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論壇 - 小說天地 - [愛情] 雨紻-『雨落的聲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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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愛情] 雨紻-『雨落的聲音』(全文完)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鬼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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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愛情] 雨紻-『雨落的聲音』(全文完)

1.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白居易•《花非花》


  接近晚上七點,結束校刊社學期初的討論會議,我捧著一大疊書,踩在因下雨而濕軟的草地上,仰眸,藉由教學大樓透出來的光線,凝視眼前這棵高大的櫻花樹。

  如果是白天來看,便可以看見樹枝上盛開的櫻花,但是,白天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讓我賞花。

  新生入學的第一天,我就被它吸引住。當時正值盛夏,沒有人會在這時候來賞櫻──櫻花都還沒開──只有我會來,只在下雨天來。

  我對雨天,存有一種特殊的情感。
                                                                                
  對台灣人來說,雨季常令人感到煩躁,理由無他,因為雨天不方便出門,不方便做許多事,但是,雨天對我來說,是一種恩惠,尤其是在我想哭的時候。

  台灣幾乎每天都是艷陽高照的晴天,只有在雨季或是颱風來時才會下雨,大熱天對我而言,才是真的會令我感到煩躁的天氣。

  雨天給我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也許行動會很不方便,但是至少天氣不冷不熱,太陽也不會很大,更重要的是,在雨天裡我比較容易寫得出東西來。

  「就知道妳在這裡,晚點名的時間要到了,回去吧。」聲音停頓一下,「那疊書會不會很重?要不要我幫妳拿?」

  這聲音,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

  「不用了,我可以搬得動。」

  來者,是我在國中時就結交的死黨,小優。

  我們考上同一所高中,又碰巧的讀同一個班級,現在又同為室友。

  我們學校的住宿生,無論年級,只要是新般進宿舍的第一個學期,都由校方來安排你的室友,其後,你可以自行找四個人與你同住一間宿舍。

  也就因為如此,我跟她才有機會可以成為室友。

  我和小優也是鄰居,她家距離我家不遠,只要走幾步就到了,從我們成為好友之後,兩家變得熟稔。

  跟我不同的,小優在她家排行老二,但卻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而我是家中的獨生女,沒有其餘的兄弟姊妹。所以每次我去她家玩的時候,看見她和她哥、她弟打成一片得模樣,心裡好生羨慕,她不像我這麼孤獨。

  小優跟我的個性互補,她活潑,我文靜──雖然說自己文靜感覺有點噁心──;她有些男性化,我則是十足的女性;她愛說話,我很少開口;她迷漫畫,我愛看小說;我喜歡寫東西,而她喜歡畫東西。

  「這個禮拜還申請留宿嗎?」並肩行走,她開口問。

  「嗯,如果妳想回家也可以。」

  因為假日還要補習,有時我會嫌回家麻煩,乾脆申請留宿。

  「不了,我還是跟妳在一起會比較好,上次只有我一個人回家,我媽還問妳怎麼沒有一起回去,問得我好煩。」她搖搖頭,一副嫌麻煩的模樣。

  我被她的表情逗的笑出聲音,她佯怒打了我好幾下,嘴裡直嚷著沒良心。

  「校刊社那麼辛苦,為什麼還要選它?妳轉社來我們漫研社,漫研社很好玩的。」

  從上學期我選擇校刊社開始,她就一直說服我加入漫畫研究社。

  想也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去漫研社。我對漫畫的了解不深,看過的漫畫十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更何況,我根本不會畫漫畫。

  走回宿舍正好是晚上七點,大家已經集合在一樓大廳準備點名了,我和小優混進去,找到我們的位子,然後排好隊。

  我的手開始支撐不住書的重量,小優幫我搬了一半,我順手拿起擱在最上面的書籤,放進制服上一的口袋裡。

  宿舍外的雨又開始飄了,不知道雨會不會飄一整晚。





2.

  上了高中之後才知道,原來,高中生活並沒有想像中的美好,反而是多了許多苦悶。

  我和小優看過一本又一本小說、漫畫;書涵暗戀的對象從國中的排球校隊隊長,換成高中的籃球校隊隊長;龔黑輪和阿凜仍然繼續耍白痴,不放過任何一堂可以翹掉的課。

  我們已習慣苦中作樂。

  走進校刊社教室,我邊拍掉衣服上的雨珠,邊跟社團裡早到的團員打招呼。

  這間教室是學校撥給校刊社使用的,我們除了社團時間會來之外,幾乎每個午休都來報到。不一定是為了校刊的事而來,有的時候只是無聊、不想午睡罷了。

  「還在下雨啊,真煩!」一個頂著小平頭、趴在桌上的學長,一看見我走進來便坐起身開口抱怨。

  「你哪時候不覺得煩過?」坐在小平頭學長旁邊的學姊聞言,隨手拿起桌上的生物課本往他的頭上招呼過去。

  「喂,不要太過分,小心我打妳!」課本砸到小平頭學長,他火大的叫囂著。

  「來啊,怕你啊?!」學姊不怕死的挑釁。

  別看他們彼此好像是殺父仇人,其實他們是一對情侶,只是相處的方式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我很懷疑,他們是不是因為吵架吵太多次,而培養出感情來。

  「千嵐,來看看這個。」坐在電腦桌前面的阿凜一臉興奮的喚我過去。

  他該不會又在網路上看見什麼清涼的美女寫真吧?

  我嘀咕著走過去。

  阿凜原是數理資優班的學生,這學期突然轉到我們班來。被轉到普通班,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好意外的,因為在認識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一個有多麼智障的人。

  新生入學的前一天,我和小優跑來學校閒晃,剛好看見他向蹲馬桶一樣的蹲在操場邊,兩手臂擱在膝上,目光凝視著遠方。我以為他冥想,但是當我們經過他面前時,他卻突然開口:「喂,妳們看那朵雲,像不像大便?」

  後來,得知他竟然是數理資優班的學生,著實嚇我好一大跳。

  「幹麻?」走到他身後盯著電腦螢幕,我實在看不懂他的重點在哪裡。

  這傢伙早上翹掉英文課跑到社團教室玩電腦,英文老師氣得揚言要將他死當。

  「螢幕有點髒耶。」阿凜伸出手,指指螢幕上的小污漬。

  我搶過小平頭學長手上的課本,狠很地朝他頭上砸下去。

  不理會他的慘叫聲,我拿起放在門口的傘走出校刊社教室,到後庭的櫻花樹前,仰眸凝視。

  櫻花的花季才剛開始不久,雨季也隨之而來,被雨打落的花瓣還真不少。

  下意識地掏出口袋裡的護貝書籤,輕捏著。

  「現在是午休時間吧,不睡覺跑出來亂晃。」一道嗓音在身後響起,嚇我一大跳。

  我轉過身去,看清楚眼前這個男同學並不是糾察隊的,因為他沒戴糾察隊臂章。

  「你自己不也一樣。」沒好氣的回嘴,正想別過臉繼續看櫻花的同時,我瞥見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香菸和打火機,大剌剌地在我面前抽起菸來。

  「喂,把菸熄掉,你就不怕被教官抓到啊?!」我不客氣的瞪著他。

  每每只要聞到刺鼻的菸味,我便感到渾身不舒服,連心情也跟著變差。

  「我認得妳,妳是一年五班的。叫什麼來著……林什麼的……」他吸了一口菸,又開口:

  「喂,妳到底叫什麼名字?」

  「你好沒禮貌!明明是我先問你問題的。況且,我叫什麼名字干你何事?!」我心頭一火,口氣又更差了。

  悄悄的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服裝不整,制服上衣的下擺沒紮進去,隨意的露在外頭,長褲也沒繫上皮帶。但不管怎麼看,給人的感覺好像是他刻意營造出來的,刻意的,想擺脫些什麼。

  見他要開口之際,一陣粗吼聲伴隨著急切的腳步朝我們襲來──

  「你們,午休時間為什麼出來走動?」全校最機車的藍教官大聲質問。

  「教官,你這樣會嚇壞小女生的。」他手中叼著的菸並沒有因為藍教官的出現而被遺棄,反而是大方的在教官眼前亂揮「人家只不過是要回教室,半路看見我在這裡抽菸,勸我兩句而已。」

  「又是你!莫宸風,不要再抽菸了,我告訴過你多少次。」藍教官看清他的長相,並沒有怒不可遏地抓他回教官室,只是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我愣了好半晌說不出話,怎麼可能只有這樣?!大家口中最機車的藍教官何時轉性了?

  「同學,妳先回教室。」教官對我說道。

  我頷首,沒多說些什麼,帶著滿腹的疑問往教室緩緩走去。

  那時的我絲毫沒有察覺,我遺漏了重要的東西在櫻花樹底下,那樣東西竟成了日後我與莫宸風接觸的開端。

  我存著疑惑,聽見又有腳步聲靠近。

  該不會又是教官吧?

  抬頭,看見剛剛被我用課本砸頭的阿凜,臉上還掛著很白痴的笑容。

  「妳怎麼還在這裡?不是早該回到教室了嗎?」他兩手插在腰間,像個老媽子似的碎碎唸著,說什麼現在大家都在午睡,單獨走在空無一人的中庭很危險啦,怎麼不等他一起走……

  「阿凜,你知不知道莫宸風是誰?」

  我一股腦兒地將疑問拋給他,卻沒注意到他臉上的笑容變得十分僵硬。

[ Last edited by 鬼澈 on 2009-11-11 at 09:44 PM ]


2009-11-11 12:4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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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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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3

莫宸風是數理資優班的,是全校老師、教官又愛又恨的學生。當然,他也是阿凜只為期一個學期的同班同學。這些事都是後來我向班上同學打聽來的。

「他呀,功課很好,體育也很棒,可是品行很差,這就是老師們又愛又恨的原因。妳不是很討厭這種人的嗎?」

「啊?還好啦……那你跟他『曾經』是同班同學囉?」吃飯時間,我捧著便當坐到阿凜前面的座位面對著他,對於他的問題我避重就輕地亂扯。

「嗯。妳可以不要一直強調『曾經』。」他嚥下嘴裡的食物,「妳對他有興趣啊?問這麼多要幹麻?」

怎麼每次一問到有關莫宸風的事,他便顯露出十分不悅的表情?

「沒有啊。」我自討沒趣地拿著便當走回自己的座位。

從上回在櫻花樹前遇見莫宸風之後,便沒有再見過他,說不在意那天的事情是騙人的,我在意那天藍教官的反常,在意莫宸風刻意營造出來品行很差的模樣,這或許是好奇心在作祟,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

「阿凜他吃炸藥啊?這幾天都不知道在不爽什麼。」我向坐在左邊的書涵抱怨。

「不要理他,大概是更年期到了吧。」書涵的眼神飄忽不定,低頭猛扒便當。

我看著她詭異的行徑,非常不解。「妳什麼時候食量變得這麼好?」

她平時便當吃不到三分之一就喊飽不吃了,今天卻幾乎吃光整盒便當。

「我早上沒吃。」

我沉默,狐疑地盯著她看。

這孩子,說謊不打草稿。我們明明早上一起吃過早餐。

「啊!我……我…我肚子很餓嘛……」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每當我問起有關莫宸風的事情,所有人都露出怪異的表情,說他人品極差,叫我不要和他有所牽扯,就連小優也這麼說。

「千萬別把妳寫小說的那套用在這上面,聽我說,這是現實人生。」陪我上學校圖書室借書時,小優這麼對我說。

我充耳不聞,裝做沒聽到,從書架上挑出一本武俠小說,遞給她。「這是不是妳說的那本?」

短期之內,我已不想再和任何人談論莫宸風,每一個人都以為我之所以對他的事有興趣,是因為我對他有意思,天曉得哪來這麼多以為。我沒有,至少一開始沒有。

愈描愈黑,愈想解釋清楚就會愈不清楚,所以,我放棄為自己爭辯。

「不是。」她把書放回架上,「千嵐,我說真的……」

「妳再不挑好要借的書就要上課了,距離上課時間只剩下三分鐘。」我打斷她的話,故意亮起手腕上的錶。

不說她,我自己也還沒挑好。學校圖書室裡八百類的書籍,大部分我都讀過了,而學校最近選購的新書都偏向讀書高手啦、教你如何讀書之類的,完全挑不起我的興致。

心情很糟,很沮喪,最大的原因竟是為了莫宸風。

那天午休結束,我將遇見莫宸風的事情告訴小優和書涵,她們口微張,一臉詫異,問我:「妳不知道這號人物?」

我是不知道啊,知道又何必問她們?

我承認,平時自己對學校的八卦不感興趣,就連班上同學的也是,所以,當他們在聊八卦是非時,我大都躲在角落裡寫小說。

我放棄借書,開始在圖書室裡閒晃,等小優借好。

遠遠的,看見龔黑輪和莫宸風並肩,有說有笑地走進來。

我躲到小優身後,小聲的問:「龔黑輪跟莫宸風認識?」

明明要別我跟他有所接觸,自己卻又為什麼和他如此熟稔?

我不懂。

「嗯。阿凜跟莫宸風是朋友啊,龔黑輪跟他當然也認識,好像還挺熟的。我們班大概只有妳不認識他。」小優將視線從她手中的兩本書移到我身上,「妳問這個要幹麻?」

我沉默著,伸出手朝他們的方向指去。方才談話中的兩位主角已朝我們的方向走過來。

「嘿,妳們也在啊?」說話的是龔黑輪,莫宸風只靜靜地待在一旁,嘴角掛著淡淡地一抹微笑,沒有開口。

他的笑容不及眼底,很冷,很淡。

「嗨。」小優尷尬的打招呼。

「天下紅雨,你怎麼會來借書?」我對龔黑輪發難。

好吧,我承認,是我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和莫宸風打招呼也怕困窘,只好先拿龔黑輪出來開刀。

「說這什麼話?!我有這麼差勁嗎?!」他哇哇大叫,引來不少人的注意。

小優在一旁默默點頭,無聲地附和。

「那邊的同學,小聲一點!」

圖書室組長板著一張臉,我們只能低頭道歉。

「千嵐,這是莫宸風。」龔黑輪並不知道那天午休的事,沒察覺我和小優的異樣,只顧著做介紹。「宸風,這是我們班的林千嵐。」

「我知道,上回見過。」手指不安地梳爬及肩的頭髮,我移開視線不去看他。

他在剛才我們三個被罵之際,已經借好兩本書。我瞥見書名,分別是介紹希臘及中東地區的旅遊書籍。

希臘和中東?旅遊書?

我狐疑地偷瞄著他。

「有事嗎?」見我搖頭,他又說道:「快上課了,不趕快回教室會被記遲到。」記遲到?

對了!

「等一下!」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攔下他欲離開的身影。

他看著我,無聲地詢問。

「午休那件事,我想問你,教官有沒有追究?」是好奇心吧,我能可相信現在的自己是好奇心作祟,也不願承認是想多了解他,甚至是想關心。

「沒有被記過,放心,不會牽扯到妳。」

怒氣湧上心頭,我衝著他說:「沒被記過並不代表沒犯校規,我不知道教官沒懲戒你是為了什麼,但是希望你以後別在學校裡抽菸。」

「妳是糾察隊的嗎?妳是站在什麼立場叫我不要抽菸?沒被記過就表示沒事,每一個人都只懂得看表面,維持表面的優良,不是嗎?」莫宸風嗤笑一聲,掉頭離去。

在場的人開始竊竊私語,我拉著小優往外跑,沒再多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不像平常的我,全亂了方針。





4

始終認為我可以將出現在我世界裡的每一個人都分類得很清楚,好人、壞人、喜歡的人、討厭的人、可以當朋友的、不值得結交的……直到他出現之前,我一直分得很清楚。

然而,他,莫宸風,我卻不知道該將他定位何處。

在圖書室鬧僵之後,我便沒有再見過他出現,和阿凜的關係也因為不提他,漸漸恢復和往常一樣。

連續下三天的雨,今天好不容易才放晴,趁著空檔,我找阿凜一起去逛大賣場,買齊生活用品。

「喂,你是要開同樂會啊?買這麼多餅乾、飲料?」看著他一直往購物車裡塞零食,忍不住開口。

找他出來,原是要買洗衣粉和衛生紙回宿舍的,我連這兩樣東西都還沒放進購物車裡,車就被他的食物給塞滿了。

阿凜直嚷著說他半夜睡覺會肚子餓啦,家裡的冰箱沒食物可以吃等種種理由。

不想對他的藉口多做表示,我翻著白眼欲將購物車推往日常生活用品區的方向時,他卻搶著推購物車。

「這是男人的工作。」

他學起電視偶像劇裡男主角耍酷的表情,沒有得到青睞,只招來我一記白眼。

阿凜將我要的衛生紙堆在零食上面,又撈起放在架上的熊寶貝拿在半空中,思考著要怎麼塞進車裡。

「等等,你拿的東西是什麼?」我指著他手上的熊寶貝。

「洗衣精啊。」他晃晃手中的『洗衣精』,一副『妳怎麼這麼笨』的表情。

「看清楚,那不是洗衣精。」

那是衣物柔軟精啊,同學。

事實證明,我比你聰明多了。

啊!他大叫。

我無奈的將衣物柔軟精放回架上,重新拿一袋洗衣粉給他,原先想要他放在下層,但定睛一看,竟連下層也都被他放滿了零食。我要他想辦法塞進購物車。

阿凜試了老半天,說塞不進去,我逼他把一部分的零食放回原位。

「為什麼我要跟你做這麼丟臉的事?」要不是因為他會騎機車,我又沒其他交通工具,肯定不找他來。活受罪。

哪會丟臉?!阿凜又開始大聲嚷嚷。

「等一下,我要買啤酒。」說著,他抱起六罐裝的啤酒往空出空間的購物車裡放。

看著他的舉動,臉上頓時冒出三條線,「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你好像跟我同年齡耶。」

十六歲的毛頭小子。

「妳看我像十六歲嗎?」他得意的揚起笑,那笑容讓我有股想捏他臉的衝動。

「是不像。」像老頭子,因為鬍子已經好多天沒刮了。「那我呢?我看起來像幾歲?」

突然之間覺得很好笑,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妳不像十六歲,真的。妳比較像小學生。」

我懂。他指的是我的身高。

好傢伙。

「走吧,東西應該都買齊了。」阿凜盤點購物車上的物品,推車走向收銀台。

結帳時,我計算洗衣粉和衛生紙的價錢,正要掏出錢,阿凜快一步連同我的部分一起付清。

我說要將錢還給他,他卻說不必了。

「你家開銀行啊,好野人。」我瞪他一眼。

「妳改天再請我喝五十嵐不就好了。」他故做帥氣的挑眉。

這一次我沒送他一記白眼,而是送作嘔聲。

阿凜一個人提著兩大袋的戰利品,我說要幫忙,他卻堅持不肯。

走到他的機車旁,我抱著安全帽等他把東西放好,載我回宿舍。

「需要我幫妳提進宿舍嗎?」他將機車停在校門口,將屬於我的那袋遞給我。

我搖頭。

阿凜不是住宿生,不能進宿舍,更何況這些東西又不重,一小段路沒有那麼難走。

「下次請你喝飲料。」

和阿凜分手後,我轉身走進學校。

「妳回來啦。」

一開門走進宿舍,小優便笑盈盈地迎面走來。

嗯。我說。

才下放手中的提袋和側包,就聽到窗外一聲悶雷響,倏地下起滂沱大雨,這雨來得又急又快,令人措手不及。

之後小優似乎又說了一些話,內容我不太記得了,只記得這場驟雨,讓我想起了莫宸風。


2009-11-11 12: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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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5

從沒想過,我和莫宸風會再有接觸的一天,以為那次之後,我們就算是在學校裡碰面,也不會再有交談,直到發現我那個護貝書籤不見後的第四天。

這四天來,我找遍所有的衣服口袋,幾乎將整間宿舍翻過來找,依然沒有找到我視如生命一樣寶貴的書籤。

冒雨走過平時我常走的幾條街,學校裡每一條走道、每一層樓、每一棵樹下,甚至重回上次和阿凜一起去逛的大賣場,還是沒有找到那張書籤,反而是得了重感冒。

書籤沒找到,我的心情好不起來,一連著幾天死氣沉沉的,搞得小優和阿凜也到了快要抓狂的地步。

「只不過是一張書籤,妳何必要把自己搞成這樣?!」阿凜雙手用力拍打桌子。

「你不懂。」淡淡地瞥他一眼,我低頭繼續趕英文作業。

「我不懂?!」

他無法理解的狂抓頭髮,上前想把我搖醒,龔黑輪及時將他拉開。

不想理會這個亂局,我丟下寫到一半的作業,轉身走出教室。

走出教室,室外正在下雨,我沒有帶傘出來。

懶得再回去拿傘,我淋雨跑到櫻花樹下,想去看看書籤會不會掉在那裡。

櫻花樹的周圍我並不是沒有去找過,只是會擔心,當我在尋找的時候,會不會遺漏了哪些角落?

我猜測著各種可能性,被別人撿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假如真是這樣,我又要去找誰討?找誰要回我的東西?

想到此,我的心情更糟了,喉嚨一癢,克制不住地彎下腰猛咳嗽。

在這之際,我清楚地瞥見一個人影朝我走來。

是莫宸風。

很不願意讓他看見我現在的狼狽樣,不只是頭髮被雨淋得微濕,還止不住一連串的咳嗽。

「還好吧。」莫宸風面無表情的輕聲詢問。

「嗯。」稍稍止住想咳的衝動,我尷尬地和他四目相望。「沒事的話,我要先回教室了。」

裝做若無其事的越過他身邊,眼睛在地上搜尋著,我思索著,是不是要等下節下課的時間再來這裡看一次。

「妳在找什麼東西嗎?」莫宸風突然出聲道。

嚇我一跳。

「沒有啊……」我可沒忘記上回他凶惡的眼神及態度,找書籤的事還是不要說出來會比較好,說了搞不好還會引來他的訕笑。

他掏出一根菸叼在嘴上,沒有點火,看起來也沒有要點火的打算。

皺起眉,我不曉得他現在的舉動究竟有何意義,但是,我的心裡卻隱隱約約地感到不安。

莫宸風的雙手又伸進制服長褲的口袋,隨即,左手抽了出來,握著另一樣東西。
是我的書籤!

驚呼出聲,我一個箭步上前,想將書籤拿回來,他卻把手舉高,到我Z不到的高度。

「那是我的東西,還給我!」我憤怒地說。

為什麼我的東西會在他手上?!這個問題,現在我已無心去思考,只想把書籤搶回來。

「這個東西對妳來說很重要嗎?」他淡淡地問。

「很重要!你快還我!」我邊說邊試圖從他手上將它奪回,眼眶泛起霧氣。

「妳先告訴我,為什麼它很重要?」仍然是淡淡的語氣,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捉弄的意思,但心急如焚的我並沒有特別去留意。

我停下動作,低頭不語。

不明白是不是上回的圖書館事件,所以他現在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報復我。

「不說就不還給妳。」

「整我……很好玩嗎?」淚水撲沭沭的落下,抬起頭,我瞪著他。

如果真是因為圖書館事件所造成的,那麼,這個人未免也太惡劣了。

莫宸風將書籤遞還給我,連同一包面紙。

「原來,妳跟其他女生一樣愛哭。」他淡笑道。

我沉默,抽出面紙想擦乾臉上的淚珠和雨珠,卻不論怎麼擦都止不住淚水。

啜泣著,哭到幾乎喘不過氣來。

現在所流的眼淚,不只是因為莫宸風的無端挑釁,也因為在生自己的氣,我好氣自己,太輕易地就讓自己長期以來隱忍的情緒就這樣潰堤。我一點也不想在別人的面前哭泣,好醜,好丟臉。

這場雨愈下愈大,臉上的水珠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淚,不說手上的衛生紙已經溼爛,連衣服都溼透了。

「我愛不愛哭……干你什麼事?」可惡,我最狼狽的模樣全都被他看見了。

企圖用手抹去臉上的水珠,大雨卻比剛才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更加模糊視線。我們彼此都很狼狽。

他將我拉到離櫻花樹不遠的八卦涼亭裡避雨,而我還在抽噎啜泣。

稍待我心情回復之後,他才開口,「好些了嗎?」

「嗯。」我點頭,抹去臉上的水珠。

呵,全身都溼透了。

從我手中接過隨身包面紙,他抽出一張,擦乾我的臉。

我僵硬著,由他動作。

除了小優和我媽之外,從來沒有人幫我做這樣的事,甚至連阿凜也沒有。

「假如妳不想說關於這張書籤的事就算了,可是別再哭了,讓人看見,我又會多一項罪名。」他溫和地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看見他的笑容裡帶點苦澀。

緊握著手中的書籤,心裡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委屈,眼淚又掉出來。

或許是方才莫宸風的舉動引發了我隱忍已久的情緒,想好好大哭一場,已宣洩長久以來的壓抑。

莫宸風沒有阻止我哭泣,只是靜靜地坐在我身旁,陪我。

突然,他伸出雙手將我拉進他的懷中,他抱著我,我沒有推開他,依靠著他的肩膀。

淋過雨的身體因為還穿著溼冷的衣服而感到寒冷,然而心裡卻感覺很溫暖。

在莫宸風的懷中,感到一陣暖流在心裡流淌。

「莫宸風……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我邊流淚邊開口問。

「給妳問。」他輕聲答覆。

「千嵐?宸風?」

正要開口之際,另一道聲音闖了進來。

將頭從莫宸風的懷中抬起,我看見阿凜一臉像是吃了好幾記悶拳的表情。





6

和莫宸風兩人上課時間全身溼透在涼亭獨處,而且我還靠在他肩膀上哭的事,不知怎麼地被傳開來。

為此,我成了學校的風雲人物。

包刮書涵、小優、龔黑輪及班上的、社團的人,全跑來質問我,我從一開始的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到後來已放棄解釋。

隨便謠言要怎麼傳了。

那天淋雨過後,我發高燒燒了整整兩天,感冒變得更加嚴重。

小優提議教我請兩天病假回家,我拒絕了。

「妳在宿舍,根本就沒有人可以照顧妳。」

「我可以照顧我自己。」勉強開口,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像乾旱已久的土地,龜裂的聯想不起它原先該有豐沃。

她說不過我,只好放棄要我回家的念頭。

我不願拖著病容回家,那會讓我媽擔心。

從床上起身,我到裝設在走廊上的飲水機裝熱茶,空蕩的走廊上原本應該只有我的腳步聲,但是卻有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氣中,以為是學校的教官或是舍監來查看我的狀況,轉過頭看見的卻是我意料之外的人物─ ─莫宸風。

他是怎麼進來女生宿舍的?!宿舍大門不是已經拉上了鐵門?現在不是上課時間嗎?

一看見莫宸風,我腦袋裡閃過許多疑問,不知要從何問起。

「看妳的氣色好像很不好。」他伸出手測我額頭的溫度,皺眉,「還再發燒。」

莫宸風牽我的手,另一隻手接過我手中的茶杯,走進方才我沒有闔上門的寢室。

他讓我半躺回床上,將盛滿熱開水的茶杯小心翼翼的遞過來。

「妳的藥放在哪裡?」他的眼睛搜尋著寢室裡每一張書桌。

在桌上,上面貼有粉紅色便條紙的就是。我說。

莫晨風取出藥袋裡的退燒藥,拉一張椅子坐在床邊,看著我把藥服下。

吃下退燒藥後,我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莫宸風還坐在椅子上,右手扥著臉頰,眼睛緊閉著。

看樣子是睡著了。

他沒有走,這讓我的心裡泛起一陣暖意。

感覺燒已經退得差不多了,我起身取下掛在一旁的運動外套,蓋在他身上。

坐在床沿仔細的打量莫宸風,其實他長得很好看,雖然沒有帥到像愛情小說裡的男主角,但是卻足以迷倒一些高中女生。

對於他的行徑我大感疑惑,純粹好玩,亦或只是好奇而已。

莫宸風和我,原本應該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即使生活在同一所學校裡。彼此不同班、不同社團,甚至在週遭的人眼裡,我們是南轅北轍的兩種人,到底是誰強行進入誰的世界,抑或是命中注定,這個問題過於複雜,我不願,也不想多做思考。

「在想什麼想得這認真?千嵐?」莫宸風醒來,看見我做在床邊發呆,出聲問道。

「沒什麼。」我笑著說,「只是在想,你是怎麼進來女生宿舍的。」

我當然不可能白痴到把剛剛的疑問全盤托A如果說出來了,我們之間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不敢去想。

「宿舍大門上了鎖,我是發現一樓有間房間的窗戶沒上鎖,從那裡爬進來的。」他輕描淡寫的帶過。

垂下眼,我看見他的右手手臂上有一塊擦傷。

「你不怕被發現嗎?」我沙啞著嗓音問。

「這種事有什麼好怕的?反正我很常在犯校規。」他自嘲的輕笑了一聲,隨即抬起眼凝視我,「況且,妳重感冒是我害的。」

心一緊,眼睛酸酸的,我垂下眼,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我說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只知道它讓我好想哭,想在莫宸風面前在一次宣洩我的情緒,但是不可以,理智告訴我,不可以再這樣。

我希望自己可以變得堅強,而不是做一個弱者,到處依靠別人的肩膀。

「該不會真正的原因是你想翹課吧?」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我扯開笑容開玩笑地道。

「或許吧。」莫宸風沒有多做回答,只是聳聳肩。

他從椅子上起身,將運動外套掛回原處,要我回床上躺好,自己則打量著整間宿舍。

「妳們一寢有五個人啊?」他四處隨意亂看。

「五張床、五張書桌,看也知道有五個人。」我好笑的說。

「也許妳不相信,這是我第一次進來女生的房間。」

莫宸風的話,無故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沒交過女朋友嗎?應該有進去過女友的房間吧?」我被自己脫口而出的疑問給嚇到。

「如果妳有去向別人打聽,妳應該會知道我有交過女朋友,我沒去過她們的家,頂多只到門口而已。」

「是喔。」

他走向我的書桌,「女生的房間和男生的有很大的不同,顏色柔和多了。」他把玩起桌上一個用珠子串成的十字架。

「那是我玩的串珠,還沒替它裝上鍊子,未來是一條十字架項鍊唷。」我帶著邀功的語氣道。

「其他人的桌上用珠子串成的吊飾也是妳做的?」他指的是小優和涵桌上的海豚跟金魚吊飾。

我點點頭,「也沒什麼困難的,只要看得懂線圖就好了。」

「下一次,做一個給我,可以嗎?」

我愣了下,「海豚還是金魚?」

「是十字架。」他回過頭,溫柔的笑著,「可以嗎?」

「好啊。」

我也笑了。

因為看見莫晨風的眼睛,在我面前,第一次,他的眼睛裡有了笑意。


2009-11-11 01:1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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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7

對於莫宸風,我存著許多疑問,從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

我不明白他為何要接近我,為何要翹課爬進宿舍來照顧我,他在我的生命裡將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我想,這些疑問不是一時可以解得開的,需要時間去一一釐清。

請了兩天病假,還讓莫宸風照顧我一整個下午,隔天我便回到班上上課,也許是消失了兩天的關係,流言似乎退去不少,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和阿凜的關係降到冰點,比上一次還嚴重。

他不願意主動跟我說話,而我也因為他臉上的寒霜而不敢湊過去找他。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直至午休結束後的第一堂體育課。

小優說今天要測八百公尺,我的臉上頓時出現三條黑線,沒有印象上禮拜體育老師有說過要測體適能,很後悔,沒有再多請一天病假。

我討厭跑八百公尺。

跟著眼前滑稽的體育股長跳暖身操,我漫不經心地望著操場上別的班級,突然瞥見有人像我揮手,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莫宸風。

他們班的體育課跟我們在同一節。

「千嵐,莫宸風他們班今天也要測跑步唷。」低下身子拉筋,排在我左邊的女同學向我說道。

沒有多做回答,我偷偷瞥向阿凜,還是那副冰霜臉,不知道他方才有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兩班的體育老師得到共識,讓我們一起測耐力跑,將近八十個人擠在同一條起跑點上,畫面好不壯觀。

我緊挨著小優,隔著前方兩排同學才是阿凜,他和莫宸風站在一起,兩人正在交談,阿凜板著一張嚴肅、正經的臉,莫宸風則還是那張溫和的笑臉。很想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然而周圍太吵,聲音傳不過來,沒辦法聽清楚。

我看著體育老師吹出哨鵅A下一秒每個人拼命的往前衝,擅長耐力跑的同學在跑完一圈後逐漸地和大家拉開距離,不過很可惜,我並不是擅長跑耐力的那一群,我跑得很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優跑在我前面,差距一大截。

跑完第二圈,我努力保持速度,視線所及的地方都隨奔跑的身體而上下晃動,腳步是沉重的,儘管不斷地提醒自己要加快速度,仍感覺雙腳沉重的像綁了鉛塊一樣,腳掌踏在地上的感覺是如此地不真實,彷彿才碰到地一秒鐘就又要離開,回到半空中。

我跑過體育老師身旁,進入第三圈,呼吸逐漸不穩定,好喘!

不能停下來,更不能慢下腳步!

我這樣告訴自己。

以往都是我跑最後一名,每回測完耐力跑都免不了被笑是烏龜投胎轉世,這回,我可不想再當墊底的那一個,就算是倒數第二也好,這樣我也開心。

很難否認這心態跟莫宸風在場無關,我不想在他面前出糗。

話雖是這麼說的,但是體力一點一滴的從體內流逝,沒辦法,誰教我平常就不愛運動,跑起步來緩慢也就算了,更沒有可以維持速度到終點的本事。

呼……快不行了……

耐力跑進入第四圈,我逐漸慢下腳步,跑最快的同學已經超越我,將我遠遠地拋在腦後了,我和他足足有一圈多的距離。

「別停下來用走的,慢慢跑就好。」身後響起一道嗓音,回頭一看,莫宸風竟跑在我後面。

難道他跑步有比我慢嗎?!

「我不行了……好喘……」喘著氣,我刻意忽略跑道旁體育老師的催促聲。

我想用走的。

「妳還沒有跑到終點,怎麼知道妳不行?」他牽起我的手,帶我跑了起來。

「其實人生就像耐力跑一樣,每一場所謂的戰役也是。人在跑道上也許會有夥伴,但是最後能幫助妳跑到終點的也只有妳自己,沒有人可以一直陪伴妳到最後。」他緊緊握著我的手,加重手心的力道。

我可以感覺到,他手心微微沁漲。

「不要一開始就告訴自己妳做不到,妳可以的,只是妳不相信妳有能力。」

莫宸風說完這些話時,已經領著我跑回終點。

是我的終點,而不是他的。他還有另外一個八百公尺要跑。

「四分五十秒,愛情的力量很偉大嘛。」體育老師按下碼錶,玩味的說。

我已經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語了,莫宸風說的那些話讓我的心感覺好溫暖,眼睛有些酸澀。

「沒有誰可以陪誰到人生的盡頭,但是,孤單想哭的時候,只要妳一回頭,一定能看得到我,我就在妳身後。」

放開我的手之前,他這麼對我說。





8

從未想過我和莫晨風將來究竟會發展成何種關係,儘管旁人不斷地猜測,我還是不願去多想些什麼,畢竟,人生並非依靠自身的想像在走,將來會如何,現在的我沒有心思跟著旁人瞎起鬨,但是莫宸風牽我的手跑八百公尺時,所說的那一段話卻讓我思索良久。

只要妳一回頭,一定能看的到我。我就在妳身後。

我當然不可能白痴到以為每次轉過頭就會看得到他的身影,我思索的是他話中的涵義。

思緒紊亂,完全理不出頭緒。

我心裡唯一清楚的,是莫宸風這一番話在我被現實世界的一切壓得逐漸喘不過氣,瀕臨崩潰的情緒大海裡,救了快要溺斃的我。

他成了一塊浮木,讓我緊緊攀附,好維持我那微弱的呼吸。

阿凜在體育課結束後的隔天,主動來跟我說話。寒霜臉不見了,換成和以往一樣的笨蛋笑容。我們有默契的不去談他生氣的理由。

有些事,不去說破、維持現狀對於彼此而言是好的。

至少,我單方面這麼認為。

自私的,認為。

阿凜說自己最近迷上線上遊戲,一放學就趕著去網咖,在網路裡和其餘像他一樣的人廝殺較勁。

我賞了他一記白眼,並沒有多做表示。

他跟龔黑輪完全是一個樣子,兩人混在一起越久,行為舉止就越像對方,簡直像是親兄弟一樣。

阿凜開始鬼飌埶晡獄△菑偵礞蔆|啦寶物啦一些我聽不懂的術語,他講得很興奮,我卻聽得很頭痛。

「停!」用左手手指揉著太陽穴,我說,「夠了,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講什麼。你把這些拿去跟龔黑輪說,他會很樂意聽的。」

他大笑出聲,說我是個標準的乖乖牌。

「如果我把妳帶壞,莫宸風不知道會作何感想。」止住笑聲,他突然一本正經地說。

我直嚷著跟莫宸風的關係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那樣。

「我會不會被你帶壞跟莫宸風沒有關係。」耳朵裡聽見自己堅定的語氣是這麼說的。我說給阿凜聽,也說給自己聽。

「最好是這樣啦。」他一臉痞子樣的道。

我收起慌亂,開始像老媽子一樣的說什麼玩線上遊戲不好啦無助身心健康的話,試圖將談話焦點從莫宸風引回原來的話題。

「妳幹麻不講高二要選組,叫我提早做準備?還是講說我這學期英文鐵定會被死當,叫我努力在英文老師面前裝乖一點?」

他斜睨著我,堵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死瞪著他。

倏地,他伸出手揉揉我的頭,「不管怎麼樣,我們是死黨。以後不會再有不理妳的狀況發生了,對不起。」

阿凜的話一說完我便紅了眼眶,我一邊將弄亂了的頭髮撥整齊,一邊小心翼翼的整理我的情緒。

我承認我很自私,對於阿凜,只想維持現在的關係就好,甚至,對莫宸風也是。

除了自私之外,更多的是膽怯。

雨季結束之後,高照的艷陽宣告夏天正式到來。暑氣蒸騰,烘得人時常滿頭大汗。

左手抵著臉頰,右手手指轉著藍筆,我努力的讓自己集中精神,但是很難,台上的物理老師講得口沫橫飛,台下的同學睡死一片。

沒辦法,聽他講課實在是太無聊了。不說我對數理毫無興趣,眼前被同學戲稱為達摩祖師爺的物理老師連講廢話表情都是一派正經的那種,最妙的是,就算台下的同學已經玩成一片,他還是可以無動於衷的講課。

真不愧是達摩祖師。

「你們班這次園遊會的主題是什麼?」祖師爺的一句疑問,引起還未睡死的同學注意。

「我是說,你們班這次園遊會決定要賣什麼了嗎?」看見我們滿臉疑惑,他重複了一次問話。

「還沒有決定。今天最後一節課會開班會討論。」書涵回答道。

我惶恐的轉過頭去,看看書涵又看看小優,阿凜就不用看了,因為那傢伙根本就已經睡死了。我完全忘了還有園遊會這回事,這學期班上的事務股長是我,不知道該說自己太混還是神經太大條。

學期一開始除了收班費之外,班上鮮少有必須要我處理的事,日子過的太輕鬆,有時會忘了自己也是幹部。

龔黑輪在物理課結束後說,祖師爺是來打探消息的,做為他們班園遊會的參考方向。

話一出口,引起不少同學的咒罵。當然,不是罵龔黑輪,而是罵祖師爺。

班會上對於攤位的主意很多,每個人的意見都不大一樣,空氣裡微微有一股煙硝味。

「賣水球啦,班上同學給來玩的人選,看他想砸誰。」

「你自己上去被砸就好了,不要拖我下水。」

「那賣飲料好了。」

「哪一種飲料?寶特瓶裝的,還是一般飲料店賣的那種?」

「烤吐司。」

「賣水果。」

「烤棉花糖。」

「卡通造型氣球。」

「各位,一個一個來好嗎?剛剛達摩祖師來探敵情,我們當然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趕快討論出來,一定要賣得比祖師爺他們班好!」班長講得慷慨激昂,一副要去赴死的臉。

「靠!我剛剛怎麼沒有聽到他問我們班園遊會的事?!怎麼沒有人叫我起床?!我要跟他對嗆說!」阿凜從座位上跳起來,火大地叫囂著。

我搖搖頭,裝做沒有聽到。

將現線移到窗外,飄到窗外不知距離這個城市有多遠的山頭上,使我回過神來的,是書涵傳來的一張字條。

我決定要去跟他告白,在這次園遊會上。

我將紙條收進抽屜裡,沒有回傳。

告白啊……

我將思緒回來在班會的內容上。

最後的表決結果,決定要賣烤肉和紅茶。


2009-11-11 01:2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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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夏天熾熱的陽光烤得人渾身懶洋洋,持續飆高的氣溫也是。

但,雨天的腳步並沒有隨著炙熱的夏季而停歇,連續幾天的午後都下起西北雨,前天的氣象報導還說呂宋外海處形成熱帶低氣壓,不久會形成颱風,有極大的機率侵襲台灣。

不過,我們已經沒有閒暇時間去在意颱風的事了,連幾天的西北雨下得又急又快,打亂了園遊會攤位搭蓬的進度,不只是學校,連各班的準備也亂七八糟的。

我從原先的『很閒』到後來的『很忙』,連想忘了自己是事務股長都不可能,每天都有一筆或一筆以上的金額支出,摸錢的次數比摸課本還多。

放學後我和莫宸風坐在學校附近7-11的騎樓桌椅上,我向他抱怨著園遊會所帶給我的忙碌。

「這也是必須要做的事啊。」他放下手上的純喫綠茶,淡淡地笑著說道,「每個人不可能永遠都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偶爾也會面臨到自己不喜歡的。這些都是無可避免的,只要這麼想就好了。」

我知道啊,只是很累,很煩。我說。

真的很煩。

「不然園遊會結束之後,找一天我們一起出去玩好了,就當作是犒賞。」他輕啜一口綠茶,認真地思考道。

「什麼犒賞啊?好奇怪。」我笑出聲,「要去哪裡?」

「不知道。到時候再決定吧。」他頓了一下,「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只要跟隨心的方向就好了。」

我不語,垂下眼盯著桌上那瓶綠奶茶。

莫宸風說話都很奇怪,每一句話中彷彿都蘊藏著玄機,除了那些話語表面上的意思之外,我想不透他究竟想說些什麼。

每當他說出那些語帶玄機的話語時,我的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恐懼感,很小,小的我足以去忽略它的存在。

然而我不知道,因為我的忽略,將造成日後的許多遺憾。

「找阿凜他們一起去吧。」我抬起眼說。

「好。」

園遊會將在明天正式展開,攤位全集中在廣場,像一個小型市集。我們班的在廣場右邊靠近北樓的位置,莫宸風他們則在廣場左邊的轉角處。

學校的大門前架起拱門型的氣球,上面印製一排『歡迎蒞臨』的紅色大字,但是,印著歡迎字樣的氣球不久隨著氣象局的陸上颱風警報而撤了下來。

學校臨時決定,園遊會延到下星期六舉行。

阿凜和龔黑輪偕同班上另外四名男同學去將上午搬到攤位上去的課桌椅在搬回教室。

星期五的下午,天空呈現一片晦澀,阿凜他們才一出教室,天空便嘩啦啦的下起大雨,等他們將桌椅搬回來時全身早已溼透了。

「幹,什麼鬼天氣。」龔黑輪一進教室,劈頭便是一句髒話,「看,這個明顯智能不足的白痴,全身上下都溼透了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他指的是隨後進來的阿凜。

「你說誰智能不足?!老子我比你聰明多了!」阿凜收起笨蛋笑容,對著龔黑輪大吼。

唉,我無聲的嘆口氣。

這對宛如從馬戲團裡走出來的猴子,對話白痴低能到成為全班的笑話而不自知。

「你哪裡比我聰明?!」龔黑輪瞪大雙眼。

「我以前待過資優班啊,而且我現在打怪也比你厲害,等級也比你高……」阿凜伸出手指細數著。

最後,書涵忍不住地上前將兩人分開,將他們搬回來的課桌椅推回原位。

「你們兩個夠了吧,吵沒完的。」書涵兩肋插腰說道。

「哇,妳越來越像媽媽了耶。」龔黑輪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的說。

「媽……」阿凜則惡作劇地向書涵喊了這麼一聲。

書涵沒差點氣到吐血,「兩位從馬戲團出走的低能兒,麻煩去借吹風機把你們的『毛』吹乾,不然我會誤以為你們是蕩樹蕩到樹枝斷掉,還不小心掉到水裡,狼狽不堪還不自覺的蠢、猴、子!」

眼睛一亮,想不到她腦袋裡想到的竟會跟我相同。

還真有默契。

見他們又要吵起來,我和小優連忙上前將他們拉開。

「攤位的棚子怎麼樣了?」小優問道。

「因為是中度颱風,好像決定要先拆掉吧。要是砸到人就不好了,這畢竟不是學校可以承受得了的。」阿凜聳聳肩道。

「哈,學校這回虧大了。」龔黑輪幸災樂禍地笑著說道。

窗外的雨彷彿是在回應他的話似的,愈下愈大。

「多賣幾杯紅茶吧,夥計們。」阿凜學著古裝劇怪里怪氣的語調,一邊朝著大家擠眉弄眼,全班被他逗得哄堂大笑。

「對了,千嵐。」阿凜突然變得正經,「剛剛遇到校刊社的學長,他說這次園遊會的攝影要請妳幫忙。」

聞言,我的臉垮下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都已經夠忙的了,沒想到連校刊社在這次園遊會活動的拍攝都算我一份。

「那你要做什麼?」

「我啊,哈哈。」他大笑幾聲,「學長說依我的才幹,做這種事情太勉強了。」

「結論是?」我握緊拳頭,咬牙問道。

「結論是什麼都不用做。看吧,我果然夠聰明。」

龔黑輪,我認同你說的話。

這傢伙果然很白痴。





10

桃芝颱風從台東的外海登陸,夾帶強風豪雨。每每颱風一來,總有不怕死的人跑去海邊觀浪,然後記者去採訪道:「為何要在颱風天跑來海邊?不怕危險嗎?」;受訪的人永遠嘻皮笑臉、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不會啊。」

我和小優坐在宿舍交誼大廳,眼睛專注盯著電視新聞。

方才補習班來電通知明、後兩天停課,因為是國定假日所以也不必在意學校究竟有沒有要停課。

交誼廳裡幾乎坐滿了人,每一個人都是為了要看颱風的新聞特別報導而來的,與其說是擔心災情,不如說是讓自己更真實的感受到窗外的風雨聲都是電視新聞上正在討論的颱風所引起的。

「好可惜啊,颱風怎麼會選在放假的時候來?颱風假泡湯了。」小優哀怨地道。

「妳還是有放到颱風假啊,補習班的。」我好笑地睨了她一眼。

「回房間看漫畫吧。」感受到她投射過來的哀怨眼神,我拉她起身,離開交誼廳回到位於三樓的寢室。

強風將窗戶吹得砰砰響,種在宿舍大樓前的一排樹殺出沙沙的聲響,大風呼嘯著,那聲音在黑夜裡聽來格外可怕,像極了童話故事裡壞女巫尖銳的笑聲,令人渾身不舒服。

宿舍裡只剩下我和小優二人,其餘的室友都回家去了,寢室裡少了平時貫有的嘻笑怒罵聲顯得空蕩,頓時間感覺有些惆悵。

小優和我並坐在我的床沿邊,她放下手上的漫畫書,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倚著我,闔上雙眼輕笑出聲。

「我們好像困在鳥籠裡的綠繡眼喔。」

問她在笑什麼,她這麼回答道。

「為什麼是綠繡眼?」

「記得嗎?國二時有回早上我們在當交通導護,那天清晨下過雨,路面潮濕,我們經過學校外圍牆的人行道時,撿到一隻從樹上掉落下來的小鶵鳥。」小優睜開眼,繼續說道:「那隻小鶵鳥才剛學飛,卻不小心掉下來,翅膀受了輕傷。」

點頭,我說我記得。

後來那隻鶵鳥被我們撿回班上,參加野鳥協會的地理老師告訴我們如何照顧牠,在牠傷好以後我們便將牠野放。但我想告訴小優的是,那隻鶵鳥不是綠繡眼而是白頭翁。

轉頭,我看見她沉浸在回憶的溫暖裡,將欲脫口而出的話又吞了回去。

「當時是妳在照顧綠繡眼的,那短短幾天裡牠成了我們的班鳥,妳還跑去買彩虹糖,泡成糖水餵牠。」

我都還記得小優現在所敘述的那些事。關於那隻鶵鳥,我的感情不會比小優少,那段日子裡我每天提著鳥籠上下學,為了牠無法自行吃飼料,我去買糖果泡成糖水,用吸管餵食牠。

我很喜歡那隻鳥,心裡很希望可以一直飼養牠,讓牠陪伴我這長久以來的寂寞,但這也只是我的私心而已,我不能不放牠走,對牠而言失去自由、無法自在翱翔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雛鳥是我放生的,在牠的傷康復之後我拉開鳥籠的門,牠快速地鑽出籠子,我看著牠展翅飛遠,心情十分複雜,我知道牠不會再回來又必須放走牠,不捨與開心同時在心裡交雜著。

結束交談,我們靜默著,小優仍靠著我的肩膀,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一樣,我也將頭靠著她,靜靜聽著窗外的風雨聲。

倏地,手機的鈴聲響起,我遲了幾秒才會意過來,那是我的手機。

來電顯示是莫宸風。

「喂喂。」我連忙接起電話,話筒的另一端傳來吵雜聲,仔細一聽竟是落雨聲。

「喂,千嵐嗎?」莫晨風的聲音因周遭的吵雜顯得有些透明。

「你那裡好吵,發生什麼事嗎?」我推開一旁企圖偷聽的小優,退到角落去講電話。

「我在學校裡面,有一些麻煩。」莫宸風嘆口氣,苦笑道。

「麻煩?!你現在人在哪?我去找你。」我幾乎跳了起來,小優也發覺不對勁,衝到書桌底下翻找東西。

「在圖書館地下一樓的桌球室,我被困在這裡了,出入口的鐵門被拉下來,我出不去。」

他頓了一下,「原本是想要等到天亮的,但是窗玻璃破了,我被玻璃割傷,可以請你幫我去請藍教官來處理嗎?」

「好,你等等我。」掛上電話,我轉身看見已從桌底下躦出來的小優,手裡拎著兩件輕便雨衣與手電筒。

我怔了怔。

「你要去找莫宸風嗎?」小優問道。

我將方才的對話說給小優聽之後,她將手上的兩件物品塞進我懷裡,「雨衣跟手電筒給妳,妳先過去找他,我去找教官。」

「不是先去找教官嗎?」我疑惑地問道。

「唉,我是在給妳製造機會。懂不懂?」

唔,不是很懂。

小優拉著我走到一樓,直接推開一間寢室的房門,室內的人全睜大眼睛看著我們。

「請問……」其中嘴裡咬著一塊餅乾的女生欲開口卻被小優打斷。

「不好意思打擾了,借用一下妳們家的窗戶。」她逕自將我拉到窗戶旁,要我將雨衣穿好,爬窗戶出去找莫宸風。

「為什麼要爬窗出去?走大門就行了啊。」我]悶著。

「走大門還要經過舍監那關,我們還得跟她解釋好半天。與其我們兩個跟她耗著,不如妳先想辦法出去,我再去跟她解釋必須要去找教官的緣由。」小優理了理我穿上身的雨衣。

找不出反駁的理由,我順從她的意見爬窗出去。

關上窗,我打開手電筒,大雨打在我身上有微微的疼痛感,風雨使我險得睜不開眼,勉強睜開眼直視前方,我往前走,離開宿舍大樓。

然而,我沒有聽見的是關上窗後,小優低聲呢喃的那句話:「綠繡眼要飛出鳥籠,迎向自由去了。」


2009-11-11 01: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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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舉起手電筒探照前方,心底油然而生的是一股恐懼感,我從未在夜如此深的時候獨自一人走在學校裡,更何況是這種天氣不佳、視線不良的時候。

颱風夜裡學校的教學區內一片漆黑,我僅只能以手電筒微弱的光亮前進,方才在寢室內聽到的強風至今在我周圍呼嘯著,害怕,但必須前進。莫宸風還再等我。

走過廣場,攤位的棚架以全部拆除,鐵條躺在地上的樣子很像是還在施工的建築工地,在雨夜裡顯得荒涼可怖。

每棟教學大樓的出入口都拉下鐵捲門,我繞了一大圈才走到圖書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和館內的是分開的,所以很輕易地就可以下到地下室。

由於先前能打掃過地下室走廊,我知道電動鐵捲門開關的所在,只要開關按鈕外不上鎖,我就能輕易的打開鐵捲門。

走下地下室的樓梯,階梯的盡頭聳立著一道鐵捲門,實為薄薄的一道鐵門在這時看來卻十分沉重,我找到開關處,慶幸的是負責上鎖的警衛忘了將它上鎖,按下『↑』的按鈕,鐵捲門開始往上捲,沒待它整個打開,我便彎下腰鑽了進去。

地下室的走廊未開燈,我靠著手電筒先找到走廊電燈的開關,『啪』的一聲黑暗轉為白日,日光燈將電能轉換為熱能進而發出亮光。

關上手電筒,我找到桌球室。

桌球室內燈如同方的走廊一樣未開,走廊日光燈的亮光微微透了進來,只能隱約看到物品的影子,我打開燈,卻被室內的景象嚇了一大跳。

大部分的物品都還在原位,看來沒什麼損壞,可怕的是一排對外的玻璃窗被強風吹破,碎玻璃散落一地,雨水也跟著落進屋裡,地面潮濕,甚至有幾處水灘。

「莫宸風?」發現莫宸風坐在窗旁的地上,低垂著頭,周圍滿是碎玻璃片,我急忙走上前去。

一走上前,我倒抽了一口氣,。他的左手手臂被玻璃割傷,劃出一道長達十公分的傷口,鮮血如注,大傷口的周圍還散佈著一些小傷口,除了被玻璃割傷的,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瘀傷。

我嚇得摀住嘴。莫宸風的左手手臂無助地垂在地上,血與地面上的雨水匯融在一起,形成一幅怵目驚心的畫面。

「宸風?」我顫抖著聲音,小心翼翼地採過地上的碎玻璃片,走到他身邊蹲下來。

「千嵐。」他抬起頭喚了我一聲,嘴角微微勾起,仍是我所熟悉的笑容,但那抹笑容此刻讓我感覺到的卻不是心安,而是恐懼。

「還好吧?要不要緊?」查看他的傷勢,那道傷口還在流血,「你再忍耐一下,小優馬上就帶教官過來了。」

我試著在護理課上學到的各種方式幫他止血,但卻都沒有用,那到長達十公分的傷口頑固地像一個心眼小的老頭子,無論用什麼方法都無法討他的歡心。

「不用了,沒關係的。」他將手臂抽離,「這裡到處都是碎玻璃片,妳小心一點。」

瞥見堆疊在牆角的軟墊,我上前去搬了一塊過來,直接攤開,好讓莫宸風和我可以坐在上面。

「這樣就不用怕地上的碎玻璃了。」我對他露出微笑,待又看見他手臂上的傷,笑容隨即隱沒,「可是為什麼會這樣?」我指的是他為何這麼晚了還在這裡,為何會發生這些事。

「我打桌球的,所以經常放學後來桌球室練球,偷懶不想上課或累了的時候我就會到這裡來。」他將右手放在我左手掌的手背上,手掌心傳來的溫暖使我漸漸地從慌亂鎮定下來。

視線從他的傷口處往上移,我看著他的臉。

「對我而言,颱風天也是平常的日子,我只是依照習慣來這裡休息而已,沒料到玻璃太過老舊,不堪強風的侵襲。」

「但是你也不要在颱風天做這種事啊,什麼平常的日子?!你知不知道我……」急著噤口,將『擔心』二字收回去,我不清楚我究竟該不該說。

「嗯?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要說,你的家人會很擔心你。」靜靜地感受著他手心傳來的熱度,只要這樣就好了。「要不要再試一次止血?」

他搖搖頭,「不用了,試了也沒用。」

正欲開口問他,門口就傳來動靜,走進室內的是小優和緊跟在後的藍教官,兩人走得匆忙,衣服淋濕了一大半。

「你們沒事吧?」他上前詢問道。

「我沒事,是莫宸風被玻璃割傷了,我試著想幫他止血卻都沒有用。」從軟墊上起身,我扶起莫宸風,他卻腳步踉蹌跌坐在軟墊上。

「莫宸風!」

「啊!」

在場包刮我三人,全被嚇得驚呼出聲。

「沒事的,只是頭有點暈而已。」他緩緩起身說道。

「我先送你去醫院。」藍教官神色緊張的扶過他,臨去時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轉過頭來對我和小優說道:「今天晚上的事別說出去,教官會處理。」

「千嵐,謝謝妳。」莫宸風則是回過頭來向我道謝。

目送他們離去,我找來掃帚和拖把與小優二人將桌球室打掃乾淨。

「我和舍監談過了,所以不用擔心回去會被罵。」小優身上穿著我方才脫下來給她的米白色外套,邊拖地邊說道。

頷首,沒再多說什麼。

我不在意會不會遭來責備,只想做我認為該做的事。

稍稍整理乾淨,我們回到宿舍寢室。

這夜裡所發生的一切來得太急太快,使我來不及去消化去思考,然而現在的我不想去多想什麼,身體和心都很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脫去穿在外面的雨衣,我和衣將自己重重地摔進床裡鑽進被窩。

小優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卻讓我疲憊的模樣給噤了聲,她關上燈,也緊跟著上床睡覺。





12

颱風事件就這樣不了了之,彷彿沒發生過這件事情一樣,教官對外沒有多做說明,只在朝會時說桌球室的玻璃因颱風而毀損,在修好窗戶之前禁止學生進入;宸風對於他手臂上的傷同樣也沒多做解釋,若有別人問起,他只是淡笑地說沒什麼。

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但總覺得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那東西像一層薄霧或薄紗,隔在我和宸風之間,原先我以為這層隔膜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這層薄霧卻逐漸擴大,成為使我迷失在森林深處而伸手不見五指的山嵐。

一掃颱風的陰霾,園遊會如火如荼地展開,每一個人都沉浸在歡樂、忙碌的氛圍裡,沒有人去在意桌球室的老舊玻璃窗和教官的訓話,如同電視新聞所報導的社會事件,快速地被人遺忘。

上完最後一節枯燥乏味的物理課,阿凜和龔黑輪原班人馬將課桌椅搬到攤位去,我雙手空空沒有幫忙可也跟去了,阿凜說我是去湊熱鬧的。

我們在下樓時和別班的撞在一起,誰也不讓誰,龔黑輪還跟他們吵了一架。我認得,那一夥男生裡帶頭的便是書涵暗戀的籃球隊隊長,他挑釁地推了龔黑輪一把,阿凜沉不住氣地欲上前卻被我攔住。

「不要鬧事,沒有好處的。」我告訴阿凜走廊的另一端一個男老師正朝這裡走來。

不待那名老師走近,他們便搬著桌椅下樓,臨走前還放話道:「總有一天路上遇得到啦!」

「媽的,這麼囂張。」同行的其中一個男同學說道。

「算了啦。」我說。

並非是我怕事,只是不希望再有什麼事發生。

但空氣裡的煙銷味久久不散。隱約感覺到這不過是山雨欲來前的片刻寧靜。

因為桃芝颱風而延期一個星期的園遊會終於得以順利展開,校長及幾名主任、教官在校慶典禮上講的口沫橫飛,站在底下的我們一顆心早已飛到廣場上的攤位去了,根本無人去理會。

好不容易等到典禮結束,人潮開始往廣場移動,此刻園遊會才正式開始。

我偕同班上的同學往廣場移動,大夥逐漸被人潮沖散,最後在我身邊的只剩下小優和阿凜,書涵和龔黑倫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我們沉默地並肩走在一起,起初阿凜跟我講了幾句話,我沒聽清楚,最後我們都放棄交談。

心裡感到非常不安,我想著書涵在班會上傳給我的那張紙條,想起昨天下午的那場小衝突,根本毫無心思去聽仔細阿凜說的話。

我們走回班上的攤位,抬眼便看見塑膠棚上貼著攤位的名字『千里香』,也不知道當初這個名字是怎麼決定的,怎麼看怎麼怪。

攤位裡課桌椅朝外的那面全貼上海報,內容是價目表,插圖則是小優畫的漫畫。她畫的少女圖看起來比海報中央的價目表還要顯眼。

「我們是在賣漫畫的嗎?」一大早負責布置的同學看著那張貼上去的海報這麼問道。

不過真的沒有人會去計較著麼多,小優畫的漫畫d『千里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甚至有人直接來問園遊會結束之後海報可不可以送他。

「不行不行,我的作品不隨便送人。」她一臉正經地說,大牌漫畫家似的。

「千嵐,來幫我一下。」阿凜在攤位後方大喊。

「馬上來。」我將從客人手上接過的二十元園遊券放進收錢袋裡,要另一名女同學幫忙顧著前面,說完我就走到後面去了。

「這個生豬肉片怎麼串起來啊?!滑滑的。」他一臉噁心的表情指著保鮮盒裡醃漬過的肉片。

「你的手有沒有洗乾淨?」無聲地嘆口氣。

不知道是誰叫他來後面做這個的,完全不清楚阿凜的粗手粗腳。

「有啊,我用肥皂洗過了。」

那就好。

要他等等,我把手洗乾淨之後回來將生豬肉片用長竹籤串好,要阿凜照我的方法去做。

「串好的放進這個盤子裡,我再拿到前面去。」我從塑膠袋裡拿出免洗餐盤放在桌上,將串好的食材放在上面。

正納悶著阿凜怎麼都不說話,我轉頭定睛一看,發覺他還在跟生豬肉片奮戰,肉片快輸了,不,更正,是快要被他弄爛了。

「算了,我來好了。你去前面幫忙。」我急忙搶下他手中的長竹籤和肉片說道。
再被他這樣亂搞下去東西就不能吃了。

我將每一樣食材都串了一點,盛到盤子上在拿到前面去。

「阿凜呢?」我左顧右盼著。不是叫他來前面幫忙的嗎?跑到哪裡去了?

「讓他出去了。」顧前頭的女同學滿臉無奈說道。

唉,我明白。

攤位的事務是採輪班製的,我和阿凜分配到的是校慶典禮結束後的兩個小時,小優飛配到正中午的時一點到下午一點,龔黑輪和書涵由於是採購組的,所以沒有分配他們的班。

想不到阿凜做不滿兩個小時便被趕出去『玩』了,不曉得是幸還是不幸,每一個人都巴不得趕快做完這兩個小時好可以恢復『自由身』,而他不是採購組的,竟也不需要輪完兩個小時。

我邊想著,不禁失笑出聲。

「千嵐,外找。」前面的同學大喊道。

待我走上前一看,找我的人是宸風。

「啊。」看見他手臂上纏著白色的紗布,純白色,上面沒有一絲血的紅色,心底放心了不少。「找我有事?」

「剛才阿凜逛到我們那邊去了,他說他跟妳一起值班到十一點,所以我想妳應該還在這裡。」他將拿在手上的一隻熱狗遞給我。

給我的?我問。

「嗯,我們班在賣熱狗,請妳吃。」他點頭道。

我回請他吃烤肉,順口將阿凜得以在外面消遙的原因告訴他。

「我也不用輪班,因為手受傷。」他淡笑道。

我怔怔的看著他的傷口,突然有些想哭,無可否認地我非常擔心他,那樣的擔心帶給我極大的不安、害怕。

「你以後別在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我說。

「我習慣了。」宸風轉過頭去,看園遊會上熙熙攘攘的人潮。

「不然,找一個人陪你啊。」我也跟著轉過頭去,遠遠的看見阿凜和龔黑輪並肩朝這裡走來。

「該找誰陪我?」

宸風應該也看見了。

「我陪你。」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但並不後悔。

我轉過頭去看他,手主動握住他的,隨後我感覺到他反握住我的手,那力道好大,大得我的手心感到一絲疼痛。

我們的手緊握著,直到阿凜和龔黑輪走近了才放開。

「嗨,宸風。」龔黑輪打完招呼,轉身看了他身後的阿凜一眼。

「喔,你來啦。」阿凜的表情有些怪異,似乎驚訝著宸風為何會在這裡出現。

「你不是『放假』去了,怎麼又折回來?」我刻意忽略他的反應問道。

「籃球場上的三對三鬥牛賽要開始了。」他答非所問的道。

「原來上次那個男生是籃球隊的隊長。」龔黑輪接著說道。

我知道。我說。

潛在心底的不安逐漸擴大,我四處張望了下,想起從早上典禮結束後到現在都還沒有看見書涵的身影。她不會是跑到籃球場上去了吧?

以她原來的個性,就算是沒有排她的班也會來幫忙的。

心一急,當下我便要阿凜他們陪我去走一趟籃球場,順道將趕回來換班的小優也一並拉去。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我問宸風道。

「妳說過妳要陪我。」他牽起我的手,「我跟妳在一起。」

很感動,但是現在我沒有時間。

我擔心書涵。

害怕,她會受到傷害。


2009-11-11 01: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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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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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13.
                                                                                
我曾將書涵欲告白一事約略告訴小優,一行人只有我和她清楚事情的狀況,其餘的人一臉茫然,阿凜急切地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思索應該怎麼告訴他關於女孩子的心思,最後小優替我說了──書涵要跟籃球隊隊長徐煜豪告白。

話一出口,阿凜和龔黑輪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走在前頭的宸風沉默地在一旁不多做表示。

他只是來陪我而已。

直到很後來的後來,我還一直矛盾著究竟該不該感謝宸風陪自己來這樣的場合,發生了這一些事。

一行人走到籃球場邊,球場上聚集不少人,校外校內都有,我瞥見學校體育組的老師站在角落,把舞台讓給了場中央正在比賽的學生,書涵暗戀的籃球隊隊長徐煜豪站在那名老師旁邊,他並沒有察覺到我們正朝他走近,專注地看著球場上的比賽。

我們分散尋找書涵的蹤影,在人群裡穿梭來去,我和宸風牽著手擠進人群中,途中宸風的左手不小心與人發生擦撞,他一吃痛鬆開了我的手,而我來不及反應,雙腳又前進了幾步才停下來,人潮移動,我和宸風就這麼被沖散了。

焦急的回首,我企圖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但我的周圍全都是比我還要高大的人,就算是努力的墊起腳尖也無法看得更遠。

沒辦法,我試圖從人群裡走出來,要找到宸風恐怕很困難,要找書涵更是。

顧不了周圍的人,我拼命的往前推擠,想要到比較空曠少人的高處,一不留神卻撞到一堵肉牆。

我穩住踉蹌的腳步,抬眼一看,是那個籃球校隊的隊長徐煜豪。

唉,早上出門時怎麼沒想到要先拜拜。

「妳沒長眼睛喔!」他一臉不爽地朝我直罵道。

「對不……」我的『對不起』還沒有說完,便看見書涵從另一個方向緩緩走來。

她驚訝地看著我。

「我和宸風他們走散了,我在找他們。」我當然不能白痴到直接了當地跟她說我們來的目的,尤其是她現在已經站在徐煜豪的面前了。

一切都已來不及阻止。

「我……有事情想跟你說。可以嗎?」她怯怯地上前問道。

接收到書涵的眼神,明白她要我迴避,我轉身走到距離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眼睛四處搜索宸風他們的身影。

倏地耳邊傳來一陣狂肆的笑聲,是徐煜豪的聲音,我轉過頭去看,看見書涵受傷的眼神,我明白我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無可避免的發生了。

「妳在開玩笑嗎?」他止住笑聲,「我們在練球時常看見妳來,但是我對妳沒有興趣。」

「我只是想認識你,想跟你成為朋友。」她緊握著拳頭說道。

「成為朋友之後呢?事不是要在近一步的要求?」他的表情滿是不屑,十分傷人。

「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對待一個女生?!」沉不住氣,我衝上前指著徐煜豪的鼻子大罵。

「妳又是誰啊?」他不耐煩地睨了我一眼,「我用什麼樣的態度關妳什麼事?!」

「我是書涵的朋友。」我挺直身子,用堅定的神情告訴他:我不怕你!

他吊兒啷噹的模樣看得我很想直接賞他一拳,前提是如果我夠有力氣的話。

「千嵐,書涵。」小優、阿凜及龔黑輪急忙朝我們走來,小優將我稍稍拉離徐煜豪,「莫宸風人呢?」

我搖搖頭,向她表示我們走散了。

「我認得你們,是那天在樓梯口遇見的那幫人。」他臉上不悅的表情顯露無遺,「告白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用意是衝著那場衝突來的吧。」

「真正找麻煩的是你,老子沒那麼小心眼。」龔黑輪跟著拉開書涵,氣憤地對他說道。

擔憂地看著她,我明白場面已經失控了,沒也沒有料到緊接著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欲走到書涵身邊,她異常的沉默讓我有些擔心、焦慮,忽地小優一隻手拉住我,她對我搖搖頭要我別過去,一旁不知何時過來的宸風也是。

「又來一個幫手了嗎?還是莫宸風呢。」徐煜豪的語氣裡滿是嘲諷,聽在耳裡十分不舒服。

我突然之間對書涵感到生氣,氣她為何會喜歡上這樣的人,這樣只會傷害她的人。

「你說話可以不用這麼酸,這裡沒有人對不起你,更沒有人欠你錢。」宸風皺眉說道。

「我們不會為了搬桌椅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刻意來這裡找你麻煩,沒有那麼無聊。」阿凜板著一張臉說,「如果你為了那件事情不滿,儘管衝著我來,這跟書涵沒有關係,你不要扭曲了她的心意。」

「就算是你不喜歡她,直接說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何必把一個女孩子弄得如此難堪。」

宸風將我擋在他背後。

我遠遠地看見來了四五個穿著比賽背心的男生朝這裡走來,我明白他在保護我。

事情越鬧越大,我們以變成兩派人馬在互相衝突。

「仔細看看妳又沒有曉翠那樣漂亮,又何必來這裡丟人現眼。」穿著二十四號背心的一個男生朝書涵這麼說。

「你不要太過分了。」我衝上前將他推開,握著書涵的手。

曉翠是八班一個長相甜美的女生,聽說最近和徐煜豪走得走近。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何連這樣的傳聞都出來了,書涵還是不肯放棄對他的感情。

愛情,果真那麼難以割捨嗎?

我好想問她。

突然感受到書涵用十分強勁的力道將我的手甩開,我錯愕地看著她,不明白她此刻的行為究竟是為了什麼。

「夠了,不要再吵了。」她抬起頭,眼眶裡滿是淚水和憤怒,那模樣是我從未見過的。

「書涵……」我低聲喚著,心裡有些害怕。

「你們為什麼要來這裡?妳為什麼要帶他們來?!」她滿是怒氣的眼神投向我,「來看我出糗的嗎?!」

「我沒有……」被她的眼神這震懾住了,我竟忘了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這件事情我只跟妳說過,妳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指責我,像一頭受傷的猛禽在拼命的向對手反擊。

「千嵐是怕妳受到傷害,妳不要扭曲我們的好意。」阿凜將我和她分開。

「靠,早知道妳是這種人老子就不來了。」龔黑輪拉著阿凜,意識我們離開。

「誰需要你們啊?!」她含在眼眶裡的淚水撲沭沭地落下,十分激動。

這一句話著實傷了很多人,受傷最重的是我,就算我想裝作沒有聽到,裝作這是一句玩笑過重的話都不行。

我沒有辦法。

無法假裝若無其事。

「打亂妳的告白真是抱歉。」所有人一陣沉默之後,宸風牽起我的手,「我想妳誤會了千嵐的好意,為了妳神聖的愛情。」

抬起眼,我望向阿凜、小優和龔黑輪,大家的臉上滿是既憤怒又受傷的表情。

龔黑輪吆喝著,叫我們離開,隨即和小優、阿凜轉身離去。

我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們走吧。」晨風緊握著我的手欲離去。

我們邁開腳步,卻因身後突然傳來徐煜豪的笑聲而停住。

他到底在笑什麼?

「莫宸風,她就是你的女朋友吧。」他指著我,「最近傳得很兇的那一個。」

「你想說什麼?」宸風的臉瞬間變得極為難看,他緊緊握著我的手,力道很大,使我的手傳來陣陣疼痛感。

我好奇究竟是什麼事情,可以令宸風臉色如此難看,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搜索徘徊著。

「喂,妳知不知道你跟一個有病的人在一起?」徐煜豪及他的夥伴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有病?

什麼意思?

抬起眼望向宸風,他緊繃著臉不發一語。

「妳難道沒看見他守備上的淤青嗎?」

「如果你指的病是他手上的傷口,那個我知道。」我真的以為只有這樣。

「看來莫宸風沒有告訴妳,他是血友病的患者。」徐煜豪的一番話使我怔住了。

突然間我明白了為何他受了傷的傷口會血流不止,為何我做了一切止血的方法也沒有用,為何他會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告訴我。從一開始。

宸風鬆開我的手。

對他這個舉動我感到心慌,隱約感覺到我們之間也隨著他的放手而距離愈來愈遠。

「宸風?」淚水迅速溢滿我的眼眶,我焦急地抓住他的手。

不要這樣!不要因為徐煜豪說的話就把我推離你的身邊。

拜託你。

「對不起。」他抽回手臂,嘴角扯出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是我們第一次在櫻花數下相遇時的那樣冰冷,不帶一絲情感。

說完『對不起』三個字,他隨即轉身離去,而我的眼淚就像洪水潰堤一樣,我蹲了下來,哭得不能自己。

為何要說對不起?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不在意的,真的。

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為何我會感覺到身邊的人全離我好遠?明明是艷陽高照的夏天,此刻我卻感受到一股寒意從心底一直蔓延到身體上。好冷。

之後我沒有在學校裡看見宸風,我知道他刻意地避開我,任憑阿凜他們怎麼問我,都問不出個所以然,而書涵也沒再和我說過一句話。

高一就這麼結束了。





14.
                                                                                
升上高二的暑假,我被遠嫁到高雄的阿姨接到高雄去住,原因是爸和媽又吵架了。

他們時常吵架,每每一吵起來整個家就跟戰場一樣,每次吵架都是在爸喝醉之後開始的,他總是借酒裝瘋把怒氣發洩在無辜的家具和無辜的媽身上。

小時候常被這樣的景象嚇哭,長大後看了太多次,漸漸覺得麻痺了。

我會被阿姨接到高雄去,也是因為向來疼愛我的阿姨怕這場看似熄滅的大火還有一些餘燼的小火苗波及到我。

「千嵐,妳暫時在這裡住下來吧。」阿姨領著我走進屋裡,我的行李則由開車充當司機的姨丈幫忙提進來。

阿姨和姨丈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我要叫他表哥,一個是表弟,表哥阿倫今年夏天抽到金馬獎到金門當兵去了,表弟小易是今年欲升上高一的考生,目前還在與第二次國中基本學力測驗奮戰。

阿姨和姨丈一直很希望可以生一個女兒,連生了兩胎都是男孩子後便放棄了,她說她不想再拼第三胎,萬一生出來又是個男寶寶,三個男孩子湊在一起她會很頭大。

為了我將要在這裡住上近兩個月的時間,阿姨將阿倫表哥的房間徹底打掃乾淨讓我住進去,把房間內部分屬於表哥的物品搬到表弟小易的房間去,甚至連原先單調的深藍色床單和枕頭套全換上專屬於少女的草莓圖案。

阿姨先到我到阿倫表哥的房間去,他們兩兄弟的房間都在二樓並且僅僅相鄰著,三樓是阿姨和姨丈的臥房和書房,那是屬於他們夫妻的天地。

一踏上通往上樓的樓梯,我看見一顆頭顱微微地從樓梯轉角處的牆角探出來,極欲隱藏卻又極度想看的模樣令我不禁覺得好笑,帶我和阿姨走到轉角處時,窺視的人影已經消失了。

我知道那個人是表弟小易。

姨丈幫我把行李放好之後便去忙了,阿姨怕我太累要我先休息,吃飯的時候再來叫我。

他們退出房間,這個空間裡只剩下我一個人,頓時安靜了不少,我坐在單人床上聽著房間窗口外車輛行駛來往的聲音,宸風的身影自然而然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甩甩頭,我閉上眼躺下,將臉埋在枕頭裡,甚至用被子將整個人包裹住,宸風的影子還是沒有消失,反而變本加厲地侵占了我的大腦,直到感覺棉被裡的空氣逐漸變得又熱又稀薄,快要喘不過氣來我才將棉被拉開,大口大口地吸氣喘息。

我和宸風的關係從那次之後便得很僵硬,他托人帶給我一本吉本芭娜娜寫的小說《廚房》,除此之外他不再跟我見面,也不再和我說話,就算是不經意的碰著面,他也會移開視線,把我當成透明人一樣。

一開始我很難過,時常獨自一個人躲起來哭,我沒有料到在失去書涵這個朋友之後,我又隨即失去了宸風。難過之後繼而感到的是憤怒,我不明白為何他要為了徐煜豪的一番話就將我推離他的身邊,拒任何人都於千里之外。

我並不在意他的血友病,對我而言那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算當下我有一絲遲疑也是因為驚訝而來不及反應。

有好幾次看見他在距離我不遠之處,我都好想衝到他跟前大罵他:莫宸風,你這個膽小鬼!

可我終究沒有這麼做。

不能再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裡,再待下去我怕只會變本加厲的胡思亂想。

起身走出房外,我看見隔壁小易的房門沒有關,想起方才上樓時他鬼鬼祟祟的行為舉止,我沒有多想便走了進去。

一踏進小易的房間見他坐在書桌前,神色慌張地將某樣東西藏進參考書下面。

「咳咳,我都看到了喔。」突然之間覺得很有趣,想逗逗他。

他猛一回頭看見是我這個不速之客,立刻賞了我一記白眼,「拜託,林千嵐,你不要嚇人好不好?!」

我走近他身邊,順手拿起他放在一旁的英語雜誌打了他的頭,「你在叫誰啊?我比你大耶,應該要叫我表姊才對。」

「是,表姊。」他滿臉無奈地答道。

我很自動地在書桌後方的床沿邊坐下來,眼睛開始打量他的房間。

房間的格局和家具的擺設都和現在我睡的阿倫表哥的房間差不了多少,唯獨不同的是房內的物品和床單的花色。

「林千嵐表姊。」小易突然出聲叫我,害我有些嚇到。

「幹麻?」微微蹙起眉頭。用不著在『表姊』前面加我的全名吧。

「妳為什麼閒著沒事跑來住我們家啊?」他放下手中的藍筆,靠著椅背問道,「高中生不是都很忙嗎?」

想來阿姨和姨丈並沒有告訴他我來的緣由。

我沉默了一下。

「我的學期總成績太爛了,很多科目都被當掉了,我爸媽氣到快吐血,所以我就跟阿姨求救。」睨了他一眼,接著說道:「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出現在你們家。」

我不打算要告訴他真相,並不是基於『家醜不可外楊』的爛理由,而是覺得這樣騙他很好玩。

真的,純粹只是好玩。

「真的假的?我媽幾天前還跟我說妳的功課很好耶。」他瞪大雙眼,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那她都是在騙我的囉?」

我被他的反應惹得大笑出聲。

他好容易受騙上當。

「笑什麼啦?該不會是騙我的吧?」他狐疑地看著我。

止住笑,我裝作一臉嚴肅,「不,我沒有騙你。」

我的確有一科被當了,那便是我最痛恨的基礎物理,不過我爸媽還不至於會吐血就是了。

這樣也不算完全騙他。

他半信半疑,一直盯著我看。

「要我拿成績單給你看喔?現在不在我身上,在我家裡喔。」被他看得受不了,我只好這麼說。

「好啊,妳回家記得影印一份寄給我。」他表情十分認真地道。

我有些無言以對。

「你藏在參考書下面的東西是什麼啊?」轉移話題,我起身走到書桌旁,趁他反應不及將書底下的物品抽出來。

將『不明物體』抽出來一看,發現是一本我從沒看過的少男漫畫。

「快還給我啦!」他急忙從我手中奪回漫畫書,收進書桌抽屜裡。

「惱羞成怒了?」我笑著坐回原位。

「幹麻隨便拿別人的東西?!妳很討人厭耶。」他一邊罵一邊翻動參考書,「妳就是因為這樣妳爸媽才會生氣,結果淪落到我們家來的吧。這就叫做活該,知不知道?」

我沉默了,真的不知道可以再說些什麼。

也許他說的沒有錯,我確實很討人厭。如果不是這麼討人厭的話,書涵大概也不會那樣對我,說翻臉就翻臉,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也或許這個家裡沒有我,爸和媽之間的摩擦、衝突會少一點,這樣他們至少不需要顧慮到我的感受,可以毫無顧慮的還給彼此一個自由自在的空間。

「喂,表姊。」見我沉默,小易的神色有些緊張,「我剛剛說的只是玩笑話,妳不要當真喔。」

「放心,我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心感到有些微的疼痛感,有些難過。

除此之外,我很好。

小易放心的轉回頭,雙眼盯著自修書,嘴巴卻在跟我聊天,說他可以當我的導遊,帶我到好玩的地方去玩。

「高雄好熱,這裡的夏天比台中還要熱。」阿姨在一樓的樓梯口喊我們下樓吃飯,起身離開他的房間時我這麼說道。

「當然啦,這裡是高雄耶。」他關上房門,和我一起走下樓梯。

「而且太陽很大很毒。」

來這裡住上兩個月,我應該會曬得很黑吧。我想。

「當然啦,這裡是高雄耶。」

踏下最後一個階梯,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容。


2009-11-11 01:5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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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高雄的夏天真的很熱,直到入夜之後,溫度才稍稍降低一點。

我在這裡的生活作息幾乎和在家裡時一樣,每天都睡到九點十點才起床,由於不熟悉環境,我也不敢輕易地出門亂晃,只每天花上一點點的時間在阿姨住家附近『探險』。

晚餐時間,我和阿姨一家人坐在飯桌前吃飯,筷子正準備夾起盤子裡的空心菜時,聽見阿姨對小易說:「等一下老師來了,你可要認真點上課。」

小易只顧著埋頭吃飯,也不曉得究竟有沒有把話聽進去。

「老師?做家庭訪問嗎?」我偏著頭問道。

這年頭還有老師會親自登門拜訪做家庭訪問喔?

「不是啦,是家教老師。和他們班上另外兩個同學一起請的,他的兩個同學等一下會一起過來了。」阿姨笑著說道。

「這孩子的功課不好,讓我們很擔心。千嵐,妳有空的話也教教他吧。」姨丈頓了下,轉頭向小易說:「聽見沒,小易?不懂的地方可以問表姊。」說完便夾了一塊豬肉往嘴裡送。

小易默不作聲,卻投給我一記戲謔的眼神。現在他對於我會來住他們家的理由確信不疑。之後阿姨私下拿他第一次國中基測的成績單給我看,分數慘不忍睹。

晚飯過後,小易以準備功課為由先行回房,我在幫忙洗碗的同時他的同學來了。他們打完招呼便直接朝二樓走去,就連隨後趕來的家教,我都來不及從廚房探出頭看看廬山真面目,直到我幫忙將切好的水果送到小易的房間裡,才稍稍滿足我的好奇心。

小易的兩個同學一男一女,男孩感覺上心不在焉,沒怎麼把心思放在他眼前的講義上,而是趁家教老師一不留神就跟旁邊的女孩說話嘻笑;女孩長得很可愛,用紅色蘋果造型的髮夾將過長的劉海往旁邊夾住,眼睛不時地往男孩的方向瞥去。小易的眼睛則在我進來房間時朝我瞄了一眼,就定在講義上沒離開過,彷彿周圍其餘的人都是空氣似的。

小易的家教老師是中山大學的學生,他自我介紹說他叫李博鈞,就讀生物科學系二年級。

我沒有同他多聊,就怕打擾他們上課,沒說幾句話便從小易的房間退出,回到我暫住的阿倫表哥的房間。

李博鈞每星期來上兩次課,每次都是兩個小時,有時他給小易他們上完課會在家裡坐一會兒,跟姨丈、阿姨聊幾句話才離開,談話的內容大多是與小易或考試有關,唯一令我感到不解的是他每回來上家教都會找話題和我說話,但說得都不是與小易有關的話題,而是把話題圍繞在我身上。

他說在我還沒來高雄前就聽小易說過我的事情,因此也知道我會在這裡住上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有回阿姨請他來家裡吃飯,還在飯桌上跟他說:「千嵐對這裡不熟,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就拜託你充當一下導遊,帶她四處走走。」

當下,一個貢丸卡在我嘴裡,沒差點把我給噎死。

晚上結束和媽的通話,不禁無聲地嘆了口氣,我在通話中得知爸和媽還在冷戰,彼此都當對方是透明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心卻和對方的距離很遙遠,感受不到彼此的心,在不斷地摩擦和互相傷害之後,剩下的只有自舔傷口和對彼此無止盡的埋怨。

人在生活中,好像就是永無止盡的傷害他人、攻擊他人,只要對方說的某一句話或做的某一件事情不如自己的意,雖然也會有『愛』的出現,但是更多得好像都是摩擦。

我傳了一封簡訊給阿凜,告訴他我人在高雄,過得很好。昨晚和小優通話時她告訴我阿凜因為我這些天的失聯很擔心,怕我還受『園遊會事件』的影響,我這才想起從暑假開始後,我連手機都沒有開機,難怪他會瘋狂地找人,還一天到晚打電話去騷擾小優。

心裡很清楚阿凜對我是什麼樣的感情,不過我仍然自私地用『朋友』這個詞在我們之間畫了一道界線,那條界線也如同一堵牆,使他無法越界。

小優要我好好思考,阿凜和宸風究竟誰才是真正對我好的人。她說她原以為和宸風在一起對我而言也許是好的,現在她卻不這麼認為。

我不知道。

這陣子以來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我所能預料得到的,我只是想保持與大家友情,自私地希望大家永遠不要散,只要保持這樣的關係就好。

從台中出走的我,這些天突然感到輕鬆了不少,也許是因為暫時遠離了那塊我長久以來生活的土地,遠離了所有的是非,遠離了那些亂成一團、理也理不清的複雜問題。

從一團混亂中脫身,來到高雄的我終於可以喘口氣,可以暫時不用去想那些煩人的事情,我想,比起小優、阿凜他們還現在這淌渾水裡,可以喘口氣的我或許是幸運的也不一定。

「姊,千嵐姊。」

回過神來,小易站在我跟前,一隻手在我眼前來回晃動著。

「幹麻?你怎麼進來沒有先敲門?」半瞇起眼睛,我質問道。

萬一我正在換衣服怎麼辦?!

「我有敲啊,敲了好多下妳都沒應門,再說,妳又沒有關門。」他聳聳肩,樣子十分無辜,「妳神遊到哪裡去了?」

「抱歉,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所以才會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

「在擔心成績的事情嗎?放心啦,阿姨和姨丈很快就會原諒妳了。」小易隨手拉來一旁的椅子,面對我坐了下來。

「嗯。」我漫不經心地答道。

「表姊。」小易喚了我一聲卻又不再開口說話,我看見他的臉頰泛起一絲紅暈,感覺……有些怪異。

「怎麼了?」我疑惑地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妳……有沒有喜歡的人?」他囁嚅地問道:「有沒有戀愛的經驗?」

「沒啊,讀書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一瞬間腦海閃過宸風的身影。

「喔。」一陣沉默後,他只吐@個單,樣子有些失望。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問我這種問題?」小易的反應好奇怪,我從未看過這個樣子的他。

「沒什麼。」他起身欲走出房間時,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地轉過頭來。

這次我懶得再開口詢問,只用眼睛看著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博鈞大哥說他明天下午有空,可以當妳的導遊,要我幫他問妳願不願意?」恢復正常,小易滿臉興奮地道。

我怔住了,有些傻眼,一時反應不過來,半晌才開口說道:「喔,好啊。」

沒有適當的理由可以拒絕,只好答應。

小易滿意地準備離去,沒走幾步又折回來。

「又怎麼了?」我不耐煩地問道。

「我忘了他還要我問妳一件事。」

「什麼事?」問完了趕快走,少在這裡礙眼。

「博鈞大哥要我問妳,他可不可以跟我要妳的手機號碼?」

「……」





16

後來我才知道小易問我談過戀愛與否並非是有意把我和李博鈞湊成一對,而是他有感情方面的煩惱。這是李博鈞私下告訴我的,他要我留神觀察小易和他兩個一同上家教的同學之間的互動。

小易喜歡那個女孩,戲劇化的是女孩喜歡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男孩。

我對於他們三人之間的事情了解不多,也沒有想過要主動去問小易,我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又如何去分擔小易的煩惱?

再者,感情這種事情還是留給當事人自己去處理會比較好,雖說當局者迷,但身為旁觀者的人真正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又有多少?

他不說,我就不問。

在小易跟我說過李博鈞主動提出可以當我的導遊的翌日下午,他如期地出現在阿姨家樓下,穿著白色T恤配上黑色五分短褲的他一見我下樓便微微地蹙眉說道:「我們要去海邊喔,穿長褲的話容易弄髒,換成短褲會比較好。」

他一說完我便上樓把長褲換成七分褲。帶來的衣物中除了一件裙子之外,就只有七分褲了,沒有其他選擇,穿裙子又不方便,只好換上。

隨後他騎機車在我到一處海水浴場。

初到海水浴場看見四周都是穿著泳衣的遊客,不論男女老少皆趁著休假來海邊玩水,由於是暑假,年輕男女更多。

海灘上人滿為患的情景使我皺緊眉頭。

我不喜歡這樣的地方,無法放鬆心情,只會感到更累而已。

「走吧。」他抓起我的手臂,往海水浴場裡唯一的建築物走去。

他到底要做什麼?我納悶著。

海灘上的建築物通常不是住宅,而是商家。

李博鈞只丟下一句:「在這裡等我。」便逕自地往室內走。

我站在門邊,滿腦子全是問號。

從外面望進去,商店好像有提供一些游泳設備租給遊客,我看著許多人不斷地進出,卻始終沒有看見李博鈞的身影,只好將目光轉移到遠處的遊客上,大多數的人都在淺海處玩水,有的人則乘著水上摩托車至離岸較遠的海面處保覽海景。

等不到他出來,我索性在旁邊的海灘椅上坐下,心裡嘀咕著,不曉得他到底在搞什麼,我有些後悔答應小易同李博鈞一起出來,這反而讓我更煩躁,對他也有些生氣。

抬起眼望向海天交界處,淺藍色的天空和深色的大海在遠處連結,陽光投射在波瀾的海面上,反射出的白色光線瞬間迷炫了雙眼,光線刺眼地快使我睜不開眼睛,直到感覺衣角被人微微地拉扯,我才收回視線。

是一個頭上綁著兩個包包的小女孩,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稚嫩的童顏上掛著笑容,模樣十分可愛。

「大姊姊。」她衝著我直笑,努力地仰頭看我。

「怎麼了,小妹妹?」我低下身子問道。

她看起來不像是和家人走失的孩子,沒有一私焦急的神情。

「為什麼姊姊穿的衣服和大家不一樣呢?」她偏著頭問。

我望了四周她所謂的『大家』才明白她的意思─ ─大家都穿泳衣,而我沒有。

「因為姊姊不是來玩水的呀。」雖這麼對她說,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可是這樣衣服很容易髒喔,而且姊姊的布鞋上沾了好多沙子。」說完,她蹲在我的腳邊,企圖用手幫我撥掉帆布鞋上的沙子。

我跟著蹲下來,拉起她的手,拍掉掌心的沙子。

「鞋子髒了就髒了,回家再洗就好了。」讓一個小妹妹用手幫我清理鞋子,不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之下感覺都不太應該。

「手髒掉很容易可以洗乾淨,可是鞋子不是啊。」她搖搖頭,「等一下我還要去玩水,髒了沒有關係喲。」

我瞧著她可愛的模樣,頓時對李博鈞的怒氣消了不少。

算了。

「姊姊一個人來的嗎?會不會很無聊?」她站起身,和我的視線連成平行。

「不是一個人喔,還有一個……大哥哥。」我不禁笑了出來,怎麼有股她在跟我搭訕的感覺。

「是姊姊的男朋友嗎?我表姊也有一個男朋友喔,可是我不喜歡那個哥哥,以前還沒有哥哥的時候,表姊都會陪我玩,現在都不一樣了。」她微微噘嘴,垂眼看著腳尖的模樣有些落寞。

「為什麼不一樣呢?多了一個哥哥陪妳玩不好嗎?」我握住她軟柔的小手,輕聲問道。

「不好。」她猛力搖頭,「表姊很少跟我玩了,大哥哥把表姊搶走了。」

「這樣啊……不過,姊姊沒有男朋友喔,大哥哥是姊姊的……導遊。」語畢,我笑出聲。

「導遊?」她不解地重複我說過的話語。

「對,導遊。因為姊姊不是高雄人,所以需要找一個人幫忙帶路,不然就會迷路啊。」我努力地向她解釋。

「喔……」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隨即說道:「姊姊可以陪我玩嗎?」

我猶豫了一下,同她說道:「可以啊,妳想要玩什麼呢?」

反正李博鈞也不知何時才會從裡面出來,總不能一直叫我坐在這裡乾等。

「陪我玩……」她偏著頭,一雙大眼打轉著,正欲開口之際,遠處傳來一陣模糊的叫喚聲。

「妹妹,妳怎麼可以到處亂跑?!」一個穿著深藍色泳裝,模樣約為三十歲出頭的女人兩肋插腰站在小妹妹身後。

「媽咪。」她仰起頭,軟呢的語調輕喚了一聲。

原來是她的媽咪。

「對不起,我一不留神她就四處亂跑。」她彎腰將她抱起。

我笑著直說沒關係,妹妹很可愛。

「姊姊再見。」離去前她向我揮手。

小妹妹走了之後,我陷入一個人的沉默,和周圍的吵雜形成了一種對比。過了良久,我才等到李博鈞出現。

「抱歉,等很久了吧。」他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下。

廢話。沒同他說話,我用責備的眼神睨了他一眼。

時間接近黃昏,部分遊客開始收拾行囊回府,還留下的大多都是一對對狀似親密的情侶。

藍天漸漸燃燒為一片橘紅色,方才還耀眼地無法直視的太陽逐漸落向海平線,海面也因此染上了大片顏料。

落日使週遭變得十分寧靜,也使我的心情變得平靜。

我和李博鈞沉默地貪看著夕陽,直到夕陽整個落下,天際最後一抹餘暉消逝,黑夜正式來臨。

「很美吧。」他打破沉默。

「嗯。」我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

「原本想帶妳到我們學校去看的,不過,假日不論到哪個景點人都一樣多。」他跟著站起身,「正巧朋友托我代班,所以帶妳來這裡看。」

「這麼說來,我只是順便的囉。」我挑眉說道。

「如果妳要這麼想也可以。」他的眼眸透著一絲狡黠,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

「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夕陽很漂亮。」我仰頭望著一片漆黑、不著邊際的夜空,已有幾顆星星出來了。

「小易說妳因為被當了好幾科,不得已只好跑來高雄避難。這是真的嗎?」他突然轉移話題,「我可以教妳功課喔。」

「不了,我不想多花一筆家教費。」忍住笑意,我這麼說道。

「免費的喔,難得我不想賺妳的錢。」他往前走了幾步,雙手插在口袋裡闔眼深吸了一口氣,「我想,妳需要的大概不是家教吧,而是一個可以聽妳說話的人。」

「你說什麼?」我不解地問道。

「我是說,其實妳並不是因為被當才來高雄的,一定有別的理由,只是妳不想說而已。」

他回過頭說道。

當下我有些慌亂,彷彿自己正赤裸著身體站在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前。那樣的驚慌失措是我從未有過的。

「如果我說沒有其他理由呢?」我別過頭,心虛的避開他。

「那就算了,等妳想說的時候再說。」他滿不在意地聳聳肩。

沉默著仰視夜空,微弱的星子透著些許冷冷的光線,此刻海邊相依偎的情侶也走得差不多了,海風比白晝時吹得更加兇猛,我環抱著胸,有點冷。

「走吧,離海水浴場關閉的時間快到了。」他脫下外套披在我的肩膀上。

「嗯。」

我跟在他後面,拉緊外套。

「還早,我們去城市光廊走走,順便去吃飯。」李博鈞發動機車,意識我坐上。

「嗯。」我頷首。


2009-11-11 02: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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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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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17

和李博鈞從城市光廊回到阿姨家已是深夜十點多的事了,阿姨和姨丈早已回房間休息,為我等門的是這個週末即將面臨第二次國中基測的小易。

前幾天在餐桌上姨丈曾說過這個週末他要上班,無法陪考,而阿姨不巧地有重要的事情必須去處理,所以陪考這件事便理所當然地落在我的頭上。

小易的考場位於雄中,由於陪考的是我這個一點也不熟悉高雄的台中人,我和李博鈞從城市光廊回來的路上特地繞道去看了一遍雄中,他說如果我到了考試那天還不認得路的話,他願意當免費的司機接送我和小易。

「我是小易的家教啊,如果他因為表姊迷路而耽誤了考試,會壞了我的招牌。」

唔,好啦,我承認,我的確是宇宙無敵超級大路痴沒錯。

為了預防我的迷糊可能會造就小易的不幸,在李博鈞送我到家門口時,我便同他約好考試當天早上來接我們。

小易一見我回來,便開始問東問西的,他問我們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又發生了什麼事。

拗不過他,我只好將和李博鈞出去時所發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說給他聽,只不過我直接省略了他戳破我謊言的那一段。

很多事情並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開得了口的,尤其是貼近自己內心的事情。這麼一想,我便發覺或許宸風他之所以不願意開口向我說明關於血友病的事情也是因為如此,找不到適當的機會開口,就算找到了也因為害怕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別人面前而產生退縮的念頭,在難以啟齒的情況之下,只好等待對方發現的那一天。然後,再去選擇面對,或是逃避。

宸風在當下選擇了後者,為此我感到有些難過。

回到房間梳洗過後,我從帶來的行李中找出宸風送我的小說,我坐在床上翻讀著,還是不明白他送我這本小說究竟有何用意,只是我沒有想到,當我明白的時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而這本小說將會在我往後的人生漫長歲月中成為我最大的精神支柱。

我不斷的閱讀,直到倦意來襲才將它放在枕頭旁邊。

國中基本學力測驗登場的第一天,阿姨全家起了個大早,連我這個平時都睡到九點十點的人也破天荒的在六點時分自動醒來,明明上戰場的不是我是小易,我卻感覺比他還要緊張,好像是我要去考試似的。

「放心啦,沒有什麼好緊張的。」早晨的餐桌上他嘴裡咀嚼著包子,神態自若。

我看著他自信的表情,真的很想給他巴下去。

李博鈞開著他爸的深藍色馬自達來接我們,往考場的路上車況不是很好,交通警察站在各個路口疏導車流量,道路十分擁擠,我們比預定的時間晚到了十分鐘。

充當考場的學校周圍可以停車的地方幾乎全停滿了車輛,人潮陸續地往考場內移動,校門口站著許多工讀生,帶著些許疲憊的笑容發送上頭印有補習班字樣的衛生紙、扇子或是考前某科重點總整理。

因為不好停車的關係,李博鈞在雄中校門口先讓我和小易下車,他要去找停車位,隨後再和我們會合。

和小易一進考場,我便看見與他一同上家教課的那一對男女同學,他們與七、八個人站在一處花圃前說話,看樣子應該都是同班同學。

小易拉著我走近他們,聽著一群國中生的談話,我發覺其實內容都跟我以前國中時的差不了多少,更發覺小易在他們當中說的話並不多。

「怎麼你今天這麼安靜?太緊張?」其中一個高個子這麼問他。

他只是若無其事地回答沒什麼,目光卻忍不住往女孩的方向瞄去。

在心儀的女孩和情敵面前,他顯得太過僵硬,不像平時的自己。許多人在愛情裡都會喪失部份的自己,小易是,而我也是。

女孩和男孩的感情似乎比我上回在家教課時看到的更要好了,不論她走到哪裡,男生一定會跟在身邊,偶爾還會牽她的手,如此細小的動作看在眼裡便越發覺得小易的希望很渺茫。

李博鈞將車停好進來和我們會合的時候,小易已偕同他的同學進教室考試了,我和李博鈞找一處無人的台階坐下,視線剛好可以看到操場,突然廣闊起來的視野使我一大早緊繃的心情逐漸放鬆下來。

「又不是妳要考試,緊張什麼。」他好笑的睨了我一眼。

我輕瞪著他,臉微微地漲紅,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尷尬。

「他還沒有告訴妳,他正在苦戀。」不是疑問句,他很肯定的這麼說道。

「嗯。」我漫不經心地回應,視線停留在那些閒著沒事正沿著操場跑道走路的人,看模樣大約都是來陪考的,只是閒得發慌,想找點事情做。

他見我沒有想要聊天的意思,也識相的閉上嘴巴拿起一旁早上買來的報紙隨意讀著,我沒有理會他,逕自的望著操場發呆,坐在我們旁邊的兩個女生突然起身往操場走去,加入了那些人的行列。

我沒有移開視線,就這樣一直盯著操場看,李博鈞也沒說什麼,只是翻著他的報紙,找尋體育版的新聞。

我看著那兩個女生走在紅色PU跑道上,當她們走到第三圈的時候,我突然開口跟李博鈞說了那天在海水浴場他問我的那一件事,我告訴他關於我父母的紛爭,甚至連我和宸風的事情也全跟他說了。

我沒有轉過頭去看著他說,視線依然還停留在操場上,而他也沒將手中的報紙放下。

太陽很大,我的語氣很平靜。

兩個女生走完第四圈操場的同時,我的話也說完了,他在我將話說完之後才緩緩的將報紙折好放在一旁,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打開礦泉水的瓶蓋,喝起水來。

我狐疑地看著他。怎麼會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瞥了我一眼,蓋上礦泉水的瓶蓋,開口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是妳家的私事,很難解決的。不過,我倒是對妳說的莫宸風很感興趣。」

「誰是莫宸風啊?」李博鈞的話才說完,我的身後便響起了一道嗓音,回頭一看是拿著黑色筆袋的小易。

他站在我的背後,不知聽了多少事情。

「啊!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我驚訝地看著他,該不會寫完沒檢查就出來了吧?

「早就過了三十分鐘,妳沒有發現很多人都出來了嗎?」他落坐在我旁邊的空位,隨口說道:「妳不是也考過,這麼快就忘了喔。」

我斜著眼睨他,不想答話。

「快說啦,表姊,妳和博鈞大哥剛剛在說什麼?莫宸風又是誰啊?」他抓起我的手臂猛力搖晃。

「啊……」被他搖得受不了,我大叫出聲,「如果你這麼閒就去準備下一科,不要來煩我!」

「在講妳表姊的心上人啦。」李博鈞戲謔地說道。他脫口而出的這一句話,反而使小易巴著我不放,像一個三歲小孩發現什麼新奇的玩具一樣。

「你聽他亂講,宸風是我的朋友,我們的關係僅止於此。」死瞪著李博鈞,我反駁道。

真的,僅止於此。

「那有沒有可能……」小易曖昧的眨眨眼。

「還說我咧,那你有沒有可能追到那個可愛的女生?」話一出口我恨不得咬舌自盡,真是哪提不開提哪壺啊。

小易突然坐回原位,若無其事地說:「妳說哪個女生?」

「就是和你一起上家教課的那個女生。」李博鈞答腔道,完全不理會我警告的眼神。

我怕傷害了他,怕他會和書涵一樣,有極大的負面反應。

我已經不能再承受更多……

「喔,那個啊……」小易沉默了良久,隨即笑開來,「是啊,我是很喜歡她,不過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今天我聽到別人說他們在一起了,所以……」

「所以你失戀了。」李博鈞很順口的接話。

「對呀。」他雖然笑著,我卻很清楚的感覺得到他心裡很難過。

那樣的苦澀,卻無人可以分擔。

「可是你從來沒有明白的告訴她你的心意,對吧。」李博鈞見小易點頭,隨即說道:「所以她從來也不知道你之於她有特別的情感,你等於沒有宣戰就投降,就認輸了。」

「一開始我就知道她選擇的是他不是我,我故意考差了第一次基測,原本是想再製造和她相處的機會,怎麼知道當我向她提出一起找家教上課時,她又馬上邀了他。也許你會覺得我很懦弱,連告白都不敢,但是,我實在不想在告白之後會和她連朋友也做不成。」小易一口氣說完想說的話。

我輕拍他的背,無語地安慰著他。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連自己和宸風之間的事情都無法解決,又有什麼資格向他說教。

我不懂愛情。

「反正,你現在也已經失戀了,多說無益。」李博鈞像是在談天氣一樣,輕鬆地說道。

「是啊,這次就要拿出我真正的實力來考試了。」他笑開來說道。

「不過……」李博鈞的眼神瞥向我,「我還是要說,如果不能坦白、坦蕩地表露心意的話,不只是愛情,就連友情也可能會失去唷。」

語畢,我聽見考場的鐘聲。




18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失戀後的小易。不,正確來說,應該是我不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再正常不過了,然而這樣卻讓我感到擔心。

曾經冒出想要找他談談的念頭,最後我放棄了,因為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才好,每每走到他的房門口,我便又退縮回去,就算真的敲了門進去,一看見他,想要說的話就會自動吞回肚子裡去。

小易考完基測之後,便時常拉著我出去玩,偶爾李博鈞也會和我們一起出遊。小易抱怨他出來玩的次數太少,他笑著直說他要打工,沒空和我們這些閒人出來玩。

每每見到李博鈞,我就會聯想起他在小易考試當天所說的那句話─ ─

如果不能坦白、坦蕩地表露心意的話,不只是愛情,就連友情也可能會失去。

我明白這句話是他對小易說的,同時也是對我說的。

只是他不明白,我和宸風之間並不光是告訴彼此『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就可以的,我們之間隔閡著一些東西,是我感覺得到卻無法看清楚的,也許他的病是最大的原因吧。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心明明很想靠近,很想僅僅得依偎在一起,卻隔著一個跨不過去的障礙,像一道強化玻璃,用盡一切力氣也無法打破。

我和宸風,也許就像這樣吧。我認為。

在高雄生活了一個多月,八月初我就必須回學校參加暑期輔導課,暑輔結束一個星期之後緊接著就開學了,沒有什麼喘息的空間,我們就要進入『戰場』的預備期。

原先阿姨極力反對讓我回去台中參加暑期輔導,她說暑輔不要上也可以。我明白她在擔心什麼,只是我無所謂了,也不感到害怕,只想要盡快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

從台中出走的一個多月裡,我的心情沉澱了不少,更何況許多事情早晚都要回去面對的,我不想逃避。

升上高二的暑輔前夕,我們就搬進了學校宿舍,這是校方考量我們這群家離得較遠的學生,所以高二和高三的住宿生都會提前住進宿舍。

這樣也好,除了不用忍受通勤所帶來的疲累之外,我也能從家裡緊張的氛圍中脫離出來。

爸媽其實已和好了。我知道像這樣的爭吵再沒多久之後的某一天又會重新上演,現在只是表面上的和平而已,私底下的裂痕早已無數,只是,人就是如此的欺騙自己也欺騙別人,認為裂痕可以修補如同當初的完好,在高昂的情緒逐漸冷卻下來之後,開始感覺到對彼此愧疚,待這種愧疚感逐漸淡去、逐漸隨著日常生活中看似細微的摩擦而消逝,情緒再一次變得尖銳起來,再一次傷得彼此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如此的,深陷在這樣的循環當中而無法自拔。

我和小優選擇在同一天搬進宿舍,室友有些變動─ ─書涵不在了。她選擇另外找自個人同住,而我們這一寢也補進了一個新成員。

雖然我們同住在宿舍裡,還有碰面的機會,然而我很清楚,我們之間已不可能回復到當初的樣子了。裂痕已經造成。

高一下學期結束以前,學校方下一張單子要我們選組,小優選擇讀第三類組,阿凜和龔黑輪在自然組的選項前打了一個勾,我們當中只有我選擇讀社會組。想當然耳,我們不同班了。

後來知道書涵選擇的同樣是社會組,只不過我的同班同學裡沒有她的名字。

倒掉擦拭完桌面及床具的髒水,小優一見我走出浴室便湊上前來說道:「阿凜剛剛打電話來,說他在宿舍外頭。」

只是喔了一聲,我沒有更進一步的反應。

我不知道見了面該說些什麼才好,是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打招呼,然後像往常一樣嘻鬧,還是要告訴他關於我和宸風之間的事情,認真的跟他說暑假在高雄這段期間我所發生的一切。

思緒紊亂,還沒有整理好。

將臉盆收好,我著手舖起床墊,全然不理會小優的催促。

「晚上再整理也還來得急啦。」她受不了地強行拉我走出宿舍,走到戶外時我才發現,上午高照的艷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灰雲。

一個『快要下雨了』的念頭才從我的腦海中閃過,下一秒天空便轟隆地響起一聲悶雷,隨即落下滂沱大雨,速度快得使我們來不及反應。

西北雨落得太急太快。

我和小優跑進中庭的涼亭裡,那個當初我與宸風一起躲雨的涼亭。

喘著氣,我試圖拍掉頭髮上與身上的雨珠時,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自遠處朝著涼亭跑來,他的雙手微舉在半空中遮擋雨水的侵襲。人影很熟悉。

我隨手用衣袖抹去臉頰上水珠的同時,那道人影跟著闖進了涼亭裡,使我嚇一大跳,因為來人不是阿凜而是全身濕淋淋的宸風!

看見我,他的表情也顯得吃驚。

「宸風!」我驚呼出聲。

此刻的我心情有些複雜,如果說我還沒有整理好思緒去面對阿凜,那麼,要與宸風見面我更沒有心理準備。我很想念他,很想靠近他,就像以往一樣,在另一方面我卻有些逃避和害怕,怕他會把我從他的身邊推開,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嗨,莫宸風。」小優從錯愕中回復過來打招呼道。

「好久不見。」他的嘴邊依然掛著淡淡的微笑,那抹笑容和我初次遇見他時所看見的一樣,沒有到達眼裡的笑意,他將自己與外界隔閡,再一次的。

一股難過的感覺頓時湧上了我的心頭,我已經無法像初遇他時那樣用大剌剌的態度面對他了,因為知道他為何要穿上盔甲、戴上面具示人的原由。

我沒有辦法,也無法假裝。

「好久不見。」勉強從嘴裡擠出這四個字,我有些想哭,卻要拼命地隱忍情緒。

曾經彷彿是海上一塊可以讓我僅僅攀附的浮木,現在卻不見了,我只能無助地任由自己的軀體在海浬載浮載沉,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妳有拿到那本小說吧?」見我點頭,他緊接著開口道:「那就好,雨就要停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便轉身離去。

他徒留給我的,只是一道背影。

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滿雨天味道的空氣。

西北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就跟宸風一樣。這個認知使我緊閉的雙眼漸漸泛起水氣。

我睜開眼,他的背影已消失不見了,感覺溫熱的淚珠貼著臉頰緩緩滑下,我止不住淚水,也不想止住,任由它奪眶而出,或滴落或停留在臉頰上。

決定不再隱忍之後,我從原先的輕聲啜泣到最後變成整個人蹲在地上痛哭。

我需要發洩,需要好好的大哭一場。

「千嵐……」小優不知所措的蹲在我身旁,輕輕拍撫我的背,不斷地說一些安慰的話語,也不斷地罵宸風。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是我自己想哭……和宸風沒有關係,他沒有什麼錯的,這不是對與錯的問題啊……沒有誰對誰錯……不是的……

「千嵐?!怎麼回事啊?!」

急切的腳步聲停在我的跟前,嗓音熟悉到不用抬起眼,我就知道是誰─ ─阿凜。


2009-11-11 02: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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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19

哭過之後,我整頓好心情準備面對隨之而來的新學期。

如同往常一樣,我和大家嘻笑打鬧,雖然班上大多數的同學都還是生面孔,但是這樣宛如重新出發的感覺使我更振作起精神。

看著我再正常不過的生活,小優顯得擔心,就像我擔心小易那樣,不同的是,每每我結束一整天的課回到宿舍,小優若不是湊上前來小心翼翼的詢問道:「妳今天……還好嗎?如果有事可以告訴我喔。」,就是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我。

不只是小優,甚至連阿凜也是。

「林千嵐,外找。」下課十分鐘的空檔,我時常聽到這一句話。

往外探去,看見的通常都是阿凜欲言又止的表情。

很想告訴他們,我真的很好。哭,是因為需要一個可以發洩的管道,讓滿載負面情緒的心抒發一下。

我不需要太多安慰的話語,需要的只是可以整理自己的時間與空間。

然而知道小優和阿凜不會把我這一番話當真,我也就由著他們認為此刻的我很脆弱,很需要朋友的關懷和安慰。

有的時候我時常會被他們過度關心的眼神弄得煩不勝煩,但這卻也令我感到友情的溫暖。

午休的鐘聲落下最後一個聲響,校園裡遍佈的吵雜聲,此刻像是按下遙控器的減少音量鍵一樣,逐漸安靜下來。

我很喜歡午休時間,靜謐的校園裡不需要提耳聆聽就可以聽見不同聲調、頻率的鳥鳴。每當耳|享受著天籟,我會閉上雙眼想像自己在山林深處悠遊。

很平靜,很放鬆。

走過中庭,我往校刊社的專用教室走去,不經意地抬頭看望那棵高大的櫻花樹。夏季裡她的枝葉繁茂,一大片深淺不一的綠色使她變得平凡、不顯眼。

好久不見。我在心底對她說道。

一直沒忘記那個午休,我也從這裡經過,宸風蹲坐在樹下抽菸,一副不良少年的模樣。那是我陷入深淵的開始。

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何要來招惹我。

甩甩頭,我轉身走進校刊社教室。

小平頭學長和他的女朋友不在了,不只是他們,其餘升上三年級的學長姊都一樣,從社團中退出,奮戰去了。

帶頭的學長姊不在,又還未有新血的加入,校刊社裡的氣氛顯得低迷,失去往常的歡樂,連說笑也提不起勁,唯讀在他們偶爾偷溜回來時,氣氛才會和以往一樣輕鬆。

「不要因為我們不在,就好像失去了方向一樣。」學長搖頭輕嘆道:「你們還有下一屆的學弟妹啊。記得你們在校刊社裡所學的吧?我們在不在都無所謂,你們要靠自己去摸索,去尋找你們方向,不要老是以為沒有我們就什麼都做不好,這樣我們也才能放心的考大學啊。」

學長說的這一番話才使得整個校刊社振作起來。

還沒開學,校刊社也還未到真正忙碌的時刻,我們一方面等待新生的加入,另一方面也開始著手整理上學年所有活動的相關照片及文章資料。只是,活動照片中獨缺少園遊會的部分。

「啊!沒有園遊會的照片耶!」負責分類整理的女同學將所有照片擺放在桌上,隨即驚呼出聲。

那瞬間我的腦中閃過『完蛋了』三個字,當時為了書涵我顧不了這麼多事情,也由於發生了太多的事使我一時之間很難消化,所以忘了去做補救。

「抱歉,那部份原本說好是我要拍的,可是因為當天臨時有急事,出了一點狀況……我沒有拍……」硬著頭皮,我囁嚅地說道。

原先預料會引起的一陣責備聲沒有出現,反而看見大家都是一副『我能諒解』的表情。我亂感動的。

「沒關係啦,我能了解。」一個長得很像小熊維尼的男同學開口說,其餘的人紛紛點頭附和。

了解?難不成大家都知道園遊會那天發生的事嗎?

心理存著疑惑,可是我沒有勇氣開口詢問。

「可是……」女同學一隻手抵著下巴作沉思狀,緩緩地開口:「照片要怎麼辦呢?不是已經決定好要在校刊的前三頁放上活動照片,少了園遊會的行得通嗎?」

「我覺得照片不放也可以,反而放上照片以後,整個質感都被破壞殆盡了。」一個男同學露出嫌惡狀。

「請注意,這是校刊,所以無法免俗。何況我們如果不放上去,最後到了老師那裡他也會放啊。」她說的老師是指校刊社的指導老師。

「我記得園遊會那天有看到幾位老師拿著像機在拍照,不然去跟那些老師調照片好了。」

小熊維尼提議道。

「前提是我們要知道那些老師是誰。」

「不然就去導師辦公室問看看好了。」

我自告奮勇地前去導師室調照片,畢竟這本來就是我負責的部分,總不能叫別人來替我收尾。

午休時間,老師們通常沒有睡覺的習慣,有些老師趁午休的空檔改作業或考卷,有些則是喝茶聊天,因為如此我才毫無顧忌的敲門進去。

「老師,我們是校刊社。請問一下有沒有園遊會那天所拍的照片可以提供給我們?」瞄了一眼班導的位子,現在是空的,人不知去向。我只好從最靠近門邊的老師開始問起。

正欲開始忙碌,導師室的門又再度被敲開來。我下意識地抬頭往門邊看去,來者是面色凝重、跑得氣喘吁吁的兩個同學。

大概是出什麼大事了吧。我心裡嘀咕著,轉回頭和那名老師協調討論,並沒有多加理會。

「陳老師,張老師,你們兩班的同學在打架。」其中一個喘著氣說道。

我看見兩個男老師錯愕的從座位上站起身。

「是莫宸風和阿凜。」另一個同學緊接著說。

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我幾乎站不住腳,耳邊老師又說了些什麼,我全都聽不見─ ─




20

跟在兩個同學和兩個班導師的身後來到『案發現場』。這是靠近中庭的一個小穿堂,平時行經這裡的人不多,屬於學校較偏僻的角落。看樣子很明顯,他們是刻意約在這裡見面談事的。

我們趕到時,現場已有不少人圍觀,有人試圖將兩人拉開,也有人只是純粹來看熱鬧的。

我擠上前推開人群,隨即看見阿凜掄起拳頭往宸風的腹部重重揮去,而宸風禁不住如此猛烈的力道,腳步踉蹌,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地。

我倒抽了一口氣,沒有多想便衝上前將他們拉開。

「千嵐?!」阿凜看見是我,嚇了好一大跳。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我質問著,卻沒有人願意回答我。

為了阻止、也為了預防他們再度打起來,我擋在他們兩人之間,不肯退讓。

「回去睡覺,沒有什麼好看的。」兩個班導跟著排開人群,趕走好事圍觀的學生。

「妳不要管。」阿凜推開我,衝上前抓起宸風的衣領,兩人的臉靠得很近。他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與宸風的冷靜自持形成強烈的對比。

「放開!阿凜,你在幹什麼?!」阿凜的班導師走上前企圖將兩人分開。

我站在一旁,氣得全身顫抖。

他們先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現在會變成這樣?

「怎麼了?為什麼打架?」隨後趕來的藍教官面色凝重地瞥了兩人一眼,「全部跟我到教官室去。」

我站在原地,沒有移動腳步。猶豫著該不該跟上前去探視情況。阿凜和宸風的大打出手表面上與我毫無干系,但私底下呢?我們是朋友關係,不該去看看嗎?

很想搞清楚究竟是為了什麼,我一咬牙,決定跟在他們後頭走。

走到教官室門口,停下腳步,怕走進去之後會被趕出來,我索性就站在門邊偷聽。

「為什麼要打架?」教官低沉的嗓音帶著怒氣,再度質問道。

我站在門口偷聽偷看,看到教官偕同兩位班導師坐在辦公桌作為會客用的木製桌椅上,而阿凜和宸風站在他們跟前,像是受審的犯人。他們兩人擋住了教官和老師的視線,正巧方便了我的窺視。

阿凜默不作聲,宸風也是,誰都不願意開口解釋。

「為什麼不說?連打架都敢了,還有什麼是你們不敢說的?」宸風的班導氣憤地說道。

我在門外忍不住輕聲踱步,心裡焦急著。

「是誰先出手的?」藍教官又問。

在場的人又是一陣沉默,坐著的在等站著的解釋,而站著的唇瓣像是被黏上了強力膠似的,緊緊閉著。

「是我的錯。」宸風率先打沉默。

他的臉和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膚都可以看見多處瘀傷,而阿凜一處都沒有。我對於宸風將錯攬在自己身上很不以為然,也料想教官會再追問下去。

結果,我想錯了。

「你們兩人各記一支大過。」藍教官鏗鏘有力的聲音隨著午休結束的鐘聲落下,「老師們請先回去上課,他們兩個還需要留在這裡一段時間。」

我看著兩個班導師臉色鐵青的站起身走出教官室,甚至連我就站在門邊也沒有發現。想必氣得不輕。

「你們兩個跟我來。」藍教官輕嘆了一口氣,用與方才截然不同的語氣說道:「同學,妳也一起來,不需要偷看了。」最後補了這麼一句話,著實令我嚇了好一大跳。

真搞不懂我一天究竟要受到多少驚嚇,再這樣下去心臟恐怕會負荷不了。

藍教官走在最前頭,我、宸風及阿凜偕肩默默地跟在其後面。

他倏地停下腳步,我們來到空無一人的體適能測驗教室。

心裡悶著,藍教官到底想做什麼?

他沒有理會我們疑惑的眼神,兀自將上了鎖的體測室打開,意識我們進去。

體測室放了不少用具,木製的地板透出冰冷,坐在上頭感覺很舒服。我喜歡那樣冰涼的觸感。

我們坐著,面向站著的藍教官。

「宸風、阿凜,剛剛兩位班導在場的時候,你們什麼也不說。」教官緩緩地開口道,「我想,你們也不願意跟我多說什麼,我雖然不想多聽內情,卻還是希望你們的問題能夠解決。這節課你們就待在這裡,自己把話說清楚,橫豎也已被我記了一支大過,如果你們要打架我也不會阻止,只要不打出這間教室。」

語畢,藍教官踩著一雙擦得油亮的皮鞋離開,留下我們三人無語地共處一室。

忽地宸風起身,往窗邊移動。他靠著窗櫺,望著外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隨後阿凜也跟著站起身,倚在教室前門的門板上。

空間因為我們的沉默而凝結,空氣和時間也彷彿凝結了起來。

站起身,我開口打沉默:「我要走了。」

既然我在場會使你們什麼都不說,那麼我寧願離開。反正又不干我的事,待在這裡祇會讓你們感覺礙眼而已。

心頭湧上一股怒氣,我要阿凜從門邊讓開,好讓我出去。

「千嵐。」正欲走出門外,宸風突然開口叫住我。

沒有回頭,我僵在門邊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對不起。」他落下最後三個字。

我輕笑出聲,那笑裡帶著許多苦澀。

什麼話都沒有說,我關上背後的門,身體無力的貼著門板。


2009-11-11 02: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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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21.

連續一個多星期我沒有理會阿凜,和宸風也沒有再見面,我負氣地決定不去理會他們,不再和他們說話,是因為生氣,也是因為我無話可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下定這樣的決心之後,就算阿凜出現在我的面前也同樣視若無睹,小優則是被我這樣的決定搞到快要抓狂,天天嚷著她再也不要插手管我的事情,而我回應她的只有沉默。

我知道她很關心我,然而此刻我需要的是時間,足以讓我消化這一切的時間。

阿凜和宸風的打架事件掀起了一陣一陣餘波蕩漾的浪潮,開始有流言傳出,各種版本的流言都有,有的說法是他們早就看彼此不順眼,有的則說他們喜歡上同一個女生,為她爭風吃醋,更有人說那個女孩是我,林千嵐。

我於是成了整啟事件的罪魁禍首,承受眾人異樣的眼光。

說不在意是騙人的,受不了連續幾天大家曖昧的目光,好似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情緒累積在胸口處,悶悶的,實在很想殺人。

一肚子的煩悶無處發洩,我愈發不想理人,甚至連小優也是。小優卻沒因為我的臭臉而卻步,反而無所不用其極地纏著我,找我說話,想辦法逗我開心。

「妳不需要心情不好啊,那又不是妳的錯。」我和小優趴在同一張書桌上,臉與臉十分貼近。

是啊,他們打架與我有何干係?我為何要心情不好……

流言真是可怕啊!我帶著這個認知,懷中抱一大疊社團老師托我影印的資料走進校刊社專用教室。

開學沒多久,社團的新生正式報到。一年級的新生懷抱著幾許興奮的眼神看待學校裡一切事務,熱血得很。想當初我們剛進來時也是如此。

將整疊的資料放在最靠近前門的桌子上,我往教室後方走,撿一個角落的座位坐下,靜靜地看著台上校刊社指導老師口沫橫飛正在為新生介紹本社團的特性及運作。是的,為一年級新生,講解社團的一切為使其更加了解何謂校刊社。

連我幫忙影印的資料也是給這群熱血新生看的。

突然發現到平日舉手頭足皆十分優雅端莊的老師,一站上講台便瞬間化身為一個表演者、演講人甚至是解說員,搭配看似協調的肢體語言使其演說內容更具說服力。

瞄了一眼在座的所有社團新生,視線轉移至窗外,望著教學大樓外一排高至三層樓以上的大王椰子樹出神。

幾天前的社團時間,有個學妹怯怯地跑來問我:「學姊,聽說有兩個男生為了妳打架。是不是真的啊?」

我從驚嚇中回復過來,正經又無奈的搖頭:「不是喔,那只是別人胡亂傳的。我和他們只是很普通的朋友,他們兩個人連打架的理由都不肯告訴我。」

故結論是,流言真的很可怕啊。流傳的速度之快,快到連才進校門沒有幾天的學弟妹全都有所耳聞。

無力為自己辯解,我想我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橫豎已洗不清,所以連為自己解釋的話都不想再說。

「千嵐,外找。」

教室門口傳來同學的喊叫聲,我無奈地起身往門口走去。在場的學弟學妹及老師全定格般地盯著我看。

知道不是阿凜,如果是,他會自動走進教室不會在門口喊『外找』,畢竟他也是校刊社的成員之一,只不過已有好一陣子沒有在社團裡露臉,惹得指導老師有些火大。

他不敢出現,因為我揚言不再理他,不再和他說話,把他當成透明人似的。所以來者不會是他,而是好一陣子沒有碰面的龔黑輪。

一整個暑假他都忙著搬家,從新社搬到豐原,據說他的新家落坐在距離我和小優家不遠處的國小附近。那一帶我不常去,也沒有聽說竟有新社區在小學附近的深巷裡蓋起來。

是為了我爸的工作方便,搬家真的很累呢。他說。

「啊,龔黑輪。」我發現他曬黑不少。

「好久不見啦。妳一整個暑假都死到哪裡去了?怎麼都沒有看見妳?」

唉,仍舊是滿口粗話。我還以為這兩個月下來他或多或少會有些改變。

「沒呀,我去高雄。」我輕描淡寫地帶過,沒打算向他報告詳情。

「去高雄喔,這麼好。」他撇撇嘴又開始說起搬家辛苦談,我一邊聽一邊幻想未來他若是服完兵役會說起當兵辛苦談,想到此不禁完爾一笑。

「啊,對了對了。」龔黑輪倏地像是想什麼似的叫出聲,「阿凜和宸風打架的事情我聽說了。」他刻意壓低聲音,好似什麼重要軍情怕被隔牆的敵方聽見。

我收起笑意,只是以『唔』了一聲代為回應。

不想再談論這件事情,我什麼都不想再說。

「唉,搞不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抓抓頭髮,「剛剛去小優的班上找她,結果她不在。我想跟妳說也一樣,所以就跑來這裡找妳了。」

什麼事?我問。

「下下個週末,請你們去我新家玩,我媽答應的。」龔黑輪神采飛揚的說道。

「你還有請誰啊?」我隨口問道。

反正一定會有阿凜,他們是哥倆好。

「為了避免出現尷尬場合,大家玩得開心,所以不會請你們不認識的人。」他露出一副『我很替你們著想』的表情。

「認不認識都無所謂啦。還有什麼事情要說得嗎?沒有的話你可以滾了。」

聽不下去,我無視於他的叫囂轉身走回教室。





22.

龔黑倫說,為了避免尷尬所以不會請不認識的人,為求大家玩得開心。唉,他的確沒有邀我不認識的人來,但他邀來的人同樣使我尷尬。他應該是想辦一場和解大會才是。

週末,我們約好上午十點在小學的校門口集合,我和小優因為住得近,所以比較早到,這場派對著主辦人龔黑輪還比我們晚到,等了老半天才和阿凜一起出現。他們兩人共乘一輛機車。

「人都到齊了嗎?」心理存著疑惑,我問道。

只有我們四人?我的生活圈也沒有小到只剩下他們三個朋友而已吧。

「等等,一個人還沒有到。」龔黑輪要阿凜熄火,等待最後一個珊珊來遲的某人,「怪了,他明明答應我會來的,就算不來也該打個電話才對。」

「到底是誰啊?」小優好奇地問道。

不同於小優的好奇,我看著來往的車水馬龍,心裡沒由來的升起一股無以名狀的感覺。有些害怕,和期待。

「啊!來了來了。」龔黑輪朝右側車道揮手揮得起勁,我卻看不到有任何熟悉的人影。

就在我猛盯著馬路邊看時,一輛銀色寶馬停在我們的跟前,龔黑輪走上前敲敲副駕駛座的窗戶,車窗搖下來,副駕駛座上空無一人,而坐在駕駛座上開車的人是宸風。

「抱歉,我遲到了。」

原來那個珊珊來遲的人是他。

偷偷瞄阿凜一眼,他除了臉部僵硬之外沒有多說什麼。

「好啦,全員到齊,我們可以出發了。」龔黑輪吆喝著,「宸風,小優和千嵐給你載,我和阿凜騎機車載你們前頭帶路。」

上車前我稍有遲疑,小優打開後座的車門,要我坐進副駕駛座。

「我是對他有很深的成見沒錯,但我也希望妳可以跟他把話說清楚。」之後回到宿舍時,小優這麼對我說,「不管妳的決定是什麼,我希望妳會幸福快樂就好。」

我坐進宸風身旁的副駕駛座,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車內的氣氛有些許僵,宸風也不說話,只是專心開車,緊跟在阿凜和龔黑輪的機車後面。

車載狹小的巷弄裡拐了好幾個灣,實在不輸給北宜公路的九彎十八拐,弄得我已搞不清楚方才到底是從哪裡進來的,又該在哪裡左轉,該在哪裡右轉。

光想辨識來時的路就感到頭痛。

「這台車子是誰的啊?」小優忽地出聲問道。

「是我的。」宸風的回答使我和小優瞪大雙眼。

寶馬耶!他怎麼可能有能力買車?更何況他應該沒有駕照才是。

「是我爸買給我的。我晚了一年才入學,國中時又因為生病,中間休學一年。」他頓了頓,「所以我有駕照。」

「你比我們大兩歲喔。」小優驚呼出聲。

生病?我想問他究竟生了什麼病,話語梗在咽喉處,直到車停在龔黑輪的家門前,我還是沒有問出口。

我不敢問。

宸風讓我們在門口下車,他要去找停車位。

我四處望了望,如此深的窄巷裡很難找得到停車位,連兩輛車會車都還需要相讓了,哪裡還有位置可以停車。

後來,龔黑輪要他把車停進他家車庫,「反正我爸開車上班去了,車庫空著。」

龔黑輪的新家落坐於窄巷的深處,白色的透天厝後頭有一個小小的花園。花園真的很小,

光我們五個人就可以擠滿這座小花園。

說是花園又有些不像,沒有軟泥的草地,地上舖著淺色瓷磚,花草樹木全種在花圃裡,細細一看,有杜鵑、日日春、彩葉草還有山芙蓉。全是一些住家常見的植物。

「這些花草全是從舊家搬來的,把塑料盆栽去掉,種在花圃裡。」龔黑輪邊搔頭邊說道。

他的新家真的很新,淘汰了多數舊家具及電器用品,換上許多新的。

龔黑輪帶我們參觀各個房間,除了他父母的臥室之外。

我們在他的家裡四處亂走亂晃,晃久了不免感到無趣。

「好無聊,中午要吃什麼?」阿凜半躺在客廳裡的紅色沙發說道。

十九吋的液晶電視此刻傳出蠟筆小新的猥褻聲,我抬起眼望了一眼電視螢幕,很好,他正在露屁股。也不知道是誰切的頻道。

「你不要就只想著吃可不可以?」小優賞了他一記白眼。

龔黑輪提議要去訂披薩,他跟阿凜借機車騎到鬧區去取,我們無聊地呆坐著,直到龔黑輪回來。

「嘿,快點快點,我們到飯廳去。」他兩手提著滿滿的東西,邊催促我們起身邊往飯移動。

所謂的飯廳其實是廚房的一部分,只是用一個屏風將餐桌和廚房區隔開來,而廚房流理台的旁邊還有一扇門,那扇門打開便是小得不能在小的花園。

「咦?宸風跟阿凜人呢?」龔黑輪將披薩和可樂放在餐桌上,回過頭看我們的時候,發現他們兩人已不見蹤影。

「大概還在客廳吧,我去叫他們。」說完,我便轉身跑到客廳。

客廳裡空無一人,連方才透出蠟筆小新聲音與畫面的電視,此時也變得沉默。螢幕一片黑色。

「不在客廳耶。」跑回飯廳,我對著等待的兩人說道。

小優和龔黑倫往樓上尋找兩人的身影,留我一人獨自在飯廳。試圖回想他們是何時離開客廳的,怎麼我和小優絲毫沒有注意到。

週遭靜謐無聲,我卻隱隱約約聽見廚房外、小花園裡有人聲傳出。

他們該不會是躲到後面去談事情了?

念頭自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我動作輕柔地打開通往小花園的門,微微開啟一條縫隙。從縫隙裡望出去,宸風和阿凜皆背對門,面朝花圃的方向,使我看不見他們臉上的表情,卻可以明顯感覺得到,他們並非閒聊。

「上一回衝動打了你,真是抱歉。」阿凜低沉的聲音傳來。

「該說抱歉的,好像是我。」宸風說道。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有點距離的關係,兩人的聲音聽在耳裡竟有一種飄在半空中的感覺。

我可以想像得到,此刻宸風的臉上必定掛著那一抹淡淡的笑。那是他的偽裝,他的面具,也是他將其他人阻隔在自我之外的一道牆。

就像今天早上見面時,他給我的只是淡笑和一句在普通不過的招呼語。

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是啊,你是該說抱歉。」阿凜仰頭望向天空,「但那句抱歉不只是對我說的,還是對千嵐說的。」

氣氛逐漸變得凝重,空氣裡隱隱可以嗅出一股淡淡的火藥味。

「記得你在上學期測耐力跑的時候,我跟你說了些什麼,而你又是如何承諾我的嗎?」阿凜不知不覺地加重語氣,「當時我問你,你對千嵐究竟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我不許任何人傷害她,她是我的朋友。你也答應過我,你會守護她的不是嗎?」

我震驚地倒抽了一口氣,像是被人狠狠的賞了一個巴掌。


2009-11-11 05: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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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心裡五味雜陳。我從來不知道阿凜是如此地保護我,也或許心裡早已明白的感受到,只是不願意去承認阿凜待自己如此之好,一味的在我和他之間劃了一條界線,告誡他:不可以越界。

「我想要守護她的心意一點也沒有改變,想要緊緊抓住她,卻又感到罪惡,因為自己不能為她做什麼,所以選擇放開她的手。」宸風緩緩開口,語調平靜。

同樣地我也明白宸風為何退縮,他不要他的缺陷暴露在我的面前,不想我看見他脆弱的一面。他不願意,選擇獨自面對。

「這是什麼鬼理由啊?!」阿凜滿臉怒氣地道:「算我看錯你了!」

我闔上眼許久,感覺溫熱的淚水貼著臉頰滑落,心裡滿是苦澀。

左肩突然被人拍了臉下,轉過頭定睛一看,小優和龔黑輪站在我身後,好似十分了解此時的情況,安慰性的拍拍我。

將臉上的淚水抹去,我向他們搖搖頭,示意他們先到飯廳去,我要聽完宸風和阿凜的對話。

此刻我才真正弄清楚,那天午休阿凜會出手打宸風全是因為我,而我卻任性的、自私的一口咬定這件事情是他的錯,他不該出手打人,不該如此衝動,卻從未想過他跑去找宸風,談的是關於我的事情。

「我沒有辦法給你任何解釋,我能給的只有一句對不起。」最後,宸風這麼說道。

我知道他們的談話就要結束了,悄悄的闔上門,我從門邊退開到飯廳去,落座在小優身旁的座位。

沒多久時間,他們從廚房走出來,阿凜的臉部表情明顯僵硬,宸風則是神態自若。

龔黑輪試著把氣氛炒熱,拼命的說話。

我低頭靜靜吃著盤裡的食物,卻感到食不知味。

原先該是歡樂的派對,現在變得很僵。

午飯過後,小優提議到方才會合的小學打球,原本我想提出異議,念頭一轉,或許小優的提議可以讓阿凜和宸風宣洩負面情緒,我才將『我不會打球』這句話吞回去。

我們用散步的方式走到小學,途中龔黑輪說要買一顆新的籃球,說完便一溜煙的跑進對面的文具行,徒留我、小優、宸風及阿凜呆站在國小的矮牆外,好不尷尬。

沉默無語的偕肩站在一起,直到龔黑輪抱著一顆全新的籃球回來,才稍稍緩和氣氛。

我和小優走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漫畫和小說,三個男生走在我們後面,只聽見龔黑輪一直說話,宸風和阿凜偶爾出聲回應以簡短的話語。

假日的國民小學操場聚集了許多人,吵雜的嬉鬧聲充斥著整座校園。

我不會打球,只坐在籃球場邊看他們打。

一股涼風吹來,我仰頭看藍白分明的天空,夏天就快要結束了,而台中的冬季不會有雨。

閉上眼,我等這一陣風吹完才睜開,一張開眼才發覺阿凜不知何時坐在我左邊,汗流浹背。

「妳很想睡覺喔?」他邊用袖子擦去兩頰上的汗珠邊說道。

「沒啊,只是一陣風吹來,感覺很舒服。」我從牛仔褲口袋掏出一包面紙欲遞給他,他卻像我搖頭。

「我倒是覺得那一陣風打亂了我們原本的生活。」他意有所指的說道。

沉默了半晌,我才開口說:「生活……本來就是會改變的嘛,也沒有什麼打亂不打亂的……」

私心裡,我還是為宸風說話。阿凜不知道我和宸風之間存在著的問題癥結點在哪哩,他不知道宸風有血友病的事情,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知道我的話很傷阿凜,也知道他之所以會如此氣宸風是因為我,對於他,我的心理存著很深的愧疚,但是,我沒有辦法。

阿凜是朋友,而宸風是我喜歡的人,也是懂我的人。

「上一次你們打架的事情,我不會再去追問理由,也沒有真的那麼生你的氣。」清清喉嚨,我對阿凜說道:「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們可以好好相處。你們原本就是朋友,不是嗎?我不要看見你們鬧得這麼僵,我心底會很難過。」

他無語的仰視天空,我焦急地拉住他的手臂,想得到他的承諾。

「好啦。」阿凜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

我笑了開來,刻意忽略心裡那一股淡旦的罪惡感,我很清楚自己利用了阿凜守護我的這一點,去逼他答應我要與宸風和好。

我只希望他可以諒解,我不要他d了我和宸風鬧得不愉快,不喜歡看見這種場合。

「在聊什麼,笑得這麼開心。」小優跑過來,一屁股坐在我右側的空位上。
隨後龔黑輪和宸風也朝我們的方向走來,並肩坐在一起。

我淡笑著,沒有回答小優的問題。

氣氛開始熱絡起來,阿凜不再擺出一張臭臉,主動說了許多好笑的事情。

李博鈞的那一句話突然在我的腦海中浮線現出來,望向宸風,我心裡暗自有了決定。




24.

我坐在車廂內,氣氛很是沉悶。

車內只有我和宸風,除此之外在無其他人。我將他們都支開了,這是我們自龔黑輪家分手時,我刻意做的安排。

小優讓阿凜送她回家,而我則坐上宸風的車。

「妳家住哪裡?」剛上車時,他這麼問我。

沒有正面回應,我說道:「我現在還不想回家。」

心跳得很快,因為有話想跟他說。

宸風沒有對我的回應表示任何意見,他開著車在市區裡隨意亂走,最後在一處公園前停下。

彼此無言以對,我望著駕駛座上宸風的側臉,思索著該如何開口才好,該如何開口才會使他接受我的想法。

宸風和阿凜不同,不論阿凜再不情願,也會勉強聽進我說的話,但是宸風呢?我不知道。

「還記得有一次你撿到我的書籤嗎?」我語調平穩地問道。

小心翼翼地注意我的用字遣詞,害怕宸風會有很大的反彈,所以我沒有直接了當的說。他點頭。

「那一個雨天,我們在學校中庭裡的涼亭躲雨。」緩緩地敘述著,那個雨天彷彿是昨日般,景象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腦海裡。

「妳還哭了呢,哭得跟小孩子一樣。」他笑了開來,「我不過是想捉弄妳一下而已。」

他的笑容使我放鬆了不少。

「那時候我跟你說『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結果因為阿凜的出現而沒有問成。」

我斷斷續續地說著,知道他已藉由我的敘述而回到當時,憶起那時候的某些心情。

「我記得。一直很想問妳,究竟想問我什麼問題?」他淡淡地回應,眼底已有了笑意。

「我啊……」我搖下車窗,一陣風吹了進來,「當時的我想要問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麼感覺你對我很熟悉,而我卻對你一無所知?」

宸風似乎是最懂我的人,從一開始我們認識,不,或許應該說,從我還沒認識他之前就是如此了。

他很懂我,甚至是認識我最久的小優也沒像他如此懂我。

他沉默片刻,「知道名字也不是什麼難事,何況我認識龔黑輪和阿凜。」

我怎麼有股他也很緊張的錯覺?大概是會錯意了,我想。依照宸風的個性似乎不會這樣。

「不管你是如何知道我的,我還是不希望我們之間變成今天這副模樣。不要你很熟悉我,而我卻一直不瞭解你。」我望向公園外圍一排不知名的樹,「我知道你是莫宸風,你知道我叫林千嵐,可不可以不要用陌生人的方式看待彼此?我想靠近你,靠近你的心,就像一前那樣……那樣好的朋友。」話說完,我有些哽咽。
宸風下車,身軀倚在引擎蓋上。他仰頭不知在思考什麼。

隨後我也跟著下車。

傍晚天色漸漸暗淡下來,華燈初上,風猶勁,使我感覺有一點冷。

雙手微微環抱身軀,我走到他身邊,與他偕肩站立。

我在等他的答覆,等待的很焦急,他卻遲遲不開口說話。

「你和阿凜今天在龔黑輪家的談話我全聽見了。」我焦急的開口說道:「阿凜是為了我好,你不要怨懟他,你們會打架也是因為我,這些我全部都知道,我也知道你為什麼會對阿凜說那一番話,可是我一點也不在乎你的血……」

「可是我在意!」宸風打斷我的話,「妳不會懂的。」

「是啊,我是不懂……你除了對不起之外,什麼都不說……」眼眶泛起水氣,我低喃著,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可以感受得出來,他對於自身的遺傳病存在著一些心結,一些疙瘩。

「我只是希望我們可以回到以前那個樣子。不要鬧得這麼僵,好嗎?」抬起眼,我拉住他的手臂問道。

「對不起。」他抽回手臂,給予我的仍舊是那一句說到快爛掉的『對不起』。

我拼命的忍住眼淚。

宸風轉身回到車上,我仍呆站在一旁。

「走吧,我送妳回家。」他搖下車窗,催促我上車。

我搖頭說道:「不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家。」

隱忍住情緒,我不要在他面前示弱,是倔強也好,是任性也好,我想要d自己保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尊嚴。

宸風車開走了,沒多說什麼。

我看著他的車尾燈漸漸消失在夜晚的馬路上,情緒霎時崩潰。

眼淚像是斷了線著珍珠,不停地落下來。

我和宸風的交談沒有任何共識,為此,我難過得直掉淚。

我哭得昏天黑地,也不管是否有人注意到我的行徑。

啪!地一聲,周遭突然暗了下來,我驚愕的抬起頭,連臉頰上的眼淚都忘了擦。

停電了,四周一片黑暗,連街上不眠的路燈及紅綠燈全熄了,看不見任何景物,伸手不見五指。

我站在原地不敢隨意走動,心裡害怕著。隔街傳來車輛相撞的聲音,緊接著是互罵的吵雜人聲。

心跳漏了一拍,我很擔心宸風的安危,不論他如何對待我,我都狠不下心不理他。

試圖離開原地,我往前走了幾步,憑著記憶走,也不曉得自己究竟走到哪裡去了。

漸漸穩住慌亂的心情,適應黑暗。

黑是那樣無止盡的黑,沒有盡頭黑,看不到前方,未來,也沒有所謂的現在。天空甚至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我的心裡升起一股悽涼之感。

深陷在感傷的情緒裡,忽然一股強烈的光束朝我照射而來,光線刺眼地使我一度睜不開眼。

「千嵐。」宸風下車,臉上盡是擔憂。

他的車頭燈照亮了周圍景物,我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我正站在馬路政中央。

看見他,一方面我放心了不少,至少他沒有出事,還好端端地站在我跟前,另一方面卻也為他不顧自身安危,在沒有交通號誌的路況下開車趕到有些生氣。

他不要命了是不是?!

「沒事吧?」他走上前詢問道。

「沒事,只不過是停電而已。你不需要特地回來。」我逞強地回應道。

「我擔心妳。」

「既然你已經決定要將我推開,就不該說出擔心我這種話。」我負氣的說道。那會使我陷入萬丈深淵。

別過臉,我不願意看他。

「妳哭了?」光線照映下,他清楚地看見我臉上的淚痕。

「不用你管。」抹去淚水,我轉身就要離開,他卻猛地將我拉進他懷裡。

「對不起,我不會再讓妳哭了。」

此時天空開始飄雨,綿綿細細的冷雨,我知道,這是夏季的最後一場雨,冬天就要來了。


2009-11-11 05: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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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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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25.

和宸風的關係就這樣合好如初,與小優、阿凜織之間緊崩的關係同樣也解除了,我們如同往常一樣地嘻笑打鬧過日子,誰也沒再提起那日在龔黑家所聽見的宸風與阿凜之間的談話內容。

我們彼此心照不宣,希望B持現狀好。這樣就好,我深深地以為。

平和的生活從高二上學期初一直延續到高二下學期,我對現在的生活感到十分滿足,即使此時我們已被視為考生,課業壓力經過一個寒假變得龐大,和書涵之間已沒有任何聯繫,父母之間的爭執加劇。

即使生活中還是有些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但只要一想到宸風他們都在我的身邊,便會感到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地方。

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竟會如此容易滿足現狀,也許這和我與宸風的關係愈來愈親密有關。

我和宸風,在旁人看來十分曖昧,像是朋友可卻又比朋友更為親密,週遭好事的同學、朋友時常以帶有曖昧的語氣問我:「你們什麼時候要在一起?」或者是要我們別再拖了,拖久了會像八點檔連續劇。

我只是報以一記無奈的微笑,沒有附和也沒有反駁,我心底清楚地知道,我們─我與宸風─並非只要我向他告白,他接受我,然後我們在一起就可以的。

我們早已超越了愛情這條界線。

四月初,清明節剛剛過去不久,充斥在鼻息、胸腔中的空氣隱隱可以嗅出潮濕的泥土味。

雨才剛落完。

校園中庭的櫻花樹已有開花的跡象,台中的清明過後,天氣明顯的燥熱起來,也宣告梅雨季節即將揭開序幕。

想到此,我的心情不由得雀躍起來。

我喜歡雨天。

「瞧妳春風滿面,在想宸風喔?」校刊社專用教室裡,阿凜坐在我右側的座位調侃的說道。

賞了他一記白眼,隨後我收拾個人物品離開社團教室,預計到涼亭和宸風見完面後要直接回班上,沒有如同往常一般再外面逗留至午休結束,因為今天下午要開班會討論一件大事:畢業旅行。

我們學校的畢業旅行和其他學校一樣,選擇在高二下學期舉行,這是為了避開高三龐大的課業壓力,同樣的也意味著畢旅過後將有比現在更加沉重的學業在等我們,那時,我們會被『正式』地和考生劃上等號。

「千嵐。」

一抬眼,我看見宸風做在涼亭一角,他開口喚我,我則朝他微笑。

每回一看見他,心底便升起一股暖意。我並非像大多數的人一樣,認為兩個人走到比友情更要好、親密時就非得成為情侶不可,只要他在我身邊,不轉過身背對我,這樣就好。

我們始終沒有開口說要在一起。

「你今天早到了。」還沒有到約定的時間呢,「在看什麼書?」

我走近他身邊,看見他手中正攤開一半的書。

宸風將書遞給我,是他前些日子託人送給我的小說《廚房》,但不是同一本,他送我的那一本現在放在宿舍的書架上,我沒有帶出來。

「你似乎很喜歡這本小說。」我隨口說道。

小說的書況和宸風送給我的差不多,想必是同一時期買的吧。

關於小說的事情我一直沒有問他,縱使心裡存著些許疑惑,還是沒有開口。

下次吧,下次有機會再問他。

他似乎也感受到我心裡的想法,「下次再告訴妳,關於這本小說的事情。」

我笑出聲。

「我們班今天下午要討論畢旅的事宜,你們呢?」坐在他身旁,我聞著雨後泥土的腥羶味,微微蹙眉。

「我們也一樣。」說完,他饒富興味地盯著我看。

「幹麻?」我感到有些怪異。

「聽妳班上的同學說,妳最近比以前活潑,和班上的人互動也比以前頻繁。」他露出一臉安心的表情,看得出來心情很愉快。

「我也有聽說你最近的笑容變多了,話也多了不少。」我笑著說道。

不只有我發覺的改變,連週遭的都有感覺到,他正一點一滴的在改變。

宸風淡笑不語。

生活恢復如同往昔之後,我和宸風時常單獨出去見面什麼的,我們每天午休都會約在ª亭見面,假日也常在一起。

「妳有帶傘嗎?」忽然又下起雨來,宸風望向庭外的雨問道。

我將懷中的摺疊傘抽出來。

他點點頭,隨即合上眼不再說話。

我也跟著閉起眼睛,我知道,他要我聽雨落的聲音。





26.

早晨的空氣充斥著鼓動的因子,這是畢業旅行出發的當天,十幾臺遊覽車成排地停在學校外的馬路上,車身的綠色烤漆被炙熱的陽光曬的發燙,車頂折射出金色光暈,柏油路微微透出熱氣。

突然有股我們陷在城市沙漠裡的感覺。

小優比平時還早把我從被褥中挖起來,我揉著惺忪睡眼同興奮的她將昨晚收拾的行李清點一次。可想而知,她一整晚都亢奮的無法入眠,而我也被她吵得沒睡多久。

「陽光少女,妳的精神也太好了吧。」將背包的拉鍊拉上,我忍不住調侃她道。

「還好啦。」她滿臉笑意。

收拾好東西,我們往各自的班級集合。

昨晚趕在門禁之前,我和宸風見了一次面,談起關於上個禮拜的模擬考是如此緊繃,也談起這次的畢業旅行,我想像著,期待會發生許多好玩、難忘的事情。

同時也談到為期三天二夜的畢旅大概沒有辦法見上對方一面了,就算見了面也無法好好地說上話,只能匆匆地打聲招呼,除非彼此有脫隊的打算。

遊覽車的車身搖搖晃晃,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妳有聽說那件事嗎?」坐在前排座位的同學向她身旁的的開口問道。

她們的談話內容打斷了我的思緒。

「妳說隔壁班的書涵嗎?」答覆的刻意壓低聲音,「我在補習班有聽她的同班同學說過,聽說她已經有一陣子沒有來學校上課,也沒向學校請假,後來她媽來學校幫她辦休學。」

我驚訝地看著前方的椅背,一股複雜的心情湧上心頭。

「到底發生什麼事?都已經快要升上高三了。」那同學又問道,另一個只是以『不知耶』三個字草草結束這個話題。

我的心裡隱藏著不安,連窗外的風景也無心再看,不知道阿凜和小優他們對這件事是否早已知情,只是沒告訴我而已。

右肩的重量使我分心,轉過頭,坐在我右邊座位的女同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笑地盯著我看。

微微蹙眉,我問:「怎麼了?」

她搖搖頭,「是妳怎麼了?把不開心的事情暫時忘掉吧,今天、明天、後天這三天該是我們大玩特玩的日子,是屬於歡笑的,別把它浪費在想其他煩人的事情上。」

說完,她抬起手撫平我蹙起的眉頭。

她和我也是高一的同班同學,高二分組後又被分到同一個班級,對於我和書涵的事情她略知一二。

我點點頭,隨即展開笑顏。

是啊,她說得沒有錯。

暫時將這件事情忘卻吧。

「千嵐,要不要唱歌?」班長捧著一本厚厚的歌本站在我們的座位旁。

我接過歌本,和跟我坐在一起的朋友隨意翻著。

「喂,我也要看,等一下傳給我。」後排的人攀著椅背說道。

「這裡有紙,把想點的歌抄在上面,傳到前面給我。」他離開了一下,回來時手中多了一疊純白色的紙條。

我看見每個人的雙眼全釘著我手上的歌本看,不免感到有些好笑。唱歌還真的是全民運動啊。

我和朋友討論著想在空白的紙上填寫什麼歌,熱絡的歡樂氛圍充斥著整台車,使我忘了前一刻正在為書涵的事情傷神。

將寫好的傳到前面去,我稍稍舉高歌本欲遞給後排的同學,手還沒拿穩隨即被人搶去,惹來不小的抗議聲。

電視傳來音樂聲,我抬眼一看銀幕上出現的字幕,是一首前些年十分流行的快歌,當時引發一股熱潮,頗受人歡迎。

我也很喜歡這首歌。

點歌的同學搶過麥克風,站在走道上蹦蹦跳跳的大聲唱了起來,其餘的人也沒有閒著,更不甘只能聽別人唱,週遭鼓譟亢奮,有人離開座位直接在走道上跳起那首歌MV裡的經典舞步,隨後紛紛有同學跟進。

大家鬼吼鬼叫的,全都瘋狂了,連平時板著一張嚴肅面孔的導師李老,此時也只是坐在位子上笑著任我們玩樂,開車的司機也沒阻止,反而跟著哼起歌來。

「千嵐,一起來玩啦。」

坐在位子上拍手的我突然被朋友拉起來。

我不會跳舞,四肢僵硬,只會身體微微地跟著音樂搖擺。

「站著的同學小心嘎,這個路段有很多大型的彎路,我要轉彎囉。」司機抓起他身旁的麥克風說道。

我捉緊椅背上的把手,隨著車身忽左忽右的轉彎,身體也跟著忽左忽右的擺動起來。

在一連串轉彎的驚呼聲中,快歌結束了,下一首是抒情歌,一樣是每個人都能琅琅上口的那一種。

走道上的同學相互推擠著回到各自的座位,車子行走的同時,走起來就有些搖晃不穩了,更何況還遇上轉彎。

站在我後方的人一個不穩,重心往我身上壓過來,我被突如期來的狀況嚇一大跳,腹部撞上座椅的扶手,右腳拐了一下,跌坐在地。

好痛!

「千嵐!有沒有怎麼樣?」週遭的同學圍了上來,關心的詢問道。

我痛得無法開口說話,眼眶逐漸泛起水氣。

「腳好像扭傷了,我爬不起來。」我緩緩氣說道。

同學一直不停的跟我道歉,我向他搖搖頭,畢竟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可惜了我的畢業旅行,極有可能因為這樣而泡湯。

班導師過來了解狀況,要同學坐回自己的座位,並幫我做初步的處理。

「還好吧。」導師走開後,朋友仍舊不放心的詢問道。

「沒事啦,剛剛老師不也說一下車就會帶我去看醫生的嗎?」我笑了笑。

腹部的撞擊沒什麼要緊的,但扭傷的腳踝隱隱作痛,讓我接下來這幾天行動不便,也使我玩樂的心情大打折扣。

我們下榻墾丁福華飯店,第一天晚上為班級自由活動時間,十點半導師會到各組同學的房間點名。

班級自由活動時間,我是缺席了。


2009-11-11 05:3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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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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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27.

一抵達目的地,我便被帶往鄰近的醫院,推拿的中醫師一見到我的腳傷,大罵老師怎麼拖那麼久才帶我來。我瞥見李老漲紅的臉,有些愧疚。

老中醫師拉來一張小板凳讓我懸在半空中的腳靠在上面,轉身拿來一條乾淨的白布覆蓋在傷處上,手中握著一罐裝有深褐色液體的罐子,他將深褐色液體傾倒在白色的布上,清冽的中藥味撲鼻而來,是藥酒。

被染成深色的布服貼著肌膚,我感覺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現在幫妳做沖洗。」老中醫說道,「妳的腳實在太腫了,做完沖洗會好一點。」

我頷首。

敷藥酒的時間大約十分鐘,正確的時間我沒有計算。過程中我尷尬的不敢直視李老,視線在診療間裡打轉。

眲~之後,我明顯的感受到扭傷的腳比之前快活許多。

「在傷好之前不能跑跳。」包紮之後,老中醫叮嚀著,「明天晚上記得來換藥。」

晚上的班級自由活動時間,我們班預計要去六合夜市逛逛,原先同組的朋友欲留下來陪我,被我拒絕了,我不想打斷大家的興致。

一個人待在飯店裡,我反而有了可以獨處的安靜時間,雖然不能和大家去逛街有些可惜,我更享受這樣的時刻。

我站在陽台上看夜晚的景色,這次來南部的心情與暑假寄住阿姨家時有很大的不同,當時有太多煩心的事務,不論再怎麼美的景色都無法纜進眼底。

我猶豫著該不該打電話給小易,後來想想算了,前些日子和他通過電話,考上雄中的他找了一個雄女的來當女朋友。

「我的女朋友很漂亮喔。」他在電話中炫燿般的說道。

我沒有問他李博鈞的近況,畢竟我只是他家教學生的表姊,只見過幾次面,談過幾次話,我們還不到朋友的關係,充其量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擦身而過後,就不該再去詢問什麼,何況依照他的個性,我相信他一定生活得很好,絕不會虧待自己。

隱約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我從陽台走回房間去開門。

「千嵐。」一開門,我看見小優擔憂的面容。

側身讓她進來,我問她怎麼沒跟他們班上的同學一起出遊,反倒是往我這裡跑。

她說:「我擔心妳,你們班同學跟我說妳受傷了,我想過來看看,隨便找了一個身體不適的理由留在飯店裡。」

小優一屁股坐在大床床沿處,垂眼仔細審視我裹著一層白色紗布的左腳,她拍拍床沿,意識我坐下。

「只是扭傷而已,沒什麼大礙的。」我坐近她身旁,頭倚在她肩上半撒嬌地說道。

「還說咧,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才出來第一天就出狀況了。」她將我的頭推開,「要撒嬌的話去找妳家莫宸風,不要找我。」

「什麼我家莫宸風?!」我漲紅著臉反駁道。

坐正身子,我輕瞪她一眼。

「阿凜原先也想一道過來,可是他們班那群男生不放他走,說之前就計畫好的怎麼可以臨時改變主意缺席,更何況對方是別人的馬子又不是他的,還笑他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小優一本正經的說。

感覺臉頰微燙,想裝作若無其事卻沒有辦法。

「我們沒有說要在一起,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低頭看著傷處說。很不想談論這個話題,這件事情我不知道被周圍的人問了多少次,虧了多少遍。

「我知道啊。」她說,「那是阿凜的朋友說的,我只是轉述給妳聽而已。」

沒有答話,我起身走到飯店房間裡的冰箱前,煩躁的開了又關,再坐回原位。本來起身想拿瓶水喝,走到冰箱前打開卻又忽然不想喝了。

「為什麼沒有在一起?」小優輕聲問道,「大家都認為你們遲早會在一起。」

我望向小優說道:「沒有人規定走到比朋友還要好一點的階段就要成為男女朋友啊,我們現在這樣很好。」

我沒有告訴她,關於我那個已經超越愛情界線的觀點,她只會覺得我的腦袋燒壞了,並不會贊同。

「萬一有別的女生喜歡他,那妳怎麼辦?」她扶著額頭說道。

「那要看宸風的意思啊。」我笑著說。

愛情本來就是一連串的選擇題,選擇要在一起或不要在一起,選擇要告白或不要告白,要分手或不要分手,要選擇A還是想選擇B。如果有其他女生喜歡他,想把他從我身邊搶走,那麼選擇權不在我身上,而是在宸風身上。

會說這樣的話,或許也是因為心裡很清楚宸風的個性吧。

他說過會守護我,不會拋下我,不會再讓我哭。

而我很相信他,一直都很相信他說的話。

「妳也太消極了吧,不要跟我說什麼不是妳的,就不會是妳的,該是妳的誰也搶不走這種屁話。」小優很激動的樣子,好像她用很大的力氣忍住不把我抓起來搖一搖。

我看得哈哈大笑,直說笑到肚子好痛。

「我是為妳好耶。」她看見我滿不在乎的神情,有些生氣。

「我知道。」點點頭,我說:「妳和阿凜都對我很好,也為我做了很多事情。」

小優沒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雖然你們嘴上不說,但是我可以感受得到你們的關心。」我停頓了一下,「我跟宸風的事情,我不想那麼貪心,我們之間的關係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我不想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內就破壞了我們中間的平衡點。順其自然吧。」

她沉默了半晌,隨即說道:「聽得我頭好痛,反正這是妳和他的事情,不要到時候出了問題跑來找我哭。」

敲門聲再次響起,我欲起身開門,小優卻搶先我一步跑去開門。

「喔,你來啦。」她站在門口和對方交談了幾句話,我則因為角度的關係而無法看清楚來的人是誰。

「千嵐,我先走囉。」小優突然轉身朝我說道,使我一時會意不過來。

「我找了另一個人來陪妳。不用感謝我了。」她眨眨眼,揮手消失在門後。

直到小優走後,我才看清楚她找來的人是宸風。

我呆若木雞的愣在原處,他一步步的朝我走來。

隨後,我笑了出聲。





28.

墾丁大街上人潮擁擠,雖然還不至於出現如同假日萬頭鑽洞的景象,但依舊充斥熙攘的人群。

宸風半攙扶我走在其中,我們遇見不少認識的同學,全用曖昧的眼神投向我們。我故意視而不見。

和宸風來到墾丁海邊,腳踝上包覆的紗布使我不利於行走在沙灘地上。

我遲疑地站在原處,怕細小沙子沾覆上白淨的紗布,不易清理。

宸風見我落在他身後,他走回我身旁,在我面前蹲了下來,微微拱起背,「上來吧。」

嘎?!他要揹我喔……

我半羞赧著臉,身體僵硬地靠在他寬後的背上,「可以嗎?我很重耶。」

宸風的背和他的胸膛一樣很溫暖,我倚著他的背,他身上的溫度彷彿會滲透似的滲進我的肌膚,又緩緩滲進我的心裡。

好溫暖,我竟有些想哭。

他沒有回答我重或者不重,只是背著我走在沙灘上,海風捲起海浪,細碎濡沫的浪花被拍打上岸,死在宸風的腳跟前。

我們靜靜地感覺屬於彼此的,這樣難得的時刻,臉頰緊貼著宸風的背,我默默感受著,似乎彼此之間有相同的溫度,相通的心靈。

「腳好些了嗎?」宸風低沉渾厚的嗓音藉由海風,傳送到他身後的我耳中。

「好些了。」我扯開嗓門,將音量放大。

夜晚的海風很強,強得壓過人的音量。

宸風揹著我走了一段路,好幾次我忍不住問他會不會太重,他只是搖搖頭,沒有開口說話。

「如果可以,我想要這樣揹著妳一直走下去,走到海天連結處,走到天涯海角。」他看著遠方,嘴裡低南著。

「嗄?你說什麼?」風吹來,耳邊全是海風呼嘯的聲音,聽不清楚他的話語。

宸風淡笑著沒說什麼。

走了一段路,他把我放下來,我們坐在海邊一根平躺的木頭上,樹幹沒有來歷,不知道是海邊的漂流木或是有其他可能。

宸風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塑膠袋,在我腳邊蹲了下來,輕輕地將我扭傷的右腳微微抬高,套上塑膠袋。

在做什麼?我問。

「防止沙子跑進紗布裡。」他起身坐回我身旁,「早上買早餐時的袋子,被我塞在口袋裡,剛剛才想到,正好派上用場。」

右腳上套著塑膠袋,乍看之下雖有些好笑但也很佩服,佩服他竟然可以想得到要用塑膠袋。

我望向此刻呈現黑色的海水,海浪不斷地衝向沙岸,那聲音十分悅耳。

「今天在車上碰巧聽到其他同學的談話。」我語調平靜的開口說道。

「他們又說了什麼嗎?」宸風轉過頭來看我,「不要去在意,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

「不是的,我聽到的不是什麼流言蜚語。是有同學在說書涵的近況。」我將在遊覽車上聽到的談話全說給他聽。

我和書涵就算已漸行漸遠,也不希望聽到她不好的消息,無論如何,我們曾經是如此要好的朋友,並非是因為重大的仇恨使彼此決裂,內心深處還是想她可以過得很好。

「或許她家裡有什麼事情吧,亦或是她自己有其他的規劃也不一定。」宸風安慰地說道。

我不住嘆了口氣,知道我和書涵已回不去以前那樣的關係,不勝唏噓。

視線移回深色的潮水,從小學開始,自然課本、生物課本裡一直不斷的告訴我們,海洋是萬物的根源,一切生命皆來自海洋,海天遼闊,視野開曠,看海可使人如此平靜,就算心裡牽掛著其他事物,也能冷靜的去面對。

「別想太多,她有她自己的方向,更何況沒有誰可以陪誰一直到永遠。」宸風說著,他的手和身體不一樣,好冰。

我知道沒有誰可以陪誰走到永遠,很少兩個相識的人,可以同年同月同一刻走到人生的最後,但一想到此,內心還是湧起一股傷感。

好希望宸風可以和我一起走向永遠,不只是宸風,就連小優、阿凜他們也是,我期盼大家可以一起到很久很久。

抬起眼,我望進宸風黑眸深處,「可是你會一直在我身後,只要我一回頭就能看到你。不是嗎?」

我想起去年夏天的體適能測驗,他帶著我跑到終點時,對我說的那一句話。

「是啊,只要妳一回頭就能看得到我。」宸風將外套脫下,披在我的肩上。

我緊攏著外套,不是因為怕冷,而是為了藉由他的外套再一次感受他的體溫是如此溫暖,如此讓我深陷其中。

人潮愈晚愈少,海灘上只剩下零星幾人,我和宸風就這麼做著看海,沒有想要起身回飯店的念頭。

「你覺得書涵還會回來學校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他,我對自己在意的事情放不下。

宸風沉默了半晌,「不知道。如果我們升上高三,他大概也很難回來,就算回來了,也必須重讀高二。」

「我希望她可以過得很好,就算我們已形同陌路,在同一片天空下,不想起有她這個人曾經出現在我的生活中,是很困難的事情,要淡忘也需要一段時間。」我同宸風說道。

不論是友情還是愛情,有了感情之後,要放下談何容易,有些人的由愛生恨也不能代表已放下,只是一種變相的執著。

「我知道。」宸風緊緊握柱我的手。

遠處有人焦急地朝我們跑來。

「千嵐,你們怎麼還在這裡?!」來者是和我分在同一組的女同學,「老師開始點名了,我們一直等不到妳回來,快一點,再不回去事情會鬧很大的。」

我急急站起身想走回飯店,但受傷的腳使我行走緩慢,最後還是得宸風揹我。

「妳先回去,如果遇到老師就說我們帶千嵐出來走走,但是她受傷走不快,無法趕在點名以前回去,所以妳先回來報備,我們隨後就趕回去。」宸風向她說道。

「對不起。」我看著同學往回跑的背影,對他說。

我又給大家添麻煩了。

「太好了,我們又多了這一段路的時間可以獨處。」他笑著說。

啊,心好溫暖。真的好暖。


2009-11-11 05: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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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畢業旅行那天的晚歸被導師訓了一頓,或許是宸風的理由奏效,也或許是出來玩,教官和老師們不想管得太緊,反正只要人平安帶回家就好,我們僅是被罵一頓,並沒有將事情擴大。

我跛腳跛了將近一個月才痊癒。

事後宸風告訴我,他之所以會知道我的腳扭傷是小優通知他的,也是小優告訴他我住的是幾號房,否則他大概會到畢業旅型結束才會知道我受了傷。

原來是小優跟他說的啊……

我知道比起宸風,小優覺得阿凜對我更好,更保護我,她卻沒有因為如此而跟我說什麼。

高三上學期,天氣明顯燥熱起來,氣溫節節上升,我們幾乎一整個暑假都在學校度過,壓力向一顆千斤重的大石壓在頭頂上,重得快喘不過氣來。

我們只能在這其中想辦法苦中作樂,每一個人的笑點都比以往還低。真的,不論是多難聽的笑話,都會有人哈哈大笑。

趁著午休時間,我溜到校刊社專用教室去探望那群高一高二的學弟妹,看見他們就好像看見以前的我們一樣,以前在一旁指導的學長姊不見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

「停!一個一個說好嗎?」

最後,我總會忍不住的吼出這一句話。

雖然感到他們煩人,但還是會想念這裡,小平頭學長和他的女朋友早已畢業,新選出來的社長是當初問我,阿凜和宸風打架是否是因為我的學妹。

退出校刊社,心底總有股惆悵感,面對怎麼讀也讀不完的參考書,心情更加惡劣,我只能靠著與朋友說話聊天來排解這些負面的情緒。

考了一個上午的模擬考,我趁著午休時分大部分人正熟睡之際,到校刊社看看學弟妹,從校刊社走出來,我獨自一人轉到涼亭喘口氣,沒有約宸風。

走近涼亭,聽見裡頭傳出人聲,隱約看見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的背影,我在矮灌木叢後站定。

男孩轉過身,他的側臉跟宸風好像,身形也很像。

「我說過了,妳不要再靠近我。」男生的聲音藉由風傳送過來,是我所熟悉、溫柔低沉的嗓音,聲音的主人是宸風沒有錯。

我疑惑地看著他和陌生的女生,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語調帶有怒氣,那是我從沒見過的。

「為什麼?因為那個叫林千嵐的學姊嗎?」陌生學妹咄咄逼人的說話方式,令人感到不舒服。

她對我好像很有敵意耶。

我想起上回曾有同學跟我說過,有一個學妹喜歡宸風。

「小心一點,不然妳家男人會被狐狸精給搶走。」她恐嚇似地說道。

我以為是旁人在危言聳聽,並沒有放在心上,沒有去在意。

「妳難道沒有聽其他人說過我和千嵐的事嗎?」宸風反問道。

「當然有。」學妹答道:「可是你們沒有在一起啊,就算在一起了又如何,我就是喜歡你。」

雖然對方可以算是我的敵人,對我有很深的敵意,可她大膽表露的話語令我感到佩服。

我就沒有她那樣的勇氣。

「沒有正式說要在一起,並不代表我們就沒有在一起。就算我對千嵐沒有情愫,我也不會喜歡妳。」宸風回覆,還補上一句:「反正我就是討厭妳。」

噗一聲,我差點笑出來。

我和宸風什麼時候在一起了,我怎麼不知道。此外,從他最後說的那句話看來,他是真的很討厭她。

「沒關係,我會讓你喜歡上我的。」學妹挺直背脊說著,臨走前還不忘說她絕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

我欣羨她對自己充滿信心,卻不贊同如此執著一段感情,當對方沒有回應亦或是已轉過身,就要學會放下。

等她離開後,我才從暗處走出來。

宸風一見到我,露出詫異的眼神問道:「妳……看見了什麼嗎?」

我逕自坐了下來,隱忍著笑意,故作擔憂地說:「先別說這個,你早上模擬考考得如何?我完蛋了,分數一定是慘不忍睹。」

說話的同時,我不時用眼角於光瞥向他。

宸風欲言又止,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只是模擬考不是正式考試,別放在心上,況且我的分數應該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妳……剛剛有看見什麼嗎?」他狀似不安地問。

忍不住笑出來,我台眼看他說道:「看見一個學妹跟你告白,看樣子她很喜歡你呢。不過,她對我好像有很深的敵意。」

「啊,果然讓妳看見了。」宸風有些沮喪地說,「妳不需要去在意她的存在,她是我們班上同學的妹妹,和她只打過幾次招呼,沒想到會被纏上。」

「因為……你比以前開朗許多,以前你的周圍有一堵牆,任何人都被阻擋在牆外,你掛著『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牌子,當牆變得薄弱甚至消失,自然有很多然想靠近你。」

我沉吟了半晌說。

宸風的身上確實有一種吸引人的特質,就算是對他有所偏見的小優、龔黑輪等人仍會和他來往,當他渾身散發的冷淡氣息減弱,就會有像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我並不意外。

「牆並沒有消失,只是變成薄薄的一層膜,那層膜還是將大多數的阻隔在外,只有很特別的人才能進來。」宸風偏著頭看向我。

「特別的人?誰啊?我嗎?」我半開玩笑地問道。

「一個叫做林千嵐的女生,我對她為了一張書籤而哭得像個孩子的模樣印象深刻。」他淡笑的說著。

原以為宸風會說『那個人誰自己知道』等等的話,沒想到他卻是直接把我的名字叫出來。

啊……怎麼辦呢?心裡好高興,真的好高興,開心到連要說什麼都忘了,只記得傻笑而已。

宸風的視線停在我的臉上沒有移動,他一直盯著我呆傻的笑容,直到我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撇開臉,移開我的視線。

「那個,學妹我並不會在意的,但是她最後說不會放棄你,想必不容易擺脫她吧。」唯一教令我擔心的是,她是否會帶給我和宸風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嗯,我和她從上星期就不斷重複類似今天的對話,不想告訴妳是怕妳擔心,同時也怕她跑去找妳,帶給妳困擾。」宸風微微蹙眉,「她的個性太驕縱了。」

我頷首。

「她怎麼知道我?」不會是你告訴她的吧?

他搖搖頭道:「從很久以前每個人就都在傳林千嵐跟莫宸風是一對情侶,當事人雖不願親口承認,但私底下確實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這版本的傳言怎麼我之前沒聽過?不對,現在不是討論有沒有聽過的問題。

「妳覺得我們要不要乾脆成全大家,當一對名副其實的情侶?」宸風戲謔地問道。

我睨了他一眼,「才不咧。」

嘴角忍不住揚起笑容。





30.

夏季炙熱的陽光曬得人頭暈目眩,氣溫飆高也使人的火氣上升,不論談話、做事都提不起勁,甚至有些許不耐煩。

模擬考結束後沒多久,緊接著面臨段考,接連三天的段考只考上午,下午放溫書假,我趁著下午的空檔約好和宸風一起出去,我要去買昨晚被我喝光的即溶咖啡,宸風當司機,買完東西後,我們要去圖書館讀書。

坐上他的銀色寶馬,車子行走的同時我將頭倚著玻璃車窗假寐,連續幾天熬夜讀書,眼睛酸澀,身體感到萬分疲憊。

真想好好地睡上一覺,什麼段考模擬考的,很想不再去管。管他考的好不好,全部去吃大便。

感覺車子停了下來,宸風冰涼的手貼在我的臉頰上輕撫,下意識地往他的手靠去,我用臉頰輕輕摩蹭他的手,像一隻正被主人愛撫的貓咪。

「我下去買個東西,妳先睡一下。」宸風說完不久,我便聽見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遲疑了一下,我嘀咕地張開像是沾上強力膠的眼皮,探頭望向車窗外,這是正要前往圖書館的路上。

宸風將車停在路邊,人不知道跑去哪裡。他沒有告訴我要去買什麼。

我眨眨乾澀的雙眼,企圖在街道兩旁的騎樓店面中找出宸風的身影。

他從星巴克走出來,手中拿著兩杯咖啡,他將其中一杯遞給我,是滾燙的熱咖啡。

我抱怨的說天氣那麼熱還喝熱的。

咖啡要熱的才好喝啊,宸風如是說。

車子駛進圖書館的停車場,我們坐在車上,打算喝完這杯咖啡再進去。

啜一小口黑澄澄的咖啡,我皺起眉,好苦。

「是黑咖啡吧。」我說。

嗯。他答道。

「好累喔。」我將咖啡圈在手中,熱度透過杯子傳進手心裡,我稍稍恢復了精神。

「再撐一下下,明天考完最後兩科就可以休息了。」他安慰地說道。

我搖搖頭,有些悶悶不樂。

兩個星期之後還有一場模擬考,可以休息的時間少之又少,我幾乎連喘口氣的空檔都沒有。

「現在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覺。」說完,我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苦澀的味道從舌尖傳至整個口腔,使我整張臉全糾結在一起。

嚥下這一口咖啡的同時,舌尖和喉頭嚐到一股甘美的滋味。

輕啜了幾口,我似乎不討厭黑咖啡了。

一開始感到苦澀的液體入喉,在極苦當中竟牽引出另一種甜美。

好不可思議。

「黑咖啡如何?」宸風突然開口問道。

我抬眼,發覺他正盯著我看,審視著我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好苦。」我說,「可是很好喝。」

隱約感覺到他有話想跟我說,我等待他的下文。

「這是我想告訴妳的事情,每一個人都會經過不同的成長歷程,對於生活上的事物有所感觸,除了表面上那些開心或不開心的情緒外,更深一層、更接近內心的感觸。」

我點點頭,不太明白宸風說的那一些話,因為聽不懂,我等待他來向我解釋。

「我買黑咖啡給妳喝,就像我剛剛跟妳說的那一段話一樣,黑咖啡很苦,一開始喝的時候很苦,那味道令人厭惡,它使妳皺緊雙眉,然而妳喝下去的那一刻會驚喜地發現它的甜美。」宸風伸出手來拉住我的,「它的表面是苦,裡面是甜。」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仰頭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我與宸風一同走進文化中心。

夏季文化中心的冷氣開得很強,強到令人感覺冷,我穿著短袖制服,身上套著宸風方才脫下來的運動服外套。

台中縣的文化中心有四層樓高,表演廳獨立為另一棟建築物,走進大廳,挑高的設計使得二樓只剩下一個展示區,文化中心一入門大廳的樓梯直達三樓,三樓為文物陳列室、展示室及編織工藝館,我們要去的自習室位在四樓。

站在四樓的走廊邊往下望,可以看見一樓大廳人進出的景象。

文化中心一直是我最愛的地方。

我們離開台中市,跑到中縣的文化中心,除了這是我喜歡的地方之外,也是為了躲開各自熟識的同學,以及追在宸風後面跑的學妹。

宸風說她是被寵壞的小女孩,太自以為是,而他不喜歡這樣的女生。

「連說上一句話都覺得很受不了。」宸風說。

我淡笑著不表示任何意見。

段考前幾天那名學妹曾經來找過我,開門見山的告訴我她喜歡宸風,並且點名我是她的阻礙。

當下我十分惱怒,卻沒有表現出來,冷冷地說:「妳喜歡他,那是妳的事情,與我何干?他是否回應妳,有與我何干?如果妳這麼有把握讓他也喜歡上妳,為何不是對他展開攻勢,反而是跑來騷擾他『傳聞』中的女朋友。」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宸風,不想把事情鬧大。

走進自習教室,我和宸風撿一個靠近窗戶的雙人座位,桌子中間隔著一塊不透明玻璃,就算面對面坐著也看不見對方。

拿出數學講義,明天一大早第一堂課的考科是數學,是除物理化學外,我最頭痛的科目,就算給我公式我也不見得算得出答案來。

趴在桌上,我有氣無力地盯著講義封面。

叩叩!白色玻璃傳來細微的敲擊聲,我下意識的抬頭,看見玻璃的另一端貼著一張紙,上頭寫著:「加油喔,不懂得地方問我。」

我莞爾找了一張計算紙,寫上「都不懂耶,你接受這麼笨的學生嗎?」敲敲玻璃,我將紙貼在玻璃上。

隨後宸風貼出「我接受呵,拿妳的講義和筆,我們出去吧。」

我們站在走廊上,緊靠著欄杆,木製寬版的設計方便人可以站在這裡寫字或進食。

「看這一例題,妳必須先看懂這個題目,將文字敘述轉換成數字……」宸風從考試範圍一題一題地教我。他講解得很仔細,使我很自然地帶入其中。

他出了一個題目給我,要我解出答案給他,在演算的同時,他一直站在身旁看我。

我將解題的算式拿給他看,戰戰兢兢地等待他的反應。

「其實妳不笨嘛。」宸風玩笑地揉揉我的頭髮。

用手爬梳整理被弄亂地髮絲,我的心情感到愉悅起來,卻沒注意到空氣中瀰漫著未雨綢繆的氣息。


2009-11-11 05: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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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31.

一大片厚重的灰色雲層滯留在天空中,沒有風,空氣悶悶的,就快要下雨了。

我和宸風走出導師辦公室,他不發一語,逕自邁開`步伐往中庭的涼亭走,我跟在他身後,同樣沒有開口說話。

彼此都需要時間去消化方才在辦公室中的一切,慢慢沉澱情緒。

心情真是壞到極點。

和宸風一起到文化中心的隔天,也是段考的最後一天,我被通知下午留校到導師辦公室找李老,一推開門進去便詫異地發現宸風也在裡面。

宸風的導師和李老並肩坐在一起,桌子的另一端我和宸風並肩坐著。

兩位老師板著一張嚴肅的臉,我瞄了宸風一眼,他對於我的出現同樣感到訝異。

辦公室只剩下少數老師還坐在桌案前改考卷,沒有人交談,偌大的空間此時出奇地安靜。

「知道為什麼找你們來嗎?」宸風的導師率先開口道。

我和宸風面面相覷,心裡隱約知道答案,卻下意識的搖頭等待這兩個老師開口。

「有老師說看見你們兩人在文化中心,狀似親密。」李老沉著臉道。

愕然地瞪大雙眼,我試圖在腦中尋找適當的詞語來反駁,耳朵聽見宸風緊繃的聲音:「我們去文化中心純粹只是為了考試,我教她功課,站在她旁邊為她講解,這樣的『狀似親密』又有何不可?」

坐在宸風身旁,我猛點頭,也希望對面的兩位導師能夠輕易被我們說服打動。

現在高中生談戀愛不算什麼,這是很希鬆平常的一件事,但之所以會被約談,主要的原因是我們交往的傳聞傳得太久了,滿城風雨,看在許多人眼裡,我們是只顧談戀愛的兩個人,不管周圍的人如何看待,也顧不了功課。

被叫來辦公室,用意大概是要我們收斂一點。可是我的心裡卻隱隱藏著不安感,李老處理事情總是很固執,很少有人能夠說服她,是一個挺意氣用事的老師。這也是為何我們班跟她的感情不好。

「你們在一起的傳聞流傳很久,該知道,即使是風氣如此開放的現在,學校也不允許你們將戀愛擺第一,課業第二……」

「我們只是朋友。」我打斷老師的話,一股憤怒的情緒湧上心頭。他們說的話有些激怒了我。

「你們只是朋友,卻可以忍受流言傳那麼久?!」李老高聲說道。

「我們又沒有做什麼,何必要怕流言。」撇撇嘴,我不以為然地說。

和宸風之間的情感雖然是如此曖昧,但我們的互動卻從未踰矩,又何必在乎那些不能當飯吃的流言?

宸風班導師輕輕拍了李老的肩,似乎在安撫她的情緒。

「就算你們只是普通朋友,也該保持適當距離,別讓這樣的流言在校園裡傳那麼久,尤其千嵐是女生,對她來說這是一種傷害。」他試圖緩和氣氛。

宸風沉默不語,我則思索著老師話中「保持適當距離」的字眼,怎麼樣才叫做人與人之間最適當的距離?我不懂。

「畢旅的第一天晚上有人看見你們兩個人單獨在海邊,他揹著妳,你們就像一對情侶一樣……」李老咄咄逼人的語氣再度弄僵整個局面。

「我扭傷腳,走路不便,他揹我只是為了照顧我的腳傷而已。」我反駁道。

升上高三的暑期輔導課期間,班上也曾有一對情侶像這樣被叫進辦公室談話,女同學回教室後哭腫的眼睛嚇壞不少人。若不是今天換成我被約談,還真無法體會當時她的心情。

我不是她,不會因為李老強硬、不客氣的態度和用語而掉淚,這大概也是由於宸風陪在我身邊的關係。

李老聽完我說的話,深吸一口氣,隨即開口:「張老師,可以請你先將莫宸風g出去一下嗎?我有些話想單獨和林千嵐說。」

沒等宸風的導師開口,宸風率先說道:「有什麼話直接在這裡說就好了,何必要刻意支開我?」

桌子底下,宸風的手緊緊握住我的,緊得令我感到手掌發紅漲熱,有些疼痛。

他想保護我,那股強烈的意志憾動了我。

「莫宸風!」李老拍桌,怒不可遏地叫著宸風的全名。

辦公室裡少數埋首桌案的教師紛紛頭來關切的眼光。

我望向宸風,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對面的兩位老師。

「我本來是想跟林千嵐單獨說幾句話就放你們回去,但你們的態度令我感到不快。這是你一個學生該有的態度嗎?」

看的出來她此刻十分不悅,我不敢在這時開口說話。

「宸風,跟李老師道歉。」張老師臉色鐵青道。

「對不起,我太衝動。」宸風緩緩開口,「如果你們今天找我們來,只是希望我們可以將重心擺在課業上,那麼你們大可放心,我們從來沒有放掉課業。」

「宸風和千嵐,你們先回去吧。」張老師說:「今天耽誤太多時間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和他起身,活動僵硬的身體。宸風提著我和他的書包,我們走到辦公室門邊。

「等一下。」李老倏地出聲。

我們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回頭望向兩個導師。

「有沒有放掉課業,等這次段考成績出來就知道了。」李老走近我們,「我們到時候就會知道,你們今天所說的話是真是假。」

宸風抓著我的手臂,將我拉到他身後,我的視線僅能看見他寬闊的背膀。

宸風的動作,保護意味十足。

有些話,他從未說出口,可是像這樣的小動作時常出現在我與他之間。

他總是這樣讓我感到好溫暖,一不小心就會紅了眼睛。

「您現在是在質疑我們說的哪一句話是真是假?是我和千嵐之間只是朋友關係,您不相信?還是您認為我們沒有放掉課業是假的?」他冷冷的語調透露初不小的怒氣。
站在宸風背後,我沒有注意到李老的表情有些難看,耳朵聽不見她或是張老師開口說話。

想要探出頭,他卻緊緊嵌住我。

「亦或是您覺得考試成績不理想,就等於我和千嵐正在談戀愛?」他停頓了下,「我們都很清楚大學學測快要到了,文化中心也不是一個適合談情說愛的地方,去哪裡除了讀書還能做什麼?還是說李老師有『其他經驗』,所以才以為我們不是去唸書?」宸風意有所指。

看來他真的很生氣耶。

我廳著他說的話,有些想笑。

「你……你……」李老似乎被氣得說不出話。

「宸風,夠了!」張老師出生遏止,「你們先回去,別再說了。」

宸風打開辦公室的門,我先走出去。

一腳踩出門檻,我聽見身後李老的聲音而停下步伐。

「我會考慮請你們的父母過來一趟。」她半威脅的話著實嚇到我。

「隨便妳。」宸風淡淡地答道。

他牽著我走出辦公室,碰地一聲將門帶上。





32.

天際邊一聲悶雷響,隨即下起傾盆大雨,悶熱的空氣在雨珠往下落的同時涼快不少,甚至有風伴隨雨的腳步,將整個下午的悶熱一掃而空。

坐在涼亭的石椅上,我注視庭外的雨景,宸風站在涼亭的出入口,倚著木造圓柱,同樣望著外面。

轉頭,我茫然看宸風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在想什麼?

疑惑停留在喉間,問不出來。我還震懾方才在辦公室內發生的一切,理不清的思緒使太陽穴感到隱隱作痛。

頭好沉重,心也好沉重。

我一直很努力扮演乖乖牌的角色,在學校老師面前努力將自己裝扮成一個好學生,雖然成績平平,至少不惹是生非,只安分坐在自己座位上,不引人注目,尤其是老師。

今天在辦公室裡發生的事,大概已經將我長久以來給老師的印象打破了。

我不懊惱,卻有些擔憂。

擔心的是之後不知道會有什麼麻煩事發生。我們徹底的激怒李老。

她不會真的找我爸媽來吧?

想到此,我不禁皺眉。

「在想什麼啊?想到眉頭都皺起來了。」他不知何時邁開腳步,我回神時他已坐在我身旁。

我隨口說沒什麼。

這場雨絲毫沒有緩和的跡象,反而愈下愈大,雨水微微飛濺進來,靠近涼亭外的背部有些被雨打濕。

不得已,我們往涼亭中央靠去。

「別在意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宸風一邊將外套脫下披在我肩上一邊說,「我比較喜歡看妳笑的樣子。」

收緊他的外套,我嗅到外套上屬於他的氣息。淡淡的,好聞的味道。

眼睛有些酸澀,有點想哭。

宸風對我很好,他的一舉一動全透露出這個事實,我無時無刻都感受的到,即使他很少說出口。

就算是已經習慣了有在他身邊的現在,面對他的好,我仍然會忍不住眼眶泛紅,有時甚至眼淚流個不停。

為了他這一句話,我紅著眼笑了。

他用食指和拇指輕捏我的左臉頰,「別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我們沒有做什麼事,不怕他們查,只怕他們會亂說話。」

「你是說怕同學跟李老他們亂說,還是怕李老去跟我們爸媽亂說?」我拍開他的手問道。

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是我所樂見的。

宸風沉吟了下,「比較怕的應該是讓父母知道這件事情,我是無所謂,但比較擔心妳家裡的反應。」

「李老真的會去告訴我爸媽嗎?」我不免擔心,可以想見會有場不小的家庭風暴。

「我不確定。」他答道。低下眼看見我憂心的臉龐,開口道:「對不起,不是故意說出來嚇妳的,不要當一回事,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搖搖頭,我沒說什麼。

宸風的猜測很有可能發生,並非是隨口說說的話,李老是我們班的班導,依照她的個性大概會採取較為激烈的行動。

「都跑那麼遠了,想不到還是被看見。」他似笑非笑地嘆口氣。

原先要躲的是同學的目光,結果反而招來更大的麻煩,「是啊。」我顯得有氣無力。

這是我從未想過的,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天被導師抓去約談。

雨依舊嘩嘩地下,我穿著宸風的外套,無視石椅上的水珠,一屁股往下坐。

臀部感覺濕涼,起身時別人從後面看過來,應該會很好笑吧,但現在的我不在乎這些。

重新審視我對宸風的感情,究竟是友情多了一點,是愛情多了一點,還是真的就如同之前我所堅持的那樣,我們之間已超越愛情界線?

仔細去回想和宸風認識到現在的點滴,我們所遭遇的一切,所相處的情形,審視的結果竟是我不知道。

搞不清楚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對未來的路是如此,對宸風的感情意識如此。

我只希望和宸風永遠都可以這麼好。

膽小如我,害怕在未來某一天有些東西會變質,所以不敢作任何改變。

我不要宸風離我而去,孤單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有個人懂我,願意聽我說話,我不想那個人從我身邊走遠。

書涵的『告白事件』讓他曾一度走離我,那段日子裡我感覺心空空的,好像少了什麼,怎麼填也填不完的空缺。

令我手足無措。

『導師約談事件』呢?會不會又在一次改變我們的關係呢?

我憂心的不是他會背對我,而是是否要被迫轉身的人是我。

「腳酸了?」他的聲音透出一絲憐愛很明顯,我聽得出來。

他跟著坐下。

「不是。」我說,「只是再想接下來會怎麼樣?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我的聲音微微顫抖,不安在心裡發酵。

幾乎不敢去想像最糟的情況,我沒有勇氣。

他摟住我的肩,將我拉近他。

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闔起眼睛聽外面的雨聲,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剛剛在辦公室裡,看你好像很生氣。」突然想起來似的,我說道。

「被你們班導惹惱了,她還真的是觀念思想傳統到不行啊。」他無奈的語氣幾乎要逗笑我。

「李老就是這樣,沒有人受得了她。」她帶我們班,好像是一個專制的君王,是暴君還是賢君我不敢加以評論,但她專制的要我們遵照她的一切規劃走,讓人消受不了。

這樣才能考到好學校。

想起她的口頭禪,我不以為然哼了一聲。

像是在說『辛苦了』似的,他揉揉我的頭。

「我似乎不該衝動回嘴,事情好像因為我的衝動變得有些不可收拾。」他語帶歉意地說,「不知道會被渲染成什麼樣子。真是對不起。」

「只要不要擴大就好了。」我不要他說對不起,當下的情形不論是誰都會想回嘴。

對宸風來說,他已經收斂很多了。

「希望妳爸媽不要知道這件事。」宸風補充了我最擔心的那一部分。

「希望如此。」一想到他們很有可能會接到李老的通知,我簡直不敢想像。

快瘋了。

「別害怕,有我在。」


2009-11-11 05: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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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33.

星期四,非假日的日子,上完最後一節課後,我接到媽的一封簡訊,要我馬上回家。

收到簡訊,我的心往下沉。

李老威脅的話語還停在我的耳邊,隨即又接到馬上回家的命令,更為沉重。

「妳媽怎麼會突然叫妳回家?明天還要模擬考耶。」小優坐在我的床上,邊吃洋芋片邊盯著我看。

「她沒有說什麼事,我也不知道。」隨手抓起放在書桌上的參考書往包包裡塞,這個動作有些多餘,如果家裡真的有事,我也沒辦法安靜讀書。

收拾好,我抬頭看見她仍舊坐在我的床上吃洋芋片,悠閒的模樣映入我眼簾有些刺眼。

「喂,妳要一直在我的床上吃嗎?碎屑會掉出來啦,要吃回妳自己床上。」我沒好氣地搶過她手中的餅乾,隨手吃了幾片。

「那是我的耶!」小優搶回洋芋片,坐回自己床上。

我轉身背上包包,切熄書桌檯燈。

「明天來得急回來嗎?」她拍拍沾滿餅乾屑的手,站起身走到我旁邊。

「嗯,會趕回來上課的。」

「是考試。」她糾正,「從第一節課到最後一節課全都是考試。」

沒有回話,我背著包包跟她說了一句『拜拜』,跑到學校前面不遠處的公車站牌等車。

事情來得又快又急,來不及告訴宸風的情況下,我撘公車到火車站,從台中乘火車回豐原。等車的空檔我打了通電話給他,他的手機卻一直處在關機狀態,我好焦急,心中不安持續擴大。

不得已,我留下語音訊息給他。

踏入家門,感覺家中溫度好低,空氣彷彿凝結了,可以嗅出濃烈的酒味,大門進入客廳的地板上躺著空空如也的酒瓶。

爸又喝酒了。我暗自嘆口氣。

每當他不順心,或者是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高興時便會喝酒,將自己灌醉,然後借酒裝瘋,向我和媽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話,亂摔東西。

長期下來我有點麻木了,雖然心裡深處還是有沉重感,還是會感到難過,卻已不像最初痛得那麼刻骨銘心。

環伺整個空間,爸半躺在紅色沙發上,嘴裡不停的咒罵著,媽站在通往二樓樓梯的走廊間,雙手環抱胸前,臉色鐵青地往爸的方向看。

憤怒、傷心、怨懟……她的一雙眼眸裡充斥各種各式複雜的情緒,直到她意識我的存在,才收斂起眼底的情緒。

「回來了。」她氣瘋了。語氣向我透露訊息。

我以沉默代替回答,走進客廳的同時關上大門,隔絕外面的世界。自由的空氣已不再屬於我,彷彿再也不能隨心鎖欲地呼吸。

爸睜開因酒醉而迷濛的雙眼,我看著他發現我,控制不協調的肢體攙扶沙發,企圖撐起整副軀體,他歪歪斜斜地重複起身又跌倒的戲碼,很可笑,但在我的眼裡更多的卻是難過。

直到他最後一次成功地從柔軟的沙發爬起身走向我,我意識到自己正被轉入巨大的漩渦中,我試圖回頭,試圖游開,水底下的暗流卻扯住我的雙腿和身體……

「去那邊坐下。」媽拉著我的手臂,要我坐在單人沙發上。我一直很討厭這張單人沙發,它將我侷限在這小小的位置裡,看著父母一次又一次不斷爭吵,看著爸的醉態,媽的眼淚。

他們每次吵架,結局總是爸踩著怒氣離去,媽撇下我,自顧自地上樓,躲進房間裡。

我還是沒有異議的坐下了,今晚在他們眼中我是待審的犯人,不再是可以縮在角落看他們吵架的女兒。

「幹……妳給我講,妳在外面做了什麼好事?!」爸狀似清醒率先破口大罵。

我想他大概沒喝多少酒,只是想藉一點酒意來裝瘋,他的口齒還算清晰,只是肢體表現的像個酒鬼。

「你們班導師今天打電話到家裡來,說妳和同學校的男生一天到晚在一起,問妳和他是不是在談戀愛,卻被你們……」

「我們只是朋友。」我打斷媽的問話,「是老師她不相信我們說的話。」

「妳就是這樣沒大沒小,人家老師才會打電話來家…家裡。」爸操著一口台語,「誰……誰叫妳打斷長輩說話…話的。」

「你閉嘴啦!你除了喝酒還會做什麼?!她從小到大有什麼事是你真正關心過的?!」媽怒氣難掩地對著爸大罵。

「妳現在在講什麼啊?!我是一家之主耶,這裡我最大,妳敢、敢罵我?!」他歪斜地起身拿起地上的酒瓶。

「我為什麼不敢罵你。」她不畏懼地回嘴,「你拿酒瓶要做什麼?要打我喔?來啊,我站在這裡給你打,你好膽給我打下去,我去叫警察來。你敢打我就去醫院開驗傷單。」

「沒,我沒……沒有要打誰。」他投降狀的舉高雙手。

「沒有嗎?沒有那你手上拿空酒瓶要做什麼?」媽反問。

「沒…沒有要打誰…我……」他放開手中的酒瓶,酒瓶瞬間撞擊地板,硬是破裂在木製地板的溫暖裡,碎玻璃散落一地,造成許多傷痕。

「我等一下再跟你吵。」媽回過頭面對我,「妳說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如果只是朋友為什麼還一天到晚見面,老師還打電話來家裡特地告知我和妳爸?」

「我們沒有一天到晚見面,我和他並不同班,又怎麼一天到晚見面?如果真要這麼說,我和小優也是一天到晚都在見面,那我是不是也跟小優談戀愛?」我平靜說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妳這是什麼態度?!」爸龐大的身軀朝我逼來,他粗魯地揪起我的衣領。

「你咧衝啥?!給伊放開!」媽拉開爸的手。

「妳管這麼多要衝啥?!我在教小孩!」他鬆開手,惱怒地說。

「你需要這樣動手動腳嗎?你也不想想看,除了她的成績單外,你還關心過她什麼?你有什麼資格動粗?!」媽的背影為我擋去爸的一部分。

在我眼中媽纖弱的背影以及剩下一部分、殘缺的爸爸影像,那一部分剩下的是什麼?義務嗎……這是我的家,是我的家啊……哈……哈哈……哈哈哈……

從微弱的笑聲至彎腰大笑,我笑得眼角流出淚水。

媽錯愕地看著我。

「妳笑什麼?!妳給我講妳在笑什麼?!」爸似乎被我嚇著了。

「千嵐……千嵐……」媽抱住我因狂笑而不斷顫抖的身體,嘴裡喃喃喚著。

「不要再笑了!妳發瘋了是不是?!」爸推開媽,抓著我的肩不停搖晃,「妳快點給我講啊?!嗄?!妳都在外面做什麼好事?!」

我倏地狠狠推開他,將爸推倒在地,我站起身,不笑了,耳朵只聽見自己的聲音:「那你呢?妳又在外面做什麼好事?!爸,你在外面有別的女人,你以為我們都不知道嗎?我不是白痴,不要以為你可以瞞得過去,那種小把戲!」

我低下頭看見爸呆愣的神情。

「你可以出去外面找你的相好,不過你要記住,不是你不要我們,是我們不要你。」我的語氣異常冷酷無情,「我,只要有媽媽就夠了。」

說完,我抓起包包奪門而出。





34.

漫無目的地走在深夜街道,手腕上的卡西歐手錶告訴我,時間已將近十一點,難怪圓環東路的車不多,難怪裸露在外的手臂感到一絲涼意。我僅能將包包報在懷中取暖。

走在闃寂無人的圓環東路,直撲而來的寒氣使我激動的情緒逐漸趨於和緩,冷靜下來的腦袋迫使我回想方才究竟自己說了什麼話。

我,似乎打破了長期以來努力維持的,幸福家庭的,假象。

這樣也好。一個細微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或許我真的認為說出來也好,是累了,不想再自欺欺人的過日子,明明沒那麼幸福,卻硬要假裝。真的,累了。

無意識地踩上天橋的階梯,我在天橋的中央處停下腳步,椅著欄杆屈膝而坐,溫度下降冷得我想咳嗽。

這座天橋從我有記憶以來便矗立在這兒了,它是我小學放學回家的必經之路,拾階而上,拾階而下,我蹦蹦跳跳得數著階梯的數目,直到換上白衣藍裙的國中制服。

記得這座橋在九二一過後,被撤徹底底做一次整修,連外貌都變了,上頭多了沒有標示數字的時鐘,色彩也比原來豐富,彷彿地震是為了替它揭開重生的帷幕。

嶄新的天橋過不了多久時間,已在成日風吹雨打烈曬中快速的蒼老,天橋似乎不得不老,週遭已有年歲的平房容不下突兀的新生兒。

它是真的老去了。低下眼,微弱的燈光下還可以看得見角落裡被人丟棄的飲料罐。

橋下一輛機車急速呼嘯而去,我想起離家時爸媽驚愕來不及反應。

媽回過神來,大概會穿上她的外套騎著機車跑出來找我,要不就是猛打我的手機。

拿起手機,沒有任何一通來電顯示。

我並不希望她來找我。

不論是爸是媽,還是我,都需要冷靜。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要想什麼自己也不太清楚,至少此時此刻,至少今天晚上,我都不要再回去面對一場亂局,且他們之間也需要把話說清楚,我不適合在場。

雖然我無法確定我離開家門之後,他們會不會再度吵得不可開交。

不確定的事我已不願再去猜想。

手機想起一陣短而急促的鈴聲。

你現在在哪裡?阿凜如此問道。

天橋上。我回覆。

今晚的月亮好圓。抬起頭,我自言自語的說。

如此發呆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一件溫暖的夾克落在我的肩上,來者臉上也帶著溫暖的笑容。

「找到妳了。」宸風笑著蹲坐在我身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傳簡訊給我的人明明是阿凜。

啪地一聲,他用右手手掌打了我的額頭,說道:「妳家附近就只有這座天橋,在遠一點的妳大概也不知道在哪裡,所以除了這裡,沒有別的可能。」

「你是名偵探柯南啊?」我一邊輕揉額頭邊戲謔的回嘴。

「不錯,還會回嘴就表示妳撐得下去。很痛嗎?」他將披在我身上的夾克收緊,靠我好近。

幾乎,我可以聞得到他身上的氣息。

「很痛啊,從下次出手可不可以輕一點?不對,是你不要再打我了。」嘟起嘴,我學著裝無辜。

「因為妳亂跑讓妳媽擔心,所以我才打妳。」他收回手,卻一就好靠近我,「妳也讓我很擔心。」

「我媽?」不解的望向他。

「嗯。」他點點頭,「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不想被找到,不想回家,不想看見我爸媽。」直視前方,我凝視只有一輪月華的天空。

宸風不再說話,陪我靜靜坐在天橋上。

以為他會就這樣陪我做到天亮,他卻突然起身說「走吧。」,把我拉下天橋。

他牽著我停在一輛熟悉的機車前。

「這不是阿凜的車嗎?」我納悶地問。

「是啊。」他跨上機車,發動引擎要我坐上,「聽到妳的留言時,我正好和阿凜在一起,電話裡妳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緊張,我跟他說要來找妳,他叫我騎他的車來。」

他幫我戴上安全帽。

「你的車呢?」

「前幾天出了一點問題,進廠維修了,這件是妳不是早知道了?」聲音聽出一絲淡淡的無奈。

「對不起,太多事情發生我早就忘了車子維修的事情。」垂下眼,有些低落的說。

「沒關係,妳不用為這種小事道歉。」他催下油門。「抱緊我。」

我聽話的抱緊他,臉和前胸貼緊他的背,迎面而來的寒風絲毫不客氣地刮著我的臉,使手臂不由自主地將他圈得更緊。

宸風騎車的速度好快,快得我有些害怕。

風的力道十分強勁,勉強爭開眼睛,認清這條路是要去中正公園的路。

「我們要去哪裡?中正公園嗎?」我扯開喉嚨大聲問。

「不是。不是要去公園。」

宸風說話的同時,中正公園已遠遠地被機車拋在後頭。

他往路的前方騎去,拐進一條我不熟悉的柏油路。

這條路是上坡,一條山路,除了我們之外沒有任何一台車。

「害怕嗎?」宸風轉過頭問我。

怔了半晌,我再次貼緊他,「不怕。只要有你在,什麼都不害怕。」

我閉著雙眼,直到他停車才睜開。

「公老坪?」跳下車,我遲疑地看向他。

「是公老坪沒錯,妳是豐原人,怎麼連上來這裡的路都不認得?」他將車停在一旁。

這一處是上坪頂的路旁,這公老坪的這一段山路為了方便民眾看夜景,所以設置了一處小公園和一處平台。這裡是平台。

「我上次來是要升國中的時候,不對……好像是小學五六年級……」走向欄杆,我望著眼前的燈海,「太久以前的事情,久到我都忘了。」

「妳不常上來?這裡每天都有很多人上來看夜景。」他輕聲說。

是時間太晚,是露水太重,此時這裡只有我和宸風。

「那條大道是什麼路?」舉起手,我指著一條用肉眼就可以看得很清楚的路,它的兩旁站立數不輕的黃色路燈,我甚至可以看見車子在上頭行走。

「是國道四號。」他笑答道。

「真的?」我半信半疑。

「別人告訴我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姑且相信吧。」他說,「有一些事情要努力不去相信會很辛苦。」

宸風似乎意有所指。

「你想要說什麼?」我不解他話語裡的含意。

「沒什麼,我只是想告訴妳,很多事去質疑比去相信還需要花很大的力氣。」

我沒答話。

「和家人吵架了?」

「嗯。」

「因為我們的事?」

他的手搭上我的肩。

「嗯。」

「難過嗎?」

他順勢抱住我。

「嗯……」

我啜泣地抱緊他。


2009-11-11 05: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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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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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35.

「這個,剛剛離開天橋時,從妳褲子口袋掉出來的。」宸風將護貝書籤遞給我。看著手上的書籤,感覺一陣酸澀,我不由自主的捏緊手心,放在胸口。

「別再弄丟了,還記得那天妳拼命想從我手上把書籤搶回去。」他將雙手擱在欄杆外,「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它對妳來說很重要,否則妳不會那麼失控。」
垂下眼,趨於平緩的情緒又再次翻騰起來。

「它對我而言也很重要。」他突然說道。

聞言,我抬起頭,來不及眨去眼眶中的水氣,「為什麼?」

「因為那一天我看見在乖乖牌學生的偽裝下,比較真實的林千嵐。」他背對一大片燈海,微弱的燈光下,他的眼底有濃濃的笑意。

眼淚無法克制的落下,在宸風面前,我抽抽噎噎的哭。

在他面前哭,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以前的我似乎沒有淚水,連爸媽吵架都哭不出來;宸風出現之後,我的眼淚就像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般,流個不停。

宸風任由我哭,他在一旁輕輕拍撫我的背,沒有開口說話。

一輛閃著燈的巡邏車開過,沒多久又折回來在我們身旁停下。

公老坪往上走,已沒有車子可以通過的路,我知道他必會照原路折返,卻沒料到他會停下來。

從副駕駛座上下來一位穿著制服的警察。

「你們這麼晚了還在這裡看夜景?怎麼女生哭了呢?」略帶台灣國語的警察問道,「是不是你給人家欺負?」

大概是我哭得太慘了,才會引來他以為宸風欺負我。

「不是啦。」我擦去淚水反駁道。

「不是喔?」他狐疑得重複我說的話。

我點點頭。

「我在向她告白,把以前沒對她說的話告訴她,才一開始她就哭了。」宸風鎮定的答道。

「所以妳哭是因為太高興喔?」

即使此刻心裡情緒複雜,我仍點頭說是。

他搖搖頭,狀似無奈:「你們還是學生吧,別待在這裡太晚了。」說完便轉身回到車上。

我們站在原地目送巡邏車離去。

被帶有台灣國語腔調的警察一攪和,我的眼淚順理成章得縮回去了,彷彿那個警察的出現,就是為了要我收回眼淚。

「你應該會覺得我很愛哭吧?從開始認識我到現在,不知道在你面前哭過多少次。」數也數不清的數字。

「我們來交換秘密吧。我用兩個秘密來交換妳一個秘密,願不願意?」宸風突然這麼問我。

我疑惑地看著他。

「我用兩個秘密來交換關於這張書籤的故事。」他指著我手中的書籤。

「書籤的故事……」我喃喃重複最後這五個字,像是走入一個長長的隧道,隧道另一端閃爍著微微的光,好像走出隧道就能夠回到從前。

「妳願意嗎?」他又問了一次。

「嗯。」點點頭,我說。「好啊。」

宸風說從他開始講屬於他的第一個秘密,然後我必須說出關於護貝書籤的故事,等到我說完,他才要告訴我第二個秘密。

因為這樣我才能確保,妳不會等我將兩個秘密全說出來之後耍詐不肯說,妳這個人啊,有時候真像一隻駝鳥。宸風說。

我漲紅著臉,哪有哪有地辯道。

「那你保證我說完之後,你會乖乖將第二個秘密奉上嗎?」我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我有騙過妳嗎?」他笑問道。

偏著頭想了很久,我搖頭。

「先說第一個吧。」他轉身凝視一大片燈海,說:「妳曾經問過我是怎麼知道妳的名字,妳想知道為何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可以準確又輕易的將妳的名字脫口而出?」

我不語,等待他的下文。

夜愈來愈沉,露水很重,使得寒意跟著加深。

「基測放榜的隔天,我和朋友約在豐原街頭一家簡餐店見面,我們對面那一桌坐了兩個女生,他們在聊考上同一所學校的事情,我聽見那所學校正好也是我考上的,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忍不住轉過去看他們。」他說到這裡便停下來。

「我……嗎?」我指著自己的鼻子。

宸風點頭,「妳和小優。」

「你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我絲毫沒有注意到當時隔壁桌的客人。

「我也還在尋找答案,我想可能是妳外表開朗,心裡卻隱約藏著許多事情,那時妳的眼神,妳散發出來的感覺吸引了我,導致對妳印象深刻吧。」他偏頭思索。

我似懂非懂。

「開學後我不斷用各種方法打聽妳,之後某一天,阿凜跟我提到他在新生輔導前一天在學校遇見兩個女生,他向我形容妳,不斷和我提及妳的事。」

「阿凜跟你說過我的事情?」他從未向我提過這件事。

我一直以為和宸風的相識純屬偶然。

「他同我說了許多關於妳的事情,後來我也常在學校看見妳。」宸風對我說:「我認識妳已經很久了喔,在妳還沒認識我之前,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號叫做林千嵐的人物。」

難怪他如此熟悉我。

「現在換妳說說關於書籤的事了。」第一個秘密完畢。

沉默半晌,我整理腦中屬於回憶的片段畫面,低下頭喃喃自語:「書籤啊……」

隨後我抬起頭,緩緩開口道:「離我家不遠,隔著幾條街的距離,有一條蜿蜒的巷子,道路並不平緩,只容得下一臺車子的寬度,巷子出去是一條街,街對面是我曾讀過的國中。」

「書籤上的櫻花花瓣是學校裡的?」宸風問。

搖頭,我回答:「不是,雖然學校裡也有種櫻花樹,可是不是。花瓣是巷子裡人家種的,街近巷尾的地面隆起形成一小小陡坡,斜坡兩旁的房舍隨地勢而建,隔著巷子,兩幢平房各自在狹小的院子裡種櫻花樹,每每一到春天,巷弄裡兩棵櫻花默默的相視而開,同時花開,同時花謝,好像互相牽引一樣,誰也沒辦法離開誰。」

「前男友送的?」他打斷我說故事。

我失笑地說:「你聽我說完嘛!」

「好,我聽妳說完。」

「那條路是我國中每天上下學的路徑,每年一到花季我常在那裡流連忘返……」我笑著睨他一眼,「這是題外話。」

嗄?!他以眼神問道。

沉吟了下,我開始進入正題,「它對我而言是充滿美好回憶的地方,小時後吃過晚飯,爸捧著我的手或騎腳踏車載我去散步,偶爾,我媽會跟我們一起去。某年春天,我們散步到那裡,梅雨季節,雨剛下過,柏油路上落滿一地櫻花花瓣,落花很多,還兀自開在枝頭上的更多,為此,我幾乎著了迷,那一負景象深深烙印在我心裡,大概連死了都不會忘記。」

宸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那天我媽也一起去了,我們站在兩棵櫻花樹中間,我第一次看見櫻花盛開,所以一直貪看著,後來我爸說時間太晚該回家了,我不論如何就是不肯走,鬧了好大的脾氣。」那時好像著魔一般。

「後來呢?」他問。

「後來我媽要我把掌心圍成缽,她和爸爸偷採了許多櫻花放在我的手心,我就這樣捧著滿手櫻花回家,離開樹枝的花朵會有腐爛的時候,第二天早上,我發現書桌上的櫻花,其中一朵花瓣開始泛黃,我哭著要媽媽想辦法,歲有了這一張壓花的護貝書籤。」故事說完了,我停下來等宸風發問。

「是一個充滿與家人回憶的東西啊……那麼,書籤上的詩詞呢?白居易的花非花。」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我輕聲讀了一遍,「白居易的這首詩詞當時我正在背的,我喜歡它的意境,讀起來好美,後來看書才了解它的意思。」

「純粹只是妳喜歡才放上去的?」

「嗯。」我點頭,「那時我原想直接放櫻花瓣就好了,可我媽說一定要放文字上去,我才放了這一首。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的感情生變了。」

靜默之後,我主動提及今晚發生的事。

「老師打電話去我家,今天晚上簡直就像一場鬧劇,可笑至極的鬧劇。我爸他……一直責怪我媽沒把我管好,結果兩個人又吵起來了……最後我忍不住脫口,說出我知道他有外遇,他可以去找外面的女人再組一個家庭,而我,只要有媽媽就夠了。」我狀似平靜地說。

「說完,妳就從家裡跑出來了。」

我默認。

「我大約知道今晚的情形,聽見妳的留言我馬上趕到妳家……」

「你去過我家?!」我打斷他的話。

「是啊,剛好看見妳媽站在門口,滿臉疲憊和擔憂,一直不停的往巷口探去。」他頓了一下,「她很擔心妳。」

沒說話,眼眶忍不住又泛起水氣。

「她訝異的看著我,我跟她說『阿姨妳好,我是莫宸風。』,妳媽沒多問我什麼,只說妳跟妳爸起衝突之後跑出去了,她請我跟妳好好談談,隨便聊什麼都好,重要的是一定要和妳說說話,別讓妳把一切都悶在心裡,會悶壞的。她從不跟妳說這些事,因為她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宸風輕聲說。

用手背抹去臉頰的淚水,我說:「所以妳才會跟我交換秘密嗎?」

「是,也不是。」宸風答道,「就算妳媽沒這麼托我,我也會這麼做的。」

我露出一個微笑,心裡滿是感動。

「我比較想問妳,和妳爸攤牌之後,妳心裡有沒有感到一絲懊悔?」

「有。」大方承認,「一跑出家門我就後悔了,但當時話是自然而然脫口的,怎麼樣也收

不回來,後悔又有何用?我好希望這一切趕快過去,宸風,我好累了。真的,好累好累。」

他走上前抱住我,用力地收緊手臂,我將頭枕在他的肩上,視線望出去,我看著國道四號昏黃的燈光及川流的車輛,緩緩閉上眼。

夜,很深了呢。

「你們還在這裡啊?」是剛剛和我們說話的台灣國語警察。

我離開宸風的懷抱,看向一旁閃著燈的巡邏車。

「不是跟你們說已經很晚了趕快回家。」他板起臉說。

「我們等一下就要走了。」宸風回道:「不好意思。」

台灣國語警察又重複類似的話後便上車離去,還給黑夜一片沉靜。

「走吧,如果不回家就先住我家好了。」他發動機車,「我明天早上送妳回學校。」

我坐上後座,玩笑地說:「你該不會想對我怎麼樣吧?」

他幫我扣上安全帽,輕敲了一下,「妳覺得呢?」

機車騎下公老坪,我還抱他的腰,看向道路旁的紐澤西護欄,突然想起宸風還沒告訴我他的第二個秘密。

「你的第二個秘密是什麼?」我大聲問道。

「嗄?什麼?」

「你的,第、二、個、祕、密。」再度提高音量。

「喔,那個啊。」他的聲音從前方飄來,「你知道我在圖書館借書,為何要借旅遊書嗎?」

「為什麼……這哪算秘密呀!」

「因為我想去旅行,中東,全世界認為最危險的地帶。妳會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我沒有答話,只是在他背後點頭。

天涯海角,我也願意去。





36.

高中三年級的寒假,在不停歇的模擬考試中到來。

感覺時間過的越來越快,而我的生活卻沒有多大的改變。回頭看去,許多當時鮮明的記憶,竟變得十分模糊,有些感慨。

今年冬天,不知為何特別冷。

我穿著深藍色長大衣,圍起粉紅色圍巾站在家門口等宸風來接我,雙手不斷的摩擦,想藉此取一點暖意。

這是大學學測登場的第二天早晨,和宸風約好在我家門口見面之後一起去考場。我在門外站了許久,卻始終沒看見他的人影。

打了兩次電話給他卻都沒有回應,令我有些擔心。

時間快來不及了。

正在猶豫要不要先走時,阿凜騎機車停在我面前。

「阿凜?!」我詫異的大叫。

「有必要向撞見鬼一樣嗎?」他苦笑地說,一邊將安全帽遞給我,「宸風早上打過電話給我,說他人有些不舒服,沒辦法開車來接妳,要我先載妳去考場,他的家人會送他去考場。」

我跨上後座問道:「他不舒服?有說哪裡不舒服嗎?我打給他他都沒接。」

「他沒說,大概是不想讓妳擔心吧。等一下就會看到他了,見了面再問他。」說完,他發動機車,戴著我直奔考場。

我同小優站在考場教室的走廊上,等候預備鈴響起進入教室。

還是沒看見宸風的身影。

他的教室和我們不同棟樓,在隔壁樓考試。

「他們班的人說沒看見他耶。」阿凜氣喘噓噓地跑回來說。

到底去哪裡了,我的心裡忐忑不安。

隱約感到好像又有事情一樣。

自從和宸風上公老坪那一晚,我在他家過夜後,日子平靜好多,好像所有人都接受我們的說法。

連李老也意外地沒在找我們麻煩。

我隔了一個月回到家,媽沒問我那夜我在哪裡度過,晚飯的餐桌上,只有我和媽兩人,她邊吃飯邊看著我,撫摸我的頭髮,她倏地開口搓:「爸爸搬出去了,他說這間房子要留給我們。」

我應了一聲喔,低頭扒飯,不願意看她的眼,也不願意讓她看見我眼底泛起的水氣。

心裡滿是懊惱,說那些話的當下,我並沒有考慮到媽媽的心情,雖然我說自己只要有母親就夠了,但母親並不一定不需要丈夫。

她一個人,也許會很辛苦,也許會很寂寞,我都沒有為她想過。

思即此,我忍不住說了一句『對不起』。

媽摟住我的肩頭,我將頭枕在她的胸前,輕聲啜泣。

爸走了,我不難過,真的不難過,只是,我好心疼媽媽。

「我們把這幢房子賣掉吧,找一個有小花園或小院子的房子。」停止哭泣後,我抬起頭道。

媽狀似安撫地頷首。

之後,隨著宸風來家裡的次數增多,我與宸風之間的事情逐漸變成我和媽之間的默契。

她幾乎默許,我們之間那種若有似無的曖昧情愫。

預備鈴響了,考生魚貫入場。

我關掉手機,將其連同包包一起放置在教室前方的獎台上,走到貼有我准考證號碼和名字的座位。

首機關機前,還是沒有收到宸風的簡訊或電話。

接下來他就像是消失般,就算我在課堂間開機也沒收到任何訊息。

「奇怪了,雖然平時他偶爾會翹課,可是不可能連考試都不來啊。」阿凜搔著頭說。

「你們吵架了?」小優試探地問我。

我搖搖頭。

「最後一科考完就可以回家了,妳要不要再打一次電話?」阿凜提議。

我再撥一次宸風的手機。


2009-11-11 09: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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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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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37.

宸風直到考完試的一個星期才出現。

假日他約我外出,我們坐在市區新開的一家甜品店,吃著熱甜湯,彼此沉默到我開口詢問學測第二天他為何沒出現。

「因為身體不舒服,只好放棄學測去考指考。」他淡笑著,「搞不好明年必須重考了。」

我垂下眼,「我好像從來沒問過你,想考哪間學校?」

他說他想和我讀同一所大學,「我怕妳到一個完全沒有熟人的環境,妳會感到寂寞孤獨。」

心頭暖暖的。

我好像越來越依賴他了。

高三下學期末,我同小優跑到豐原的鬧區逛街,之所以捨棄一中街是因為假日人潮洶湧,萬頭鑽洞,我不是很喜歡人多的地方。

今天出來是為了選購要送給老師的畢業禮物。

中午我們去廟東吃排骨麵,我和小優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對了,等等我要去手工藝店。」我突然想起那條未完成的十字架項鍊。那是我答應宸風的。

宸風近來身體漸弱,他的臉越來越蒼白,來學校的次數逐漸減少,我們見面經常是在下課後,我去他家找他。

有時我會在他家過夜,宸風只有父親,在外地工作很少回來,所以他幾乎是一個人住。

他說,他媽過世了,因為癌症,不過是前幾年的事情而已。

在他家過夜,我有的時候和他聊天聊到睡著,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他家客廳地板上,身上蓋著一件薄被;有的時候夜裡他不舒服,我在床邊照料,一夜未闔眼。

總隱隱約約感覺,宸風會離開我的生命似的。我深深恐懼著。

我想趕快裝串珠十字架做好。

「好久沒見妳做串珠了。」小優的語氣裡帶著些許感慨。

我笑了笑。

在這期間發生了太多事情,我煩躁得什麼都不想做,留下的一點餘力只能夠應付考試,其餘的事情都沒有心思去做,即使是在我心中比考試還要重要的事我都沒辦法。

小優拉著我在鬧區裡逛來逛去,我趁她不注意,買下一對天使娃娃,其中一個是要送給她的,另一個是我自己的。

「妳買了什麼?」她走近我身旁,看著我從店員手中接過零錢,有些疑惑。

「妳不會又是買給莫宸風的吧?」她佯怒地說。

忍不住噗哧笑了一聲,我說:「妳從剛剛開始,看的東西都不是可以買給老師的禮物,還敢說我。」

「老師的禮物我已經買好了。」她高舉手中的一個袋子。

「其他東西呢?妳要送誰的?」我故意問。好笑地睨向她手中另外三個購物袋。

「其中一個是送給朋友的啦,剩下的這兩個……都是我的東西。」講到後來她自己都心虛了。

「是什麼啊?」我笑著追問。

「漫畫和美術用具。」她乖乖回答,表情有些悶。

我大笑。

「那妳呢?我要看妳買的東西。」她不滿地走近,要搶我手中的袋子,我不讓,藏在身後,玩起老鷹抓小雞遊戲來。

「不可以給妳看啦,裡面是要給妳的禮物。」當她快搶走之際,我大聲喊道。

「好吧,既然是給我的。」她悻悻然地將手收回去,結束遊戲。

「妳買這麼多漫畫做什麼?」我問。

小優的媽媽很不喜歡她看漫畫,有一次曾把她從租書店借來的漫畫書撕成兩半。她很重視她的成績。

「難得可以出來嘛!光明正大的跟我媽要錢,我跟她說是要買送給老師的禮物,她不會查我到底買了什麼。」她稍頓了下,「我媽對我的漫畫禁已經放鬆不少,上回她竟然主動跟我說,只要我的成績可以保持在一定水準之內,她就不反對我看漫畫。」

「妳很高興吧。」我隨口說。

「嗯,是很高興啊。不過,我更高興的是她總算高明不少,看漫畫之外,我自己會排讀書的時間,根本不會影響課業。她老是往壞的方向想。」她聳聳肩。

我垂下眼,想起爸爸。

「妳呢?」小優突然問。

「什麼?」還沒有意會過來。

「你們家啊。」

我想起還沒有告訴小優,我們家因為班導師的一通電話,因為我的一時衝動,所以我爸離開家了。

「我跟我媽最近還不錯。」剩下的,打算之後再告訴她。畢竟大馬路上,不是說這種事的場合。

「妳爸呢?」小優隱約知道我和他的關係不是很好。我雖沒有向她透露全部。

「老樣子。」反而更加惡化了。

「究竟是怎麼個老樣子?說來聽聽呀。」她似乎感覺到我想輕輕帶過這個話題。

「老樣子就是老樣子嘛。」感覺額頭開始冒出冷汗。

小優拉著我走進附近一家新開張的冰品店,點了兩杯紅茶,開始逼問我。

每回當我企圖帶過不想說的事情,總會被小優視破,最後還是得告訴她。

「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妳的個性我會不了解嗎?」她撇撇嘴說。

怎麼她這一句話應該改成『別以為只有莫宸風那傢伙了解妳』才對。我驚愕的看著她。

「快說、快說!」店員將飲料送上桌後,小優的拷問大會正式開始。

好吧。我無聲地嘆氣,緩緩道出那天所發生的事情。

「妳還買東西給李老啊?!不要給她,太過分了!」小優注意的重點好像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畢竟她是班導嘛。」我順著她說的話。

「妳啊,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妳。」她狀似無奈的搖搖頭,好像我無藥可救似的,「後來呢?妳爸怎麼了?」

我攪動吸管,「不知道,他沒有再回來了,房子過繼到我媽的名下,我們打算要搬家,還在找房子,要把原先的房子賣掉。」

「所以妳也不知道妳爸後來到哪裡去了?」她問。

「八成是到他外面的女朋友那裡去了。我不知道他跟我媽究竟簽字了沒有,我媽沒告訴我,而我也不想主動問她,是我傷害了她。」心裡有許多說不出的苦澀感。

「明明是妳爸的錯,為何說是妳傷害了阿姨?」小優有些氣憤。

「我曾經想過,說出來也好,可是我沒有想過,當我把那些話脫口而出時,媽媽的心情。

未說出來之前,我們還可以維持表面正常的假像,可是說出來以後,假像便破碎了,她不得不面對事實。我媽很辛苦,所以不只是我爸,連我也是傷害她的人。」我說。
桌上沉默不語。

隨後宸風打了一通電話,說要來接我回家,我告訴他地點。

小優和我在冰品店分手,臨走時她對我說:「阿姨一定會很高興妳在她身邊,不要一直沉浸在後悔中喔,和阿姨開開心心過你們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小優把我從中釋放出來。

我一直站在和宸風約定好的地方等他。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了,我沒有等到宸風,只等到一通使我失了心魂的電話。





38.

宸風死了。

我錯愕地放下手機,一時之間會意不過來。

電話中警察告訴我,他出車禍,事發地點就在離我不遠的兩條街外。他的父親沒接電話,而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我的,所以也只能通知我。

天空好像會旋轉似的,我感到強烈的暈眩,幾乎站不住腳。

無視週遭異樣的眼光,我蹲下身子,試圖穩住自己的情緒。

接著,我緩緩起身,拔腿往醫院的方向奔去。

幾天來,我一直在恍惚中過日子,完全被習慣支配著,什麼時候該吃飯,什麼時候該讀書,該洗澡,該睡覺……靠得是長久以來的習慣動作。

我幾乎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宸風走的隔天上午,他父親才從中國內地感回來,眼神裡滿是悲慟。

他看見我,只是朝我點點頭,好像之前便知道我似的,靜靜地坐在我身旁,沉默良久,他開口說:「宸風媽媽走的時候,我很難過,怕留在這裡會觸景傷情,那樣會使我崩潰,所以我選擇遠離。我要宸風和我搬離這裡,他不肯,後來我到內地工作,不放心他,想請人照顧他,他卻說他可以照顧自己……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爸爸。」

我不發一語,垂著頭,回想我和他在櫻花樹下認識,他撿到我的書籤,教我聽雨落的聲音,畢業旅行那一天晚上的海……闔上眼,想哭卻沒有眼淚。

心很痛,痛得連呼吸都感覺困難,但是,我,哭不出來,胸臆裡滿滿的淚水,卻找不到洩洪的水閘開關。

宸風的父親將他們家的鑰匙留給我,我認得那一串鑰匙上的飾品,是我送給宸風的禮物,手逢的不織布娃娃,天使造型。

隨著宸風的頭七過去,我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我越來越沉默。同學和我說話,我還是會笑,也會有反應,外表的過於正常讓周圍的人擔心,包括我媽,她將我攬在懷裡,告訴我,想哭就哭出來。

心好像有一大半都空了,日子過得渾渾噩噩。

「妳真的沒事?」星期天,小優跑來我家,抱來一堆漫畫說要給我放鬆心情。

我邊看邊笑,笑到肚子很痛,小優看著我,眼裡最多的是擔憂。

「我真的沒事啊。」我放下手中的漫畫,「笑總比哭來得好。」

「我現在寧可看見妳哭。」

告別式那天,我將做好的十字架放在他的靈堂前,這是我答應給他的,我不會遺忘,更不會食言。

之後的某一天,我同阿凜到宸風的住處,幫忙收拾他的遺物。

打開房門如同打開回憶的開關,我似乎摸到了水閘門口,懸在半空中的心和玻璃一樣脆弱。易碎。

站在客廳裡,我看著前些日子常常躺在上面睡覺的沙發和毛毯,那日子離我不遠,就在宸風走的前天而已。

明明是沒多久以前的日子,對我、對他爸爸,對周遭所有人來說,都以變得非常遙遠。

阿凜打開宸風房間的門,讓我先走進去,室內如同往常一樣,我看見吉本芭娜娜的《廚房》安穩地躺桌上,眼淚啪地流下來。

水閘門打開了。

小說上面還壓著一本日記,沒有上鎖,我將日記本移開,輕輕翻著小說,從書中掉出一封信,署名要給我的。

我拆開信封,將信紙展開,紙上有淡淡的香味。


千嵐:

這是我最後一次跟妳道歉了。很抱歉,我沒有向妳說起學測當天為何失約,雖然已過了一段時日,但我腦海裡不時浮起,那天妳站在家門口,縮著身子等我的畫面。那一天天氣很冷吧。

學測當天早晨,我從家裡出發要去妳家接妳,在圓環東路路口出了一場小車禍,沒什麼事,只是右腿割傷了,我看著血流不止的傷口─對一般人而言,很容易便能止血的傷口─突然意識到,我並沒有能力保護妳,為此我感到害怕,甚至有些恐懼。

或許早在這之前,我便有相當的認知,只是一直沒有去正視,這也是為何我送妳《廚房》的原因。一開始,連我自己都不太能確定,為何要送妳吉本芭娜娜的小說,學測當天的車禍過後,我才恍然大悟。我怕有一天,如果不能夠陪在妳身邊了,至少我還留了一本小說給妳。它很溫暖,我希望它可以陪妳療傷。

看到這裡,妳一定會覺得很生氣,我人還好好的,幹麻沒事詛咒自己(想到妳氣憤的表情,我竟然不由自主的笑了),我喜歡看妳任何時候的樣子,流眼淚時的妳,生氣時的妳,偶爾搞笑的妳,睡著時候的妳……妳一定沒有發現,我的眼睛最近越來越貪看妳,想把妳的身影牢牢地刻在腦海裡。

千嵐,妳還記得小說最後一個篇章〈月影〉嗎?記得砟諰M阿等的故事?千嵐,妳不是砟諢A而我也不是阿等,但是,若我們之間有天真的拉起一條生死的界線,我希望我們可以像站在橋兩端的砟諰M阿等一樣,向對方揮手道別,心裡滿滿的祝福……

最近妳時常在我家過夜,照顧我,感覺車禍過後,虛弱的身體逐漸復原了,我開始期待,未來的每一天和妳相處。

千嵐,妳的名字我一直在心裡反覆叫喚著,妳在櫻花樹下的身影不斷縈繞我的心頭,我好高興,可以遇見妳。


讀完信,我勉強稱著發軟的雙腳,拉開椅子坐下。

「千嵐,還好吧?」阿凜發覺我的不對勁,走近拍拍我的肩膀。

我搖搖頭,泣不成聲。

「阿凜……你……先出去好嗎?」我邊啜泣邊說。

聽著他帶上門的聲音,我張開嘴,無聲的說:「我也很高興,可以遇見你。」

我專注的哭著,盡量不去想任何事情,盡可能在這個充斥宸風身影的房間,宣洩我的悲傷。

宸風啊……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當下的我沒有辦法揣測自己的心。宸風的離去,對我而言過於悲傷,其餘的,什麼都來不及去想。

哭了良久,我深深吸一口氣,打開原先壓在小說上的日記本。

熟悉的字跡再次映入眼簾,我的雙眼又開始泛起水氣。

日記的第一篇,日期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日子,最後一篇是宸風車禍身亡的前一晚,他在這本日記裡,幾近詳細的紀錄了我們之間的一切,相處的情形,發生了哪些事,他對我說過的一些話,或者,我對他說過的一些話。

宸風在最後一篇裡寫道:


千嵐,這日記紀錄我我們之間的一切,我把它送給妳,當作是我送給妳的高中畢業禮物。

至於我,就算沒有這本日記,我也不會忘記我們之間的事,回憶烙印在我的腦海裡,不斷的重複播放著。這只是第一本日記,也許我們還可以有第二本、第三本……


我闔上日記本,也闔上我的眼睛,感覺溫熱的淚水不斷滑落。

不會再有第二本日記了。不可能會有。


2009-11-11 09: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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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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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39.

夏天欲開始時,我在沒有宸風的日子裡畢業了。

學測之後的學校推薦及個人甄試,我收到通知,前往幾所學校面試,當時宸風還陪在我身邊,宸風走了以後,這幾所學校也跟著沒有下文,其中只有一二所是備取。

畢業後的七月,每個考生更加緊張的指考逼近了,而我卻無心準備考試,我像個遊魂似的,每天呆在家裡亂晃。媽看在眼裡沒多說什麼,我心裡清楚,她沒有辦法忍受這樣的我多久。

週末假日,我坐在書桌前攤開講義,開始恍惚。宸風離開後,我一直是這個模樣,我沒有砟諈漸0v,反而變得嗜睡,每天都睡到近正午才起床,晚上九點十點便熄燈睡覺,對我而言,或許睡眠也是一種療傷。

媽今天偕同當房屋仲介的舅舅去看房子,離走前她要我有空出去走走,別一直待在家裡。

我哪裡也不想去,只是待在房間裡。拿出從宸風家帶回來的的一本小說和一本日記,還有,他給我的一封信,我凝視著這三樣東西,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旁的手機響起一陣和絃鈴聲,才讓我漂遠的思緒回到現實。

「我在妳家樓下,快下來。」阿凜劈頭便說。

我告訴他我不想出門,他卻說他會一直在樓下等我,等到我願意走出大門為止。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走出陽台,看見他的車還停在門外。

無奈的將手機和錢包丟進包包裡,我走下樓前隨手抓了放在電腦桌前的鑰匙,手心柔軟的觸感使我打開握著鑰匙圈的手。

我拿錯了,拿到我送給宸風的鑰匙圈,上面還掛著他家大門的鑰匙。

甩甩頭,我將它塞回口袋,另拿起家裡的鑰匙,走出門。

阿凜倚著他的機車,見我出來便站直身子,將安全帽遞給我。

「要去哪裡?」我瞪著手中的安全帽。

「放心,不會把妳抓去賣掉的。」他邊說邊跨上車,發動引擎。

我跨上後座,意識開始有些恍惚。

阿凜載著我在街上急駛。夏天的風迎面而來,我彷彿回到那一天深夜,宸風載著我的時候。

我好希望那時的我們,正駛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道路上,如果路就這樣一直延伸下去,如果我們可以就這樣一直走下去,那麼,我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面對離別、失去的痛苦?我們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心浸在鹹鹹的淚水裡,找不到上岸的路。

我看著熟悉的道路景色,睜大雙眼。

這是往公老坪的路。

柏油路一路蜿蜒向上,阿凜將機車停在可看夜景的小平台上,這裡同樣也是當時宸風在我來的地方。

踩在同一塊土地上,放眼望去幾乎一模一樣的夜景,國道四號仍舊狀似將醒未醒地躺在一片燈海之中,只是,陪我看夜景的人不一樣了,最初的他永遠不會再出現。那個曾經笑著眼,手指著遠方一條昏黃長龍,告訴我那是國道四號的男孩,如今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將雙手搭在欄杆上,望著前方無垠的燈海,良久以後才發現我哭了。

阿凜站在我邊,雙手抵著欄杆道:「宸風曾經帶妳來過這裡吧?」

我點點頭。

「覺得很奇怪,我為何會知道?」他沒看著我,放下雙手,轉身用背倚著欄杆,「不是宸風告訴我的,他沒有說,你們之間的事他從來不告訴我。不過,我猜測他曾經帶妳來過這裡,那天他在我家,聽了妳的留言,立刻借我的機車騎去找妳。」

他從外套口袋掏出手機,按了幾個按鍵後遞給我。

我定睛一看,裡面有一張照片,是我的背影,旁邊有許多點點亮光,是這裡的夜景。

「我和他的手機是同一款的,那天他急忙要出門找妳前,匆匆上了廁所,走出來拿錯了手機,大概沒發現他拿錯了,所以拍了一張妳的照片。後來也沒有刪掉。」他接著說。

我同樣沒有察覺到,那天傳簡訊顯示的人阿凜,而來的人卻是宸風,沒有發現宸風拍了一張我的照片。

「趕快好起來,千嵐。」他將手插進口袋裡,「除了去宸風加收拾遺物的那天妳哭過之外,我就沒有再看妳哭過。我多希望妳可以好好大哭一場,不要悶在心裡,所以我才把妳帶到這裡來。這個對於妳和宸風而言,有過回憶的地方。」

我低頭啜泣,答不上一句話。

如果說宸風拍那張照片是為了留下紀念,那麼我還寧可他拍的是他自己,流下他的身影給我。

靜默許久,公老坪上開始飄下綿綿細雨,夜晚的氣溫驟降,水珠在髮間形成一顆顆的小圓點,路燈的燈光照下來,像是在發光一般。

阿凜將夾克披在我的肩上。

「他也常常做這種事。」我拉攏外套,知道自己說的話很傷人,不論是宸風還是阿凜,他們對我都很好,我卻無法克制自己去思念那一個,如今已不在世界上的人,就連阿凜體貼的舉動,都會讓我聯想到宸風。

「他……給過妳很多很多溫暖吧?」他望向遠方的燈海。

我無語的頷首。

「有很多時候我在想,明明是我先認識妳的,為什麼會是那傢伙走進妳心裡?」他轉過身,凝視著我,「我當然明白,這種事情是說不定的……其實,也因為宸風身上有某些特質是我所沒有的,我心裡清楚,他有很多地方都勝過我。」

「阿凜!」我蹙眉。

「不是他的外表或者成績,是他和妳身上都有一種特質,而我說不上來。」他微微一笑。

我不發一語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常像他提及妳的事,所以他才接近妳,這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搖搖頭,我說:「我和宸風在基測放榜的隔天,就在同一家店裡遇見彼此,那時我只顧著跟小優聊天,沒發現另一個角落裡,有人在看我。」

想起宸風曾在這裡跟我說過的話,我忍不住笑了。

「他是在那個時候遇見妳的啊。」阿凜的眼裡帶著笑意。

「我們站在這裡看夜景的那一天晚上,他告訴我的。」閉上眼,彷彿還可以看見他的身影,在我身邊,不曾離去。

雨愈下愈大,燈海在雨霧中愈發朦朧。

阿凜和我都淋濕了,他問要不要馬上帶我回家,以免感冒。

我搖頭說不要。

將雙眼緊閉,我仔細聆聽雨聲。

這是宸風的聲音吧。他始終沒有走遠,始終都在我的身邊。

隨後我徵開眼,國道四號昏黃的燈光仍在雨中發亮。世界彷彿沉寂了一樣。

「那一條黃色的大道是什麼路?」阿凜指著它問我。

「國道四號。」我笑了開來。





40.

你離開後沒多久,在已來臨的夏季中指考結束了。你知道嗎?好多人走出考場都鬆了一口氣,小優笑著對我說:「終於考完了。」

隨著放榜,我們各自上了不同的學校,阿凜和小優在北部,龔黑輪在南部,而我則留在中部。在大度山上展開我新的生活。

你一定不知道這裡的冬天非常冷,而且風好大,早上在宿舍裡梳整齊的頭髮,一走出大門就又亂了。還有還有,每每颱風一來,校門口的大馬路便會積水,如同一條大河。

偶爾這裡也會下雨,有時風大得連雨傘都撐不住,有撐傘跟沒撐傘一樣,淋得一身濕。

我還是無法習慣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有的時候會有股錯覺,感覺你好像在我旁邊一樣,想轉過頭跟你說話,卻發現身旁已沒有你的影子,怔了好久才意識到,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想要大哭一場,卻不敢在別人面前哭。

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見你一次面。

我看到阿等。

在河的對岸,如果我不是作夢也沒有發瘋的話,站在那裡,面朝這邊的人一定是阿等。隔著這條河─愛戀之情在胸臆間汨汨翻湧,我所看到的行姿和銘刻我心中無時或忘的影像完全合而為一。

宸風,你知道嗎?大家現在都分散了,雖然有時我們會見面,大家一起吃頓飯,聊聊天,可是彼此的友情似乎變淡了一些。

大家偶爾會談及你,每次不小心提及你,我都會熱淚盈眶,你或許會覺得我很愛哭,只是,關於對你的回憶,已變成我生命的一部分。

對了,龔黑輪交了女朋友。他老是炫燿他的女朋友很漂亮,阿凜不相信,後來有一次我們在阿凜家烤肉,他把女朋友帶來,真的長得很漂亮,他沒有騙人。

小優也過得很好,雖然還沒有交到男朋友。我跟她說大度山的冬天好冷,她卻不以為然地回我:台北才冷咧,老是下雨。

她要我別老是想著你。

他在黎明青蒼的靄霧中,看著我這邊。那是每次我惹了麻煩時他都會有的憂心的眼神。他的手放在褲袋中,直視前方。曾經那些被他牽著手的時光似近猶遠。我們就這樣凝視對方……

阿等,不想跟我說話嗎?我想和你說話,想走近你,和你擁抱,分享重逢的喜悅。然而,可是─淚水盈眶─命運已經將你我硬生隔絕一如河之兩岸,而我卻不能說什麼。

宸風,你知道嗎?你的《廚房》一直放在我宿舍寢室的書架上,就算不去翻它,只要看見它,我便會感覺你在我身旁,不曾離去。

另外,我們家已經搬家了。爸爸和媽媽雖離婚了,可是兩人相處的情形比以前好很多,爸爸要我好好照顧媽媽,現在我和媽搬到台中市區,有我們自己的小花園,我們在其中種了許多不同品種的花草。

宸風,昨天我回到以前的高中,我在那棵櫻花樹下坐了很久,腦中不斷浮現過去的畫面,關於快樂的,關於淚水的,關於你和我的……好多好多的回憶,屬於過往歲月的,回不去的。

前幾天你來到我的夢裡,這是我第一次夢見你。夢中的你如同小說中的阿等一樣,站在另一端不斷地像我揮手道別。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卻來不及。

宸風,我開始寫起第二本日記,就在阿凜載我去公老坪那晚,我所作的決定。你來到夢裡的第二天,我剛好寫完第二本日記。

夢見你之後,我明白你要告訴我,不要一直回首,佇足不前。對吧?

於是,我也要向你道別了,將你放在心底深處。

阿等,我沒有辦法繼續在原地佇足了,我必須分分秒秒往前走。只因為時間之流是不會停下片刻的。沒有辦法,我必須離開。……我還會邂逅別的人:有些人不會再出現,有的甚至來不及認識,有的不過擦肩而過。看著河水不斷流逝,我知道我要活下去。

我只誠摯祈求,我生命中那個未經世事的少女能夠永遠陪伴你身旁。

謝謝你向我揮別。你那樣一次又一次地揮別……

再見,宸風。

我會像砟謔V死去的男友道別那樣,向你道別。

再見,在每個雨天我都會想起,生命中曾有一個這樣的你。

啊,你聽到了嗎?窗外下起雨來了,雨聲嘩啦嘩啦的,世界變得好寂靜。

宸風,你會跟著我閉上眼睛嗎?

我們一起閉上眼聽。

你聽。

這雨落的聲音。
                                                                                


──完


2009-11-11 09:4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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