道,堅定的表情一如初相逢的那個晚上的承諾——“你笑起來真美。我希望你一輩子都能這麼開心地笑著。我更希望自己能這麼看著你開心地笑著,一輩子。”
  一輩子,是啊,一輩子,那是個地老天荒的承諾,將用一生的相濡以沫來兌現。
  我眼含著淚花,看著他道:“我相信你的。我知道你會對我好的。可是我的心結還是解不開,記得剛認識的時候你給我畫了很多素描畫,但是現在你已經很久沒有畫過了。等你把這幅畫畫完之后,你一定要給我畫一幅比這還大的油畫,好不好?”
  “當然好啊,我也是這麼打算的。到時候肯定比這幅畫得好,呵呵,大醋缸。”他笑道,臉上滿是揶揄的表情。
  我嗔怪地擂了幾下他的胸口,開心而幸福地笑了。
  
  此后的日子里,他不再宿夜不歸,我也不再去畫室打攪他作畫了。
  由於快畢業了,課程不多,我找了個帶薪實習的單位,每個月六百塊錢,所以晚上就不再去肯德基店站柜台了,回住處的時間也比較早。他擔心自己不得不晚歸的時候,我會覺得害怕,便低價在舊貨市場淘換了一個二手電腦,雖然破舊了些,但還是能夠使用的。他還替我安裝了上網接口,這樣我晚上獨自一人在家里就不會因為孤獨而害怕了。
  為了能夠交給霍教授一件滿意的作品,那幅油畫他整整畫了三個月,從冬天畫到了春天。當他告訴我,霍教授對那幅畫相當滿意,當場就要求把它掛在客廳里的時候,我由衷地為他高興。
  他沉浸在歡喜之中,我也沒有再提讓他給我作畫的事,其實於我而言,只要他能每天在我身邊,給不給我畫都是無所謂的。
  我以為我和他會這樣平靜而幸福地走到畢業,甚至攜手到老。
  然而,命運總不由人。
  在他完成那幅油畫一個禮拜之后,四月的某一天的下午。
  正當我和他在住處相偎著站在窗口看雲江上的船來船往,回憶著當年初相遇的情景的時候,有人敲響了院門,阿婆正在院子里,便過去把門打開了。
  一個女孩走進了院子,竟然是她。
  




2007-6-28 06: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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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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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十章 前因





她一抬頭,便看到了站在窗口的我們。
  雖然相隔甚遠,但我還是看到了她臉色驟變。
  三個人又一次尷尬地對峙著,只是這一次不在畫室,而且闖入的人也變成了她。
  我明顯能感覺到原本偎依著的他的身體下意識地退開了些,放在我肩上的雙手也悄悄放了下來。
  她上樓了。
  房間的門沒有關,她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然后直直地盯著他,好半天才發出聲音:“你……”
  她的眼圈迅速泛紅。
  我回過頭來,看著他不知所措的表情,心中的疑惑迅速昇騰。
  有不知名的蟲兒在窗外不停地啁啾,更顯得房間里有著異樣的死靜。
  三個人泥塑一般呆立著。
  半晌之后,她穩定了情緒,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氣氛:“為什麼騙我?”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似要看進他的心里。
  這輕輕的五個字,卻狠狠地砸中了我的心,將它擊得支離破碎。“為什麼騙我?”同樣的一句話從我的口中說了出來,對著他。
  “我……”他失語了。他羞愧的表情令我失去了最后的期望:他不再解釋,因為他已經無法解釋。
  “既然無法給我承諾,為何還要我付出所有?”她問他,沒有恨,只有蒼白的無助。恍惚間,我卻覺得是另一個我在拷問他的靈魂。
  腦袋沉甸甸地發暈,腳下一個趔趄,我差點摔倒。
  他的手下意識地伸出來扶我,卻又僵在了空中,被石化一般,動不得分毫。
  我扶住了桌沿,沒有倒下,但我的心卻摔到了地上,片片碎裂。
  她慢慢走到床邊,伸手取下了掛在衣架上的那條漂亮洋氣的圍巾,那條他曾說是為了不讓我織的圍巾戴舊而買的圍巾。
  她輕輕摩挲著圍巾,似乎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中,“還記得當時我給你圍上這條圍巾時你對我的承諾嗎?一輩子,哈哈,一輩子,哈哈哈……”她忽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
  她的話語與笑聲錐子一般刺進我殘破不堪的心,我終於忍受不了了,掩面沖了出去。
  我看到了阿婆交織著詫異與擔憂的表情,但是我無法解釋也不願解釋什麼。我漫無目的地奔跑著,不知道該去往何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遠遠地離開這里,離開他。
  終於,我跑累了,走不動了,無力地跌坐地上,腸胃一陣翻涌,忍不住嘔吐了起來。
  吐完了,抬起頭,我卻發現自己在雲江邊,前面正是我以前常坐的大青石。正是在這里,我第一次遇到了他,他向著陽光對我說:“我等你很久了……”痛得已經麻木的心再一次被狠狠地撕開,撒上鹽。
  走了這麼久,終究,我還是回到了起點。
  
  重新坐在這塊久違的大青石上,怔怔地看著雲江的水起起落落周而復始,早春的江風輕輕地掠起我烏黑的長發,一如從前,我回憶著一幕幕過往的情景,自虐著。心的疼痛,讓我感受著自己的尚活。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停在了我的身后,我知道是他,但沒有回頭,冷冷地道:“請問,你又編織了什麼故事?”
  他沒有說話,我知道他無話可說。
  “如果沒事,請你離開。”冷冷地說出了這句話,我的心卻又一次劇痛。難道我的心,依舊不曾死盡?
  一只緊握著的手從我身后緩緩伸了過來,伸到了我的面前。手慢慢打開了,掌心中赫然是一枚戒指,一枚白色的戒指,在夕陽下泛著淡淡的光暈。
  “嫁給我,好嗎?”他對我說。
  
  “嫁給我,好嗎?”多少次,當我獨自靜坐的時候,當我幸福地看著他的時候,當我在夢里徘徊的時候,我設想過他跟我說這幾個字時的情景。
  晚秋的楓樹林里,我們比肩攜手而行,一片火紅的楓葉無風自落,悠悠然飄落我的肩頭。他伸手輕輕一拂,撣落了楓葉,帶起一陣微風,輕掠起我烏黑的長發。我回首嫣然。他緩緩攤開緊握的手,一枚戒指在血染的楓樹林里泛著火紅的光芒,“嫁給我,好嗎?”;
  早春的青草地上,我們嬉笑追逐,片片潔白的蝶在空中繞著我們歡快地盤旋著。我“咯咯咯”開心地笑著,笑彎了腰,手支著腰,笑累了,跑不動了。他追了上來,拉著我的手,他跌到了草地上,我跌到了他懷里,抬頭是他滿是笑容的臉,再往上,碧藍的是天,潔白的是雲。他深情地俯視著我,一只手伸到我的上空,緩緩攤開了,另一只手從掌心取出一枚戒指,藍天白雲倒映其間,“嫁給我,好嗎?”……
  雲江,這個夢開始的地方,曾多少次成為我夢圓的聖地。在夢中,多少次,雲江的風,略帶著海的腥咸,輕掠過我的發際。他牽起我的手,輕輕為我將水晶般的夢想戴上指間,夕陽的余輝在其間緩緩流轉,散發著夢幻般的光暈,美麗而恆遠。
  而今,當水晶散落一地,夢想支離破碎,織夢的人早已心碎,這個關於夢的劇本卻終於原樣上演。
  但是,他還是他嗎?那個希望我能一輩子開心地笑的他;那個靦腆地給我送奶油巧克力雪糕的他;那個願意用一生的努力換取我片刻歡愉的他;那個在肯德基店里傻傻地畫我,等我的他;那個對著雲江大聲喊“我愛你”,緊緊擁抱我,承諾永遠的他;那個迎著雲江畔落日的最后一絲余暉輕聲說“我等你很久了”的他?
  “對不起,我累了。”我輕聲回答,對著虛空,對著過往的從前,道一聲“再見”,我起身踉蹌前行。
  前方可還有路?
  如夢的雲江,是起點,還是終點?
  潮起潮落中,緣起緣滅間,是否也能如夢醒般抹去所有的記憶,不留些微的痕跡?
  
  “我錯了。”身后的聲音傳來,無盡的懊悔與滄桑。
  “錯了?”雲江的風穿過我空空的心,透體而過,“誰錯了?”
  “我錯了,我不該為了俗利,不擇手段。”
  “你沒錯,錯的是我。”我對他,也對自己,輕聲但堅定地說。
  “其實事實並非你想的那樣的。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她對我有意思,我以為她純粹只是對當畫模感興趣,那天晚上正在作畫的時候,她忽然拿出來那條圍巾,說他父親經常教導她,如果要想繪出真正優秀的畫作,必須有真實感情的投入。所以她建議,讓我想象著她是我深愛的情人,在她給我圍上圍巾的時候,說愛她一輩子。為了能畫出好畫,我答應了,畢竟只是一場戲,我以為你不會介意的。在我照著她說的講完之后,她竟然冷不丁親了我一下,我趕緊把她推開了,告訴她我已經有你了。她說她只是比較投入才會這樣,我也沒有太在意。今天她卻跑來說這些話,也許只是想讓你誤會,從而離開我……”
  他說著,走上來,試探著從身后抱住我。
  “別碰我!”我有些神經質地大聲叫著,想甩開他的雙手。
  可是他抱得好緊,我掙脫不開他的懷抱。
  他越抱越緊,將我的腰箍得透不過氣來。
  我胸悶氣短,憋得難受,一種惡心的感覺直沖口喉,忍不住又嘔吐起來。
  他趕緊松開了手,萬分歉意地想扶我。
  我甩開他的扶持,蹲到地上,無休止地干嘔著,將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
  “你,你懷孕了?”他的聲音滿是驚疑。
  
  懷孕了?他的話重錘般砸中我的心,雖然這些天我總是覺得胸悶惡心,心里一直有著隱隱的猜疑,但是始終不願直面,也沒有告訴他,因為我害怕。一個大學在讀學生,未婚先孕,我該怎麼辦啊?
  “沒有!你胡說!你胡說!”我站起來哭著敲打他的胸口。
  “別怕,別怕,沒事的,我在這里。”他連忙抱著我安慰。
  這一來,我哭得更厲害了:“你胡說!你胡說!都是你害的!”
  “你不要害怕,要不哪天我陪你去醫院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我會負責的。”他趕緊說道。
  “負責?”不知道為什麼,當我聽到這幾句港台電視劇里聽膩了台詞的時候,心里忽然覺得一寒,徹骨的寒,反而不再那麼害怕了,情緒也穩定下來了。我將他的手推開,有些不認識似地看著他道:“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更不會要你負什麼責。”我的話音冷冷的,斬釘截鐵,將那一絲哀怨深深隱藏。
  “不,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顯得有些慌亂:“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
  “呵呵,”我不知為什麼很想笑,冷笑,“你不用擔心,我不會以此來要挾你的,更不會阻了你的前程。我雖然對不起死去的爸媽,但我還是懂得什麼是廉恥的。我不會跳樓,也不會上吊,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你大可放心。”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你不要誤會,我真的很愛很愛你,我只想著能和你走過一生。真的。你不要這麼陌生地看著我好嗎?求你了。我覺得好難受……”他手里還拿著那枚戒指,惶恐地看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我又覺得於心不忍了。其實我又何曾像自己說得那麼堅強,只是那一點自尊讓我不得不堅持。
  他看我不說話,便重又把戒指拿出來,說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沒有吭聲。
  他繼續道:“今天是我愛上你的第一千個日子。”
  “大二開學之后我才遇到你,怎麼會有一千天了呢?”我忍不住反駁道,說完又加了一句:“哄人也不找個好一點的理由。”
  看到我面色稍緩,他也露出了笑容,說道:“這回確實是你錯了。你遇到我是只有九百多天,但是我愛上你卻剛好是一千個日子了。”
  他的話說得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我不禁奇怪地問:“這是為什麼?肯定又在騙我。”
  “我沒有騙你,從來沒有。”他回答道。看到我的表情有些不以為然,忙又補了一句:“當然,圍巾的事情確實有所隱瞞,但也是迫不得已的。”說著,他撓了撓頭,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我輕哼了一聲,沒有搭腔。
  他繼續道:“你以為兩年多前,我們在這里的初次相逢只是一次偶遇嗎?”
  “是一次錯誤的相逢。”我嘟囔著。
  他“呵呵”一笑,接著道:“其實那是一次刻意的相逢,在那之前,我就已經認識你,並且愛上了你。”
  我一臉的不信。
  他微笑著,似乎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道:
  “大一那年的暑假,我呆在學校里沒有回家。那是7月25日,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中午,我有事路過銀泰百貨商廈,覺得有些餓了,就進了二樓的肯德基店,想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店里人很多,有些嘈雜,我覺得有點心煩,隨便找了個隊伍排上了,隨著隊伍的緩慢前進,心不在焉地等待。
  正當我神游天外的時候,忽然有人推了推我的后背,有些不耐煩地道:‘喂,同學,到你了。’我回過神來,抬起頭,竟已到了柜台前面,眼前是一張美麗的臉龐,沒有一絲脂粉的痕跡,卻似散發著淡淡的潔凈的光,幾乎令我不敢直視,女孩沖著我微微地笑著:‘先生,請問您要點什麼?’
  夏日正午的陽光如許的明媚,這個美麗的微笑將我的心晃得不住搖曳。
  心有些猝不及防的慌亂,我胡亂點了個套餐。‘請您稍等’,女孩又沖我微微一笑,然后開始麻利地將套餐配齊。兩根油黑的麻花辮隨著女孩的忙碌,在身后搖晃,顯得越發清純可人。在這個現實的城市,女人們已經習慣了將自己藏在面具與脂粉后面,還有幾人能夠素面朝天?
  找了個遠離柜台,卻又無礙視線的位子坐下,不時抬頭看那個女孩有條不紊地忙碌著,靜靜地享受那個純美的微笑。
  這頓飯足足吃了兩個小時,我卻沒有膽量去跟她說一句話,因為覺得這樣太唐突,何況,在我心里,偶遇是一種美麗,那麼就將這份美麗永遠放在心里。
  走出肯德基店,玻璃門隨著慣性關上了,外面的太陽有點毒,回頭看玻璃門內,柜台太遠,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我不禁嘲笑自己,自做多情什麼,都沒有跟對方說過一句話,也許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忽然覺得自己很俗。嘆了口氣,我甩了甩頭,將那可笑的念頭努力從頭腦中抹去。
  人的一生,總難免會留下些遺憾,十全十美的人生便也無趣了。我這麼安慰著自己,按下了跑回去跟她說的沖動。算了,便如這路上匆匆來去的行人,又有幾人不是擦肩而過。
  
  辦完了該辦的事,已經是晚上近十點了,我坐上了回學校的公交車,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的風景不停地變換,也許是因為天色已晚的緣故吧,心里有著一絲莫名的失落。
  車子忽然一晃,猛地停住了,車上的乘客隨著慣性往前猛地一傾,把我從混沌中驚醒。原來是有人橫穿馬路,司機用當地的土話咒罵了幾句,不少乘客也嘰嘰喳喳地罵個不休,車子又開始前行了。既然只是虛驚一場,我便又準備再一次墜入混沌,反正離學校還有很長一段路,而且這路公交車的終點站正是雲海大學,也不擔心會坐過頭。
  正當我擺了個舒適的姿勢,準備將眼合上的時候,我忽然驚呆了,睡意全消。
  往前兩排的地方,有個女孩手握著車頂的一個吊環,身后的兩根麻花辮隨著車子的晃動,有節奏地左右輕輕搖擺。城市的街燈不時透過公交車的玻璃窗投射進來,映照在女孩姣美的臉上,女孩輕抿著嘴,默默地看著窗外,臉上若有所思,長長的睫毛偶爾忽閃兩下,勾勒出一道柔美中透著倔強的弧線。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幸福的事情,女孩微微地笑了,因為街燈的變幻而忽明忽暗顯得有些光怪陸離的公交車內,頓時變得異樣的寧靜安詳。
  憧憬中的女孩是最美的,夢幻般的美麗。
  那是筆触所無法描繪的,沒有人能畫下這美麗的萬分之一。
  我醉了。
  有一些緣分是上天的注定,我這麼對自己說。不論女孩在哪里下車,我都將隨她下車,然后告訴他,我喜歡她。不論這樣對方會覺得有多麼唐突,我不在乎了。因為如果我不說出來,我會后悔一輩子。只要說出來了,那麼結果就等待上天的裁決吧。
  可是一路上女孩始終沒有下車,直到終點站:雲海大學。
  原來我們同在一個學校!我的心里一陣狂喜。但是,也許是因為勇氣隨著一站一站的經過而消磨殆盡,看到女孩隨著人群下了車,我卻沒有勇氣走上前去,像自己計划的那樣告訴她我的想法,只是遠遠地墜在后面,一直到她走進了女生宿舍樓。
  有緣總會再見。我只能這麼安慰自己,同時痛恨著自己的懦弱。
  
  然而第二天,當我早早地起來,來到昨天的那家肯德基店的時候,卻沒有看到她。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天,她卻始終沒有出現。
  難道美麗的邂逅注定沒有結果?
  黃昏時分當我心灰意冷地回到學校的時候,覺得心里異常的煩悶,便背著個畫夾,來到雲江寫生,順便透透氣。
  我背著畫夾在雲江的岸邊走,漫無目的。
  雲江的黃昏總是十分美麗的,可是那天它在我的眼中,卻多了幾分凄婉。
  走著,走著,我忽然頓住了腳步。
  不遠處,長發披肩,穿著一襲潔白的連衣裙,一個美麗的女孩安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安靜地看書。夕陽的余輝靜靜地照著女孩恬淡的臉,那般的聖潔。嘴角還掛著那個夢幻般的微笑。
  三尺之上有神明,這句話,我以前從來不信,可是那天,我信了。
  這是一個美麗的童話。童話里有美麗的人魚公主。
  我沒有驚動她,只是默默地看著她。
  我也沒有動筆,因為我知道,有一些美麗,是無法用畫筆來描繪的。
  我在心里說,如果有一天,能夠和你同坐在一塊大青石上,看太陽落下,看星辰昇起,那樣該多麼美好。
  此后的日子里,我幾乎每個黃昏都會來到這里,默默地注視著自己心中珍藏的美麗與憧憬。直到那一天,經不住美麗的牽引,來到你的面前,告訴你:‘我等你很久了……’……”
  
  對於女孩而言,一年365頓飯,還不如情人節的一枝玫瑰更能打動她的心。
  聽到這里,我早已在他的懷里淚流滿面。
  他輕撫著我的頭發,繼續道:“從那天第一次遇到你,到今天剛好是一千個日子了。這枚戒指是我早上出去買來的,只是個仿白金的,原本我是打算今天送給你,但是卻不告訴你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等到有一天,當我攜著你的手踏上紅地毯,然后告訴你曾經的故事,讓過往的從前連成一串美麗的珍珠。因為我始終堅信,我肯定能等來那一天,我們終將攜手走過一生。”
  說到這里,他將我扶到大青石上坐下,然后將那枚戒指取出,放到我的面前,深情地看著我,道:“我能為你將它戴上嗎?雖然只是個仿白金的戒指,但我想你肯定不會介意的,對嗎?當我們結婚的那一天,我一定有能力送給你一枚真正的白金鉆戒。”
  我拉過他坐到大青石上,輕輕偎依在他的懷里,道:“我很開心,只要心是真的,戒指的真假又有什麼關系呢。不過我想等我從醫院出來以后,你再為我戴上,好麼?”
  “那麼你答應去醫院了?”他高興地問。
  “廢話,不去醫院,難道還真的把它生下來啊。要不你來養?”我有些羞急地反問。
  “你剛才那麼生氣,我還以為……嘿嘿。”看到我不再那麼板著臉,他開玩笑道。
  “你以為什麼?真無恥。”我的臉都紅了,不想再糾纏於這件事情,忙岔開話題道:“對了,你上回不是答應我,說要給我作一幅油畫的嗎?還說一定比給你那位霍大小姐畫的那幅要好。怎麼一點聲息都沒有了,是不是故意忘了?還是怕你的那位霍大小姐知道了,饒不了你?哼。”
  他一臉的無辜,連連叫屈:“什麼叫‘你的那位霍大小姐’?我跟她真的沒有什麼關系。是你自己后來沒有提,我還以為你不想畫了呢,又怨我,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難不成我還冤枉你了?”一說到那個人,我心里就有氣,“哼”了一聲,就不再言語了。
  看到我又生氣了,他忙不迭地道:“好,好,好,就算我怕了你了,明天就給你畫,這樣總行了吧?”
  “說得這麼不情不願的,好象我強迫你似的。算了,算了,我才不希罕吶。”我嘟囔著嘴,滿臉的委屈。
  “那就算是我求你了,行不行?”他笑著道。
  “這還差不多,那我就勉強答應你吧,”說完,看到他搖著頭無可奈何的樣子,我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
  他看著我,眼神有些恍惚,感慨地說道:“你笑起來真好看,要是每天都像現在這樣開開心心的該多好啊。”
  “是啊,你也好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抱過我了……”感受著他的手輕撫著我的發際,我也不禁有些唏噓起來。
  ……
  就這麼安詳地靠在他的懷里,我們倆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感受著彼此的心跳,一如從前。
  時間隨著雲江的水靜靜流淌,不知不覺間,已是暮色四合。
  一陣微寒的夜風襲來,我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他忙道:“你是不是著涼了,你看你都還穿著拖鞋,不著涼才怪。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緊緊地抱著他的腰,道:“不嘛,我不想回去,我就想你能一直這樣抱著我。”
  “但是你現在的身體不能受涼啊,乖,還是回去吧。”他有些心疼地看著我。
  我有些害羞又有些擔心,氣鼓鼓地沖他道:“哼,還不都是你的錯。”
  他“呵呵”笑了一下,說道:“我知道是我的錯,不過我們還是先回去吧,等你身體好了以后,我們可以天天來這里啊。”
  我看著他道:“喏,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以后要天天陪我來這里。不許反悔哦。”
  “真是孩子氣,呵呵,好的,我答應你,絕不反悔。”說到最后幾個字,他竟然異常鄭重起來,沒有了戲謔的味道。
  雖然心里戀戀不舍,最終我還是依偎他的肩膀往住處走去。
  老遠便看到了阿婆在院門口焦急地張望,一臉的擔憂。
  一股暖流涌上心頭,我快步朝阿婆走去……
  
  第二天,我就吵著讓他給我畫畫。他拗不過我,就答應了。不過對於背景的選擇卻發生了爭執。我想將雲江作為背景,最好就坐在那塊大青石上,因為它承載了很多關於我們的記憶。可是他堅決不同意,認為雲江的風比較大,而我現在的身體不能吹風,怕把我吹坏了。最后,我只能依著他,在學校教學樓后的草坪上作畫,那里由於有教學樓擋著,沒有什麼風,比較暖和。
  當看到我翻出那條白色的連衣裙的時候,他又開始反對了,說現在才四月份,穿這麼薄的衣服很容易把我凍坏的。但是在這一點上,我的堅持最后獲得了通過,前提是我在里面穿了比較厚的衣服。
  因為我沒有幾件衣服,這件是我最喜歡的。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們初相逢的那天,我就穿著這條裙子,我很想能把現在的幸福記錄下來,那麼多年以后,當我們再一次看到這幅畫,過往的經曆就能夠原樣重現,不會因為時光的流逝,而讓記憶模糊。
  就這樣,我梳起了已經很久沒有梳過的麻花辮,穿上那身白色的連衣裙,跟著他來到學校的草坪上。
  四月的天,微寒。陽光顯得過分清亮明媚,有些刺目,卻沒有熱度。
  按照他的吩咐,我隨意地坐在草坪上,雙手輕撫著垂於胸前的辮子,望著他,微微地笑著。
  看到他在陽光下時而凝眸注視著我,時而在畫架上筆走龍蛇,我竟有些恍惚起來,曾經多少次,就在這里,我靜靜地伏在他的膝頭,看著教學樓的燈光明明滅滅。
  沒有幾天工夫,這幅油畫就完成了,我說他偷工減料,否則為什麼給別人畫的那幅需要好幾個月。
  他笑呵呵地說:“畫畫是需要感覺的,我跟你在一起這麼久了,當然容易落筆了。而要把別人畫好,是需要一個熟悉的過程的。”
  我聞言,酸溜溜地道:“是啊,需要一個熟悉的過程,現在你給人家的畫也畫完了,就是不知道已經熟悉到什麼程度了。”
  “你呀,你呀,總是喜歡強詞奪理。不跟你無謂地爭論了,算我輸了,好不好?呵呵,來,你自己看看,畫得怎麼樣?”
  他將油畫的正面緩緩轉向我,我頓時停止了喋喋不休的牢騷。
  早春的陽光照耀著尚未全干的油畫:綠意盎然的草坪上,潔白的連衣裙縴塵不染,蓮花般四散,覆著青青草地,顯得那般聖潔,我在陽光下瞇縫著眼睛開心地笑著,眼里滿是幸福與憧憬……
  良久,我才把視線從油畫上移開,望著他含笑的眼眸,輕聲說道:“謝謝你。”
  “傻瓜。”他情不自禁地擁我入懷。
  我無語凝噎,在他的懷里幸福地啜泣。
  
  兩個月后,他陪我來到了市里的一家醫院。
  化驗結果呈陽性,我真的懷孕了!而且已經五個月了,只能選擇人工流產。
  “我知道你很堅強的,你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答應我好嗎?一定。”在手術室的門口,他對我說道,他的眼角竟然有淚。
  “好的,我會的。我答應你。”我對著他用力微笑了一下。只要有愛,又有什麼苦楚是不能忍受的?
  手術台的燈光亮起,白晃晃的一片,我閉上了眼睛。
  雖然已經作了靜脈麻醉,但是我還是能夠感覺到冰冷的機械在我的體內不停地攪動,深入骨髓的疼痛傳來,我頓時暈厥過去。
  在我醒來之后,已經在病房里了,發現床頭有一盒“金帝”巧克力。巧克力盒子的下面有一個沒有署名的信封。我有些奇怪地將折成心型的信紙打開,一枚戒指掉了出來,正是那枚仿白金戒指,心忽然莫名的緊張。
  信的內容很簡單:“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她懷孕了,霍教授也知道了,要我娶她,否則,將告我強奸。我不在乎自己會身敗名裂,但是我不願我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看到我鋃鐺入獄的情景。我知道你會恨我,更不會接受我的道歉,但是我還是想對你說聲‘對不起’。上次我要把戒指給你戴上,你沒有答應,我真的好想能夠在我們的婚禮上,為你把它戴上啊,但是沒有機會了,我把它留給你,作個紀念吧。還記得我第一次送給你的奶油巧克力雪糕嗎?你總跟我說那根雪糕的味道是你一生中嘗過的食品中最美的。但是如果不馬上吃掉,雪糕就會化掉。還記得那天我對你說的這句話嗎?所以我出去給你買了盒巧克力,就放在你的床頭。你一定要珍惜身體,好好養病。好想能夠永遠陪在你的身邊,照顧你,一生一世。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很愛你,真的,一直都是,永遠都是,從第一次遇到你開始。不要想我,忘掉我吧,我是個坏蛋,我不是人!我是魔鬼!我愛你!”
  天塌了,地陷了,心卻空空的,感受不到疼痛。一陣眩暈襲來,我再次昏厥過去。
  半晌之后,我悠悠醒轉,信紙飄落在地,那枚戒指掉在床沿。機械地起身,穿上衣服,撿起信紙與戒指,拿著那盒“金帝”巧克力,我走出了病房,走出了醫院。身體很虛弱,腳踩在地上軟綿綿的,似乎要飄起來,這身體似乎已經不再屬於我。
  一個人在街道上走,如潮的行人與車輛從身邊淌過。
  遠處那個肯德基店熱鬧如昔,里面可還有個女孩微笑著歡迎著每一位顧客,不時發呆,憧憬著明天的幸福;銀泰大廈的仍然是顧客盈門,似乎在搞低價酬賓活動,那個柜台的角落,是否還有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靜靜地掛在那里,散發著夢幻般的光暈,讓女孩忘卻了舉步;那個火車站早已翻修一新,富麗堂皇得有點像五星級的賓館,前面依舊是車水馬龍,各色行人,來去匆匆,可曾看到一個衣著寒酸的女孩拎著個簡單的行囊,走出火車站的出口,深吸了口氣,仰望天空,一只小鳥掠過白雲,在天地間自由地翱翔……
  四年的片段,如夢般掠過腦際。
  是夢,不論多長,不論多美,總有醒的時候。
  
  坐上車,回到阿婆家。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換上了那套潔白的百褶連衣裙,我沿著田埂往雲江走去。天剛落過雨,田埂有些松軟,好幾次,我差點摔倒在地。就在這里,曾經有一雙手緊緊地拉住我,曾經以為,這雙手將牽著我的手,走過一生。
  依舊是那塊大青石上,我手里拿著那封信,呆呆地坐著,看太陽一點一點地墜入遠山之巔。潔白的裙擺沾上了些泥水,晚霞似火燃燒。那盒巧克力放在大青石上,“金帝巧克力,只給最愛的人。”幾個燙金的凹版字,在夕陽下有些晃眼。
  江風吹得衣裙獵獵作響,手一松,信紙悠悠飄了起來,飛往雲江上空,幾個盤旋之后,緩緩落到江心,一個浪過處,消失不見了。
  我想起了他曾給講過的一個笑話:“你知道什麼是浪漫嗎?你往雲江走,慢慢的,雲江的浪,漫過了你的腿;你繼續走,雲江的浪,漫過了你的腰;再往前走,雲江的浪,漫過了你的脖子;如果你還往前走,那麼雲江的浪將徹底漫過你的頭頂,你也就徹底地浪漫了。”
  記得當時我“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在他的懷里。
  我忍不住又笑起來,“咯咯咯”地笑起來,眼角一滴晶瑩的淚抖落。
  人世間是多麼值得留戀啊,有哭有笑。開心地哭,傷心地笑。
  來世我要做一個快樂的人。
  只有笑,沒有哭;只有開心,沒有傷心。
  輕輕地將那枚戒指戴上指間,端詳良久,又取了下來,舉手想扔掉,最終還是有些不舍。將戒指握在手心,我起身往雲江走去,已是六月的天了,雲江的水卻依舊有些冷。
  真的很冷,希望來世不會那麼冷。
  因為今生,我冷夠了。
  




2007-6-28 06: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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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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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十一章 焚畫



“所以,現在我成了一個鬼。”終於,女孩結束了她的故事:“謝謝你聽我把這個故事講完。很久沒有跟人說話了,一講起來,便沒完沒了,希望你不會介意。”
  好久,好久,我才回過神來,問她:“你恨他嗎?”
  “恨,”女孩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但我並不后悔,我曾愛過一個人,深深地愛過。他會永遠在我的心里,我的夢里。永遠。”
  我無言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個故事好聽嗎?其實我是騙你的。你真笨,這個容易就上當了,哈哈。難道你覺得我有那麼脆弱嗎?太小瞧我了吧?我只是覺得長夜漫漫,無聊透頂,所以給你講個故事打發一下時間,哈哈哈,是不是覺得我的故事講得很精彩,不要告訴我,你那顆單純而柔弱的心靈竟然真的被深深地感動了。有沒有覺得我有成為悲情作家的潛質啊?我自己也常常這麼認為。哈哈哈。”她笑得很夸張,似乎眼淚都笑出來了。鬼也會流淚嗎?我的心里有些犯疑。
  “那,為什麼,”我沒有笑,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為什麼你又回到這里來了呢?”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女孩想了一下,回答道:“一些未了的牽掛吧。”
  
  “對了,昨天的窗戶是你關的吧?”我問道。
  “是啊,是不是把你嚇坏了?嘿嘿嘿,你真是個膽小鬼啊。”女孩有些得意地笑道。
  我在心里暗自嘀咕:“我膽子是小了點,但是再膽小也不是鬼啊。”不過終究不敢說出來。
  可是她卻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說道:“你是不是在心里說我才是鬼啊?其實我以前也挺怕鬼的,后來當自己也成了一個鬼之后才發現,其實鬼並不可怕。對了,你怕不怕我啊?”
  當一個鬼,尤其是一個漂亮的女鬼笑嘻嘻地問你怕不怕她的時候,我想很多人都會不知所措的。
  如果你說你不怕她,萬一她要是一生氣,現出厲鬼原形,將你活生生嚇死,那豈不是虧大了?但是要是你說你怕她,肯定會傷了她的自尊,可能比你說不怕她還生氣,因為一個女性,即便是一個女鬼,也是不願男人說見到她就要怕的。而且女鬼很生氣的話,后果一定很嚴重,所以絕對不能讓她生氣。
  所以,我知道正確答案,也就是最安全的答案是:“我很怕你,可是我還是很想每天看到你。”
  但是雖然我平時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這種肉麻的話,還是羞於出口的,如果換作是曾將無數善良無知的小妹妹玩弄於股掌之中的老大,只怕比這還肉麻的話,也早已脫口而出了。
  我囁嚅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該回答“怕”還是“不怕”。便岔開話題問道:“既然你能夠關窗戶,為什麼卻跟我說,你不能自己翻書呢?”
  “你真不是一般的笨吶,這種常識都不懂。我又不是僵屍,屍體在焚化之后,當然就沒有實體啦,所以就翻不了書啦,這不是很正常嗎?其實我對你們根本造不成傷害,都是你們自己嚇自己。至於我為什麼能夠關窗,那是因為我有這枚戒指啊。”她說著晃了晃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接著解釋道:“雖然這枚戒指不是真的白金鉆戒,哎,你怎麼這麼奇怪地看著我,是不是覺得跟我講的故事里的情節吻合啊。我逗你玩的啦,總之呢,這是一枚戒指,不管它是什麼戒指,質地還是比較堅硬的,所以沒有被煉化。我的魂魄就依附在它上面,沒有轉入輪回。”
  我望著她手指上的戒指,有些疑惑地問道:“你是說,你就是用這枚戒指把窗戶關上的?連那幅被風吹走的素描畫也是用它頂回來的?”
  “是啊,”她有些得意地說道:“怎麼樣,我厲害吧,連我自己都不得不佩服我自己,我的平衡能力可不是一般的強哦,那麼大的風都能夠把宣紙頂得這麼四平八穩,你行嗎?肯定不行,這可都是我這兩年來夜夜頂抹布練出來的。”
  “頂抹布?”我越發的疑惑了。
  “是啊,你的觀察能力怎麼這麼差啊,”她撇了撇嘴,道:“難道你住進來之后,沒有發現浴室異乎尋常的干凈嗎?”
  我明白了什麼,卻又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說浴室是你……”
  她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廢話,當然是我了,這里這麼久沒人住了,除了我,還有誰啊。要我是你媽,還真不放心你出門啊。這麼大的人了,什麼都不懂。遇事要三思,老師沒有教過你嗎?尤其是這麼奇怪的事情,難道你就沒有生出點懷疑來?”
  沒等我回答,她已經接著訴起苦來:“其實我將浴室擦干凈很辛苦的,你想象一下,用一枚戒指頂著抹布一點點地將所有的瓷磚擦干凈,是件多麼悲壯的事情啊。而且我還得時刻注意著不讓這枚戒指受到磨損,很累人的。要是沒了這枚戒指,我以后還怎麼做事啊,要是哪天心血來潮,想嚇唬一下你這樣的膽小鬼,沒了這件道具,也不方便了啊。”說到這里,她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你不擦不就得了?干嗎費這心思?”我好奇地問道。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你想象一下,象我這麼聖潔高雅縴塵不染的美麗女子,噢,對不起,說錯了,是象我這麼聖潔高雅縴塵不染的美麗女鬼,要是住在這麼一個灰塵漫天骯臟不堪的屋子里,你覺得合適嗎?”
  看到我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她生氣地道:“怎麼,難道你對這點還有疑問嗎?”
  “不敢,哦,不是不敢,是沒有疑問,絕對沒有疑問,當然不合適,太不合適了。”我趕緊陪笑臉,然后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為何不把整間房子都打掃干凈呢?這樣不是更舒服嗎?”
  “不會吧,你還有點公德心沒有啊?光是把浴室擦干凈,就已經把我累得夠嗆,你還想我把整間房子都打掃了?十幾年的聖賢書都讀到哪去了?懂不懂憐香惜玉啊?我明白了,你小子是想讓我替你把房間打掃干凈了,你就可以偷懶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我趕緊聲明:“我只是覺得好奇而已,絕沒有那個坏心思。而且房子臟一點有好處。有句話不是叫‘出淤泥而不染’嘛。你這天仙般的人兒往這遍地灰塵的房中一坐,就有那麼一股蓮花的味道。”講完這話,我忽然發現,其實要達到老大的水平也並不是很難。
  她聽著這話,很是受用,滿意地道:“嗯,這話還是有那麼一點道理的,看來你這書還是沒有白讀,努力一下,還是有希望的。看到你這個樣子,我想你爸媽也會感到欣慰的。”
  還欣慰?我爸媽要是看到我這麼卑躬屈膝的對一個女鬼說話,估計會氣暈過去。當然我表面上還是對她的贊揚表示了認同,同時表達了自己十二萬分的感激之情。
  
  趁著她心情好,我又問了一個一直想不通的問題:“你為什麼說這本《人生若只如初見》”,我說著指了指掉在地上的那本書,接著問道:“上面的折角是我作的?我昨晚並沒有看過這本書啊。”
  她“嘿嘿”一笑,神祕地反問道:“你昨晚是不是莫名其妙地睡著了?”
  我想起來,昨晚就是在看到窗戶自動關上之后,我感覺到了她的存在,所以跟虛空中的她對峙,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於是問道:“是啊,為什麼我會睡著了?是不是你動了手腳?”
  “不好意思,辛苦你幫我翻了半天書,真是乖啊,咯咯咯……”她得意地笑起來。
  “你是說,你用意念控制我的精神,使我入睡,然后控制我為你翻書?”
  “看來你還沒有笨到家嘛,嘿嘿,我厲害吧?”
  我不由道:“你還說你沒有能力傷害我們,要是你用意念控制我,讓我自己抹脖子,或者跳樓,或者撞晼A或者上吊什麼的,那我豈不是死翹翹了?”
  她做出一副很生氣的樣子:“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既然被你這麼罵了,要是我不這麼做的話豈不是很對不起自己?虧大了。嘿嘿嘿……”
  我忽然覺得眼皮有些沉重起來,心中一驚,不會吧,難道我得罪她了,她真的打算誘我自殺?不由十分后悔自己講了剛才的話。但眼皮就要合上的時候,我看到了她那有些促狹的笑容,一副惡作劇得逞的得意樣子。我心里一陣輕松,不會的,她怎麼會傷害我呢?呵呵。
  一念至此,我忽然恢復了清醒,沒有一絲的睡意了。
  她奇怪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恍然大悟,氣呼呼地說道:“完了,完了,看來以后再也不能控制你為我翻書了,郁悶啊。”
  我雖然有些奇怪她的控制人的能力為什麼不靈了,一邊不無得意地炫耀道:“怎麼樣,不行了吧,嘿嘿,看來我的功力越來越深厚了。”
  “什麼嘛,又開始吹了。”她憤憤不平地道:“還不是因為我對你太仁慈了。你越不害怕我,我控制你的能力就越弱。上次你在極度恐懼之中,你的神經很衰弱,所以我很容易就將你控制了,可是現在你覺得我不會傷害你了,所以就不再怕我了,我也就控制不了你了。真是郁悶,早知道這樣就不該告訴你實情了。這回真的虧大了。不過你還是得聽我的話,否則我就控制別人來殺你,譬如今晚來的那個小子,他的神經最弱,最容易被控制了。看他那天提著梨木劍的樣子我就忍不住想笑,咯咯咯……”
  “就他那樣?”我一臉的不屑,“他神志清醒的時候都不是我的對手,更不要說變成行屍走肉,判斷力和靈敏度都下降了之后了,當然,打游戲的話例外,這小子老是作弊,不地道。”
  聽到這話,她忽然兩眼放光,說道:“對了,要不你教我玩游戲吧,其實我一直很想學的,只是找不到合適的人教我。”
  聽到這話,我知道自己已經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作為一個資深的游戲玩家,最痛苦的就是給什麼也不懂但卻好奇心強烈的女生當老師。老三曾給我講過一件事情,有個低年級的小女生是他的老鄉,聽說老三玩游戲的水平很高,於是慕名而來(老三的原話,可信度≈0)。老三教了她半天的“英雄無敵”之后,她便開始自己玩了,一開始還是玩得興高採烈的,可是玩著玩著,忽然氣得把鼠標扔到地上,還差點哭了起來。老三百般安慰之后,才獲知原因,原來,她選了個屠龍的任務游戲,路上不時遇到各種種族的可供招募的戰士,可是她一看價格挺貴,就沒有買。當她的英雄遇到幾個農民的時候,她一看價格,便宜得令她心花怒放,於是一路上專門找農民招募,最終她興奮地帶領著幾百個扛著鋤頭的農民,浩浩蕩蕩地殺奔龍窟。當她發現龍窟里只有三條水晶龍的時候,她開心得不得了,於是準備排開陣仗,將對方殺個片甲不留。只是還沒等她準備好,對方已經沖了上來,一次龍息過后,她辛辛苦苦招募了半天的數百個農民便消失得干干凈凈,她的英雄也隨之歸西了,於是便把氣撒在老三身上。從那以后,老三一聽到女生玩游戲,便會駭然色變。
  有老三這一慘烈的血的教訓在前,我趕緊借故推托道:“實在不好意思,我的電腦坏了,用不了了。”
  “你騙誰啊,今晚你不是還看過電影嗎?”
  “啊”,我啞了:“你連這都知道?”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這個電影的網址還是我發給你的吶,是不是把你嚇得夠嗆?”她得意地看著我道。
  “不會吧?”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還不信我啊?”她得意洋洋地道:“其實前天那個骷髏頭圖像也是我發給你的,怎麼樣?有創意吧?還有你這兩天有沒有發現你的QQ好友都消失了啊?”說到這里,她又得意地“咯咯咯”笑起來:“我既然能夠控制腦電波,當然也就能夠控制其他的電流電波啦。舉一反三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懂不懂啊?”
  “那,那個空號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我問道,又加了句:“楊東蓓肯定不會發這種無聊的嚇人短信的。”
  “什麼叫搞鬼啊,真是好心沒好報。”她氣鼓鼓地道:“我是看你可憐,怕你受到傷害,所以才將短信的內容換了,當然,也順便嚇唬嚇唬你們這些沒良心的臭男人!而且誰讓你洗澡不關門的!哼!”說著,她的臉上忽然紅暈泛起,促狹地看著我笑。
  “啊?”我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趕緊轉移話題:“她說什麼了?”我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激動與期待。
  “你真的想知道?”她眨巴著眼睛問。
  “是的。”我斷然道。
  她忽然嘆了口氣,道:“她說,她就要結婚了,她很想你。”
  她的聲音很輕,但是聽在我的耳朵里卻如驚雷滾過,心有些異樣的難受,堵得慌。
  她靜靜地看著我,又嘆了口氣,許久沒有說話。
  “真是無聊,生活本就已經夠無趣的了,還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做什麼。來,你教我玩游戲吧。”半晌之后,她忽然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也沒見她有什麼動作,電腦自動啟動了。
  我深吸了口氣,真心地對她道:“謝謝你。其實我還是願意知道她的這句話的。有些東西,知道了,便夠了。”
  “哇噻,這話有水平,酸得我的牙都要掉了,看來你也具備悲情作家的潛質啊。來,來,來,玩游戲,玩游戲。”說著她已經在電腦桌前坐了下來,開始飛快地用戒指敲擊鍵盤。
  ……
  
  “其實,我也覺得你不是你故事里講的那個女孩。”看著她在電腦前玩得不亦樂乎,我忍不住說道。
  “你現在才發覺啊?真是的。不過最終能覺悟,說明你還是有葯可救的,並非笨到家的那種廢物。為什麼呢?”她抬起頭來笑著問我。
  “你覺得一個經曆過那麼多創傷的女孩,會象你這麼說話嗎?”我苦笑道,又添加了一句:“當然也許是你有人格分裂症。”
  “也許我掩飾得好呢?其實我的內心痛苦萬分悲痛欲絕啊。”說著,她作出一副異常痛苦的表情。
  我“呵呵”笑道:“你的開心是發自內心的。”
  “痛苦是一生,快樂也是一生,開開心心的不好嗎?為何非要跟自己過不去呢?做人的時候,沒有想明白這一點,作鬼的時候,反而想通了。”她沖我頑皮地眨了眨眼,然后又“咯咯咯”地笑起來:“你又被騙了,唉,笨得沒治了。”
  “哇,天快亮了,我得走了。”她忽然驚叫道,然后又埋怨我:“都是你,非要我給你講故事,害得我小說都沒看完,游戲也沒玩過癮。還害得我講得太投入,差點以為自己就是故事里的女主角,痛苦了大半夜,郁悶,改天你得賠我精神損失費!”
  沒等我反駁,她已經忽然憑空消失了,就象來的時候一樣。
  呆了半晌,我伸手拉開了窗帘。
  夜色褪去,朝霞微染,清冷的東方隱隱有了一絲暖意。
  太陽就要昇起來了。
  
  連著幾個晚上沒有好好睡覺,我困乏得不行,知道了真相之后,內心沒有了恐懼,便打算安心地睡一覺。
  這一覺睡得好香,醒來已是下午一點。
  今天是星期二,有課,但我卻沒有什麼心情去上。
  除了吃飯之外,我在宿舍呆了一整天,沒有心思做任何事情。也許在期待著晚上能夠再次見到她吧。她還會再來嗎?應該會吧。她的小說不是還沒看完嗎,她還想繼續玩游戲呢。想到昨晚的情景,我不禁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晚飯之后,我又到雲江徘徊了半天,等待著夜色的降臨。
  以前總覺得春天的白天太短,天黑得特別快,可是今天卻覺得太陽怎麼老是掛在天上不下去,令人心焦。
  我這是怎麼了?我不由暗自笑話自己沒出息。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我重新回到住處。
  她會從哪里出現呢?上次是在房間里,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吧。我盯著油畫中的她,焦急地等待,期待著她的再次出現。
  沒有令我失望,“咯咯咯”一陣笑聲過后,她如昨晚一樣憑空現出身來,一見到我,就沖我開玩笑道:“是不是想我了?”
  我很高興,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看著她傻乎乎地笑。
  雖然認識才一天,但是我們卻似乎已經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了。
  
  此后,每天晚上她都會在笑聲中出現,然后在清晨第一縷陽光出來之前匆匆離去。
  開始的幾天,她總是吵著要我教她玩游戲,可是等她會玩之后,我的電腦就被她長期霸占了,可憐的我只能在旁邊干瞪眼。她的理由是我既然要考研,就得有點犧牲精神,每天想著玩游戲怎麼可能考得上?所以為了我的前途著想,她只好犧牲她自己寶貴的時間來保管這台電腦,以確保我能將時間都花在人世間最有意義的事情——學習上。但是看她玩游戲時那個不亦樂乎的樣子,我一百個不相信她那番義正辭嚴的教訓是發自肺腑的。
  說來奇怪,白天她不在,照理說我可以玩游戲了,可是沒有她的房間顯得空空蕩蕩,說不出的寂寞無聊,不願看書,也提不起精神玩游戲。
  后來她游戲玩膩了,不是躺在床上唧唧歪歪地讓我給她翻瓊瑤的言情小說看,就是把腿蹺到電腦桌上看無聊的韓劇,嘴里不時嚷嚷道:“倒點水”“電腦桌臟了,趕緊擦干凈”“替我把蘋果拿來”“快點泡面,要加根火腿腸,一定要雙匯‘王中王’的”……
  其實大部分事情對她來說都沒有必要,但是她就是喜歡這樣支使我。有一次,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便提醒她自己是個鬼的事實。正興高採烈的她忽然就沉默了,笑容暗淡,泫然欲滴,第一次提前離開了。此后接連三天沒有出現,害得我自責得要死,所以等第四天她重新出現之后,我乖得跟頭綿羊似的,對她的要求再不敢有半點怨言了。
  可憐的我就這麼開始了我的奴隸生涯。
  我對白岩松的“痛並快樂著”有了新的理解。
  
  快樂的時光總是逃去如飛,轉眼我們已經相處了一個多月了。
  那天晚上,她跟往常一樣把腿擱在電腦桌上,看韓劇《玻璃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在一陣開心地笑過之后,卻沉默了,表情變得有些異樣,笑容也勉強起來。
  “你怎麼了?”我不由問道。
  “我就要走了。”她猶豫了一會之后,回答道。
  “你要走?”我驚訝地道:“去哪里?”
  “去我該去的地方。”她神情黯然地回答道。
  “為什麼?”我失聲道:“這里不是很好嗎?是不是因為我們對你不夠好?我們是因為有些東西不知道,所以誤會你了。等阿婆阿公從醫院回來,我馬上告訴他們真相,我想他們肯定不會怪你的。”
  “不是因為這個,我也知道阿公阿婆知道真相之后,是不會怪我的。那次把阿公嚇坏了,我也是無心的。后來我想向他們解釋,又怕再次嚇著他們。我並沒有害他們的心思,我想報答他們還來不及,怎麼會害他們呢?其實你也應該知道,你在學校論壇上發布租房信息的‘裙裾飛揚’就是我,因為我看到二老退休后除了不多的幾塊退休金,沒有其他的收入了,子女們又不願管他們,生活太清苦,就想幫著增加點收入,所以就發布了那個租房信息。可是你也發現了,阿婆的臉色很不好,而且你有沒有發現……”她有些擔心地看著我,接著說道:“發現你自己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了?”
  “是嗎?”雖然心里有些擔憂,但我還是說道:“阿婆是因為不知道實情,心里害怕,給嚇的,又加上擔心阿公的病情,所以才顯得精神不濟,而我則純粹是因為這些天沒有睡好覺的緣故,以后我白天好好睡覺,精神就會好多了,你不用胡亂擔心啦。”
  “謝謝你,”她有些凄然:“我知道你這麼說是為了安慰我,可是我自己明白,我的存在本身就會影響你們的健康,雖然我沒有害你們的心思,但是我無法改變這一事實。真的謝謝你,希望我走了之后你能向二老解釋一下,告訴他們,我很感激他們。”
  “沒有其他的辦法嗎?”我還是不死心:“要不這樣,以后你來得不要那麼頻繁,隔上一天再來,這樣應該就沒事了。”
  “隔上一天?”她聽到這里,不由笑了起來:“兩天來一趟還不夠頻繁啊?何況我的魂魄只能在附近游蕩,還是會影響你們的。”
  她接著黯然道“其實我也舍不得走,畢竟這里有很多我的回憶……而且我也舍不得好心的阿公阿婆。一想到二老晚景凄涼,心里就覺得很難過。”
  她看了我一眼,又笑了起來,說道:“當然,還有你,咯咯咯,你可以教我打游戲,替我翻書,真是個廉價勞動力。咯咯咯……”
  “錯了,是免費勞動力。”雖然心情沉重,我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開玩笑道:“而且是被迫的,簡直是強拉民夫。”
  我們兩個人都笑了。可是卻笑得那麼勉強,那麼費勁。
  “那你為什麼忽然想起來要今天走呢?”我問道。
  “因為今天是我的忌日。”她強作的笑臉又暗淡了下去。
  “哦,”我知道自己又勾起了她的傷心事,便轉移話題道:“要不我再教你玩次游戲吧,最后一次。”
  “好啊,不過你的臉色不好,也不全是我的原因,還跟你老是通宵玩游戲有關,其實,那天那個蠻搞笑的膽小鬼的臉色比你還差,記得以后少打游戲,尤其不要通宵。”她說著說著,忽然“扑哧”一聲笑了:“不會吧,你的表情好古怪啊,不要告訴我你又一次被深深地感動了?你的感情怎麼這麼豐富啊。咯咯咯……”
  我不知所措,只能“嘿嘿”傻笑著。
  “你是個好人,”她停止了笑,看著我,認真地說:“那天晚上下大雨的時候,我在雲江邊,你義無反顧地沖過來救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那天在雲江邊的白衣女子是你?”我驚訝地道:“我后來還以為是一個白色塑料袋。”
  “你見過這麼漂亮的塑料袋?”她有些郁悶。
  “既然知道我是個好人,為什麼還整那些東西嚇唬我?”我半開玩笑地問道。
  她有些生氣地道:“你真是不識好歹,我開始在論壇上發租房信息的時候還沒有發覺自己會對人的健康造成損害,而且天下盡是負心人,就算知道也不會在乎。不過你在雲江的時候,不顧危險來救我,我就不忍心害你了,所以就開始嚇唬你,想把你嚇跑。誰知道你小子竟然不走,還帶了那個膽小鬼過來,想降伏我。就憑他?咯咯咯……”
  想到老三那天那著個梨木劍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我也忍不住笑了。
  ……
  
  笑著笑著,我們不知什麼時候沉寂了下來,都不知道接著該說什麼好了。
  沉默良久之后,她說道:“我也該走了,你將我在雲江焚化吧。這樣我就不會徘徊不去而驚擾你們了,而我也終於可以安息了。”
  “將你焚化?”我疑惑地問道。
  “將這幅油畫焚燒了就行了。象我們這樣的……”她頓了頓道:“東西,要留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強烈的情感之外,還必須有一定的介質作為依托。我之所以能留在這里,一是因為自己無法化解的愛與恨,另一個原因則是這枚戒指和這幅油畫,當時能夠將魂魄留在這個世上,是因為這枚戒指,而我之所以能夠來到這里,則是因為這幅油畫,這幅畫畫得惟妙惟肖,能與我心神相通,當時他畫這幅畫時是那麼用心……”
  她低下頭,目光黯然,卻又如夢如霧,似乎在回憶當時的情景。
  我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澀,她畢竟還是忘不了他,之所以沒有去找他也許只是因為她的魂魄無法離這里太遠吧。
  輕嘆了口氣,她繼續道:“所以我的魂魄才能憑借它作為媒介而來到這里,並且依附在上面。如今我也想通了,愛愛恨恨都隨著這歲月淡了,就象這雲江的水,起起落落間又何曾留下了半分痕跡?該是走的時候了,何苦對這人間戀棧不去,倒害得他人不得安生。你將我在雲江邊焚化吧,讓這段故事在它開始的地方結束,也讓我隨著這雲江的清流去我該去的地方吧……”
  
  冷月如鉤,繁星滿天。
  星星點點的銀白倒影,將靜靜流淌的雲江映得琉璃般澄澈。
  稻香四溢,清風輕送,已經有一絲初夏微熟的味道了。
  我和她並排坐在岸邊的大青石上,前面是那幅油畫,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白光,幾根澆上汽油的松枝交錯置於其下。
  我的指間燃著一支煙,沒有吸,暗紅的煙頭在夜色中不時閃著黯淡的微光。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就一直這麼靜靜地坐了大半夜。
  遠處,東方的天空漸漸由黑轉青,然后慢慢翻出了一絲淡淡的魚肚白。
  
  她輕輕起身了,欲行又止。轉身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道:“你是個好人,謝謝你這些天陪著我,你會幸福的,可惜我沒有實體,否則我真的很想……嗯……親你一下。”
  她緩步走到了油畫前,回頭看了看我,勉強地笑了笑,嘴角微啟,欲說還休,無力地輕輕揮了揮手,舉步跨入畫中,消失不見。
  我走到油畫前,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道:“誰說你沒有實體。”俯下身,我的唇輕輕地触碰了下她的唇。
  畫中的她的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絲紅暈。
  扔掉手中的半截煙,我掏出打火機,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叮”,一朵半寸來長的火苗在輕風中微微晃動。
  我似乎看到她給了我一個鼓勵的微笑。
  這是她的歸宿。宿命的歸宿。
  顫抖著將火苗移近了松枝。
  十公分,五公分,三公分,兩公分……
  “嘭”的一聲輕響,火著了,火苗瞬時順著汽油蔓延開來,松枝“噼噼叭叭”的脆響中,火苗竄將起來,將這幅油畫緊緊裹在懷中。
  跳躍的火苗就要將她那甜甜的笑容完全吞沒了,忽然,她那美麗的眼睛似乎俏皮地眨了一下……
  
  灰燼尚微紅溫熱,那張美麗的容顏卻已不見蹤影。
  一陣風起,片片灰燼悠悠飄起,如一群翩躚的蝶,在雲江上空優雅輕盈地翻飛。
  我似乎又看到了她,著一襲潔白的連衣裙,在那虛空處,妙曼起舞,飛啊,飛啊,飛向那清幽無塵的九天雲霄……
  
  失神地呆立良久,我將目光自天際緩緩收回,留戀地掠過了那一堆尚未完全散盡的灰燼,曾經,一個美麗的女子,告訴了我一個從前的故事。剛剛,我們還比肩而坐,而今,卻永不得見。
  正當我狠狠心,決定離開這里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清冷的江風不斷地吹拂下,在那堆早已冷卻的灰燼中,隱隱現出了一枚潔白的戒指,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的照射下,散發著異樣潔凈的清光……
  
  后記:
  嚇得幾乎神志失常的老三回去之后就跟別人大講在我這里遇到鬼的事。可是由於他平素總是喜歡亂開玩笑,經常講些神神鬼鬼的故事騙人,所以,誰也沒有相信他的話,只是當他又講了一個十分精彩的故事,一笑了之。可憐的老三哭訴無門。
  只有老大在聽完老三的講述后,有些神往地說:“要是真能遇到這麼美麗的女鬼,此生也就不虛了。”講完,就忙著跑去約會了。
  我聽說后,便讓老三不要再跟別人講這件事了。老三一開始不答應。我便說,那個女孩跟我說,要是你不聽我的話,還繼續亂說,她就自己來跟你說。聽完這話,老三馬上閉嘴了。
  幾天之后的一個陽光燦爛的正午,老三來看我,踏進房間的時候仍是心有余悸的樣子,對著原來擺放油畫的地方連鞠了三個躬,講了一大堆恭維的話。
  老三告訴我,現在在學校宿舍里不能通宵玩CS了,因為以前偷偷接的外接線給樓長查出來了。他很羡慕我還能通宵玩游戲。
  我笑了笑,告訴他,我現在再也不會通宵打游戲了。
  老三似乎是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表示不信,問我為什麼。
  我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麼,目光投向了窗邊的書桌上。
  陽光透過窗櫺照射在桌子上。
  一枚白金鉆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完】




2007-6-28 06: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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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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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外篇《為了那一個微笑》第一章 進城




六月,江南。
  天正落著雨,不大。
  一個民工的窩棚,窩棚雖小,卻聚了很多的人。
  里面正在打牌,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笑聲。
  落雨的日子,不用出工。
  難得的休息時間,雖然不算工錢,但工地照樣管飯。
  這間簡易的窩棚由幾根毛竹和幾片油氈搭成,雖然簡易,但天已經暖和了,卻不覺得寒冷。
  只是這綿綿的雨落了這麼多天,住在窩棚里自然潮得難受,很多換洗下來的衣服,堆在臉盆里,窩棚里有著一股難聞的餿味,不僅從那堆衣服中散發出來,也從這群農民工身上的衣服上散發出來。連天陰雨,不見太陽,連人都有些發霉了。
  窩棚的地勢不高,門口已經有水溢進來過,雖然被掃出去了,又用幾塊磚頭墊高了點,但還是十分泥泞。
  卻有一個年輕的民工坐在窩棚口,看著外面如霧的雨幕怔怔地出神。
  雨已經很弱了,細柔得像江南的柳,隨著微風的吹拂,有幾絲斜斜地飛進窩棚的門口,飄落在年輕人的臉上,瞬間消失無蹤。
  年輕人卻依舊呆呆的,沒有理會,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徐虎,打不打牌?”窩棚里有人沖門口的年輕人喊道。
  “不了,”他扭頭道:“你們玩吧。”
  “媽的,你小子整天神不守舍的,是不是思春了?哈哈哈。”有人開玩笑道。
  他的話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年輕人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回頭看著門口的積水,繼續怔怔地發呆。
  雨水順著窩棚沿滴落,時間長了,便形成了一個小洼地。現在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但是檐前的水滴依舊不時地垂落,點點滴滴,激起陣陣漣漪,將如鏡的洼地的水不時漾開,一圈一圈地往外擴散。
  雨已經連著落了好幾天了,落雨的日子,她還會出現嗎?我還能再見到她嗎?現在的她在干嗎呢?
  在他的眼中,水中似乎出現了一個女孩姣好的面容,沖著他無邪地笑,那般燦爛。
  可是很快就被水滴擊穿,隨著水波的蕩漾,女孩的面容慢慢變得模糊起來。
  年輕人的目光也隨著漸漸迷離起來。
  那天相遇的情景又在自己的腦際重現。
  那個無數遍憶起的陽光燦爛的中午。
  
  兩年前,當他跟在幾個年長的同鄉身后,走出火車車站的時候,眼前的景象使得他驚呆了,一座座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巍然聳立,一條條寬敞的街道車水馬龍,嘈雜煩囂。
  哪象自己那貧窮落后的家鄉,那個封閉在大山里的小村莊,只有幾十戶人家,誰都曉得對方的祖宗八代,上溯七八代,便都是親戚了。
  看著這個陌生的地方,他暗暗發誓,他一定要在這方天地好好打拼,混出個樣子來,讓父老鄉親們看看,也讓那些老是看不起自己的親戚們瞧瞧。
  他初中畢業就沒再繼續讀書了,在他們村里,這已經是最高學曆了。他很喜歡讀書,但是一來高中的校區離村子很遠,必須住校,得花很多錢,家里的經濟實在不能繼續支撐了;二來親戚朋友左鄰右舍都認為讀書沒有什麼用,還不如多長點力氣可以干活。農村的娃,學會幾個字,寫得出自己的名字,能夠看得懂簡單的信件,會算個加減乘除就行了。學那麼多干嘛,難道還真想飛出雞窩做個金鳳凰啊。聽著別人的冷嘲熱諷,家里終於決定不再讓他繼續讀書了。
  初中畢業考試的時候,他的成績是全班第一,但是最終他還是不得不離開了學校,來到田里幫著家里勞動。可是這些年在學校里的生活,使得他不但在思想上已經不適應農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按部就班的作息,而且在身體上也已經適應不了高強度的勞動了,雖然他以前在寒暑假的時候也幫家里干活,但是依然跟整天在田里勞動的同齡人有些差別,干不了多少農活,這也是村里人看不起他的原因。原來當他還在讀書的時候,因為他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別人家里有時候收到封信,或者遇到點文化上的事情的時候,總是要找他,他也一直以此自豪。但是現在,當他跟別人一樣蹲在地上插秧,弓著背鋤地的時候,大家便不免嘲笑起他那拙劣的農活技術來。他爸媽也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當年就不讓他讀書。
  聽到這些話,他心里很難受,而且,由於讀了些書,知道了外面的世界並不都象這里一樣,四面朝山,封閉落后,而且人們的生活也豐富多彩,並不只是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
  他很想能夠離開這里,遠離鄉鄰的冷嘲熱諷。他想出去闖一番事業讓這些人閉嘴。他渴望擁有外面世界的精彩。
  所以,終於有一天,他扛著一個簡單的行李包,跟著幾個年長的村民,出來打工了。
  在村里的時候,這幾個曾經外出打工的人就是村民們的偶像,飯后茶余的焦點。對於偏遠閉塞的小山村而言,這些人都是見過大世面的,而且每年穿得光鮮體面a回家過年的時候,他們都會帶回很多新鮮的玩意,令人羡慕。而且不少人打過幾年工之后,紅磚黑瓦的二層小樓就起來了,讓村里人看著眼紅。
  他們總是以一定程度夸張的手法,大談特談外面的見聞,給寧靜的小山村帶來異乎尋常的震動與沖擊。
  對於農家的孩子而言,打工成了走出農門,走向外面世界的最便捷的途徑了,因為基於師資力量辦學條件等的巨大差距,能夠通過高考魚躍龍門的農村娃畢竟太少。
  看著一棟棟金碧輝煌的高樓,鱗次櫛比,將個城市的格局烘托得無比恢宏,他很激動,又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緊緊地跟在老鄉后面,生怕被陌生的洪流淹沒。
  當他的老鄉們告訴他,這些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都是他們這些外來的農民工用雙手一磚一瓦地搭建起來的時候,他覺得非常自豪,以后,自己也將是其中的一員了。
  他要用自己的雙手,將這座城市建設得更加漂亮。
  
  可是他的自豪與興奮沒有維持多久。
  他隨著他的老鄉們一起來到火車站旁邊的一處空地,那里坐滿了象他們一樣打扮的人,衣著寒酸,身邊就地放著一個被包,有些人還帶著一些刨子刷子鏟子等各色工具,表明他們有著比普通小工要高級一些的身份與技能,或者是泥水匠,或者是木工,漆工,粉刷工。
  在老鄉的教導下,他和他們一樣,將被包放在地上,人就地坐著,等待著包工頭的來臨。
  行人流水介從旁邊的路上走過,他們步履匆匆,衣著光鮮。而這邊是一群衣著寒酸的農民工在等待著包工頭的垂青。
  不少行人,尤其是一些女性行人路過的時候,看到這一群人,都流露出厭惡的表情,下意識地用手捂著皮包,加快腳步。
  路上的市民和路邊的農民工交錯而過,但是卻永遠沒有交集的機會。兩個在同一個地域,但卻在不同層面的社會並行不悖,互不干擾。
  他明白了,原來雖然同在一個城市里,卻有著很多截然不同不相交融的階層。而他雖然來到了這里,但卻依然不屬於這個城市。
  
  他在火車站邊的那塊空地呆了好幾天,晚上就把鋪卷打開,就地睡覺,各地的民工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其他老鄉都先后有了活,可是他卻一直沒有人要,帶來的錢也快花光了。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五天,幾經降價,他終於被一個包工頭挑去,在一處工地開始了自己的第一份活計。
  他的手上的皮膚潰爛了,結疤了,疤掉了,又潰爛了,又結疤了……
  艱苦的生活磨礪著他,他咬著牙忍受,終於被生活鍛打成了一個男人。
  相處的時間長了,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同伴們之所以經常大聲地說著汙穢的臟話的原因,這是自大掩蓋下的自卑,一種發泄,一種嘲笑,也是自嘲。
  他也學會了在有漂亮姑娘走過工地的時候,大聲地吹口哨,大聲地唱哥哥妹妹之類的酸歌。
  只是每當工余的時候,在異鄉熱鬧的街頭,他開始懷念自己的家,那個寧靜的小山村。
  當初是那麼毅然決然地走,而今卻是那般思念,魂牽夢縈。午夜夢回,一個人在擁擠的滿是發霉的汗酸味的窩棚里,聽著同伴們此起彼伏如雷的呼嚕聲,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章 微笑




那是個陽光燦爛的中午,他所在的工地的活結束了。他領到了第一筆工資,雖然包工頭照例以各種名目克扣了不少錢,但是對於從小山村出來的他而言,能拿到手的這點錢已經是一筆巨款了。
  他當即興奮地跑到附近的一家銀行,將整數存了,留下的零頭八十塊錢,他沒有存,他準備給自己置辦點東西,然后好好吃一頓。
  平時他都在工地上,放工已經很晚了,而且往往一吃完飯就累得倒地便睡,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好好看看這個城市,更何況也沒錢。
  而今天,手里頭破天荒有了一筆大錢,他想過一回城里人的生活。
  他在城市的街頭漫步,瀏覽著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欣賞著穿著暴露的都市女郎。
  可是路人異樣的目光令他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這身打扮和這個時髦的城市格格不入,家里帶來的衣服都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而且也換季了,得買套新衣服。
  他不願老是被人用那種鄙夷的目光看著,想早點買身衣服換上,於是隨便找了家商廈就進去了。可是他剛進門,便過來了一個保安,氣勢洶洶地問他要干嗎。看到對方手里拿著的電棍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有些害怕,結結巴巴地說是來買衣服的。對方卻用一種不信任的目光看著他,上下逡巡。
  他開始以為所有人進去買東西保安都要查的,可是后來卻發現只有他一個人被攔住詢問,其他衣著光鮮的人都沒有任何問題。
  他很憤怒,卻不知道該怎麼辯駁,發泄。
  已經有不少人圍過來看熱鬧,相互詢問著。
  “是不是抓住小偷了?”
  “一看這身打扮就不是好人。”
  “好好揍他一頓,就是這些民工把好好的社會弄得汙七八糟。”
  ……
  鄙夷的目光,無稽的指責,令他怒火中燒,但他卻不知道該如何來表達他的憤怒,末了,“呸!”他狠狠地往光潔如鏡的地上吐了一口濃痰,轉身走了。
  留下身后圍觀者的鄙夷與指指點點:“真惡心,看看這些民工的素質。”
  保安本想追出來,可是看到他因為憤怒而將那被磚瓦磨礪得十分粗糙的手快攥出血來的樣子,保安卻步了,在后面咒罵了幾句,沒有追趕。
  本來因為今天發了工資而雀躍的心頓時變得異常糟糕,他已經沒有心情去買衣服了。
  憤怒地穿行在城市熱鬧的街頭,他感到那般孤獨,那般疲累。
  他在一個路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街上的人流如潮而過,各色各樣的鞋子從他眼前晃過:皮鞋、高跟鞋、跑鞋、平底鞋……
  偶爾會有幾雙還沾著泥巴的黃色的舊解放軍鞋從眼前過去,腳步怯怯的。
  
  “喂!別擋道!”忽然身后響起了一個厭惡的女高音。
  他回頭,看到一個穿著紅色高跟鞋的時髦女人皺著眉頭,站在他的身后,旁邊是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
  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坐在了一家肯德基店的門口。
  雖然對於對方不善的語氣,他很不喜歡,但是自己坐在這里畢竟是不對的,他便默不作聲地起身了。
  那兩個人已經走過去了,可是那個時髦女子卻依舊不依不饒,邊走邊對中年男子說道:“這些鄉下民工,看著就覺得倒胃口,幸虧不是在吃飯前看到他們,否則就吃不下了。”
  中年男子也接口道:“還坐在肯德基店門口,難道這種人也有錢吃肯德基?”
  兩個人都輕蔑地大笑了起來,那樣的肆無忌憚。
  他們說的都是普通話,雖然帶著當地口音,他依然聽得很清楚,心頭怒火“騰”地躥了上來,他很想沖上前去狠狠地揍他們一頓,將他們狠狠地踩在腳下,再往他們那自以為高貴的臉上狠狠地吐上幾口濃痰,但最終他還是忍住了,人在異鄉,有些時候是不得不忍的。
  但是他實在是憋得難受。
  他攥著拳頭,咬著牙,沉默地走到肯德基店門口,在旁人驚訝的目光中,伸手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如果當時我要是沒有推開那扇玻璃門,我還會遇到她嗎?我還會是現在的我嗎?”后來,回憶的時候,他這麼問自己。
  只是命運是不由人的,當命運的門被打開,命運之輪便開始運轉。
  那是個陽光燦爛的中午,各色的灰塵顆粒懸浮在鋼筋水泥構築的城市的空氣中,折射著虛幻的光線,顯得那般的不真實。
  
  其實推開門之后,他就后悔了,跟這些素不相識的人嘔什麼氣啊。
  剛好是個禮拜六,肯德基店里鬧哄哄四處都是人,年輕的情侶,帶著孩子的家庭……
  他有些迷失了,臉辣辣的,覺得整個店里的人都在回過頭來看他,看他那一身的破破爛爛,看他那一臉的不知所措。
  他渾身發熱,如芒在背,低著頭逡巡,當看到柜台那里排著好幾列隊伍的時候,趕緊走了過去。
  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還是真實情況,他發覺人聲鼎沸的肯德基店,在他走進來之后,似乎忽然間靜了下來,人們之間的高談闊論也變成了竊竊私語。而原本的人山人海,當他一走過去,就似孫悟空下海使了個避水訣,人群自動為他讓開了一條道。
  他一個人暴露在四周異樣的目光下,越發的不自然了。
  柜台到了,他就近在一個隊列之后排上了,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看著前面的人的腳后跟,發窘。
  雖然沒有往四周看,但是他感覺到了隊伍的異樣。
  原本齊頭並進的幾支隊伍,現在卻變成他所在的那支最短了。其他的幾支隊伍不斷有新來的人加入,而他卻一直是最后一個。偶爾有人不經意排到了他的后面,也會在其他人善意的提醒下自動換個隊伍。
  他左右兩邊的隊伍也默契地自動向兩旁退卻。
  他前面的中年婦女看到了周圍的異樣,回過頭來,看到了他,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忙不迭地催促前面的人動作快點,身子不由地往前傾。
  似乎他是一個斥力場,所有的人都以他為中心向四周退去。
  他所在的地方空空蕩蕩。
  羞愧與憤怒交雜著。
  時間過得好慢,一分一秒地煎熬。
  當前面的那個中年婦女捧著盤子逃也似地走開后,他已經在隊伍的最前面了。
  其他的隊伍都有七八個人排著,而他的身后仍然沒有一個人。
  他的腦子嗡嗡作響,根本沒有意識到該自己點菜了。
  “先生,請問您要點什麼?”悅耳的女音響起。
  是對我說嗎?是在叫我?他慢慢抬起了頭。
  “先生,請問您要點什麼?”依舊是那溫柔的聲音,那是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女孩,姣美的臉龐,潔凈素雅,隔著柜台,近在咫尺。
  女孩沖他微微一笑,笑容是那般潔凈,那般明亮通透,沒有半分雜質。若是水,那便是冰山雪水的初融,若是陽光,那便是早春清晨的第一縷。
  恍惚中,他呆了。
  他能感受到柜台那邊另外幾個女孩也在看著他,但是他能明顯地感受到那份鄙夷。
  他毫不懷疑如果他在那邊排隊的話,對方也會沖著他笑的,甚至更燦爛,但是他明白那只是職業使然。
  然而,對面女孩的笑容卻是那般真誠,他完全能感受到那份微笑的真摯。
  “我……”他紅著臉,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點菜。
  “這里有套餐,您看看哪份合適,”女孩依舊微笑著指了指身后上方的椈嚏A接著道:“您也可以單點。”
  “那,那就那份吧。”他沒有仔細看暀W的菜單,隨手點了一個套餐。
  “請問您是要在這里吃,還是帶走?”女孩問道。
  “帶走。”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好的,請您稍等。”女孩微微一笑,就去忙著拿食品了。
  他沒敢正眼看女孩的背影,但是自己的心思卻早已隨著去了。
  女孩將裝滿食物的袋子放在他的面前道:“先生,您的套餐已經好了,總共二十四塊錢。”
  “二十四塊錢?”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是的。”女孩輕聲道。
  一頓飯竟然要二十四塊錢,那可相當於他一整天的收入啊。就這麼幾個小東西,還不夠他半頓的。
  “能不能便宜些?”話剛出口,他就后悔了,后悔得無以復加:我怎麼可以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何況是在她的面前。
  他已經聽到了旁邊隊伍上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了,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是卻如錐子般直刺進他的耳朵,他的臉紅得更厲害了,羞愧得無地自容,好想找條地縫逃走。
  可是無處躲避。
  陽光是那麼的明媚,沒有任何的陰暗可以供他躲藏。
  “要不就把飲料退掉吧。”女孩誠摯地看著他,臉上依舊是那真誠的微笑,沒有半點的鄙夷與偽飾。也不是同情與憐憫,而是一種理解與鼓勵。而旁邊的工作人員都已經停下了手中的活,看著這邊,臉上的譏諷之色溢於言表。
  “不,不用了。”他趕緊道。
  女孩還待說什麼,他已經笨拙地把錢掏出來了。
  接過女孩遞過來的食品袋,他逃也似地出了肯德基店。玻璃門外,下午的陽光依舊是那麼耀眼,街上依舊人來人往,他卻覺得憋悶了許久的呼吸忽然暢通了。就像是在水底下憋了好久,好不容易浮出水面上,可以大口地喘息了。
  空氣是那般甘美,酣暢。
  
  他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不顧一路的鄙夷。
  不知何時,他抬頭時,竟已來到了昨天才離開的工地。這是一棟高大的辦公樓,很多工具都還沒有搬走,四面的支架也還沒拆完。因為剛剛竣工,所以沒有一個人,昔日熱鬧非凡的工地冷冷清清,顯得有些落寞。
  在幾塊棄磚上坐下,他看著太陽慢慢往西方墜下去,思緒亂飛。
  西沉的太陽將腳手架的影子越拉越長。
  熱鬧的都市,一個人孤獨。
  鼻子一酸,他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伸手想抹一下眼角欲墜的淚,手中的東西掉落在地上,他這才想起了手里還拿著那個食品袋。想起了女孩的微笑,心一陣溫暖。
  將漢堡取出,早已沒有了熱度,他卻仍然感到了溫暖,那上面也許還有著那個女孩的手的溫度。
  將漢堡放進口中嚼咽,竟有淚順著臉頰滑落口中,混著漢堡,酸酸甜甜。
  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將夜空染得通紅,如同白晝,沒有了黑夜。
  他一個人在黑暗的角落啜泣。
  
  吃完了套餐,並沒有飽,但是他卻沒了再去吃飯的心思。
  起身了,雖然是夏天,但是入夜的風襲來,微涼。
  依舊一身的破爛,行走在光怪陸離的城市街頭。
  不知不覺,他又來到了剛才的那家肯德基店外面,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看著一個個光鮮的人,或西裝革履或花枝招展地進進出出。
  很晚了,終於他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那個美麗善良的女孩,已經換上了一身潔白的連衣裙,行走在這喧鬧汙濁的都市,就如一朵聖潔的蓮,盛開。
  他的目光隨著她移動,他的腳步不由得跟了上去。
  她站在附近的公交車站牌下。
  他在她身后兩米的地方,一個廣告牌下的陰影中站定。
  她注視著公交車的方向,焦急地等待。
  他注視著她的背影,默默地等待。
  車子來來去去,有人上車,有人下車,站台上的人不停地變幻著。
  他的眼中只有她。
  
  車子來了,末班車,載滿了人,大部分是大學生模樣的人,嘰嘰喳喳。
  他跟在她的身后上車了,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默默注視著她的背影。
  隨著車子的行進,她的兩條麻花辮微微地左右晃動。
  滿耳的喧囂,一車的人,在他的眼中卻只有他和她兩個靜靜地站立。
  他好想能就這麼永遠陪伴著她在黑夜的都市行進。
  然而,她還是到站了,終點站:雲海大學。
  隨著如潮的人流,她下車了。
  他在司機的催促下,最后一個走下了車,默默地注視著她走進了學校的大門,拐彎,在視線中消失。
  呆立在蒼茫的夜色中,夜風輕輕吹起他破舊的衣衫。
  良久,他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一步,一步,往回走。
  
  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每個雙休日的晚上,他都會在放工吃完飯之后來到肯德基店外等候,跟著她上公交車,來到雲海大學,默默地注視著她走進學校,然后再走回來,無論春夏秋冬,無論風霜雨雪。
  雖然每次回到工地的窩棚的時候都已經是半夜時分了,雖然第二天早上還要早起趕工,但是他願意,因為只有看到她,他才不會孤獨,即便是在喧鬧但卻冷酷的都市,那一絲溫暖,依舊。
  




2007-6-28 07: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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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三章 重逢


 幾天之后,他找到了另一份工作,一份雲海大學的工作。工錢不多,但是他願意,因為,那里,有他的夢。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擔心,害怕會再遇到她。他雖然很想能經常看到她,但卻害怕會迎面撞上他。他可以不顧路人的鄙夷,穿著滿是泥水汗臭的衣衫在大街上昂首闊步,但是每次看到她,他都會覺得自卑,發自內心的自卑,即便只是看到她的背影。
  但是當他來到雲海大學之后,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了。雲海大學占地三千多畝,他所在的工地是在校區的邊緣,臨近雲江的地方,這里要新建幾所學院的教學大樓,而學生們現在都在原來的教學樓里上課,至於學生宿舍區更是離得遠了。何況,他們這些民工和大學生雖然都在雲海大學,但卻分屬於兩個完全沒有交集的世界。
  所以剛開始的兩個禮拜里,他不但沒有遇到她,而且由於這次的工作較忙,晚上也常常要加班,只有晚飯過后的一兩個小時可以自由支配,所以他就沒有時間在雙休日的晚上去市區的肯德基店等她了。
  但是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換上一身干凈的衣裳,在雲海大學的校園里徜徉。其實他的內心還是期待著能有不經意的相遇。
  雖然剛開始只是為了能有機會遇到她而在校園里行走,可是慢慢地,他喜歡上這里了。他喜歡大學校園的寧靜,他喜歡教學樓通宵教室里那不滅的燈光,他喜歡栖息在白樺林里的優雅的白鷺。
  他羡慕那些騎著自行車在校園里穿行的男男女女。
  
  那天黃昏,他在工地吃過飯,換上一身新買的白襯衫,信步來到連接學校教學區與宿舍區的那條商業街。
  正是放學吃飯的時間,狹窄的街道上擠滿了騎著自行車的大學生,不少人索性下車推行,兩旁林立的小飯館幾乎家家滿員。
  他看到街上唯一的那家書店——誠章書屋相對冷清,便踱了進去。
  雖然初中畢業就回家勞動了,但是他骨子里還是很喜歡讀書的,雖然才來雲海大學沒幾天,已經來過這里幾趟了。
  書店很小,十分逼仄。除了臨街一面是門之外,其余三壁都是書架,按照英語類、教材類、文學類順次排列。
  他習慣性地來到文學類前面,順手抽了本《平凡的世界》,隨便翻看著。
  “同學,能幫我取一下書嗎?”沉浸在閱讀中的他聽到有個女孩的聲音對他說道。
  他抬起頭,看到了對方的臉,忽然呆了,全身僵硬,傻傻地盯著對方,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也移動不了半分。
  這個世界,有時很大,有時又很小。
  那張他魂牽夢縈的美麗臉龐就在他的面前,那個令他忘卻孤獨忘卻都市冷漠的女孩就在他的面前。
  “同學,能不能幫我拿一下頂架的那本《平凡的世界》?”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樣子,女孩有些尷尬地再次問道。
  她沒有認出他來。她當然認不出他來,但是他卻在一陣輕松的同時,又感到一陣失落,還有一絲酸澀。因為,她認不出他來。
  “我……”他想說什麼,卻失卻了言語,最終,他仍然傻傻地呆立著,傻傻地盯著對方,傻傻地張大著嘴,傻傻地說不出一個字。
  女孩的臉紅了,正不知該怎麼擺脫尷尬的時候,她看到了他手中的那本書——《平凡的世界》。
  “真巧!”女孩說著笑了。這一笑,雲也開了,天也亮了,百花盛開,陽光燦爛,逼仄的斗室瞬間變得那般的寬敞明亮富麗堂皇。有輕柔的仙樂從縹緲的雲端傳來,那是心的旋律,愛的樂章,那一刻,地獄也成天堂。
  女孩走了,沒有買書。
  而他的魂魄卻已忘了回家。
  
  等他回過神來,女孩早已不見了身影。
  他快步走出書店的門口,街上依舊熙熙攘攘,而那個令他心醉的人兒卻不見蹤跡。
  人流洶涌猶如江水,而他就似那江心的一塊頑石,將江水劈開兩半,分流,又匯合,汩汩而去。
  他在街心呆立良久,回到書店后,故作不經意地問起老板,女孩為什麼沒有買書。
  老板嗤之以鼻的樣子道,我給她八折還嫌貴,我怎麼做生意啊。
  他沒有作聲,默默地將手里的《平凡的世界》放在老板的面前。
  他買下了它,他想,也許有一天,我有機會將《平凡的世界》親手交到她的手里。想到這里,他的臉忽然潮紅了,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小心地將書放入塑料袋中,他回到了工地,今晚又有加班。
  晚上的工作忙完之后,他沖了涼,光著膀子,趴在自己的簡易床上,躲在被單里,悄悄地擰亮手電筒,然后將《平凡的世界》輕輕地打開了。
  其實他當時取下這本書看,純粹只是偶然,但是得知她喜歡這本書之后,他便莫名地對這本書產生了親切感。
  窩棚里傳來其他工友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他獨自游走在路遙朴實無華的詞語中。
  
  幾天之后的一個下午,天剛下過雨,無數只蜻蜓輕展薄翼,在低空中穿梭、飛翔,偶爾有一兩只黑翼的燕子緊貼雲江的繾情A如箭般俯掠而過,姿勢妙曼輕盈,帶起陣陣輕微的漣漪,一圈圈地往外漾。
  他正在工地里,吃力地往樓上搬磚塊,累了,停下來,抹了把汗,下意識地抬了下頭,竟然看到了她!長發披肩,身著一襲白裙,捧著一本書,靜靜地坐在岸邊的一塊大青石上。
  冥冥中,命運的神掌握著一切。
  那一刻,他艱於呼吸,呆呆地望著遠處的她,衷心感謝著上蒼的厚愛。
  不知何時,她放下了手中的書,又用雙手將書抱在胸前,微閉著雙眸,陶醉忘我,深深地吸了口這雨后清新的空氣,然后輕輕睜開眼睛,欣賞這萬千蜻蜓輕翔的壯麗奇景,一個夢幻般的微笑掛在嘴角。
  他也深吸了口這清新絕俗的雨后空氣,微帶著泥土的腥味,有點微微的刺鼻。他吸得很深,很貪婪。
  旁邊,一個正在砌椌漱丹~建築工,用手拍死了一只蚊子,罵罵咧咧地道:“媽的,哪來那麼多的蚊子?徐虎啊,你看江邊那個小女生,也不怕蚊子咬,那麼多蜻蜓在飛,肯定有很多蚊子。真他媽的怪事,她怎麼就不怕蚊子咬呢?”說話間,又用粗糙的大手拍死了一只,手上的水泥有少許隨著濺到了徐虎的臉上。
  他有些著惱,這麼美的意境被這個大老粗一說,破坏殆盡。
  這時,太陽從西天一抹淡雲后探出頭來,金黃的陽光剎那間洒滿雲江,飛舞的蜻蜓薄薄的雙翼都似染上了一層金黃,恍若滿天飛舞的小天使。女孩緩緩站起來,向空中伸出了雙手,似乎想托住什麼的樣子,也許是想讓天使們在此駐足吧。
  雨后正斜陽,滿江碎金點點,耀眼生輝,一個白裙長發的少女獨立其間,萬千小天使展動金燦燦的薄翼圍繞著她飛翔,舞姿妙曼。少女白皙的臉龐似乎煥發出一圈淡淡的光暈。
  他看得痴了。
  他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首詩,忘了作者是誰,詩的大意是“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大妹子,是不是看上我們中的誰了?”那個中年人沖著遠處的女孩大聲喊道。
  立刻引起大家的一陣笑聲。
  “徐虎,你來唱個‘縴夫的愛’。”有人提議道。
  “好噯,好噯。”大家齊聲起哄。
  他臉一紅,十分氣惱。其實以前在工地上,他經常唱,而且嗓門洪亮,在這些老鄉里是出了名的。可是今天,他卻覺得很難堪,他怕女孩會因此而覺得他很粗俗。
  他板著漲紅的臉,一言不發地下去了。
  “小伙子害羞了,哈哈,莫不是真的愛上了對面的姑娘啦?”那個中年人大笑道,然后用漏氣的嘴帶頭唱道:“妹妹你坐船頭啊,哥哥我岸上走……”
  他雖然下去了,但是還是偷偷往女孩那邊看。他害怕她會生氣,更害怕會看到她鄙夷的表情。
  但是她雖然滿臉通紅,卻並沒有生氣的跡象,反而有些興奮地看著這邊。當中年人唱完之后,竟然還高興地鼓起掌來,弄得中年人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用沾滿水泥的大手尷尬地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以前當有女的走過工地的時候,如果他們沖人家唱酸歌的話,對方不是不屑一顧地走開,就是悄悄低聲罵著快步離開,有些甚至還會破口大罵。從來沒有看到過她這樣的。難道她也有父兄在外地打工,所以才會這樣?
  “早點回家吧,晚了不安全。”中年人忍不住沖女孩喊道。
  女孩笑著沖他們揮了揮手,抱著書離開了。
  
  此后的日子里,女孩經常會在黃昏時分來到雲江邊,總是長發披肩,總是一襲白裙。
  他也總是在那個時間等待著心中的那個夢出現。
  也許她從來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但是他已經很滿足了,即便只是那麼遠遠地一瞥,已經足以讓他回味良久。
  前幾天連綿的雨淅淅瀝瀝落個不休,他已經很多天沒有看到她了。
  今天雨停了,她還會出現嗎?看著窩棚前小洼地如鏡的積水不時地被檐頭滴落的水珠攪動,晃出圈圈漣漪,他在心里這樣問自己。
  



第四章 夢醒

他起身來到那棟尚未完工的教學樓上,隨地坐下,望著雲江那個她經常出現的大青石,發呆。
  聽到了有人上樓的腳步聲,一個人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他扭頭看到了那個中年建築工,沒有說什麼,回過頭依舊看著雲江發呆。
  中年建築工拿出根煙遞給他,他擺了擺手,道:“謝了,李叔,我不抽。”
  李叔把煙點著了,自己抽著。
  “你們不會有結果的,”連抽了三支煙后,李叔忽然說道:“你們不是同一個世界里的人。”
  “你知道?”他很驚訝,脫口問道。
  “傻瓜才不知道,”李叔嘿嘿干笑兩聲,接著道:“你每天一有空就傻乎乎地看著那里,還總是莫名其妙地走到那里,把那塊大青石擦了又擦,坐在那里發呆,一旦她來了,卻又急急忙忙逃走。誰看不出來?”
  聽著李叔的話,他的臉騰地紅了,囁嚅著:“哪有,哪有,我只是,我只是……”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叔當年也年輕過,當年……”李叔說到這里,聲音忽然低了下去,爽朗的笑容也勉強起來。
  兩個人頓時又都沉默了,一個抽著煙,一個抱著雙膝,一起看著雲江發呆。
  李叔和他同村,當年就是他第一個帶著一幫村里人出去打工的,回來后,村里人都對他刮目相看,說媒的人踏破了門檻,可是他卻都沒有應承。失了面子的女方人家和說媒的人便說他這是看上了城里的狐狸精了,所以嫌村里的姑娘粗糙。而且一起出去打工的人也有說的,繪聲繪色,大家便都信了。他也不辯駁,依舊過了年就去打工,依舊未婚。直到有一回,有個媒婆吃了閉門羹之后,氣不過,便站在他的門口罵,村里的姑娘就算皮肉粗糙了點,可都干干凈凈,說城里那個他看上的女人雖然細皮嫩肉的,可是跟男人勾三搭四的,不干凈,是個給錢跟誰都可以上床的騷貨。他聽到這話,沖著媒婆迎面就是一拳頭,打得對方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打那以后,再也沒有人上他那說媒了。四十多歲的人了,至今未婚,老光棍一個。
  太陽出來了,江面上有氤氳的霧氣昇起,被萬道金光照射著,一道美麗的彩虹橫跨雲江的入海口。
  慢慢地,彩虹淡去,霧氣也被逐漸蒸騰散發,陽光卻依舊光亮,將西天的晚霞染得通紅。無數的白蝶應和著隨風起伏的蘆葦,在跳躍的霞光中翩躚起舞。
  一老一少,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一起看著晚霞,發呆。
  “您后悔嗎?”他打破了沉默。
  “后悔什麼?”李叔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用粗糲的指節送了他一個爆栗子,笑道:“你個小皮孩懂個屁!”
  “反正我不后悔,”他卻認真地說道:“我們看著同一輪落日,同一片天空,甚至坐過同一塊青石,雖然在不同的時間。”
  年輕的孩子沖中年人笑了笑,又加了句:“這就夠了。”
  他的笑容是那樣的燦爛,一如天邊的彩霞……
  李叔看著他的笑容,竟有些呆了,轉過頭,繼續沉默地抽煙。
  忽然李叔笑了:“你的她來了”,說罷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心里暗暗輕嘆了口氣,背著雙手走了,背脊似乎佝僂了許多。
  
  她果然來了,依舊是那一身潔白的連衣裙,剛剛洗過的烏黑長發散披在削瘦的肩上,隨著腳步的移動,被帶起的風微微掠起發梢。靜靜地看了會雨后雲江的景致,她將攜來的書本在膝頭攤開,低下了頭,如瀑的黑發滑落,半掩了朴素秀麗的臉。夕陽斜照,隱隱有淡淡的五彩光華在發間跳躍。
  她靜靜地看著書,他靜靜地看著她,恬淡的斜陽無語凝眸,澄澈的雲江靜靜流淌。
  一片蘆葦葉尖的水珠悄悄滑落,瞬間融入萬頃碧波,消失不見;一只瘦黑的螞蟻吃力地推開封住蟻洞的最后一塊小土疙瘩,深深呼吸了口新鮮空氣,愜意地伸了個懶腰;一條銀色的小魚隨著微微涌動的波浪,輕輕躍出水面,匆匆忙忙瞥了眼羞赧的晚霞,重又潛入水底;一只謹慎的螃蟹用碩大的雙螯,將泥涂撥開,悄悄探出了頭,吐著泥水泡泡,四處窺探……
  但是對他而言,仿佛一切都是靜止的,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不知何時,她放下了手中的書,抬頭看著一群在她頭頂上翩躚起舞的白蝶,燦爛的笑容溢滿了臉龐。順手折下腳邊的一片狹長的青葉,含在嘴里,她起身歡快地追逐著夕陽中嬉戲的蝶群。
  隨著蝶群驟然改變方向,她腳尖輕旋,輕盈地轉身,長發如水散開,潔白的裙擺如清荷怒放。
  黑發飄下,白裙垂落,她怔怔地看著前方,半晌沒有動彈。
  順著她的目光,他看到了一個男生,一個清秀的男生,托著一個畫夾,沖著她微微笑著。
  男生將畫夾的正面緩緩轉向她。
  她的臉上的表情由驚疑逐漸變成驚喜,紅潮浮起,羞赧地笑了。男生的笑容也越發燦爛了。夕陽下,他們倆走到了一起,在大青石上坐了下來。
  金烏西墜,玉兔東昇。
  晚風送涼,吹得蘆葦沙沙地響,也將那隱隱約約的笑聲捎到了這棟尚未完工的教學樓,那個黑暗的角落,他用力咬著自己的下唇,有一絲帶著血腥的咸味滲入嘴里,酸酸咸咸,直透心底。
  天上的星星眨巴著眼睛,默默地看著這一切。氤氳的霧氣昇起,那可是萬千星光同情的淚?
  
  等他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牽著她的手的正是那個畫畫的清秀男生。他們倆相偎著,沿著雲江的堤岸漫步,讓夕陽將兩人緊挨著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變成了一個人。
  他依舊喜歡看夕陽,看晚霞,呆呆地望著赤紅的晚霞在西天燃燒著隱去,痴痴地注視著通紅的夕陽醉酒般墜入山那邊。
  潮起潮落間,日子似水流淌。
  夏天的蓬勃與繁榮,隨著葉子逐漸枯黃,飄落,蕭索的秋意四處彌漫,江風漸趨凜冽,大地凝凍,肅殺的寒冬不知不覺間降臨人間。雖然沒有落雪沒有結冰,但是雲江的水卻似凝結不動,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他來到那個初遇她的肯德基店,要了一份同樣的套餐,同樣的24塊,沒有漲價。女孩依舊燦爛地微笑,一如那次初相逢。
  女孩在給他拿好了東西之后,微笑著道了聲“謝謝。”然后再招呼下一位,笑容同樣的陽光燦爛。是啊,他只是其中的一個顧客而已。也許當時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覺。也許她的笑和別人的笑沒有絲毫的區別,也許她給他的笑和她給其他顧客的笑沒有絲毫的區別。
  忙乎的間隙,她的目光投向了那個為他繪畫的男孩,羞赧地薄嗔微笑。他的心隱隱作痛。
  今天的他沒有穿和那次一樣的破衣爛衫,他穿著深藍的西裝,雖然廉價,但是體面,和在這里就餐的所有其他人一樣體面。
  他想,如果自己仍然是從前的衣衫襤褸,也許女孩會憶起他,但是就算記起來,又為了什麼?最多只不過是再一次的同情與憐憫。是啊,只是憐憫。
  他坐在一個靠窗的位子,將和上次相同的漢堡一點點塞進嘴里。
  味道依舊,竟然同樣有著咸咸的淚水的味道。他覺出了對面一個小孩望著他的異樣的表情,匆匆幾口吃完,快步離開了。
  手按到了玻璃門上,他不由想,如果上次,我沒有推開這扇門的話,我還會遇到她嗎?這一切會發生嗎?我還會是現在的我嗎?
  這麼想著,他輕輕地推開了這扇玻璃門。
  窗外依舊斜陽,淡淡的陽光照射著玻璃門,發出有些炫目的光,將這個冬日的午后映照得恍恍惚惚,沒有些微真實的痕跡。
  他瞇縫著眼睛,望著清亮刺眼的陽光,心想,也許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夢而已。
  




第五章 尾聲



雲江邊,夜黑如漆,無星無月。
  他默默立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
  不遠處是一蓬青磚圍就的院落,時間已經很晚了,唯有二樓右側房間的燈光還亮著,日光燈經由窗帘透射出來,變成了朦朧而曖昧的暖色。
  看著兩個人的身影在那有些單薄的窗帘上粘成了一塊,身影倒下的同時,燈光隨著而滅,他的心狠狠地嚎了一聲,痛到沒有知覺,被磚瓦磨得短短的指甲掐進了掌心的肉里,深深地。
  
  他一個人在城市與郊區交界的幽暗街頭徘徊,漫無目的。
  迷離昏暗的燈光下,一個用濃妝掩飾年華老去的中年女人向他招手,他有些厭惡地轉身想走,卻留下了,走了過去,朝那間彌漫著曖昧的橘黃色燈光的理發店走去,一步,一步,又一步。
  這是個特殊的地方,整個雲海地區的人對它都諱莫如深。
  每當公交車路過這里的時候,尤其是晚上,男人們的眼睛都會投向街道兩邊的那一排排燈光昏黃的小屋,眼里或是掩飾下的渴望或是故作清高下的戲謔,而女人們則一律是滿臉的鄙夷與不屑。
  城市的堂皇與農村的純朴都容不下,於是在這城市與農村交界的地方安家。男人剝下白天的道貌岸然衣冠楚楚,女人拋去千百年的矜持與堅守,惡之花在這里妖艷地綻放。
  城市被富麗堂皇壓抑下的欲望,農村被綿延千年的傳統道德壓抑下的欲望,統統在這個斷裂的交界處盡情釋放,貞操在這里被兌換成一張張數額不等的紙幣。
  經常有跟他一起打工的村人為了排遣寂寞,跑到這里,這個燈光曖昧的地方,尋找安慰,忘了在那遙遠的山村,自己的婆娘在同樣昏黃的燈光下為自己納著來年的鞋底。
  以前當他路過這里,被那些暗淡燈光下濃妝艷抹的女人招呼的時候也曾有過沖動,畢竟他也是個男人,可是腦中掠過了那個女孩的身影,他走開了,嘴角有一絲微笑。
  可是今晚,他的堅守失守了。當心中的城堡已經轟然倒地,美麗的肥皂泡被上帝輕輕戳破,他又該拿什麼來堅守?
  畢竟是第一次,他有些遲疑了,呆立在小屋中,沒有動彈,當對方伸手要將他那身骯臟破爛的衣服脫下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掙脫了。
  “鄉巴佬!”中年女人輕蔑地嘟囔著,盯著他那一身民工標志的破衣爛衫,臉上是不屑掩飾的鄙夷。
  他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走進那間肯德基店的時候,渾身都是旁人灼人的鄙夷目光,將他的心燒得好痛,好痛。
  他的心絞痛到無法忍受,將那剛發的工資——一疊百元紙幣從褲兜里掏出來,狠狠甩在床上,用力拽過對方,一把扯下對方的衣褲,推到床上。
  中年女人在他的身體下夸張地呻吟著。他全身光溜地趴在那坨松弛的肉堆上,閉著眼,腦中划過那個燦爛的笑容:“真巧”,恍若千百年前,又仿佛就在昨天。
  冬夜的寒風刮過簡陋的門板的縫隙,嗚嗚地響,現在的雲江應該也有風吧,一定也吹得岸邊干枯挺立的蘆葦嗚嗚地響吧。
  一滴淚,自眼角悄悄滑落。
  
  第二天早上,他回來了,路過那方院落的時候,雖然一再在心里告誡自己不能再看,但是還是忍不住向那個窗口望了過去,窗帘已經換了,一塊厚重的深色窗帘,在早晨的陽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澤。
  已經有好幾棟教學樓建成了,一起過來的工匠們已經陸續走了不少,可是他卻留下了,一直到最后一棟教學樓落成。
  四月,春意盎然,最后一棟教學樓也終於封頂了。工匠們拿到了工錢,都走光了,唯有他一個人還住在那間窩棚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等待什麼。他只是舍不得離開。
  
  春天煦暖的江風,中人欲醉,簇擁著雲江的浪,輕輕拍打著堤岸。
  他坐在那塊大青石上,望著滔滔的江水,發呆。
  自從搬到那個院子里之后,女孩已經很久沒有在雲江邊出現過了。
  他回想著遇到女孩時的每一個鏡頭,那一次在肯德基店里的微笑,那一次在書店里的偶遇,那一個個夜晚末班車里悄悄的護送,還有那一次次雲江邊默默的等待……
  他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渾忘了身外的世界。忽然一陣凌亂的腳步將他驚醒,他有些惱怒,看看到底是誰打攪了他。
  可是一抬頭之后,他驚呆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女孩,以手掩面,正朝這邊跑過來,衣衫單薄,穿著拖鞋。
  難道女孩知道他就要走了,所以特意前來道別?
  他的心跳得好厲害,可是很快他就把這個自作多情的想法排除了。
  他趕緊起身想要躲開,可是來不及走遠,女孩已經跑過來了。他只好就近躲到了旁邊的蘆葦叢里。
  女孩還沒有跑到大青石處,就一跤跌到草地上,坐了起來,將手里的一張宣紙在地上攤開,邊看邊哭,哭著哭著,忽然一把抓起它,一陣猶豫之后,猛地將它撕開,然后不停地將它撕成碎片,用力扔了出去,紛紛揚揚。
  他在茂密的蘆葦叢里,看著這一切,心里十分難受,她受了什麼樣的委屈?是那個混蛋欺負她了嗎?他好想沖上去保護她,好想給她一個攬工漢有力的擁抱啊。天塌了,有我!
  然而,理智告訴他,如果他貿然沖出去的話,肯定會嚇坏她的,自己這麼一個農民工躲在蘆葦叢里,沖出去擁抱她,她不嚇暈才怪。而且,自從那次去過那種骯臟的地方之后,他一直覺得自己很臟,原本在她面前就覺得自卑,現在更是無地自容了。
  可是,她哭得好傷心啊,怎麼穿得這麼少就跑出來了呢?還穿著拖鞋,萬一凍坏了怎麼辦啊?
  一陣風吹過,她忽然趴在地上嘔吐起來,吐得喘不過氣來,好似把五臟六腑都給吐了出來。
  他看得好心疼好心疼,他好想她所受的所有痛苦都由他來承擔。
  她已經吐得沒有哭泣的力氣了,只是雙肩仍不停地微微顫動,如一只無助的小兔。
  他實在忍受不了了,他不管了,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要告訴她,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只是希望能將她的痛苦減少丁點。他要告訴她,不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要絕望。他要告訴她,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她的快樂。他只希望她能好好的。
  正當他要不顧一切地沖出來安慰她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焦急的聲音在呼喚著女孩的名字,那個清秀的會畫畫的男生出現在雲江堤岸的外邊,疾步小跑過來。
  回頭看到了對方,女孩滿是淚痕的臉上,現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停下了腳步,在茂密的蘆葦叢的邊緣。
  
  女孩在男生的懷里,薄怒,你舍得讓那狐狸精走啦?
  男生尷尬地撓撓頭,你又扯哪去了,根本沒有這回事。
  女孩不依不饒地輕擂著對方的胸膛。
  男生說,天晚了,還是回去吧,這里不太安全,民工很多。
  女孩只是不答應,將頭埋在男生的懷里,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男生,說,你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抱過我了,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相遇嗎?就在這里。
  男生說,當然記得,既然你喜歡,那麼以后我們每天來這里,我就這樣抱著你,看太陽落下,看星辰昇起,好不好?
  女孩幸福地笑了,看到一地的紙張碎片,心痛地說,可惜我把你那天給我畫的畫給撕碎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這麼沖動的。說著,想要把它們收攏起來。
  男生說,都碎成這樣了,別撿了,我到時候再給你畫一張吧。
  女孩說不行,一張不夠。
  男生說,那我每天給你畫一張,好不好?
  女孩開心地笑了,說,不許反悔,反悔是小狗,我們打勾勾。
  男生笑著無奈地搖搖頭,伸出了手。
  ……
  天色已晚,江風漸寒,女孩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男生心疼地道,我們回去吧,別把你凍坏了。
  不嘛,不嘛,女孩緊緊摟著男生的腰,不願離開。
  男生道,但是你現在的身體不能受涼啊,乖,還是回去吧,以后可以天天來啊。
  女孩聞言有些害羞,有些擔心,又有些惱怒地嘟著嘴道,還不都是你的錯。
  男生又習慣性地撓了撓頭,吐了吐舌頭,作了個鬼臉。
  女孩又羞又氣,不停地擂打著對方,說道,看你還得意,看你還得意。
  男生連忙舉手投降,連聲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打鬧了一陣之后,女孩終於還是聽了男生的話,任由對方扶著起身了,將頭靠在男孩的肩膀上,在蒼茫的霧氣中,漸去漸遠。
  
  風有些大起來了,刮得蘆葦嗤嗤地響,他呆呆地站在蘆葦叢中,一動不動。良久,一陣風將一片畫的碎屑裹到了他的腳下,他緩緩俯下身子,輕輕撿了起來。
  他走出蘆葦叢,尋找著被風吹散了的她那破碎的畫像,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撿起來。他把所有的畫的碎屑都撿起來之后,放在了手心,緊緊地握著,猶如護著此生最珍貴的東西。
  他就這樣在雲江邊站了很久,江風吹得他的衣衫獵獵作響。
  滿天的星辰明明滅滅地閃爍著,將一輪娥眉冷月烘托得那般明亮聖潔。
  終於,他顫抖著緩緩將手攤開,碎屑頓時隨風四散飄飛,在皎潔的月光下,如滿天的白蝶,漫天飛舞。
  
  第二天,男孩走了,離開了這個工地,離開了這所學校,離開了這座城市,簡單的行囊里只有一本平平整整的《平凡的世界》和書本中夾著的雲江邊的一莖枯黃的草葉,曾經,一個女孩調皮地折下岸邊的一莖青葉,含在嘴里,迎風起舞,周遭彩蝶翩躚……
  那時,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雙眼睛正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完】


[ Last edited by 阿忠 on 2007-6-28 at 07:05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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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物理樓》









[第一章 野貓灰灰


夏夜,雲海大學,物理樓。
    物理樓是棟老建築,是雲海大學最早的建築之一,據說解放前就已經存在了。四周綠樹環繞,青竹搖曳,翠綠的爬山虎覆著整個棜情A滄桑古朴,寧靜清幽。
    白天的太陽,如火炙烤著大地,入夜了,校園里依舊熱氣蒸騰。唯有這物理樓,顯得異常的清涼、幽靜。即便在烈日當空的正午,一走到物理樓門口,涼意就扑面而來,進了物理樓,被這股涼意裹挾,煩躁盡去,說不出的舒坦。
    因為是暑假,學校里沒有幾個人,物理樓也顯得空空蕩蕩,不少教室都黑乎乎的,沒有開燈。我在三樓一個朝東的階梯教室自習,十來根日燈光管全亮著,整個房間彌漫著不真實的慘白色,將開關下的字條“節約水電,從我做起。”照得特別清晰。
    教室很大,可容近百人。我坐在最后一排,臨窗的位置,煩躁地翻著書,嘩嘩作響。除了我,還有一男一女坐在第一排,竊竊私語。
    今年的夏天特別熱,整個大地象個蒸籠,宿舍更加悶熱,烤爐一般,捂得汗都出不來,根本睡不了覺。同學們都回家了,我也不想呆在學校里,可是要考研,只好留下。我每天早早起來,騎車來到物理樓,趴在桌子上接著睡,睡醒了就看會書,困了再睡,除了吃飯,一整天都呆在這里。一想到班里同學都在家里開著空調逍遙,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教室堅守,就覺得自己特悲壯,效率也很高。
    可是今天晚上,當我吃完飯回來,原本空無一人的教室,多了一對學生情侶,相挨著坐在第一排自習。從背影看去,女的長發披肩,體態修長,男的十分魁梧,理著個板寸。因為這間教室的位置比較好,視野寬闊,從窗口望出去,可以將那條蜿蜒繞過雲海大學的雲江景色盡收眼底,所以我一直在這里自習,雖然看到有其他人,也不願換教室,拿出一本《石春楨200篇精編閱讀》,自顧自做起題來。
    我剛做完一套閱讀理解,忽然聽到前面傳來談話聲,尤其是那個女生,壓著嗓子吃吃地笑,令人心煩意亂。我本想再做一套題目,可耳朵里滿是那吃吃的笑聲,靜不下心,勉強做了一篇,一對答案,五個選擇題竟然錯了四個。
    我用力翻著書,嘩嘩作響,表達自己的不滿,可是對方的悟性太差,沒一點作用。我有些火了,書重重摔到了桌上,“砰!”,空曠的教室里,回蕩著我的憤怒。低低的笑聲嘎然而止,那兩個人回過頭來,奇怪地看看我,不再言語。終於解決了噪音,我郁悶半天的心“呼”地輕松了,低下頭繼續做題目。
    半個小時過去了,正做題的我忽然聽到了一種很低,但卻撓人心脾的奇怪聲音,窸窸窣窣地響起。我抬頭,看到那對男女正相擁著接吻,雙手在對方身上摸索牛奶譚J奕恕?br>    太過分了!當我是空氣啊?我也是男人啊,發育正常的男人,看到這種免費三級片,不免心猿意馬,桌上的《石春楨200篇精編閱讀》怎麼也看不下去了。可是這回,任我怎麼摔書本、咳嗽,人家沒有半點反應,依舊熱情似火地親熱。我終於被打敗了,只好出了教室,到廁所透透氣。
    物理樓是多年的老建築了,十分破舊。可是物理樓的廁所,卻是全校所有教學樓中最新的,據說是為了迎接專家評估組的檢查特意裝修的。老師同學們一直不理解學校的意圖,要修也該修教室啊,那才是檢查的重點,為啥修這廁所呢?可是檢查的結果,讓大家不得不佩服學校領導的高瞻遠矚。檢查組的同志們進駐雲海市之后,住在市區最豪華的賓館里,在學校領導的帶領下,將雲海市的各個景點都游了個遍,直到最后一天,才來到雲海大學。先在會議室里開了半天會,學校領導對於檢查組的辛勤工作表達了最誠摯的敬意,然后贈送當地特產若干。臨走前,只是象征性地走了遍走廊,根本沒有進教室,反而是有不少人因為會議期間吃喝太多,進了廁所。基於對廁所的良好印象,雲海大學在這次評估中,硬件項目全是“A”,將兄弟院校遠遠甩在后面,從而掀起了一陣高校廁所裝修熱。
    蹲在廁所里,卻沒有什麼感覺。門上有人用小刀刻著一對簡陋的男女生殖器,不知道那些檢查組的同志如廁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如果看到了,又會有什麼想法,忽然覺得挺有趣。不禁又想起教室里的那對男女,他們現在在干什麼呢?
    正胡思亂想著,“嗤,嗤”,我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有人走進廁所。我不禁有些奇怪了,好像這層樓就剛才那個階梯教室亮著燈,難道是坐在第一排的那個男生來上廁所了?
    我湊著門縫往外瞄了一眼,卻看到了一個白影,站在洗臉台的鏡子前面。白裙,長發。難道是那個女生走錯廁所了?還是我自己不小心進了女廁所?
    我想看得清楚一點,頭又往前探了探,“咯吱”一聲輕響,不小心碰到了門板。
    “嗤,嗤”,輕輕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似乎徑直往我這邊走來。
    我的心跳隨著這腳步聲的逼近,越跳越快。當腳步聲隔著門板停了下來,再沒有任何其他的聲息,我的心卻越發不受控制地“嘭嘭嘭”狂跳不已。
    靜,落針可聞,窗外的蟲鳴顯得那麼清晰。
    忽然,掛在腰間的手機“叮鈴鈴”急驟地響了起來,聽在我耳中,如擂鼓一般。我頭皮發涼,呆呆的,都忘了接電話了。
    “叮鈴鈴,叮鈴鈴……”手機的鈴聲還在寂靜的廁所回蕩,然后終於停歇了,廁所恢復了令人心慌的安靜,只是鈴聲依舊在我的耳朵里嗡嗡作響。
    不知道經曆了多久,我實在忍受不了了,提著褲子,猛地站了起來。
    目光越過齊肩高的圍板,卻沒有看到什麼人。我鼓足勇氣推開門,整個廁所空空蕩蕩,除了自己,沒有一個人。
    難道剛才我聽錯了?我聽說過有幻聽這種說法,尤其是在寂靜的晚上更容易發生幻聽。可是我剛才看到的白影呢?難道那也是幻覺嗎?
    我往洗臉台走過去,快到的時候,忽然心頭一顫,洗臉台的水龍頭半開著,水“嘀噠,嘀噠”地往下淌。剛才進來的時候,水龍頭明明關著的啊。
    一摸額頭,已經冷汗涔涔。
    抬起頭,廁所門上明明白白寫著“男廁所”。可能是個女生走錯了吧,看到進了男廁所就悄悄溜出去了,我這麼對自己解釋著。
    手機又響了,我伸手摘下一看,原來是老三打來的。
    “你小子干嗎呢?怎麼半天不接電話,難道說,正在發生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情……啊哈……”老三在電話那邊猥瑣地笑著。
    我聽到老三那熟悉的猥瑣聲音,莫名地覺得親切。
    期末考試一結束,老三就溜回家了,而且竟然把他那台破舊的台式電腦也想法搬運回去了。暑假回家,正是人流高峰期,一票難求,我還真難以想象,因為頹廢了整整三年而略顯發福的老三是如何辦到的。
    “一個人CS的日子真是無聊啊,俺都想早點回學校了。”老三繼續發著牢騷:“猴子啊,幾天不見還真有些想你了,啊哈,你可不要過分感動啊,要不等俺回來后你請俺吃飯?”
    最后,老三在語重心長地告誡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之后,終於掛機了。我一看時間,已經聊了半個多小時了,那個心疼啊。
    我站在洗臉台前,擦了把臉,望著鏡子里面容憔悴的自己,不禁有些感慨。頭發已經三個月沒有理了,挺長,亂蓬蓬的,象個雜草堆,滄桑得不行。於是手指沾了點水,順了順,這樣看起來,覺得自己的長發挺酷來著,想象著一支煙在手的樣子,嫣然一笑,嫵媚到自己都有些惡心。這研究生考的,看來離變態不遠了。
    都快一個小時了,他們也該結束了吧,應該可以回去了,這燈泡當得太冤了。
    我走到教室的后門口,往里張望,發現那兩個人衣衫不整,相擁著躺在座位上。不會吧,太夸張了點,在教室里啊,好歹矜持一點啊。
    我受不了了,沒有勇氣看下去,也不好意思進去拿書,轉了一圈,又來到廁所。
    媽的,今晚到底倒了什麼霉運,竟然遇到這麼一對無恥男女。可是腦子里卻不自禁地想象著他們現在的樣子。
    看著鏡子里郁悶異常的自己,我不停地咒罵著,要不是看到那個男生長得人高馬大,估計自己不是對手,否則我早沖過去,對他們進行深刻的社會主義思想道德和大學生行為規範教育了。
    正當我對著鏡子揮舞著拳頭發泄的時候,忽然我覺出了異樣,鏡子里好像有一個影子,長發白裙,就象我剛才看到的樣子,而且有一雙紅紅的眼睛,流著血一般,盯著我的脊背。我一哆嗦,嚇得閉上了眼睛,一股寒意沿著脊髓,猛地躥將上來,整個身子似乎瞬間僵硬了,動彈不得分毫。
    過了半晌,我鼓足勇氣瞇縫著眼睛,往鏡子望去,鏡子里只有我這張驚懼的臉,沒有其他東西。難道我剛才看錯了?我揉了揉眼睛,還是看不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也許是自己剛才看花眼了,我這麼安慰自己。
    “嗤嗤”,身后忽然傳出輕微的響聲。“誰!”我條件反射地轉過身,顫抖地脫口而出。
    廁所門外走廊的護欄上,一雙幽綠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媽呀!”我嚇得差點大小便失禁,腿腳發軟,幾乎跌倒在地,緊緊閉著眼睛,不敢看上一眼。
    憑感覺,我覺得那雙幽綠的眼睛依舊緊緊盯著我,而且它還向我慢慢走過來。我發覺有什麼東西輕輕磨擦著我的褲管。這麼一來,嚇得我篩糠般抖了起來。
    “喵——”正當我嚇得幾乎暈厥過去的時候,我聽到了叫聲。“貓?”我鼓足勇氣睜開了眼睛。
    一只野貓正輕輕蹭著我的褲腿。
    “呼——”我長出了一口氣,全身的神經頓時放松了下來。原來是一只野貓而已,竟然把我嚇成這個樣子,真是丟人。我打量著眼前的這只野貓,它比平常見到的野貓要小上一些,全身的毛色基本上都是灰色的,但是脖頸處卻有著一圈淡淡的白色毛發,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沒有洗澡了,毛發打結,臟兮兮的。
    我蹲下身子,伸手想去撫摸一下它的頭。它卻猛地跳開了,隔著一米遠,警惕地看著我。
    我往前走了一步,它一縱身跳到走廊上。等我趕出來,它已經隱入黑暗中,不知所蹤。
    今天晚上是怎麼了,老這麼神經過敏,算了,不看書了,回教室把書本取一下,回宿舍吧。
    我從后門進了教室,那兩對男女竟然還躺在座位上,我也顧不上了,把攤在桌面上的書本胡亂裝進書包,正打算離開。離開前,我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對無恥的人,這一看頓時嚇得我魂飛魄散,一雙血紅的眼睛正在窗戶外死死地盯著我。這一回看得真真切切。
    “媽呀!”我一聲驚叫,書包也顧不上拿,就想奪門而出。可是慌亂間,不小心撞上了門沿。“咕咚”一聲,我摔倒在地,又驚又痛,頓時暈厥過去。
    等我悠悠醒轉,甫一睜開眼睛,卻看到一雙幽綠恐怖的大眼睛近在咫尺。嚇得我差點再次暈厥。幸虧想起來這雙眼睛剛才見過,再一看,果真是那只野貓,在離我的腦袋不足五厘米的地方盯著我觀察。
    驚魂甫定,我馬上想起剛才的情景,驚恐地往窗外望去。
    夜風習習,窗外卻看不到任何異樣。可是我已經嚇怕了,不敢到座位上去拿書包,爬起來就往外跑。
    走廊和樓梯裝的都是感應燈,隨著我的跑動不時地亮起來。馬上就要跑到一樓了,樓梯轉彎的霎那,我猛地撞到了什麼東西上面,好像是個人!“咚!”對方摔倒在地。“媽呀!”我再次驚叫起來。
    眼看著那團黑影慢慢爬了起來,“吭,吭,”一個蒼老的聲音邊咳嗽,邊生氣地道:“你這個孩子怎麼這麼冒失?跑得這麼著急。我老胳膊老腿的,經不起撞。”
    原來是看門的張大爺,我瀕臨崩潰的神經總算松馳下來,連聲說著對不起。看到張大爺沒啥事,我趕緊一溜煙出了物理樓,跨上自行車就往宿舍飛奔。
    物理樓在教學區,而學生宿舍則在馬路對面,要穿過一條隧道。十五分鐘后,我才到宿舍樓下,剛把自行車支好,忽然看到那只野貓也蹲在旁邊,輕扯著我的褲腿,那雙幽綠的大眼睛看著我。
    我不禁有些奇怪,它剛才跟在后面跑過來的嗎?這速度可真快啊。我俯下身子,用手把它的嘴撥拉開了,學校里不準養動物,否則真想把它帶上去,我嘆了口氣,徑直上樓了。
    打開我的寢室——321宿舍,開了燈,我倒在自己的床上,疲憊不堪。
    上學期為了考研,我在外面租了間房子,后來遇到了一個女鬼。(詳情請見《雲海妖鬼錄》第一部《一幅油畫》),事后沒多久,也許是怕触景生情吧,我就搬回了宿舍。老大現在已經是專職談戀愛了,今年暑假去現任女友家見未來的丈母娘。老二也要考研,但是他自制力比較好,回家照樣能夠認真學習。老三在考研與不考研間猶豫良久,最后還是回家了。所以,現在宿舍里只剩下我一個人。為了不浪費時間,我沒有交暑假的網費。上不了網,電腦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吸引力。因此,這個暑假還是看了不少書的。
    躺在床上,我想著剛才發生在物理樓的事情,我看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是什麼動物的眼睛?還是真的見了鬼?我的書包還沒拿,算了,明天白天再去吧。對了,我忽然想起來,我跑出來的時候,好像看到那對男女依然躺在座位上,難道他們什麼也沒看到?只有我一個人看到了?還是真的只是我看花了眼?可是我摔倒在地上,還大聲驚呼,這麼大的動靜,他們竟然沒有一點反應,依舊在那里纏綿,也實在太強了點。算了,不想這些了,我甩甩疲累的腦袋,竭力不去想這件事情。
    “喵——”一聲貓叫在耳邊響起。我一驚之下,從床上蹦了起來,剛才那只野貓正安安穩穩地趴在我的枕頭沿上,十分悠閑的樣子。
    小兔崽子,老是弄得我一驚一乍的,我生氣地一把抓起它,開了門,扔到門口,把門關上了,然后回到床上,重新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
    過了半晌,“喵——喵——”門外又響起了貓叫聲,還傳來用爪子撓門的聲音。
    “小兔崽子,還讓不讓老子睡覺了!”迭逢驚嚇,我今天的心情差到了極點,一把把門打開,惡狠狠地盯著門外的它,大聲吼道。然后,“咣”的一聲,狠狠地將門摔上。
    “喵——”它怯怯地叫了一聲,然后就沒有聲息了。
    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怎麼也睡不著,眼前老是它在門口可憐兮兮地看著我的眼神。最近網上風傳不少變態以虐貓為樂,我看到過幾組圖片,一個女人穿著高跟鞋踩踏小貓,簡直滅絕人性。這只野貓會不會也遭遇這種虐待呢?
    我終於還是起來了,開了門,它還在那里,水汪汪的眼睛,滿是委屈。我心一疼,輕輕抱起了它。學校雖然規定不讓養寵物,還是有很多學生牽著狗啊豬啊的招搖過市,學校也沒有干涉。
    由於剛才受了連番驚嚇,現在一下子輕松下來,人覺得又困又乏,懶得起來關燈,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人累了就容易做夢,我夢見了那個雲江邊遇到的美麗的女鬼,她依舊像從前那樣穿著白裙,披著長發,微微笑著,從空中向我緩緩走來。雲江的風輕輕掠起她的裙擺,油黑的長發在空中飄拂,猶如洛神下凡。你又回來了嗎?我仰視著她,激動地問她,可是我長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她已經走到了我的身邊,依舊微笑著,沒有言語,她俯下身來,輕輕地親吻了我的臉頰。我沉浸在幸福中,伸手想抱住她的身軀,卻忽然發現她的臉上的五官不見了,只剩下兩只眼睛,變得血紅血紅,鮮血從里面汩汩流出。
    “啊!”我驚叫著用力把她推開,手上卻摸著個毛茸茸的東西,她化成了一只雙眼流血、渾身長毛的怪物,利爪上揚,獰笑著向我扑來。
    “媽呀!”恐怖的尖叫中,我驚醒了。
    “喵——”我聽到了一聲貓叫。
    睜開眼,我不禁火冒三丈,看來又是它搗的鬼。
    我的臉頰上濕漉漉的,再看它用那雙綠幽幽的眼睛看著我,不時用它的舌頭舔著自己的小鼻子,雖然我平常都認為人和動物是平等的,但是一想到剛才是這麼一只臟兮兮的野貓在用它那條粘糊糊的舌頭舔我的臉,我就覺得惡心。
    真后悔剛才把它收留下來,現在要是再把它扔出去可就不近人情了。無奈之下,我只好起來,把它拎到衛生間,放進水槽里。
    可是我剛擰開水龍頭,它便驚恐地跳起來,掙脫了我的手,跑到我的床上,瑟瑟發抖,水珠抖落下來,將席子弄得又臟又濕。
    貓怕水的嗎?我一邊心疼著自己的席子,一邊再次把它捉住。這次不管它怎麼掙扎,我還是完成了洗澡工作。它也真夠臟的,洗第一遍的時候,整個水槽的水都變成黑色了。不過“六神”沐浴露的去汙功能還真不是吹的,我倒了大半瓶“六神”,又用清水沖了十來遍,然后用吹風機把它濕漉漉的毛發吹干,這只臟兮兮的野貓竟然完全變了個樣,尤其是頸項處那一圈白毛顯得特飄逸,在燈光下竟有些晶瑩剔透的感覺,就似圍了條純白的絲巾一般,那個清雅俊俏啊,要不是它渾身長毛,我都該產生一些想法了。
    為了給它洗澡,倒把我累出一身臭汗,就著剩下的那點沐浴露洗完澡,我沒有擦干,沒有穿衣服,就這麼濕淋淋、光溜溜地走出衛生間。反正這種天氣一會兒就烘干了,而且宿舍就我一個人,樂得涼快。
    可是一出來,就發現它蹲在床頭,兩眼圓睜,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身體,瞧得我渾身不自在。
    媽的,沒見過這種色貓。我心里咒罵著,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徑直往床邊走去。快到它面前的時候,它忽然“喵——”地尖叫起來,聲音尖厲高昂,嚇了我一跳,然后“嗖”地一聲躥到了別的空床上,遠遠地看著我,表情極其古怪。
    這麼一來,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難道這是一只雌貓嗎?竟然誤會我不懷好意了?
    一人一貓,前者全身光溜,后者渾身灰毛,就這麼你盯著我,我盯著你,詭異地對峙著。
    最后,還是我讓步了,無奈之下取了件小褲頭,胡亂穿上,心里不禁覺得好笑,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竟然被一只小野貓看得不好意思起來。
    我真的有些懷疑它到底是不是一只貓了,因為當我穿上衣服之后,它明顯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輕輕走了回來,在我的枕邊伏下。看得我差點暈倒,難道在一只小野貓的眼里,一個穿衣服的男人和一個裸體的男人有所不同?
    它那毛茸茸的腦袋不停地往我臉上蹭,開始我還以為它是表示親熱,可是后來我發現是我自作多情了,因為只要我的頭睡在枕頭上,它就拼命蹭我的臉,而一旦我的腦袋離開了枕頭,它就心滿意足地自顧自躺在枕頭上,瞇縫著眼睛睡覺。最后,依然是我無可奈何地做出了讓步,將整個枕頭讓給了它,誰讓咱是個男人呢,而且還是個頗有風度的男人。
    用手輕輕撫摸著它柔順的灰毛,我自言自語地道:“要不,就叫你‘灰灰’吧。”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聽懂了,竟然還“喵,喵”地輕聲應了兩聲,而且頗有些高興地搖了搖尾巴,就像一條小狗一樣。
    也許,它搖身一變,就變成了一個美女,呵呵,這麼遐想著,摟著灰灰,我進入了夢鄉。




2007-6-28 07: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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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二章 舊樓命案



雖然腦袋擱著床板硬邦邦的,這一覺還是睡得很香很熟,醒來已是艷陽高照,一看旁邊的那只小野貓——灰灰還在那里呼呼大睡,不知道是不是夢見什麼好吃的東西了,嘴角的哈喇子淌了一席子,濡濕了小半個枕頭。
    既然它沒有變成美女,也就不存在憐香惜玉的問題了,看到枕頭被它弄得臟兮兮的,又想到它害得我一晚上沒有枕頭睡,我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就把它拍醒了。它睜開眼睛,沖我“呼嚕、呼嚕”地抗議了半天,見我不理它,只得無奈地又躺回去了,不一會兒,竟又睡著了。
    不是說貓只是白天才睡眠的動物嗎?怎麼這只小野貓不管白天黑夜,睡個不停啊?
    我洗漱完畢,從抽屜里掏出根火腿腸,剛剝開,正準備啃。“嗖!”一道灰影閃過,我手中剛剝好的火腿腸不見了。那只可惡的小野貓正叼著它,蹲在床上,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氣得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其實這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要真從它那滿是哈喇子的嘴里搶回來,我也吃不下去。還沒等我沖到它面前,它已經閃電般將火腿腸消滅干凈了,而且還用爪子摸了摸胡子,“喵,喵”愜意地叫了兩聲。
    生氣歸生氣,得知灰灰跟我一樣愛吃火腿腸后,我還是很紳士地將剩下的火腿腸分了一半給它,當然,都是剝了皮之后的。
    灰灰風卷殘雲地吃完火腿腸之后,又把目光盯上了我手中的橙汁。難道它連這個也喝?我找出平時老三打飯的碗,好奇地倒了點橙汁,遞到它面前。灰灰“咕咚,咕咚”幾口就把它喝完了,舔著嘴巴,意猶未盡地盯著我手中的大罐裝橙汁。抵不住它那綠幽幽水汪汪可憐兮兮我見猶憐的大眼睛,我連著給它倒了三大碗,都被它喝得干干凈凈。看到它還死死地盯著我手里的橙汁瓶子,一口都沒有喝上的我登時火了,在它面前使勁地搖著空瓶子,咆哮道:“睜大你的貓眼看清楚!沒了!一點都沒了!沒見過你這麼貪吃的野貓!”
    灰灰發現我確實沒有私藏橙汁之后,伸了個懶腰,還愜意地打了個飽嗝,又躺了下來。好吃懶做,吃了睡,睡了吃,難道野貓都這樣嗎?我又開始深刻反省昨晚一時心軟收留它的舉動了。唉,婦人之仁,千古遺恨吶。
    算了,不管它了,還是去教室自習吧。還去物理樓嗎?想到昨晚的事情,我心有余悸。不管怎麼樣,還是先去把書取回來吧,反正大白天烈日當空,就算有什麼異物,也做不了怪。
    我正打算開門出去,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的灰灰忽然跳了起來,快逾閃電地沖往衛生間,躍上洗臉台,貓爪子一撥拉,水龍頭的水嘩嘩地流出來了,貓頭一探,接了口水,“咕嚕,咕嚕”,然后“噗”的一聲吐在水槽里。
    不會吧,難道它在漱口?它不是怕水的嗎?我看得呆了,這真的是只貓嗎?
    灰灰以極快的速度漱了口,還用貓爪子沾了點水,抓了抓貓臉,然后“嗖!”地躥上我的肩頭,胡子上的水珠濺得我滿臉濕漉漉的,弄得我狼狽不堪。
    我伸手去抓它,它敏捷地跳到了另一個肩膀上,等我往這邊抓它,它又跳了回去。我兩手同時動作,來個雙管齊下,它卻竟然跳到了我的頭頂上。我那個氣啊,權衡半天,最后只能屈辱地將右肩割讓作為殖民地由它霸占。
    就這樣,一人一貓組合,在門衛阿姨怪異的目光中,下樓騎上自行車,出了宿舍樓。
    也許是因為我的故意顛簸,使得灰灰覺得很不舒服,騎到一半路程的時候,它忽然從我肩膀上跳了下來,跳到車籃上,兩只爪子扶著車籃沿,人立而起,面朝前方。正好是下坡,車速頗快,風將它那一身蓬松的灰毛吹得飄拂起來,它興奮萬分,不停地“喵!喵!”尖叫著,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這麼一來,它越發興奮,叫得更歡了。
    漲紅了臉的我咬牙切齒地得出結論:灰灰絕對是只雌貓!而且是只處於發情期的雌貓!
    遠遠地,我就發現物理樓有些不對勁,門口圍了一圈人。現在是暑假期間,平常物理樓沒幾個人,難道今天發生什麼大事了?
    看到這麼多人,小野貓灰灰顯得異常興奮,站在我那瘦弱的肩膀上,兩只貓抓子扶著我的腦袋,踮起腳往里瞅。
    我擠進人群,問旁邊的一個人學生:“同學,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多人?”
    那個人道:“好像昨晚物理樓里死人了,而且不止一個。”
    “死人了?”我很驚訝,借著自己身材瘦小,用力擠到了最里面。
    物理樓門口欄了一根黃帶子,一個胖乎乎的警察正在維持秩序,不讓學生進去。
    趁胖警察不注意,我一貓腰,溜了進去。
    誰知道胖警察眼尖手快,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領,凶巴巴地道:“你干嗎?!”
    我忙堆著笑臉道:“警察同志,我進去拿書,昨晚我把書拉在教室了。”
    “拿書?”胖警察狐疑地盯著我。
    “是啊,”我繼續道:“昨晚我在教室自習,走得急了,就忘了帶書了,所以我現在過來拿。”
    “你昨晚在哪間教室自習?”胖警察問我。
    “三樓的階梯教室。”我回答道。
    胖警察臉上掠過一陣令人奇怪的表情,然后說道:“你跟我過來。”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胖警察身后,上了三樓。
    三樓的階梯教室里有好多公安人員正在忙碌著,還有人對著地上的什麼東西在拍照片。
    難道昨晚的凶殺案就發生在這間教室?想到這里,我立刻嚇出了一身冷汗。
    “潘隊,”胖警察叫了下一個蹲在地上勘查的精干的中年男子,然后指指我,道:“這個學生說,他昨天晚上在這里自習。”
    那個叫“潘隊”的中年男子站起來,用一種令我極不舒服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指著桌上的書包問:“這是你的?”
    我一瞅,正是我的書包,便小心地陪笑道:“是我的。”說著,就想伸手取過來。
    “慢著!”潘隊忽然快捷地一探手,把我的手擋開了。
    我吃了一驚,驚訝地看著他,不得其解。
    “這是凶案現場物證,不能亂動。”潘隊面無表情地說道。
    “凶案現場?”我倒吸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往地上看去,第一排座位旁邊的地上,蓋著一塊寬大的白布。
    “你過來,看看見沒見過死者。”潘隊對我說道。
    我大著膽子走到白布旁邊。
    潘隊將白布掀開了一角:一男一女兩個腦袋緊挨著,男的板寸,女的長發,正是昨晚的那兩個人。只是他們的死狀實在太嚇人,女的兩只眼珠子被生生地挖了出來,血液從空洞的眼窩流出來,淌得臉上到處都是,已經凝固了,呈現暗紅色,男的倒是五官齊全,可是整個腦袋干枯萎縮,就似被什麼怪物吸了血一般,活像一具木乃伊。
    這一看嚇得我夠嗆,胃液一陣翻騰,跑到晲丑A終於吐了起來。
    “要吐出去吐,不要破坏現場。”潘隊冷冷地道:“你見沒見過他們?”
    我一邊吐得稀里嘩啦,一邊不住點頭,心里道,幸虧昨晚我沒有看到他們的死狀,否則當場嚇死的可能性都有。
    “整理一下,準備收隊。”潘隊對其他公安人員說道。
    不願在這里再呆片刻,我書包也不拿了,轉身準備出去。
    “你別走,”潘隊叫住我,道:“隨我去警局。”
    “去警局?”我失聲道:“你們,你們不會懷疑是我殺了他們吧?”
    “只是請你配合一下我們的調查工作,做個筆錄。”潘隊淡淡地說。
    “做筆錄?”我帶著哀求的口氣道:“能不能在學校里做啊,為什麼非要去警局啊?”
    “不行。”潘隊冷冷地扔出一句,就不再理我。
    就這樣,在同學們異樣的目光中,在無數人的指指點點中,我平生第一次坐上了警車。
    上車之后,我才想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肩膀上的灰灰已經不見了,真是沒有義氣的家伙,看到我有麻煩,就早早地溜了。
    市公安局,某訊問室,光線昏暗,氣氛壓抑。
    我獨自孤零零坐在房屋中間的一條窄凳上,潘隊問話,胖警察記錄。
    “姓名?”雖然早已知道了我的名字,潘隊依舊面無表情地問話。
    “徐清笛。”我無奈地回答。不知道老爸為啥給我起這麼個女性化的名字,害得我老被人誤會是女生。大一去學校門口的溜冰場玩,已經等在那里的老三老遠就沖著我喊:“清笛!”全場側目,目光齊刷刷地往我看過來。而我的臉則刷地一下紅了。我和老三都覺得莫名其妙,后來才明白這兩個字的讀音真的很象“情敵”,尤其在那普通話極其差勁的老三嘴里。知道是這個原因之后,老三笑得直打跌,一路上“清笛”“情敵”地叫得不亦樂乎。自打那以后,我寧願人家叫我綽號,也不願別人叫我名字。
    “性別?”潘隊繼續問話。
    “廢話!”雖然對於國家的暴力機構我一直心存敬畏,但是今天實在是心情不好,我搞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像審犯人一樣問話。
    “叫你回答就回答!”胖警察插嘴道。
    “男!”我怒吼。
    ……
    “你昨晚為什麼會去凶殺現場?”
    “自習。”
    “為什麼不去別的教室自習?”
    “涼快。”
    “你為什麼暑假不回家?”
    “考研。”
    “考什麼專業?”
    “老兄,這跟這個案子有關嗎?”我忍不住質問。
    “讓你回答就回答!哪來那麼多廢話!”又是那個胖警察。
    “法學!惹毛了我,我告你們!”我抓狂了,又輕聲嘟囔了句:“豬頭……”
    “你說什麼?”胖警察勃然大怒。
    我一愣,自言自語:“我剛才的聲音很大嗎?”
    “媽的,不教訓教訓你,你還真以為自己能翻了天了。”胖警察把記錄本往桌上一扔,擼了擼袖子,威脅道。
    “你敢刑訊逼供?信不信我真告你們!”我也峁上了。
    “靠,一個小毛學生還敢威脅人民警察?”看到潘隊沒有阻止,胖警察獰笑著朝我走過來。
    一看這架勢,我還真有些害怕了。我聽高兩級的師兄說過一件事,說是他們那屆法學院有個學生來公安局實習當記錄員,一次提審犯人的時候,對方不交待,還出言不遜,提審人員火了,沖上去就是一頓暴揍,看到大家打得起勁,那個實習的學生也手痒了,等他們打完后,也跟上去踢了一腳。然后,他們把犯人關在提審室,自己去吃飯了,等他們酒足飯飽回來,發現犯人已經死了。因為最后一腳是那個實習的學生踢的,大家都把責任推在他身上。學校法學院的老師為他出庭辯護,從故意殺人罪弄成了故意傷害罪,但是因為情節嚴重,致人死亡,最后還是判了十年,還沒畢業,就進了監獄。
    看著胖警察凶巴巴的樣子,我心里犯嘀咕了,搞不好當年那個犯人就是被這個豬頭給活活打死的。可是現在出聲求饒又太沒面子了,自尊心不允許。
    胖警察舉起了手,惡狠狠地一個巴掌甩了過來。
    我沒想到他說打就打,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啪!”的一聲脆響,左臉頰火辣辣地疼起來。
    “媽的!你敢打人?!”我一愣,長這麼大,我還從沒被人打過耳光,雖然爸爸向來比較嚴厲,但最多也就是言語上說我兩句,今天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人這麼惡狠狠地打了耳光,我頓時血往上涌,怒獅般扑了過去。
    胖警察被我撞了個趔趄,但是他人高馬大,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領,又是一個耳光扇了過來。
    我發狂了,雙手往他臉上亂抓,但是終究抵不過他的力氣,臉頰又挨了幾下。
    忽然,正打得興起的胖警察“啊”的一聲慘叫,放開了我,渾身直哆嗦。
    發現胖警察的力量忽然小了,速度也慢了,我不及細究原因,沖上去就是一頓暴揍。
    我揍累了,剛歇下,“喵——”一團灰影沖了過來,圍著胖警察飛速旋轉。
    “灰灰?!”我驚喜地喊道。
    聽到我的喊聲,那團灰影停了下來,果然是灰灰,沖著胖警察示威似地“喵,喵”叫了幾聲,然后“嗖”地躥上了我的肩膀,顧盼自雄,得意洋洋。
    再看胖警察的警服已經被抓得破爛不堪,而且臉上還被抓出了好幾道血痕。一看就不是我抓的,而是灰灰的杰作,這家伙沒有白養它。
    胖警察氣得渾身發抖,作勢要扑過來。一直不動聲色地旁觀的潘隊也坐不住了,沉著臉站了起來。
    我一看不妙,這下禍惹大了,真被他們給打死的可能性都有。
    就在他們兩個逼近的時候,蹲在我肩頭的灰灰又“噌”地跳到了地上,作出一副拼命的架勢,背脊高高弓起,尾巴直豎,全身的毛發都張開了,就象一只遇敵的刺蝟一般,尤其是頸項處的那一圈晶瑩的白毛更是猶如鋼針般根根直立。
    “嗷——”灰灰發出了與迥異平常的低沉的吼聲,不象是一只貓的叫聲,倒有點像是老虎的咆哮,從它那小小的身軀中發出來,頗有些詭異。
    聽到這吼聲,正凶神惡煞般逼過來的胖警察忽然臉色蒼白,篩糠般抖了起來。
    “來人!來人吶!”一直十分鎮定的潘隊也有些慌張起來,手竟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正在隔壁工作的幾個公安人員聞聲趕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大家紛紛問詢。
    潘隊指著地上正發飚的灰灰,聲音有些顫抖:“抓,抓住它……”
    我一看形勢不妙,灰灰剛才把胖警察的臉抓成那樣,要是被他們抓住了,說不定會給大卸八塊,熬了湯。“灰灰,快跑!”我一邊沖著灰灰喊,一邊伸手竭力攔著進來的那幾個人。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嗖!”灰影一閃,灰灰已經一陣風般掠了出去,還順手在跑過來攔在門邊的潘隊臉上抓了一把。等他們沖到走廊,早已鴻飛渺渺,不見蹤跡。
    “把他給我關起來!”氣急敗坏的潘隊捂著臉,指著我大聲吼道。
    再看那個胖警察,已經不再顫抖了,但是神情木木的,也不說話,痴呆了一般。
    我知道這次是在劫難逃了,順手將他們擱在桌上的書包取上,就被一個公安人員帶出去了




2007-6-28 07: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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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三章 囚徒生涯


我被帶到市治安拘留所,關到了一個小房間里。一開始拘留所的管理人員不準我把書包帶進去,后來翻了半天,發現確實只有幾本考研的書籍,也就讓我拿進去了。
    這間房子只有十幾平方米,但卻已經關著六個人了,顯得十分擁擠。以前老聽別人說,被關在拘留所里的人是多麼凶惡可怕,所以我心里不免忐忑不安。
    但是相處兩天之后,我卻發現傳聞跟現實總是有些差距的。我一進去,他們就圍過來,熱心地問這問那,在知道我是個大學生之后,特敬重我,有兩個人還讓我幫他們給家里寫信。尤其是得知我是學法律的之后,他們更是紛紛把自己所犯的事情告訴我,詢問法院會怎麼判。要知道我雖然也算是個法律本科大三學生,但是三年時間都貢獻給電腦游戲了,真正的法律知識並沒有學多少,在他們期待的目光中,我的臉燒得通紅。
    幸虧我這次是帶著書包進去的,那幾本考研的書籍中,除了英語就是法律,還有一本厚厚的最新法律條文大全。於是,我就著找到的一些相關規定,硬著頭皮替他們分析。其實我心里很虛,尤其是當我說著話,他們信任地看著我,一個勁地點頭的時候,我就覺得對不住他們,因為我自己心里也沒底,書本上的法律跟現實中的斷案,畢竟還是有些差別的。不過他們犯的都是些小事,所以結果基本上也都和我說的八九不離十,於是對我更是敬重有加,一個勁地夸我有學問。
    我第一次覺得,其實學習真的很有意義,也第一次真正喜歡上了法律這個專業,甚至對於未來有了更多的期待,並反思自己大學三年來的頹廢生涯。
    我被關進來之后,還被帶去做了一次筆錄,不過是別人訊問的,並沒見到潘隊和胖警察。我告訴他們那天見到的可怕的紅眼睛,但是他們根本不信,而且尖酸地嘲笑我,說一個學法律的大學生竟然還相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簡直不是個男人,氣得我郁悶了好幾天。
    這一關就是一個月。正是酷暑時節,拘留所里的條件又比較差,房間小不說,空氣也不流通,伙食又不好,這個苦可真是夠我受的。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沒有空調,沒有電腦,無聊的時間無從打發,也就只能看看考研的書了。不過拘留所的生活,苦是苦了點,但是沒有干擾,學習效率特別高,做五篇閱讀理解,往往只錯兩三個題目。相對於以前,不論英語還是法律,我都有了很大的進步,我也終於明白了什麼叫“艱難困苦,玉汝於成”,人才果然都在逆境之下造就的。
    有時我也覺得奇怪,為什麼他們沒有通知我的父母,為什麼他們竟然莫名其妙關了我這麼久,但是在幾次吵鬧沒有效果,反而被拘留所的管理人員踢了幾腳、罵了幾句之后,我便絕口不提了,只是安心地看書。
    十天之后的一個晚上,我十分想念的灰灰忽然出現了。它是從門板中間那個叫“風洞”的瞭望孔鉆進來的,一見到我就興奮地扑了過來。我也很開心,本來還一直擔心它會被那些警察給抓住,或者碰到一些虐貓變態。摟著灰灰,竟有些見到親人的感覺,特感動。
    灰灰也很激動,但是它很快就恢復了矜持,“喵,喵”叫著用貓爪把有些過分的我用力推開,然后“嗖!”地一聲又躍上了“風洞”。
    我不知道它為什麼又要跑,“灰灰,灰灰”不停地喊它,但是它沒有回頭,鉆了出去,不見了。
    過了半晌,正當我無精打採地盯著“風洞”發呆的時候,灰灰又從“風洞”鉆了進來,嘴里叼著一袋火腿腸,沖我得意地昂著頭。
    我摟著灰灰就是一陣猛親,直到它矜持到有些發怒了為止。
    那天晚上,我和灰灰美美地吃了一頓火腿腸。
    此后,灰灰經常會出去,然后叼回來一些東西,什麼都有,有的時候是一個罐頭,有的時候是幾包搾菜,有的時候還會有些魚片,牛肉干之類的,當然最多的還是火腿腸。不過有時灰灰也會出錯,比如有一次就把一大袋“雕牌”洗衣粉叼來了,它還特得意,以為這次份量夠足。
    一開始,每次灰灰出去的時候,我都特別擔心,害怕它到超市偷東西的時候被人抓住。不過它根本不聽我的勸阻,而且一直沒出事,時間一長,我也就不怎麼擔心了,再說拘留所的飯菜實在太差,也就任由灰灰替我改善伙食了。
    除了不能出去,這日子過得倒也有滋有味,十分充實。
    轉眼就一個月了,那天我正在竭力勸說灰灰不要老躺在我的《民法總論》上面午睡,可它就是不聽。正當我無可奈何,準備放棄的時候,它的耳朵忽然支了起來,過了兩秒鐘,它“嗖!”地躥上了“風洞”,出去了。
    我松了口氣,打算趁灰灰這個搗蛋鬼不在,好好看會兒書,這時,響起了開門鎖的聲音。門開了,很久沒有見面的潘隊進來了,面容憔悴,好象熬夜過度的樣子。
    看到我正在學習,潘隊有些驚訝,但他並不在意這些,而是問了一句:“我聽給你做訊問記錄的人說,你那天晚上見了……鬼……了?”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得他的表情很怪異,好像忌諱著什麼似的。
    我覺得很奇怪,但還是沒好氣地回答:“是啊,惡鬼啊,兩眼流血的惡鬼!反正你們不相信,講了也白講。”
    聽到我的回答,潘隊的臉色似乎又蒼白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瞳孔忽然收縮了一下,一絲掩飾不住的恐懼一閃而過。
    沉默了一會,他對我說道:“你可以走了。”
    “走?”我頓時一陣高興:“你是說你要放我走?”
    他忽然變得很暴躁:“你走不走?要不要老子關你一輩子?”
    一聽這話,我也氣往上沖:“靠,你憑什麼把我關一輩子?老兄,社會主義法制社會吶,做啥事都得講個法不是?我什麼坏事都沒做,為啥平白無故把我關起來,也不通知家屬?何況沒有正式批捕,你最多只能拘留我七天,可是我卻被關了整整一個月,我要去告你們!”說完,我得意地一昂頭,這些天閑來無事,沒少研究相關法律規定,總算找到了一個表現的機會。
    “那要不要替你申請個正式批捕?”潘隊冷冷道。
    靠,我心里暗罵,真是頭老狐狸,夠狠,夠毒。雖然嘴里依舊嘟嘟囔囔道:“超期羈押這麼久,好歹也該給點國家賠償吧。”但我還是跟同房的幾個在押人員簡單道了個別,乖乖地拎起書包出了看守所。
    正是夏日的正午,烈日高懸,酷熱無比。我就這麼背著書包,站在太陽底下,回頭看了眼身后的拘留所的大門,然后抬頭看了看天空,心里頗為感慨,竟有些再世為人的感覺。沒有被關過的人,絕不不能真正體味到自由的可貴,更無法理解重獲自由的喜悅。
    “猴子!”我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喊聲,往前看去,陽光白花花的,有些晃眼,但還是看到了三個人正往這邊小跑過來,跑在最前面的正是老三,另外兩個是老大和老二。
    看到我,他們加快了腳步。老三激動得老遠就一拳擂了過來,嘴里嚷道:“猴子,想死偶了!”
    看到舍友們都來了,我心里暖呼呼的,這些天被關的委屈頓時有了傾潟的對象,正準備與飛奔而來的老三來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嗖!”旁邊躥起一道灰影,閃電般直扑老三。
    “灰灰,不要!”我驚呼出聲。
    灰影聞言,竟然在空中無處借力的情況下,轉身騰挪,在即將撞上老三的瞬間,折沖半空,然后一個翻身,輕盈地飄落我的肩頭,動作干凈利落,優雅無比,然后得意地一昂頭,那個派頭,真有點睥睨群雄的意味。直看得我們目瞪口呆。
    好半天,大家才回過神來。
    “哇噻!酷斃了!帥呆了!”老三的目光直愣愣地盯著我肩頭上洋洋自得的灰灰,忍不住大聲夸道。
    鑒於灰灰發飚時的神勇,老三不敢造次,壓抑著要跟我熱烈擁抱的沖動,第一回十分紳士地輕輕握了握我的手,握手的同時,目光猶自緊緊盯著灰灰,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
    老大過來了,拍了拍我的肩膀(沒有被灰灰霸占的那只),頗為深沉地道:“猴子,出來混的,遲早是要還的。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跟著大哥繼續干吧。”
    我一聽這台詞怎麼這麼耳熟,便一臉認真地道:“你也知道,如果不是我,這回在里面的就是你,我想你也知道該怎麼辦。”
    老大嘿嘿一笑,頗為豪爽地道:“那當然,兄弟你這次為大哥蹲了這麼多年,大哥不會虧待你的,以后大哥的錢,就是你的錢,大哥的女人,就是你的(灰灰一陣低沉的咆哮)……啊……那個……嫂子,以后尖沙咀那塊地盤就歸你了!”
    “不會吧,這麼小氣,順便把旺角也給了我吧?”我繼續一臉的認真。
    被老大調戲完畢,老二腆著個大肚子過來了,兩個月不見,老二是越發的富態了。
    剛才,老二一直在旁邊嘿嘿傻笑。我心道,畢竟還是老二憨厚啊,笑得多麼可愛,純得掐得出水來。
    “猴子,你瘦了。”老二一臉的真誠。
    我一陣感動,說道:“豬,你肥了。”
    “猴子,這個火腿腸好像很不錯樣子嘛。”他盯著我手中的塑料袋道。
    “嗚——”灰灰憤怒的聲音。
    ……
    出來之后,我才知道,原來打我的那個胖警察已經死了,在我被關了十天之后就死了。屍體是在紅燈區的一家色情發廊發現的,據說死狀嚇人,原本肥碩的身軀只身下一具干枯的皮囊。
    我之所以被關了這麼長時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是如果說是我把胖警察打死的,誰也不會相信,就算當時他有些異樣,也只能算是他在對我進行刑訊逼供的時候,自己急病發作而死,說出去也不好聽。何況,他最終是死在色情發廊里的,也跟我扯不上關系,當時我還在看守所孜孜不倦地看考研書籍呢。
    后來,公安局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給胖警察弄了個因公殉職的烈士稱號,大意是他一直辛勤工作,最終積勞成疾,在執行公務掃黃打非的時候,不幸急病發作,當場身亡。正值雲海市宣傳部門發愁本市沒有什麼先進事跡可以宣揚,一聽說這件事,立刻如獲至寶,將他樹為了典型,全市上下掀起了一陣轟轟烈烈的學習優秀警察某某某數十年如一日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最終倒在了自己的崗位上的先進事跡的活動。
    開會,討論,演講,掌聲,鮮花,胖警察的遺像掛滿了全市的各種會場……發生在物理樓的命案已經沒有人關心了,公安方面把它作為一樁懸案,不了了之。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我也不關心,我最高興的是,我終於出來了。
    我之所能夠順利出來,還有舍友的功勞。昨天是到學校報到的日子,他們來到學校才知道我的事情,就急忙跑去公安局要求放人,老大他們威脅潘隊,如果不放我出來,就把這件事情捅到報紙上去。潘隊無奈,才放了我。
    兄弟,畢竟是兄弟,一陣暖流涌過心間。當然,對於隨后老大他們一致要求我到學校小吃街——雲江街上那家最豪華的小吃店里請客,對他們那感人肺腑的行為進行犒勞的話,我的耳朵就自動忽略了。
    我們在路邊的公交站牌下等車,剛好是個禮拜天,所以雖然天氣炎熱,還是有不少人在等車。
    為了打發時間,我將自己這一個月來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尤其關於灰灰大戰胖警察以及灰灰從超市劫富濟貧的故事,更是講得唾沫橫飛,直聽得大家羡慕不已,老三看灰灰的目光都有些曖昧的味道了。一如既往地蹲在我肩膀上的灰灰看到大家這麼崇拜地仰視它,自然是越發的意氣風發了。
    盯著灰灰看了半晌,老大忽然一本正經地說道:“猴子,愚兄有個問題,如鯁在喉,不知當講不當講?”
    “放!”我道。本來我該一回禮,然后說:“大哥但說無妨,小弟洗耳恭聽”的,但我實在受不了他故作酸腐的樣子。
    老大眨巴著小眼睛,問道:“請問你的灰灰到底是雌是雄?”
    “當然是雄的,”旁邊的老二插嘴道:“否則那有那麼厲害,竟然可以把一個五大三粗的警察打得滿地亂竄。”
    “從它總是喜歡賴在猴子肩膀上的習性來看,再加上我這麼多年對於雌性的研究,”老大自信地說道:“我的結論是絕對是雌貓。”
    老三摸著下巴,一本正經地道:“俺覺得,這個問題頗費思量。”
    “要證明是雌是雄那還不簡單?”老大說完,一邊以一種極其猥瑣的神態奸笑著,一邊向灰灰伸出手去。
    “嗷——”是可忍孰不可忍,隱忍半天的灰灰終於爆發了。
    正開著玩笑的老大嚇得“噌、噌、噌”連退好幾步。旁邊其他等車的人乍聞灰灰如猛虎般的咆哮,也嚇了一跳,尤其是一個上著吊帶、下著熱褲正打手機的漂亮女孩更是嚇得花容失色,手機都掉地上了。
    我趕緊拿出根火腿腸安撫灰灰即將失控的情緒。正當我覺得十分抱歉,想把那個女孩的手機撿起來還給人家的時候,卻發現剛才還嚇得直往后退的老大,早已一個健步過去,將手機撿起來,交還給對方。
    正在這時候,我們等候的那路公交車來了。
    “老大,該走啦。”我站在公交車門口沖老大喊。
    “你們先走吧。”老大沖我們揮了揮手,轉身跟那個女孩攀談起來。
    車子開動了,透過玻璃窗往外望去,發現老大不但正跟那個漂亮女孩聊著天,而且一只手竟然已經放到了對方裸露的白皙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做出安慰人家的姿勢。那個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嚇傻了,頭竟然有往老大懷里靠的趨勢。驚訝,佩服,后悔,嫉妒,各種情緒交雜,最終轉化為了崇拜,毫無保留的崇拜。
    與此同時,坐在我旁邊的老三則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吧嗒吧嗒”大嚼火腿腸的灰灰,嘴里喃喃著:“好厲害啊,不但有強大的物理攻擊,魔法攻擊也很厲害。極品,絕對的極品。”




2007-6-28 07: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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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四章 紅粉骷髏




到了學校之后,我發現除了我的舍友之外,不論是老師還是同學,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好象十分害怕我的樣子。
    一開始的時候,我還很得意,看到別人眼中流露出的恐懼,很容易讓我這樣打小就瘦弱如猴的人的自尊心得到極度的滿足。尤其是當我發現連平時十分霸道的體育老師見到我時,也是帶著一副敬畏的表情繞道而走,我心里那個得意勁兒就別提了,看來,偶爾進一次公安局也不是什麼坏事。
    可是沒有多久,這種得意的情緒就消失無蹤,而變為了深深的苦惱。
    我看黑幫片子,那些男人們見到黑社會老大很害怕,女人們則往往是十分崇拜的,誰知道我的情況卻比較奇怪,不論男女,見到我一律怕得很,尤其是女生,更是怕得要命,好像我是個出了名的變態殺人魔似的,這多少令我有點郁悶。
    每次我去一個教室自習,不論這個教室里原來有多少人,也不論這個教室里原來有多吵鬧,我一進去,整個教室先是忽然靜了下來,落針可聞,接著,大家一個個屏氣斂神,悄悄地收拾東西,倉皇離開,不一會兒整個教室就空空蕩蕩了。所以最后往往只剩下我一個人,當然還有另外一只貓——灰灰。
    自打從拘留所回來之后,灰灰對我的依賴性更強了,不論我去哪里都要跟著,我拗不過它,只好帶上,可是總讓它蹲在我肩膀上又實在太怪異,於是每次自習的時候,都把它放在一個空餅干盒里,幸虧它的身體比尋常的貓要嬌小一些,所以還能放得下。
    灰灰依舊很調皮,尤其喜歡躺在我的課本上面午睡,害我看不成書,不過有了那個餅干盒之后,我就省心多了。
    時令已經近秋了,天氣卻越發炎熱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秋老虎吧。
    那天黃昏,吃了飯,有些郁悶,在校園里閑逛,不知不覺來到物理樓外。
    物理樓依舊是那麼幽靜,也許是更幽靜了。自從發生那件命案之后,再也沒有人去物理樓自習了,甚至連在物理樓辦公的老師們也嚷嚷著要搬辦公室。晚上有課程安排在物理樓的學生更是聯名向教務處提出了強烈抗議,並且聲稱,如果不更換教室的話,他們將舉行罷課。學校無奈,只好答應他們的要求。
    這段時間,因為大家都害怕我,我心里很失落,好像有種被人遺棄的感覺。既然每到一個教室,都會把那個教室里的人嚇走,算了,我還是不影響大家了,反正物理樓幾乎沒有人自習,我在這里看書比較合適。
    踏進物理樓的時候,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還是物理樓的確太陰涼。
    “喵!”一只貓頭從我抱著的餅干盒里探出頭來,四處瞅了瞅,伸了個懶腰,又躺了回去,繼續呼呼大睡。
    進去嗎?我有些猶豫起來。那天是不是真的遇鬼了呢?萬一又遇到鬼怎麼辦?
    “你小子怎麼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來。
    正冥想的我嚇了一跳,忙轉身,看到了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頭。原來是物理樓的門衛張大爺。
    “張大爺好,我上自習。”我定了定神,回答道。
    張大爺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嘿嘿笑了兩聲,說道:“難道你沒有聽說,這個樓里鬧鬼,你不怕?”說完,以一種嘲弄的目光看著我。
    本來我還在猶豫,可是被他這麼一激,反而打定主意要進去了,人家這麼大歲數的老人一天到晚呆在這里這麼多年了也沒事,我這麼個年輕小伙子可莫要給他瞧扁了。
    而且想起這些天老師同學們對我的冷遇,我竟有些自哀自憐起來,就算是真的被鬼吃了,估計也沒有多少人會傷心吧,說不定還會拍手叫好呢。眼前似乎浮現出大家看到我屍體時冷漠的表情,我心下傷心,舉步往里走去。
    也許是習慣使然,一走就走到暑假上了一個多月自習的三樓階梯教室。
    我一踏進教室,忽然看到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孩正坐在教室前排,低頭看書,穿著白裙。猛地想起那天晚上的遭遇,這一下可把我嚇得夠嗆,雙腿發軟,想跑卻又使不出力氣。
    女孩聽到了動靜,輕盈地一甩秀發,臉朝這邊望過來,那一頭長發黑雲般飛起,又如瀑布般垂落。
    心驚肉跳的我卻沒有看到那雙滴血的眼睛。
    那張清秀美麗的瓜子臉上,一雙美艷動人的大眼睛,略帶著驚愕望著我。長長的睫毛微微上揚,兩彎秀眉如新月,不著脂粉,潔凈秀美。好一個清純的女生。
    “呼”,我長出了口氣,然后發現自己還呆呆地望著人家,不禁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我,我來,是來自習的……”手指著教室后面的位置解釋道,平素伶牙俐齒的我,竟有些語無倫次。
    “哦”對方應了聲,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也許是我的錯覺,她的臉頰上竟然騰地躥上淡淡的紅暈。
    心“咚咚”跳著,我找了最后一排那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雖然進來的時候,我努力地目不斜視,可是一坐下來,我就忍不住偷偷看女孩的背影。
    女孩的背影也是那麼的美麗,白皙的臉蛋在長發的遮掩下若隱若現,瘦削的雙肩上披著垂落的黑發,說不出的美麗誘人。
    也許是覺察到了我在偷看她,女孩的背影顯得有些刻意的僵硬。可是這麼一來,我的心更是如撞鹿一般跳得越發激烈了。
    一個小時轉眼就過去了,我卻沒有看進去一個字。
    我忍不住拿出自己的手機,悄悄對著女孩的背影,按下了拍照鍵。
    “咔嚓”,輕微的聲音在幽靜的教室里聽來是那麼刺耳,我看到女孩的雙肩明顯微微顫抖了一下,幾絲黑發從肩頭滑落。
    我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慌亂與竊喜,趕緊把手機放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始看書。
    又過了十來分鐘,女孩站了起來,修長的身軀,及地的白裙。
    她緩緩轉過身來,舉步往教室的后面走來。
    我趕緊低頭,裝作看書的樣子,一顆心卻全都吊在她的身上。
    她為什麼過來?只是剛好要從后門出去,所以才往這邊走嗎?還是要跟我說什麼?或者給我什麼東西?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發狂地跳著。
    五步,四步,三步,兩步,一步……女孩竟然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她雙手往我伸過來,似乎要遞給我什麼東西。
    我幸福得幾乎暈厥,老天何以這般眷顧我?
    我激動地站了起來,準備接過女孩的東西,不巧的是,由於過於激動,起身的時候,不小心將放在課桌下面的餅干盒子碰掉了,正躺在里面呼呼大睡的灰灰頓時掉了出來。
    灰灰的敏捷真是沒得說,雖然在睡夢中驟遇變故,依舊一個鷂子翻身,輕飄飄穩當當地落到地上,毫發無傷。
    看到灰灰沒事,嚇了一跳的我放下心來,想到那個女孩,趕緊抬起頭來。
    這一瞧,卻把我看得愣了。
    只見女孩並沒有看我,卻盯著地上的灰灰,表情怪異,十分驚懼的樣子,秀美的臉龐竟然有些扭曲起來。
    再看灰灰,也一反常態,“噌”地躍上了桌面,竟擺出了戰斗的架勢,弓著背,沖著對方“嗚——嗚——”低吼著,渾身的毛發都篷張開,尤其是脖頸處的那一圈白毛更是如雄獅一般鼓起,在日光燈的照射下竟然散發出炫目的光暈。
    我想起上次灰灰也是這般發怒的時候,將胖警察抓了個狼狽不堪,看它這樣子,豈不是這個女孩要遭殃了?而令我奇怪的是,我發現灰灰脖頸處的白毛面積好像比以前更寬了,顏色也更加白皙透亮了。
    我心下著急,想一把抓住灰灰,可是為時已晚,灰灰已經如箭扑往女孩,手中卻拽下了灰灰背部的一把灰毛。
    我既為自己誤傷了灰灰而心疼,又為那個女孩擔心。
    灰灰已經閃電般撞上了女孩。
    慌亂間,女孩雙手一擋,“喵!”“啊!”雙方都發出了一聲慘叫。
    我揪心地望著她和它。
    灰灰翻落到鄰近的一張課桌上,兩只前爪似乎在微微顫抖,但是依舊凶狠地盯著對方,作勢再扑。
    女孩也是雙手下垂,縮在長長的衣袖中,但是從她那微微抖動的衣袖看來,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麼會這樣?我趕緊沖過去,想攔在她們中間。
    女孩估計也是嚇坏了,低著頭,直往我身后躲過來,雙手往我身上攬過來。
    我心下那個高興啊,所謂的禍兮福所倚就是指這吧。
    可是,這時,灰灰“嗷——”地一聲怒吼,縱身從我頭頂越過,急速往女孩抓去。
    女孩的雙手堪堪就要碰到我的腰了,卻被灰灰一驚,嚇得猛地倒退三步。
    “嗷——”灰灰再次嗥叫起來,這次不再是原來那樣低著頭沉悶地嚎叫,而是昂起了頭,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清冷的月光斜射進來,照在灰灰的身上,頸項處那圈白毛戟張開來,折射著月光,將日光燈都有些比下去了。灰灰高昂著頭,沖天長嘯:“嗷——”,端得是威風凜凜,如虎若獅。我看得呆了。
    “啊——”女孩忽然發出了一聲慘叫,掩面飛跑出了教室。
    我趕緊追了出去,可是走廊上空空蕩蕩,早已沒有了人影,只好懊惱萬分地回到教室。
    灰灰已經停止了嗥叫,正得意地在桌子上昂首闊步,看到我進來,就躥了過來,跳到我的肩膀上,毛茸茸的腦袋不停地蹭著我的臉頰。
    平常它這麼和我鬧著玩的時候,我總是笑著輕輕敲敲它的腦袋,讓它不要胡鬧。可是今天,本來我就可以和那個美麗的女孩交往了,卻被它這麼跳出來一攪和,弄得成了這麼個結局,心下有火,看到它還這麼自以為是地撒嬌,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把它撥到地上去了。
    它掉在地上,眼神有些愕然,盯著我看了一會,又跳了上來。
    “你有完沒完?”我火冒三丈,狠狠地再一次把它甩到了地上。猝不及防,再加上我這次用的勁比較大,灰灰竟然“嘭!”的一聲,直直地摔到了地上。
    “灰灰!”看到灰灰的身軀重重地摔到地上,我的一腔怒火頓時轉化為自責,這怎麼能怪它呢,它只是一只貓而已,什麼都不懂,我怎麼可以這麼對它?
    我彎下腰,伸手想將灰灰抱起來。
    可是灰灰的眼神忽然變得很奇怪,緊緊地盯著我的手。
    剛才不小心抓的灰灰背上的灰毛還在手里,現在我伸手去抱它,自然就松開了手,絲絲縷縷的毛發飄落了下來。
    “嗷——”在我的手就要碰到灰灰的時候,它忽然如在戰斗時一般嗥叫了起來。
    頓時,腦袋猶如被萬針攢刺,痛入心脾。“啊!”我慘叫了出來。我這才明白,為什麼當灰灰那樣嗥叫的時候,胖警察和潘隊會臉色蒼白渾身發抖,那些排隊等車的人也會嚇成那樣,那個女孩也是這樣被嚇走的吧。
    “灰灰……”我忍著痛,繼續想把它抱起來。
    “噌”灰灰跳開了,冷冷地看著我、我手中的灰毛,然后抬頭,看了我一眼,目光是那樣的古怪,陌生人般的冷漠,刺得我心痛。它緩緩轉過身,縱身躍出了教室。
    我踉蹌沖出教室,遠處灰影一閃,灰灰不見了。
    “灰灰!灰灰!”我在物理樓和旁邊的樹林里叫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它,無奈之下,只好先回宿舍了。
    舍友們都不在,我和衣躺在被子上,一會想不知所蹤的灰灰,一會兒又想起剛才的女孩,說不出的懊惱。
    百無聊賴間,我忽然想起來剛才拍的照片,馬上興奮地把手機取出來,奇怪的是,雖然找到了那張照片,可是照片上只有一個空空蕩蕩的教室,沒有那個女孩的背影,我拍照片的時候,明明把女孩拍進去了啊。我再仔細看了看,沒有錯啊,那個位置的確就是女孩的座位,可是照片上怎麼就沒有人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這時剛好有風吹過,將宿舍的玻璃窗吹得有些晃動起來。我猛地想到了什麼,再看了下照片,空空蕩蕩的照片顯得那麼陰森恐怖,心一陣發緊,瘆人的涼意“噌!”地躥上脊背,難道我看到的……不是人?!
    再回想起她向我走來時,雙手籠在袖子里伸過來的樣子,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正想間,“咣當”一聲響,一扇玻璃窗被風刮了一下,撞到了窗沿,嚇了我一大跳。
    我大著膽子走過去,剛想把玻璃窗關上。忽然,我看到了這輩子見過的最恐怖的情景——白裙,長發,瓜子臉,一個美麗的女子懸空立在三樓窗外的半空中,定定地看著我,臉上似笑非笑。
    “媽呀!”我嚇得忘了關窗,轉身就跑。
    可是還沒等我跑到宿舍門口,眼前一晃,那個女孩已經攔在了我的身前。
    我嚇得一步步后退。
    女孩的臉忽然一陣抽搐,好像十分痛苦的樣子,“啊——”我聽到了她的慘叫聲,兩只美麗的眼睛忽然消失了,只剩下兩個窟窿,鮮血直流,猙獰可怖,她的雙手前伸,一股妖異的力量將我完全攫住,動彈不得,呼吸不得。
    “啊——”我驚恐的叫聲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嚨口。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獰笑著走來,一雙手上的指甲約有尺把長,閃著攝人的寒光,已經抵上了我的喉嚨,一張嘴湊了過來,朱唇微啟,齒間還留著血痕,那兩個失去眼球的窟窿幽深可怖,血紅的液體流將下來,一道道掛滿了整張面孔。
    腦海中浮現出物理樓那兩具屍體的樣子,我嚇得魂飛魄散,艱於呼吸,又驚又怕中,一口氣喘不過來,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暈厥之前,我似乎隱約聽到了一聲虎吼:“嗷——”,同時聽得對方“啊!”的一聲慘叫。
    “灰灰!”我失聲喊道,隨后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我悠悠醒轉。
    臉頰上濕漉漉的,好似剛被舌頭舔過。
    “灰灰!”我高興地一把抱過去,卻抱了個空。
    睜開眼,我看到了灰灰。它跳到了一邊,遠遠地盯著我,臉上的表情依舊冷冷的。
    “灰灰,”我心下愧疚,卻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忽然,我發現灰灰的一條前腿縮在空中,沒有著地,而且在微微顫抖。
    “你受傷了?”我頓時想起剛才的厲鬼,心有余悸,四處打量,沒有發現,然后往窗外望去,黑夜沉沉,就似什麼也未曾發生過。過去把窗關上了,心才稍微安定了些。
    “灰灰,是你救了我?”
    “灰灰,我幫你看看傷勢。”
    ……
    可是不論我怎麼招呼,灰灰始終是對我保持著這麼一段距離,遠遠地看著我,目光冷冷的。
    “灰灰……”我說不下去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咔嚓”,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我嚇了一跳,聲音顫抖著:“誰?”




2007-6-28 07: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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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五章 門衛老張




門開了,原來是老三。
    我一顆懸在半空的心放下了。
    “猴子你干嗎呢?一個人神神祕祕地躲在宿舍,咋還把門窗都關上了?大熱天的,你不悶啊?”老三說著,就走過去開窗。
    “不要!”我忽然神經質地大聲尖叫。
    老三嚇了一大跳,回頭盯著我狐疑地看了半天,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后說:“不燒啊。”
    我把他的手用力甩開,看著仍然蹲在不遠處的灰灰,沉默不語。
    老三看看我,又看看灰灰,然后摸摸下巴,發現什麼似的鄭重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道:“噢,俺明白了,嘿嘿,小兩口吵架了。其實這沒什麼,書上不是說了嗎,吵吵鬧鬧才是恩愛夫妻……”
    受不了老三的喋喋不休,我只能對老三說實話,道:“老三,我遇鬼了。”
    老三笑嘻嘻地道:“哈哈,你遇……啊,什麼?”老三猛地跳開一丈開外,以審查的目光盯著我看了半天,然后自以為是地擠眉弄眼道:“俺明白了,是不是你有了外遇,於是乎俺們可憐的小灰灰同志很生氣,於是乎這個后果很嚴重。”說著他轉身對著灰灰道:“其實嘛,現在這個世界上,哪個男人不花心?你也想開些,像猴子這樣的猥瑣男人還不好找?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不要為了一棵樹木而放棄了整片森林嘛。實在不行,還有俺這個候補隊員嘛……”說著,色迷迷地盯著灰灰。很難得的是,這一次,灰灰竟然沒有發飚,只是依舊蹲在那里,沒有任何反應。
    “老三!”我沉聲道:“我真的遇鬼了!”
    老三看我的表情異乎尋常的嚴肅,不再開玩笑了,但還是不甚相信:“別逗了,哪來那麼多鬼啊,為啥子都給你碰上了?對了,這次的還是女鬼?”
    我緩緩點了點頭。
    老三立刻來了興趣,馬上湊過來,萬分期待地問道:“長得怎麼樣?漂不漂亮?”
    我無可奈何地道:“長得挺漂亮(老三兩眼放光,口水嗒嗒往下流)……不過……她沒有眼睛。”
    “啊!”老三的臉本來湊得很近,聞言趕緊離開了些,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然后自我安慰道:“噢,原來是個瞎子啊,那也沒什麼。”
    “不是,”我盯著他,認真地道:“不是瞎子,而是根本沒有眼珠,眼眶的地方只有兩個窟窿,鮮血直流。”說到后面幾個字,我的聲音也不禁顫抖起來,似乎眼前又出現了那張令我終身難忘的臉。
    事有湊巧,我剛講完,玻璃窗忽然被風吹了一下,發出“吱呀”一聲響,我下意識地往窗口望去,滿臉驚懼。
    老三正好背對著窗口,嚇得臉都白了,也不敢回頭,勉強道:“猴……猴子……別……別開玩笑了……俺……俺不玩了……”
    我把目光收回來,對老三道:“我沒有開玩笑。我說的都是真的。”
    半晌之后,情緒穩定下來的老三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沉默了一會,下定了決心:“我要把它找出來!”
    老三聞言,臉色變了變,道:“還是不要了吧,人怎麼跟鬼(老三抖了一下)……斗啊。”
    “如果不把它找出來,它下次還會再來。”
    “可是就算你找到了它,又能怎麼樣呢?俺們又斗不過它。”
    “我聽說鬼魂之所以能夠作祟,往往是因為它有莫大的冤屈,屈死的鬼魂才會在人世間流連,而不去轉世投胎。只要能把它屈死的原因找出來,還它一個公道,了卻它的心願,它就不會再危害人間了。不過,我也只是聽別人這麼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這樣,我也不敢擔保。這次我不想你去冒險了,你就不要去了。”
    “不會吧,你這不是看不起俺嘛。”老三一拍胸脯,作雄壯狀,意氣風發地道:“只要俺一出馬,管它怨鬼厲鬼男鬼女鬼老鬼小鬼,全部輕松搞定!”說完,他俯身到他的床底下開始翻東西。
    我忍不住問道:“你找什麼?不會又是上次那把桃木劍吧?”
    老三聞言,有些尷尬地道:“那哪能呢,俺這回可是要拿出真正的仙家法寶了。”說話間,他從床下翻出一把圓乎乎的東西,小心地用袖子擦拭了幾遍,展示在我面前。
    這好像是一面普通的鏡子,背面還貼著一張半裸的美女圖片,紙張劣質,明顯是地攤貨,我不禁奇怪地問道:“你說這是法寶?”
    “是啊,當然了。”老三得意地道,然后又湊過來,神祕地說道:“這是俺今年暑假去一個小道觀旅游的時候,一個小道士送給俺的,據說是他們的鎮山之寶。”
    “如果真的是法寶,他為什麼送你?”我一點也不相信。
    老三急了,道:“俺真沒騙你,這是那個小道士輸給俺的。”
    “輸給你?”
    “是啊,俺在那個道觀亂逛的時候,不小心闖進后面道士們住的房間,看到一群道士圍在一起,吵吵嚷嚷,覺得奇怪,便鉆進去看,原來中間放著一台電腦,一個小道士正玩得起勁,好象正在比賽的樣子,俺往屏幕上一看,猴子,你猜俺看到什麼?”看我一臉茫然的樣子,老三得意地道:“俺竟然看到他在玩CS!”
    聽到這里,我已經沒有興趣了,打斷他道:“是不是然后你就過去跟他們大戰三百回合,將眾道士殺得片甲不留,並且將他們的鎮山之寶贏了過來,然后,你就醒了?”
    老三聽我講的時候,一直不停地點頭,以示我講得完全正確,直到聽到我最后的話,他有些郁悶地道:“俺說的都是真話,你怎麼就不信呢?”
    “那你說說,你這個‘法寶’叫什麼名目?”
    老三又重新興奮起來,一手高舉著鏡子,得意洋洋地道:“俺這可不是一般的寶貝,你聽好了,它的名字就叫……照妖鏡!”
    “暈死,你有點創新精神好不好,都要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了,你怎麼還這麼落后啊,起這麼個土不拉嘰的名字。”
    “你到底懂不懂啊,仙家寶物重要的是它的威力,名字土點有什麼要緊,更何況照妖鏡這名字多威風啊,俺不覺得它有什麼土的。”
    “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那它也只是把照妖鏡啊,可是這次我們要面對的是鬼啊,不是妖。”
    “你怎麼這麼不開竅呢?就你這智商還想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這妖啊鬼啊,還不都是一回事?這把鏡子既然對付得了妖怪,當然也就能夠對付鬼魂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只能道:“行了,行了,那你就帶上你的威力無敵的‘照妖鏡’吧。到時要是給惡鬼吸得只剩個干枯的皮囊,可不要怪我。”
    “干枯的皮囊?”老三的笑容有些僵硬了,勉強道:“猴子,你嚇唬誰啊,它要是真敢沖過來,俺就遇妖擒妖,見鬼捉鬼!”說著這話,老三揮舞著“照妖鏡”作出一副施法的樣子。
    月光透過窗櫺照射進來,投射在老三的“照妖鏡”上,在老三的手亂晃的時候,折射的月華掃到了一直默默地蹲在床沿的灰灰的身上。
    “嗷——”一聲凄厲的嗥叫從灰灰嘴里傳出來。
    “灰灰!”我猛地沖過去,抱起了灰灰,只見灰灰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目光卻死死地盯著老三手中的“照妖鏡”,眼神里流露出來的竟然是——恐懼。
    老三愕然地把“照妖鏡”放下了。
    灰灰緩緩地停止了顫抖,只是目光仍然看著“照妖鏡”的地方。
    半晌,我緩過神來,轉過頭,緩緩道:“老三,你這家伙……也許真的是件寶貝。”
    老三也是驚呆了,他看了一眼“照妖鏡”,然后往我懷中的灰灰望去,口中一字一頓地道:“那麼,灰灰,它就是……”
    我呆了,就這麼傻傻地抱著灰灰,呆了。
    第二天中午,物理樓,門衛室。
    門衛張大爺正悠閑地喝茶,我和老三站在他面前,畢恭畢敬。
    我們十分著急,可是張大爺仍然是不緊不慢地品著茶,眼里似乎根本沒有我們的存在。看到張大爺這個態度,我開始后悔來找他打聽消息了。
    昨天晚上,想一探究竟我們,卻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我忽然想到物理樓一直由門衛張大爺在管理,如果說物理樓有鬼怪出沒的話,照理說他應該知道一些情況,所以,今天一早,我和老三就過來了。灰灰昨天晚上受了驚嚇之后,就睡了,一直到早上也沒有醒來,我在它嘴邊放了幾根剝好的火腿腸,沒有帶它過來。
    我們在物理樓找到張大爺。他聽我們說明來意之后,說是自己只是個看門的,什麼也不知道,然后就開始泡茶了,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就這樣一直耗到中午,也沒問出什麼來。
    我們一肚子的火,早已在心里把這個不通情理的老頭罵了不知多少遍了。實在不行,就算了,也許他真的一無所知。
    我正準備示意老三走人。
    張大爺忽然說道:“你們這些孩子還是不要管這件事情了,對你們沒有好處,年紀輕輕,學什麼人家做雷鋒。”
    我一聽這話,樂了,道:“張大爺,都二十一世紀了,我可沒那麼高的覺悟,我倒不想管來著,可是沒有辦法啊。”
    “你們一定要管?”
    “一定要管!”
    “唉……”老人長嘆了口氣,道:“你們知道為什麼這里會出現鬼怪嗎?”
    “為什麼?”我和老三異口同聲問道。
    “那你們知道在這所學校建立之前,這個地方是干什麼用的嗎?”
    我和老三對視了一眼,搖搖頭。
    老人說道:“解放前,這里是個刑場,死囚犯都是拉到這里槍斃的。死得人多了,這里的陰氣自然也就比別的地方盛,何況曆朝曆代總都有些冤假錯案,有些冤死的鬼魂死不瞑目,便徘徊不去,為祟人間。解放以后,這個刑場就廢棄了,后來雲海市要建立一所綜合性大學,便把地址選在這里,當時有不少知道曆史的老人極力反對,認為把大學建在刑場上不吉利。可是當時正是反右派的時候,這種聲音被認為是封建迷信思想,狠批了一通,據說還有不少人因為此事而受到牽連。”
    老三插嘴道:“可俺聽說這棟物理樓是解放前就建造的?”
    老人道:“物理樓的確是雲海大學最早的建築之一,但不是解放前建的,可能是大家看物理樓顯得特別滄桑,又沒有什麼人氣,所以就這麼胡猜了,很多東西,不能光從外表上來看的。”老人頓了頓,忽然問我們:“你覺得我多大歲數?”
    我猶豫了一下,回答道:“六、七十歲吧?”
    “呵呵,六、七十歲?是啊,看上去就像六、七十歲的老頭了,可是其實我今年只有四十八歲。”
    “啊!”我和老三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老人沉默了,眼神明顯有些黯淡下來。
    我們也不敢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老人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接著道:“學校建成之后,也許是因為學生多是年輕熱血之人,陽氣很足,也沒有什麼鬼怪敢出來作祟。只是后來,物理樓老了,舊了,學校又新建了不少新的教學樓,學生們也就很少到這里來了……”
    聽到這里,老三忍不住又插嘴道:“張大爺(他剛一出口,有些尷尬,看對方沒有什麼不悅,於是接著道),是不是因為來物理樓的人少了,少了陽氣的鎮壓,所以惡鬼就出來作祟了?”
    老人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道:“也不全是。缺少的主要不是陽氣,而是正氣。”
    “正氣?”老三聽了覺得很奇怪,不由道:“您真逗。”
    老人冷冷看了老三一眼,似乎有絲憤怒的情緒一閃而過。
    老三看在眼里,趕緊道:“您講得有道理,聽您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原來縈繞在俺腦際多年的疑問,忽然間茅舍頓開豁然開朗了,簡直是如沐春風啊。”
    老人沒有理會老三的俏皮話,也沒有解釋“正氣”這個問題,繼續道:“其實,今年暑假發生在物理樓的命案並不是第一起。”
    “以前也發生過?”我和老三都瞪大了眼睛,表示不信。
    我說道:“不可能啊,如果物理樓以前發生過命案的話,為什麼我們都沒有聽說過呢?”
    老人嘿嘿冷笑了兩聲,道:“你覺得這是件值得宣揚的事情嗎?學校當局當然是極力隱瞞了。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機緣湊巧,學生們也會被蒙在鼓里的。”
    我問道:“那您能跟我們講講以前發生的命案的情況嗎?”
    老人看了我們一眼,嘆了口氣,道:“好吧,既然你們這麼想知道,我就給你們提個醒,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停頓了一下,老人接著道:“你們有沒有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物理樓的教室都十分破舊,但是廁所卻全是新近裝修的?”
    老三回答道:“是啊,不是說是為了應付專家評估組的檢查,所以才裝修的嗎?這有什麼奇怪的?”
    老人嘿嘿冷笑兩聲道:“應付檢查?這不過是為了騙騙你們這些單純的學生而找的一個借口而已。你以為那些專家組的成員真的那麼傻,來學校檢查教學設施,卻光檢查廁所?真是好笑。”
    我聽老人這麼一分析,也不禁對這個有點搞笑的傳聞產生了懷疑。
    老人接著說道:“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廁所里死了人,而且是一次就死了兩個。”
    “啊!”我和老三面面相覷。
    我大著膽子問道:“那您知道他們死在哪個廁所嗎?”
    老人道:“三樓的女廁所。”
    “是兩個女生?”我接著問道:“那她們的死狀是不是和這回的那兩個人一樣呢?”
    老人道:“這我倒不清楚,你可以問問她們班的學生。”
    “哦,她們是哪一級的?”
    “應該是02級吧。”
    “02級?”我和老三聽完一愣,因為那說明死者和我們是同一年級大四畢業班的學生。
    “她們是商學院會計班的。”老人道。
    “那麼還有其他的案件嗎?”
    老人猶豫了一下,道:“你們有沒有發現,這棟樓的電梯門被鋼筋焊上了,禁止使用?”
    我回答道:“是啊,學校說因為物理樓只有五層,所以就把電梯關上了。”
    老人又是冷冷一笑:“難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如果只是不用的話,關上電源就行了,為什麼還要用鋼筋焊上呢?而且,如果因為樓層太矮而不適合使用電梯的話,當初又為什麼要建呢?這豈不是太浪費了?難道建築師規划的時候,連這種問題都考慮不到?”
    面對老人一迭聲的反問,我們也疑惑了,是啊,為什麼呢?
    “其實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老人盯著我們,道:“因為,電梯里面死人了,而且又是兩條命案!”
    “那他們是……”
    “那次是一男一女,不過那個案子比較早了,七八年前發生的。”
    “那我們怎樣才能調查到當時的情況呢?”
    “你們可以去理學院問一個叫曾麗波的老師,當年她正好是他們的班主任,可能知道一些情況。”
    “大爺,您知道的事情挺多的嘛。”老三由衷地贊嘆道。
    老人的臉色卻突然變得有些難看,澀聲道:“我一個看門老頭,能知道多少事情,只不過剛好發生在物理樓,所以知道一些大概罷了。好了,沒事就走吧,我要去打掃一下教室了。”
    看來老人已經不願再跟我們多說了,我忽然想起個問題:“張大爺,這次發生的命案,您知道是誰報的警嗎?”
    老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是我。”
    “哦”我應了一聲,沒有說什麼,和老三一起向老人道了謝,出來了。




2007-6-28 07: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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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六章 水晶情緣




出了物理樓,老三笑著說道:“猴子,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張大爺挺有水平的?”
    我想了下,道:“我也有些奇怪,平常老看到他,沒啥感覺,今天一聽他說話,一套一套的,看來咱們學校還真不賴,連個看門的都深藏不露。”
    老三嘿嘿一笑,神祕地道:“說不定人家張大爺還是個武林高手呢,不是說什麼‘小隱隱於山林,大隱隱於鬧市’嗎?我看這位張大爺就有那麼點少林無名老僧的味道。你信不信?”
    我忍俊不禁,道:“行了,行了,我信,只要你不跟我說張大爺是個CS高手,其他的我都信,呵呵。”
    聽我這話,老三也笑了。
    笑歸笑,不過張大爺在物理摟呆了這麼多年,發生了這麼多命案,他卻依然毫無畏懼,倒也的確令人佩服。
    我和老三一起到雲江街吃了頓飯,順便商量了一下,決定我們兩個人分別去調查一個案件,然后匯總分析。一開始老三想要去調查發生在女廁所的那件案子,后來斟酌再三,還是決定選擇電梯里的案子,因為那個女老師曾麗波我們也曾有過耳聞,據說長得頗為清秀。
    這樣一來,女廁所那件案子就由我來負責了。
    我本來打算進女廁所一探究竟的,可是白天進去的話萬一被人發現,可就百口莫辯了,如果晚上進去,又實在鼓不起這個勇氣,想了想,還是放棄了,估計經過裝修,也不會有什麼痕跡留下來了。
    既然死者是商學院會計班的學生,我便按照張大爺的提示,去找會計班的學生詢問。
    商學院的教學樓和法學院緊緊相鄰,兩個學院的學生宿舍也是混在一起的。據說,鑒於商學和法學的密切聯系,學校曾有過打算,將商學院和法學院合並,整合資源,成立法商學院,最終因為新學院成立后學院院長的人選確定不下來而不了了之。
    我就近敲開了商學院會計班的一個男生宿舍。
    自從我被公安局關了一段時間之后,我就成了一個名人,其他學院的很多學生也認識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去自習的時候,大家都會被我嚇走。不過這次還好,我走進他們宿舍的時候,他們雖然臉上有些驚疑,卻沒有像往常那麼害怕。
    我沒有拐彎抹角,直接提到了那個發生在女廁所的案子,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
    他們聽了我的來意之后,表情顯得很古怪,說讓我去找一個叫杜小民的男生。說這話的時候,他們明顯露出一股鄙夷的表情。
    “杜小民?”我一愣:“就是那個第一個報名去西藏支邊的杜小民?”
    他們肯定地點了點頭。
    杜小民是個名人,我也見過。原因是這個學期剛開學的時候,學校的畢業生就業指導辦公室將全校的大四畢業生召集起來開了次會議,號召大家積極申請去西藏等邊遠地區支邊支教。一聽說要去西藏這等苦寒之地,不論老師們將待遇說得多麼好,也不管老師們將支教支邊事業描繪得多麼崇高,沒有一個同學願意去,甚至有個學生還當場站起來,質問那個老師,既然西藏人民這麼需要知識分子,而這個事業又是如此崇高,那老師您為何不為這個崇高的事業做出您應有的貢獻,自己去西藏奉獻您的光和熱?其他學生本來有不滿情緒,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已,聽到有人出頭,便悄悄地鼓起掌來,這麼一來,整個會場掌聲四起,亂成一片。台上的老師氣得滿臉通紅,卻也毫無辦法。
    正當會場亂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個坐在角落里的男生站了起來,說道:“我去。”他就是杜小民。
    整個會場瞬間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他低著頭,但依然堅定地重復了一遍:“我申請去西藏。”
    有的人認為他瘋了,有的人認為他是為了出風頭,不過最高興的是畢業生就業指導辦公室的老師們,馬上將他樹為了樂於奉獻、勇於犧牲、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奔赴黨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艱苦奮斗的優秀畢業生的典型。學校的宣傳欄到處都是他的事跡介紹。
    杜小民也因此一炮走紅,成了學校的名人,風頭之健,僅次於我(畢竟進拘留所的概率比上光榮榜的概率要更低一些)。
    我來不及細究他們奇怪的表情,根據他們的指點,找到了杜小民。
    他是個清秀的男生,戴著眼鏡,文文靜靜。聽了我的來意之后,他好像不願說什麼。我不甘心就這麼打道回府,便極力邀請他去喝杯咖啡,他拗不過我,只好答應了。不過到了雲江街之后,他卻沒有進咖啡屋,而是選了一個小酒吧。
    他的酒量很淺,幾杯酒下肚,臉就紅了。他依舊沉默著,一杯接著一杯。忽然,他莫名奇妙地說了一句:“其實,我並不怪她……”
    我沒有接茬,只是靜靜地聽著。
    他慢慢地給自己滿上,卻沒有喝,一手握著酒杯,望著窗外的人來人往,眼睛有些空蒙蒙的,半晌之后,說起了往事。
    他似乎沉浸在往事的片斷里,自言自語道:
    她叫蕭小梅,我和她相識多年了,原來她並不是那樣的。
    我家在雲海市鄉下的一個小村莊,蕭小梅家和我家在同一個老院子里。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經常玩過家家之類的游戲。
    我們去河邊撿了很多的貝殼,大的作為菜盤子,小的作為飯碗,還拿了個邊沿有缺口的破碗作為燒飯炒菜的鍋。我們把一些螞蟻放在玻璃瓶里,養起來,這就是我們的雞鴨鵝了。而那些比較大的昆蟲,比如蝗蟲啊、蚱蜢啊之類的就是所謂的牛羊。
    我們兩個常常扮作夫妻,她主內,我主外。我去外面勞動,鋤草種地,放牧牛羊,她就在家做飯,帶孩子,也就是一個臟兮兮的洋娃娃。
    那時,我還自己動手造了個車子,找了四個啤酒瓶蓋,用小釘子固定在一個木片的兩邊,在木片上立一根朝上的釘子,用繩子拴上,這麼一拉,便成了車子了。
    每過上幾分鐘,她就會來叫我,說是飯燒熟了,要我回家吃飯。我便將裝著昆蟲的玻璃瓶放在“車子”上,拉著往“家”走。
    我們每天重復著這個游戲,樂此不疲。大人們看到了,便也打趣,說她是我的小媳婦。我們也不害羞,繼續玩我們的過家家。
    所謂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就是這樣吧。
    后來,我們上學了,我跟她在同一個班,坐同一桌。一開始的時候,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每天上學放學都在一起。
    直到有一次,路上被幾個高年級的學生攔住,他們跟在我們后面說著不三不四的話,還不時對我們推推搡搡的。我們都跌了幾跤,鼻青臉腫,哭著回到家里。
    爸媽第一次對我進行了語重心長的教育。說我們已經上學了,長大了,不能夠再像以前那樣在一起玩了,否則別人會說閑話的。
    我雖然不願意,但是懵懵懂懂的似乎也意識到了一些變化。
    第二天,當我沒有聽爸媽的勸告,仍然去她家找她的時候,她卻避而不見。
    后來,我又找過她幾次,但是她的態度變了很多,再也不願跟我一起玩了,甚至要求老師給她換了位置,跟另一個女生同桌了。
    從那以后,我們就成為了陌路人。
    就這樣,我懵懵懂懂地走過了五年的小學生涯。小學畢業后,我沒有和她上同一所中學,由於都住校,基本上也就沒怎麼見過面,后來她家搬了,雖然還在本市,也知道在哪,但我卻從沒有專程去過。
    我也有了自己新的朋友圈子,童年的記憶就這麼漸漸被歲月消磨,隨風而去了。
    考大學的時候,因為爸媽不願我離家太遠,就報了本地的雲海大學。
    開學之后沒幾天,我們縣高年級的學生組織了一次老鄉會,我去了,就在校門口的那家溜冰場。因為是新生,我以前又沒有溜過冰,有些怯場,便躲在角落里,一個人喝著飲料。
    正當我覺得有些無聊,想要起身離開的時候,我發現四周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往溜冰場中間望去。我順著望過去,只見兩個女生正在手牽著手,在場地中央,優雅地滑行。其中一個身材高大,一頭短發,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牛仔服,另一個身材瘦削,一頭長發,一襲白裙。她們的配合得十分默契,就像一起訓練過很久的樣子。尤其是那個身著白裙的女孩更是姿勢妙曼,衣袖翻飛,恍惚間,竟似御風而行的九天仙子。
    我看了一會,她們準備離場休息了,往我這邊滑過來。
    白裙女孩緩緩地滑過來,雙手扶上了場地邊緣的鐵扶欄,在閃爍的燈光下,她忽然抬起頭,沖我眨了下眼睛,笑靨如花般漾起,美艷不可方物。
    這一笑,直笑得我心旌搖曳,不可自持。
    正當我為這個女孩獨獨對我笑而奇怪的時候,她已經脫了溜冰鞋徑直走過來了。
    她就這麼直直地盯著我窘迫的眼睛,嘴角有捉弄人的微笑。
    周圍無數道嫉妒的目光盯著我。
    我站起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尷尬得手足無措。
    “‘膽小鬼’,你還是一點沒有變啊。”她忽然道,長長的眼睫毛忽閃忽閃的,一副戲謔的表情。
    聽到自己已然淡忘多年的童年綽號,我愕然間,驚喜地脫口而出:“鼻涕蟲,是你?”
    她正得意洋洋,聞言紅潮飛起,踮起腳,伸手往我頭頂輕輕敲了一下,恨聲道:“這麼多年不見,還這麼不給面子,看我怎麼修理你!哼!”
    我怯怯地道:“蕭小梅,你變漂亮了,我都幾乎認不出你了。”說完,耳根有些發燙。
    她臉上微微一紅,掃了一眼四周的目光,一甩長發,頗為自信地道:“那當然,你以為本姑娘還是當年的‘鼻涕蟲’啊?我可是早就認出你了。”說罷,她又湊過來,嘴對著我的耳朵,威脅道:“你要是敢對別人說起我的外號,哼,我一定把你修理得很慘!”
    我聞得她在耳邊吐氣如蘭,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入鼻,竟有些呆了,面紅耳赤間,我忽然明白,她真的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經常哭哭啼啼的“鼻涕蟲”了。
    正聊間,那個和她一起溜冰的女孩也過來了。這是個頗為豪爽的女生,長得人高馬大,她遠遠就大聲嚷嚷:“你們倆躲在這里說什麼悄悄話吶,這麼高興?”
    看到那個女孩過來,我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哪里見過她。
    “你不記得了嗎?她是範亞男啊,是我小學時候的同桌啊。好像我一開始是和你一桌的,對不?后來就和亞男一桌了啊。那天在食堂里遇到亞男,我還真不敢認了,變化太大了,你還記不記得她以前的樣子,很瘦小的,現在你看,很有安全感吧,哈哈。”她夸張地笑著,挽起了對方的手,作出依靠的樣子,十分親密。
    經她這麼一提醒,我也想起來了,眉目間依稀有些印象,不過我跟範亞男本來就不熟,所以只是沖她禮貌地點點頭。
    可是範亞男卻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道:“杜小民,你太過分了吧,我們不但小學的時候是同學,現在也是啊,我也是會計班的啊。”
    “啊?”我目瞪口呆了,很不好意思地說道:“實在抱歉啊,剛開學,班里也沒組織過班會,平時上課的時候,我又不習慣看別人,所以……”
    蕭小梅笑著打趣道:“這點我可以證明,杜小民同志打小就老實巴交,從不偷看女生,尤其是你這樣高大威猛的女生,怕被人揍,不然咋叫他‘膽小鬼’呢。”
    範亞男聽到這話,也嘿嘿笑了起來,的確頗為威猛的樣子。
    我只能陪著傻笑。
    ……
    自從那次見面之后,我便再也忘不掉蕭小梅了,不論上課還是自習,腦子里總是浮現出她的笑容。
    我也第一次體味到,什麼叫茶飯不思,什麼叫失魂落魄,什麼是失眠的滋味。
    忍受不了思念之苦,我終於鼓足勇氣,打電話給她了。
    她很爽快地出來了,我們就這樣開始了約會,談起了戀愛。
    幾天之后,我正在教室上課,心里卻思念著她。
    忽然,后面有人用手指輕輕戳我的背,我回頭一看,又驚又喜,竟然是她坐在我的后面,悄悄做著鬼臉,然后掩嘴吃吃地笑著。她旁邊的範亞男也是一臉笑容。
    下課后,蕭小梅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她經過申請,換了專業,轉到我們班來了,這樣,以后我們三個人就是一個班的了,可以在一起上課了。
    我聽完這個消息之后,幸福得幾乎暈厥過去。
    為了我,她竟然做出了轉專業這麼大的犧牲。
    我那時候真是高興啊,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每天都像生活在雲端,輕飄飄的,快樂得辨不出東南西北。
    她轉到我們班之后,宿舍也換了,搬到範亞男宿舍了,每天形影不離,我常常想,如果我是範亞男該多好啊,有時候甚至嫉妒起範亞南來。
    不過最令我尷尬的是,每次我約她出去的時候,她都會把範亞男帶上,很多時候,我都是干坐在一邊,聽她們兩個人嘻嘻哈哈地打鬧。
    有一次,我忍不住委婉地提出,以后約會的時候可不可以就我們兩個人。
    她卻說,範亞男是她的保護傘,必須要帶上,免得受我欺負。她還開玩笑說,如果我不同意,她就和範亞男去約會。
    我只好苦笑著同意了。
    我們就一直這樣以奇怪的三人組的形式約會。
    直到有一天,我不顧範亞男就在旁邊,向她提出畢業以后就嫁給我的請求。
    她沒有立即答應,咬著嘴唇沉默著。
    範亞男忽然起身離開了,我那時還以為她是為了不打攪我們倆的談話而離開的。
    看著範亞男離去的背影,蕭小梅忽然抱著我痛哭了起來,嘴里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我慌了,一邊安慰她,一邊忙說,你沒有必要這麼早作決定的,反正離畢業還早。
    她哭了一陣,有些累了。
    我便將她送回了宿舍。到女生宿舍樓下的時候,範亞男正好等在樓下,她的臉色不太好,將蕭小梅扶上了樓,沒有理我。
    此后,我每次打電話給蕭小梅,她都不接,發短信給她,她也不回,后來甚至換了個電話號碼,卻沒有通知我。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躲開我,她開始經常性地逃課,範亞男也不怎麼來上課了。
    那段日子,我都快瘋了,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終日堵在女生樓的門口,就為了能見她一面。
    可是每次好不容易等到她,她都是急匆匆地跑開。而當我想要拽住她的時候,和她在一起的範亞男就會把我推開。
    有一天晚上,我終於忍不住對著將我推倒在地的範亞男罵出了口:“媽的,你以為你是誰啊?你憑什麼這麼對我?!”也許我實際上是在質問蕭小梅吧,是她的態度把我推到了崩潰的邊緣。
    範亞男鐵青著臉,挽著哭哭啼啼的蕭小梅離開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對著高懸的明月,悲憤無處發泄,兩行淚,滾滾而下。
    第二天中午,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一個舍友進來了,遞給我一封信,說是蕭小梅托他轉交給我的。
    本來全身乏力的我,一聽到這話,一骨碌爬了起來。
    我懷著激動不安又滿懷期待的心情,打開了這封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
    “小民:對不起,我愛上的不是你,而是亞男……”




2007-6-28 07:1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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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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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七章 扑朔迷離   




看了她的信,我真的崩潰了,我愛的女孩愛上了另一個女孩,我不明白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我根本不能理解,無法接受,整天以酒澆愁,麻醉自己。
    那天晚上,當我一個人喝得醉醺醺的,踉蹌著在校園里走,走到我們經常一起約會的那個小樹林里,那個所謂的“情人坡”上。景物依舊,可是她卻已經離我遠去,那般決絕,我不禁失聲痛哭。
    哭累了,我靠在一棵樹下,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呆了多久,腦子里閃現的都是以前和她在一起時的情景。她的笑聲猶在耳邊,我知道那是在夢里,可是這笑聲真的好真實,就像她又在我耳邊輕輕地笑。我不願睜開眼睛,我知道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醒了,她也會隨之消失。可是,我明明已經很清醒了,她的笑聲卻仍然在耳邊響起。
    我忍不住睜開了眼睛,卻真的看到了她,她坐在一棵大樹下的石凳上,月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射下來,將她的臉龐映照得那麼明亮美麗。
    我以為這是上天可憐我,終於讓她出來見我了,我幾乎就要激動地喊出聲了。可是,當我的目光從她的臉上往旁邊移動了一點之后,我看到了她旁邊的另一個人——範亞男。
    她正靠在對方的懷里,“咯咯咯”地笑著,一臉的幸福。
    我的心瞬間變得冰冷。
    有時候,上天真的很殘忍。
    我的心堵得慌,也許是喝了太多的酒,也許是夜間的樹林子太涼了,我終於忍不住嘔吐起來,將自己的衣服吐得一片汙穢。
    聽到我發出的聲音,她們發現了我,驚訝地朝我走過來。
    她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想扶我起來,可是手快碰到我的時候,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把手縮了回去。
    其實,如果她真的能夠扶我起來的話,也許以后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紙,遞到我的面前,沒有說什麼。
    我渴望她的愛,但我不需要她的憐憫。
    其實,也許在內心,即便是憐憫,我也是渴望的吧,只要是她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時的情景深深地刺痛了我。
    明月高懸,照著她一如既往的白色連衣裙,縹緲如夢,那般聖潔,高貴得猶如仙子臨凡。
    我瑟縮地蹲在地上,身上吐得一塌糊涂,滿身的汙穢,酒氣沖天,中人欲嘔,那麼猥瑣,那麼骯臟。
    她遠遠地伸手,將餐巾紙遞給我。
    是憐憫,還是施舍?
    我經不住自哀自憐起來,一伸手,將她手中的餐巾紙狠狠地打掉了。
    她有些愕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呆呆地站立著。
    可是,一直旁觀的範亞男卻生氣了,她沖著我喊道:“你逞什麼能?又不是小梅的錯,給你臉不要臉,不像個男人。小梅,別理她,我們走。”
    她的話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我抬起頭來,盯著她,惡狠狠地一字一頓道:“不男不女的家伙,你她媽罵誰?”
    聽到我的話,範亞男毫不猶豫地沖了過來。蕭小梅攔住了她。
    可那時我已經失去了理智,我也沖過去,要和範亞男拼命。
    這麼一來,蕭小梅就夾在了我們兩個人中間了。
    拉扯中,我偶然抱住了小梅的身體。
    那一刻,我如被電擊。
    也許是那天確實喝了太多的酒,也許是我自卑的心理在作怪,也許是我本來就是個禽獸。
    我抱住了小梅的身體,不再理會範亞男了。
    我發了瘋似的緊緊抱著她的身體,不顧自己嘔吐的滿身穢物,我將她摁倒在地,拼命親她,雙手狠命地將她的連衣裙扯破。也許我真的是瘋了。
    她嚇呆了,嚇得忘記了哭泣,忘記了反抗。
    可是範亞男沒有旁觀,她沖過來,奮力把我拉開。範亞男人高馬大,力氣比我還大,我雖然如瘋狗一般抱著蕭小梅不松開,但是終究敵不過範亞男的力氣,蕭小梅被她奪了過去。
    蕭小梅清醒了,趴在範亞男的懷里,低低地哭了起來。
    範亞男氣憤地盯著我,道:“杜小民,你竟敢這麼胡來,信不信告你強奸!”
    “告啊,你他媽去告啊!”我已經不顧一切了,也許在那個時候,我真的希望了結自己,進監獄就進監獄,槍斃就槍斃吧。我活著已經沒有什麼意思了,最好是個同歸於盡吧。
    聽到我的話,蕭小梅忽然抬起頭來,沖過來,狠狠地一巴掌扇了過來。
    猝不及防下,也許我根本不想躲閃,我被重重地打了一個耳光。
    “媽的,不要臉的東西,要死一起死吧。”我惡狠狠地說道,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幾秒,轉身走了。
    回到宿舍,我就把她們兩個人的事情說出去了,同學們不相信,我便拿出蕭小梅給我的信件給他們看。
    這是個變態的時代,很多東西,自己做的時候,可能還覺得十分正常,甚至異常神聖,可是一旦發生在別人身上,便成了十惡不赦。
    這種隱諱的消息是如今這個無聊的社會中的人們最關心的。
    很快,她們倆人的事情便傳得沸沸揚揚。
    我一開始是惡毒而且滿足地看著這個結果的發生的。
    但是,慢慢的,我開始后悔了。因為,我並沒有看到她們去告我強奸,其實當時之所以將她們的事情講出去,也是抱著一個同歸於盡的心態吧。我自己得不到幸福,你們倆也別想過得安生。
    之所以后悔,也許還因為在內心深處,我仍然是愛她的吧。只是我的愛已經畸形了。我對她們倆的戀情無法接受,其實我自己的愛更加變態吧。
    都說,如果真的愛一個人,為了她的幸福,可以自己默默走開的。而我,不是。也許我對她的愛,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深。
    我是自私的。
    我其實愛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人類的想象力總是十分發達的,尤其是當空虛無聊的大學生,遇到這麼敏感的話題的時候。
    各種惡毒的流言越傳越荒唐,不論她們兩人在哪里出現,都會受到別人的指指點點。
    當我聽說她們準備要休學的消息時,我真的后悔了。
    可是,我沒有勇氣道歉,何況,道歉又有什麼用呢?
    那時候,我也沒有了繼續讀書的心情了,一學期沒有上過幾堂課,我也準備著要退學了。
    我的行為,毀了她們,也毀了我自己。
    然而,還沒等我們退學,她們忽然死了,莫名奇妙地死了,一起死在物理樓的廁所里。
    公安局對我訊問的時候,我將那晚在“情人坡”樹林里發生的事情向他們交待了。公安局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給我定罪,但是不知怎的,這件事傳了出去,在公安局最終沒能查出凶手的情況下,不少同學便懷疑是我怕蕭小梅告我強奸,才把她們殺了的,還有一些同學認為她們倆是迫於輿論的壓力自殺的。雖然同學們對於她們倆同性戀的行為不能接受,但是在她們死后,所有的指責都落到了我的頭上。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學校領導專門給我們班開了個祕密會議,規定誰也不能將這個案子說出去,否則不準畢業,所以這個事情基本上只有我們班的同學知道。
    ……
    杜小民講到這里,雙手握著酒杯,閉上了眼睛,眼角隱隱有淚滲出。
    對於同年級有女同性戀這個事情,我也聽說過,后來就不了了之,反正學校里還會不斷有可資談論的新聞出現,但是她們死了這個事情卻沒有聽說,也許正是因為學校對於消息的封鎖吧。
    我問道:“但是你為什麼又要告訴我呢?”
    他沉默一會,道:“一個人悶在心里很痛苦的,能夠找個人說出來,也是一種解脫吧。而且,我也希望能找出來,到底她們是怎麼死的吧。”
    我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但還是問道:“那你見過她們倆的屍體嗎?有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他回答道:“當時公安局認為我是最大的嫌疑人,讓我看了現場。我永遠無法忘記她們的樣子。”說到這里,他的臉上忽然一陣輕微的痙攣,過了半晌,他深吸了口氣,接著道:“她們的樣子實在太恐怖了。她依然穿了一條她最喜愛的白色的裙子,可是她的兩只眼睛竟然被變態的殺人惡魔給硬生生挖去了。範亞男的死狀更慘,全身萎縮,全身的精血似乎都被什麼妖怪吸光了一樣,只剩了皮包骨頭,十分嚇人。”
    聽他說到這里,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她們倆的死狀和今年暑假發生的那個命案幾乎一模一樣,其間莫非真的有什麼關聯?難道是同一個變態殺人狂干的?或者,真是什麼妖怪鬼魂干的?
    杜小民繼續道:“她們至死仍緊緊擁抱在一起,我那時才明白,也許真的是我錯了,也許她們倆的愛才是真正神聖的,不容褻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神情落寞。
    忽然,我想到一個事情,杜小民說蕭小梅很喜歡穿白裙,而昨天晚上我遇到的女鬼也是穿著白裙的,她會不會就是蕭小梅呢?
    想到這里,我便問杜小民:“你有沒有蕭小梅的照片?”
    “有,我一直珍藏著,”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錢包,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張小照片,自己看了一會,然后遞給我。
    我接過照片,看了之后,卻大失所望。那是個美麗的女孩,但是,卻並不是昨晚我見到的女鬼,兩個人雖然在身材上有些相似,但是女鬼是瓜子臉,而蕭小梅卻是一張蘋果臉,有點胖乎乎的。
    告別杜小民之后,騎車路過情人坡,明月在天,濃蔭匝地,依稀有青年男女的甜言蜜語傳出來,我不禁有些感慨,杜小民之所以選擇去西藏,大概也是因為良心上受到譴責,希望能遠離這個城市,忘記一些苦痛吧。
    本來我準備先回宿舍的,可是在路上碰巧遇到了老三,便在路邊隨便找了家小飯館,一起吃了頓晚飯。
    飯間,老三先把他調查的關於電梯命案的情況講給我聽。
    他說,他先是去理學院,打聽到了那個曾麗波老師的電話號碼和家庭地址。可是當他打過去電話,對方一聽說要調查那個案子,就什麼也不肯說,馬上掛機了。無奈之下,老三只好直接去了她家里,看到老三這麼執著、熱情與善良(老三原話,強烈懷疑其真實性),對方終於答應將那段往事告訴他。
    原來,那對死在電梯里的男女都是曾麗波老師的學生,而且是她帶的第一屆學生。
    八年前,曾麗波剛剛從某名牌外國語大學碩士畢業,就過來這里教書,兼任班主任,當時,她的辦公室就在物理樓。也許是因為剛從學校里出來的緣故吧,她跟學生之間沒有什麼代溝,相處得很好。學生們不管遇到什麼麻煩都會來找她詢問。她也很熱愛教師這個職業,覺得自己選對了工作。
    有一次,英語課代表來找她談心。那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生,性格也十分開朗,可是那天卻有些奇怪,說話吞吞吐吐。
    原來,同班的體育委員給她寫了封信,想要和她談戀愛。那個時候的大學不像現在這個樣子,男女生們隨隨便便就去外面同居了,也沒有人說什麼。她接到信后,猶豫不決,不敢跟對方交往,可是在心里卻又有些喜歡對方,所以這段時間很是苦惱,最后想到曾麗波老師既是班主任,又是英語老師,平時接触比較多,人也比較開明,於是就鼓起勇氣來找曾老師拿主意。
    聽完這個女生的講述,曾麗波老師似乎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因為以前她在讀大學的時候,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可是最后因為害怕學校會追究責任,將對方拒絕了,現在想起來,十分后悔。所以,她就勸這個女生不要重蹈她當年的覆轍,勇敢地與對方交往。
    聽到自己所信任的老師的鼓勵,女生開心地告辭了。
    從辦公室的窗口往下望去,女孩一出物理樓,那個體育課代表就從不知哪里躥了出來,兩個人小心地牽起了手,興奮而高興地離開了。曾麗波老師感到一陣欣慰,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
    可是沒過多久,悲劇發生了,英語課代表和體育委員雙雙死在電梯里,兩個人的屍體保持著相擁親吻的姿勢。公安人員聞訊趕來,但是最終沒能查出死因。
    當死者的父母得知女孩生前曾找曾老師談話,曾老師不但沒有阻止兩人的戀情,反而鼓勵他們談戀愛之后,兩對痛失子女的父母便在辦公室里對她破口大罵,認為如果曾老師沒有鼓勵他們兩個人戀愛的話,他們就不會在一起,也就不會這麼一起死去了。
    雖然這種推理有些強詞奪理,但是曾麗波老師還是感到十分自責,終日良心不安,性格也變得陰郁起來,雖然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八年,卻時刻如大山般壓在她的心頭……
    ……
    講完之后,老三從包里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我,道:“這是他們那個班級入校時的合影,我借過來了。”
    雖然照片是塑封過的,但是邊角還是有些水漬狀的黃暈,看起來頗有些年月了。
    我看著那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心下有些黯然,如此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悄然而逝了,生命,真的很脆弱。
    忽然,我的心一動,指著照片中一個身穿白裙的瘦高女孩,問老三:“那個死了的女孩是不是就是她?”
    老三頭靠過來看了一下,一臉的驚訝,道:“猴子,看不出來啊,你這麼厲害!簡直比那個神探李昌鈺還厲害!一猜就中,太神了!你怎麼知道的啊?”他看到我神色凝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倒吸一口涼氣,惶恐地問道:“是不是……就是那個女……女鬼?”
    我搖搖頭,道:“不是。”然后將死在女廁所里的蕭小梅也喜歡穿白裙的事情告訴他。我再想到今年暑假死在物理樓階梯教室的女生,原來沒有注意這個細節,現在一回想,好像她也穿著白裙!
    為什麼死的三個女生都穿著白裙呢?而且,我遇到的那個女鬼也是穿著白裙的,她們之間有著什麼關聯嗎?難道白裙意味著死亡?這也太離譜了吧。還有,這三個女孩的身材都是瘦削型的,這里難道有什麼祕密?或者只是個巧合?我的腦子有些亂了。





2007-6-28 07: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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