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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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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長篇]前世若夢

第一章

烈日當空,通往郊外的官道塵土飛揚,急促的馬蹄聲和喧嘩的喊殺聲響徹雲霄。我軍剛剛攻陷一座自古兵家必爭的重鎮,一些散兵游勇簇擁著一輛用篷布遮掩得嚴嚴密密的馬車逃跑,我率領一隊精良的騎兵追殺。

敗退的馬車畢竟跑不過驍勇善戰的精良騎兵,我越跟越近,馬車突然停下,那些散兵游勇不約而同圍在它的四周,誓死保護馬車的主人。

混戰!

刀光劍影中,我一馬當先衝到馬車前面,用寶劍砍掉篷布。車內端坐的竟是一名戴著面紗的白衣女子。我用滴血的寶劍挑開她的面紗,一張美麗的容顏呈現在我的面前。

好美的女子呵!她似夢一般晶瑩剔透,如下凡人間的仙子,若幻似真,在刺眼的陽光下也令人目眩神迷。

面對殺氣騰騰的我,白衣飄飄的女子沒有絲毫畏縮,反而挺直腰身對著我的劍尖。我握著寶劍,再也無法刺下去。

面對如斯少女,我忽然對她產生一股莫名的親切感,有一種強烈呵護她的衝動和本能。追隨她的士兵被我軍殺光,我無從得知她的身份。我留住她的性命,將她帶回營中。



是夜,月兒圓圓。

我喝了點酒,微醉,渾身冒著酒氣出現在營房門口。我的戰利品像一隻受驚的小鳥從床上站起來,一條白色的絲帶掉在她的腳邊,那是她的面紗。自從這塊面紗被我挑下後,她一直拿在手裡。我彎下腰,替她把白絲帶撿起來。

這個美麗非凡的女子,竟是一個不能說話的啞巴。她像夢一般輕盈,又似夢一般迷幻,我叫她若夢。

若夢看著我的目光憂鬱、茫然、不安……令人愛憐不已。我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低頭吻她濕潤的而有彈性的脣。她沒有抗拒我,被動地接受我霸道的親吻。我吻得如痴如醉,雙手離開她的背部,慢慢地往下移,伸進她的衣服裡,輕撫她的光滑,彈性十足的肌膚。

“知道嗎?我愛你。不要拒絕我,讓我好好愛你!”我貼近她的耳邊輕輕說。我不住地撫摸她的身軀,摸索著解開她的衣帶……她成了我的女人。

從此,若夢跟著我東征西戰,只要有我的地方就有她的身影。她不會說話,心靈手巧溫柔似水,每次出戰為我穿衣佩劍,倚在門邊目送我遠去,我勝利凱旋,她又在門邊靜侯我的歸來。她穿著潔白的衣裙倚在門邊守候我的身影,成了一道揮之不去的美麗風景,令我夢縈魂牽……



我把若夢帶回京師拜見我的父母。一襲白衣並來歷不明的她,沒能贏得出身名門望族雙親的愛憐,被視為不祥之物拒之門外。我很愛她,舍不得將她遣送回鄉,私自將她安置別苑住下。

若夢終日與花草為伍,在屋前屋後種滿鮮花,換得一園清香,令我返璞歸真,超脫凡世之外。每天相擁在花間漫步,成了我們這段人生的主要課題。這時的她溫順如貓,靠在我的懷裡,抱著我的脖子,將吻脣貼近我的耳朵邊,讓她的氣息薰透我的鼻子,讓她的秀髮瘙癢我的耳際……她望向我的目光越來越溫柔,充滿關愛和痴迷。

我終日陶醉溫柔鄉。

一直以來,我只在乎我的感受,喜歡她的絕色容顏,喜歡她的似水柔情,不曾了解她的內心,在想些什麼,需要些什麼。



邊疆烽煙再起,我奉旨出征。父母承諾,我班師回朝之日便是我迎娶若夢之時。

今生今世,我一定娶你為妻。臨行前那個月色朦朧的夜晚,我吻著若夢梨花帶淚的臉龐對天發誓,給了她一個美麗的承諾。

若夢把她的白絲帶送我,我跨上戰馬飛奔而去,留下副將守護她。副將是我的心腹,他對我忠誠耿耿,和我出過生入過死,行軍打仗,我的身邊少不了他。如今,我把若夢交給他,可見若夢對我的重要。

以後無數個日子,我在邊關浴血奮戰,不管是陣前殺敵還是營房休憩,時時刻刻感到有一雙灼熱的目光追隨身後。我摸著懷中珍藏的白絲帶,見物如見人。在遙遠的京師,有一個纖弱的女子等待我回去娶她為妻。



我軍大捷,得勝回朝。

皇上龍顏大悅,一道聖旨將我招為駙馬。於是金碧輝煌的宮殿深處,一個與我毫不相干的女子即將成為我的結髮妻子,給我帶來了無比的榮華富貴。

皇恩浩蕩,家族的聲譽,個人的名利,我忘記了對若夢的承諾,忽視了她對我的期盼。我像一隻沒有感覺的木偶,聽從家人的擺布,在府中張燈結彩,為我和公主的大婚做準備。

三天后,王府迎來皇宮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我身著大紅喜服,行屍走肉與公主拜堂成親。若夢是我生命中第一個女人,我很愛很愛的人,連一個名份都不能給她。

洞房裡,我坐在桌邊悶聲不響,不知心恨誰?

雍容華貴的公主,我明媒正娶的新娘覆蓋著紅蓋頭,羞羞答答地低頭坐在床沿,等候已久。在喜娘的授意下,我用玉如意挑開公主的紅蓋頭。

當年我用寶劍挑開若夢白色面紗,曾承諾今生今世娶她為妻,如今我用玉如意挑開的是另一個女子的紅色蓋頭。我辜負了若夢!

紅蓋頭掀起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若夢。我懷疑是錯覺!然而這不是錯覺,我的新娘與若夢長得一模一樣!

“啪!”的一聲,玉如意從我的手中滑落地上,碎成幾段。

我瘋一般奪門而出……



我獨自一人騎著馬在郊外遊蕩。若夢的臉和公主的臉一次又一次在我眼前晃動,上蒼造化弄人,她們竟然長得一模一樣。

路過一座寺廟,我翻身下馬,把馬縛在旗桿上,虔誠朝廟裡供養的佛像跪磕了三個響頭。磕拜完畢出門欲去,碰到四處找尋我的親兵,他們告知我,副將讓我快速去別苑。

我快馬加鞭趕往別苑,副將在別苑門前不安地徘徊,久候我的到來。我離開洞房時,無意把懷裡的白絲帶遺落地上,公主從下人口中得知若夢的存在,向母親追問事情的原由。慈愛的母親為了我的前程,為了了斷我與公主、若夢之間的恩怨糾纏,天亮後帶著白絲帶和毒酒親臨別苑,向若夢出示白絲帶,殘酷地告訴她,賜毒酒是我的意思。



一切太晚了!若夢已喝下毒酒。她倒在我的懷裡,手裡緊緊抓著那條白色的絲帶,用一種極端幽怨的眼神看我。如果不是看到這條白絲帶,她又怎會相信我的絕情,喝下毒酒?

緣起緣滅,皆因白絲帶。我的心在滴血!!!我忘不了若夢在我懷裡逝去時眼中的遺恨,她怨恨我在最後關頭背棄了她。

“不管怎樣,我陪你到永遠。”我單腿跪地,摘下一支小縐菊插在她的鬢發邊,希望這支小花隨她西去,籍慰她的單單孤魂。

窗外,起風了。樹枝隨風搖曳,花辨漫天飛舞,抖落一地紅塵,凄美絕倫……

..........一陣輕微的音樂飄進我的耳膜,像來自遙遠的天際,懷裡的若夢和窗外的飛花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突然從夢裡驚醒,整個人昏沉沉的,迷糊了半天才明白自己身在前往櫻城的火車上,剛才的一切是夢。

很有趣的夢!我是個女人,在夢裡成了個男人,居然還是王公貴族,一位英勇善戰的將軍?我啞然失笑,近期穿越時空、生命輪迴的遊戲玩多了,遊戲裡面的王侯將相、佳人尤物通通跑進我的夢裡來。

音樂還在繼續,是熟悉的《蝶戀》。我特喜歡遊戲《仙劍奇俠傳》的這段音樂,當年為了一聽再聽這段音樂,前前後後把《仙劍奇俠傳》玩了三遍。《蝶戀》至今仍是我的最愛,我買了手機之後,毫不猶豫把它下載到手機裡。

哦!我的電話。這時候能有誰找我?應該是大哥打來的吧。

電話果然是大哥打來的,他問我到站沒有。我說沒有。他告訴我他臨時有急事沒空接我的站,另外派人開車來接我。

我放下手機,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看著那席捲而來的暮色,心想櫻城該是不遠了。



大哥不是我的親生大哥,在網上認識的。有的人天生就具備一種讓人眷戀的特性,讓你不由自主喜歡對方依靠對方,大哥就屬於這種人。剛認識他我就對他產生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像我的大哥。我沒有大哥只有一個小弟,希望有一個對我呵護備至的大哥是我今世的夙願。我對他說,我可以叫你大哥嗎?他比我大幾歲,很欣然接受了。

也不知道他心裡是否真的願意把我當小妹,總之我完成夢寐以求的心願。世事難懂,人的情緣更難懂,與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在網絡上出現瞬間的交叉點,就能延續一段情緣。


大哥的昵稱叫想,為什麼叫想,我一直沒問他,單這個“想”字就足夠讓人有無窮的想象空間,我喜歡。

大哥親切、健談、善解人意,我和他無話不談,甚至把自己的心事告訴他。和他線上相處的一年時間裡,他認認真真扮演著大哥的角色,給我照顧、給我開心、給我安慰,我覺得很快樂。

這一年的交往,我們彼此很熟絡,也相互很信任對方。但是我們除了彼此交換照片之外,一直沒見面,也沒有想見面的念頭。

有時候我會想,網絡的東西遠離真實,不一定要帶到現實生活中,這樣我們的情誼才能維繫得更久,不會因為網絡與現實太遙遠而失去。

也許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大哥也從沒有提見面的要求。但是我們還是要見面的,這就是常人所說的機緣成熟。


見面的起因源自我的工作問題。我這個大哥也真夠義氣,他聽說我大學畢業想到櫻城發展,立刻就說“到我這裡來,我正缺一個你像這樣的秘書”。

大哥以前說過他在櫻城開公司,我也沒具體問是什麼公司,他說我能勝任他公司的秘書工作,我想我就能勝任。我100%相信他的每一句話,絲毫沒有考慮他會不會是騙我。

於是,當與我同年畢業的眾多莘莘學子還在為聯繫工作奔忙,我已經輕輕鬆松踏上南下的火車,前往櫻城的一家註冊資金為兩千萬美金的公司任職。

兩千萬美金是多少?對我來說,一個天文數字。



黃昏來臨之際,我到達美麗的海濱城市櫻城。下了火車後,我避開洶涌的人流,提著簡單的行李來到車站旁邊的一個國際大酒店的總台大廳。大哥說他派來接我的人在這裡等我。

“請問,你是雨然小姐嗎?”我剛走進總台大廳的旋轉門,一名長得眉清目秀,穿著深色西裝的青年迎上來,很有禮貌地問我。

“我是。你是……”我訝異。對方就算是看了我的照片,也不至於在碰面的一剎那認出我是誰。

“我叫程楓,總經理讓我來接你回公司。”青年說。

我故作鎮靜打量對方,那是一個清清爽爽的男孩子,給人穩重踏實的感覺,不像傳說中的騙子。我的心境豁然開朗,初到異鄉的那種忐忑不安拋到九霄雲外。


大哥的公司位於城市郊外的工業開發區,三面環山,一面臨海。進入大門,迎面矗立一尊碩大的雄鷹雕塑。雄鷹用堅硬的大理石精雕細琢而成,展翅沖天,栩栩如生。大自然總把最美賦予勇者,鷹是天空中最矯健最勇猛的飛鳥,因而它的體形健美、氣質剛強。

大哥的公司十分遼闊,綠化高尚,新穎別緻美觀大方的建築物和地面構造物拔地而起,很容易使人誤以為這是一個環境優雅景色怡人的大園林。

黑色高級小轎車繞著大操場的車道駛到一幢氣勢雄偉的圓形玻璃建築物台階前停下。大哥站在平台上,等候我多時。

大哥真人,比照片還親善。他的臉圓圓的,我記得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曾經取笑他的臉圓得像天上的月亮。當然他的臉沒有月亮那麼明亮,充其量只能算得上像一塊大燒餅——這句話是我故意寫在後面的附注。他沒生氣,就喜歡我古靈精怪,討人喜歡。

我與大哥的見面,沒有想象中的激情。面對我的到來,大哥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自自然然向我走來,伸出雙手和我握在一起,“歡迎你加入我們的行列!”

我也伸出雙手回握他。這個曾經在網絡上的第一次認識便使我感到親切與熟悉的人,我想象我們的見面一定會充滿激情和浪漫,結果一切都是那麼的平淡,內心深處沒有泛起漣漪。我想我像小鳥一樣飛進他懷裡,抱著他大喊哥哥的情景沒能發生。網絡就是網絡,現實就是現實,網絡賦予人的某些激情,在現實生活當中只能被揉磨掉。


大哥是個有心人,在貴賓餐廳備下上等法國紅葡萄酒盛情款待我。席間,葡萄酒四處飄香。

此刻夕陽如血,硬把公司的景物層層盡染,蒙上一層神聖的色彩。

“夕陽好美!”我驚嘆夕陽的魅力。

“小妹如此厚愛夕陽,就讓我們盡情為夕陽乾杯!”大哥向我舉杯。

“為夕陽乾杯!”

初次見面,大哥的豪爽豁達給我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我有一種特殊的感覺,他不但是生活上的好兄長,而且必將成為事業上的好上司。



散席後,大哥將我安置在公司高級雇員公寓的一套房間裡。我白天坐車太累,大哥停留的時間不是很久。他離開前,突然吻了我的額頭,並祝我今晚做個好夢,明天早上醒來少了不開心。大哥接觸我肌膚的那一刻,我的心平靜如水。

我的身體很是疲倦,本該很快進入夢鄉,可不知為什麼,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第一次離家這麼遠,心裡極端興奮,又帶點悵然若失,心靈的孤獨和寂寞無法避免。我想我的家人,想我的朋友,想我與大哥以前交往的點點滴滴……還是不能入睡。最後,我披衣而起,到樓下散步。


附近有一片規模不小的樹林。這片依山傍水的樹林位於公司高級雇員公寓南端的偏僻角落,古色古香的原生林木在現代化建築群中別具一格。

林中小徑幽深,陰森冷清,有一片空地適合歇腳。我倚著一株樹幹,無聊打開手機,播放《蝶戀》,一遍又一遍。《蝶戀》傾吐的是一種淡淡的憂傷,訴說的是一個傷情的故事,我聽得如痴如醉……


“蝶戀?你也喜歡?”一個十分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我身邊多了一位聽眾,渾然不覺。這是一位極端帥氣的年輕男孩子,一米七八的標準身材飄逸非凡,有生俱來的冷若冰霜被升華成一種高雅的孤傲。

他的年紀與我相仿,有著南方人的深臉廊和北方人的清秀白皙,秀氣黑眉下,鬼斧神工刻畫而成的五官線條優美,說不出舒暢柔和,如同夜空中皎潔的明月脫俗於平凡——漂亮到了絕處,動人到了深處。

我的心突然有了某種牽動,直至靈魂深處!不是因為我們共同愛《蝶戀》,而是因為他本人。我對他說:“可以認識嗎?我叫雨然。”

“我知道。”男孩子說。

“你知道?”我吃驚地說。他認識我,我沒見過他。

“我知道。”他很認真地點點頭,“你今天來公司報到,剛剛吃過晚飯到這裡來。”

天,他知道!


我睜大眼睛瞪著這個陌生的男孩子,回想在什麼地方見過他。我將進入公司以來見到的每一張臉孔,甚至連酒席上為我們上菜的服務員回憶一遍,仍無法找到他的影子。我好奇地問:“你到底是誰?為什麼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

“我想知道的東西沒有什麼不知道的。至於我是誰,你以後會明白。”

好自大的口氣!

“為什麼是以後?這不公平,你對我完全了解,我對你一無所知。”我大叫。

“世界上不存在不公平的事,只有心態的不平衡。”

男孩子話中帶有禪理。


“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想知道?自己想辦法。”男孩子神情有點冷漠。“我要走了。”

“可是……”我不死心:“我怎麼找你?”

“公司不大,再碰面不難,像今天這樣偶爾走到一起我覺得挺好。”男孩子說。

“我覺得不應該把下次見面放在毫無保障的機緣上,告訴我聯繫的方法。”我不贊同男孩子的觀點。

“你要見我就放剛才那首曲子,我會來。”男孩子說。

“你能聽見?”

“只要你用心去做這見事情,我就能聽見。”

男孩子的話令我感動。彼此用心交流,還有什麼隔膜?




2006-3-1 06:0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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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公司總部大廈高二十五層,主色為墨綠色。一樓是寬闊的大廳,總經理辦公室在九樓,有獨立的會議室和接見室。我辦公的地方在總經理辦公室的內間,與大哥的辦公室相連,室內寬敞明亮環境優雅,陽台上種著各式各樣的名花異草,微風過處芳香襲人,沁人心脾。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旁擺了一盆小小的仙人球,嫩綠色毛茸茸的小刺,形態可掬,我很喜歡。

“雨然小姐,希望你能喜歡。”程楓站在我的身邊說,這個從車站把我接回公司的男孩子看到我眼中的愛意。他是總經理辦公室的秘書,我從介紹中得知他是山東人,畢業於國內一所名牌院校,是大哥首批從院校招至纛下的應屆畢業生,深得大哥器重。

我說:“它很可愛,我非常喜歡。你放在這裡的?怎麼知道我會喜歡?”

“女孩子都喜歡這個。”程楓說。他在告訴我,擺放仙人球是他刻意做的事情。他看向我的眼光總是有點異樣,同時帶著關切。

他不是對我有意思吧?從中學到大學,一直很多人喜歡我,但是我對他們一點感覺也沒有。我是一個崇拜浪漫愛情的人,相信第一眼情緣。寶玉見到林黛玉時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我也希望有一天,我與男朋友邂逅,他也能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我要的這種感覺,程楓不能給我。

我說:“謝謝你。”

程楓說:“不客氣,舉手之勞。”

他的語氣很輕鬆,不想因為他刻意為我做某件事情而使我感到絲毫的不安。說完,他到外間忙自己的工作。


大哥一天沒在辦公室露臉,也沒派給我什麼工作。我在辦公室悶坐一整天,甚至連電話都很少打進來。我沒事可乾,幸好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辦公室舉動,有足夠的時間看他們人來來往往,忙這忙那。

臨近下班,程楓進來。他邀請我與他一起吃晚飯,並說明這是大哥的安排。我初來乍到,這裡也不認識誰,有他陪我吃飯,是件不錯的事情。程楓告訴我,大哥這幾天因為處理柳海華的事情,忙得團團轉,所以才會無暇顧及我的存在。

“柳海華是誰?”我好奇地問程楓。他提到柳海華這個名字,臉上有不自然的表情,我嗅出不尋常的氣息。

程楓答道:“他原來是這的秘書。”

我問道:“現在呢?”

程楓說:“死了。”

我吃驚不小,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死了???”

程楓點點頭說:“是的。”

常人皆有的好奇心驅使我繼續問下去:“怎麼死的?”

“前些天晚上自殺死的,在我們宿舍旁邊那片樹林的空地上。他用刀片割開自己的頸動脈……”程楓的眼皮和嘴脣輕微地顫抖著,顯然對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和見到的血腥場面心有餘悸。

“什麼原因?”我無法掩飾自己聽到這個消息的震驚。柳海華為什麼在事業如日中天的公司自殺?是出類拔萃的人太多,無法承受激烈競爭帶來的壓力嗎?我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在柳海華自殺的那片空地逗留——寒!。

“這個……我不清楚。”程楓沒說。


柳海華自殺事件的始末,我後來才知道個大概。柳海華、程楓是大哥去年從院校直接招聘的應屆本科畢業生。他們來自全國有名的重點院校,玉樹臨風氣質非凡,專業技術過硬,文筆口才一流。大哥將他們留在總經辦試用三個月,打算從他們中間挑選優秀者出任他的助理。

柳海華和程楓是同鄉,均等的年齡、均等的學歷、均等的機遇使他們走到一起,關係很好交情很深,激烈的競爭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友誼。他們相信,不管誰是最後的贏家都會為對方感到高興。

競爭到了尾聲,就在勝利的天平即將傾向柳海華時,赫宇突然出現,被總公司直接任為總經理助理。柳海華一直認為總經理助理的位置非他莫屬,只有他能做得做好,結局出乎意料,殘酷得讓人無法接受。不論是方聯正也好,柳海華也好,他們的努力付之東流。

對於既定的事實,人們又能怎麼樣呢?柳海華承受不了這種慘痛打擊,幾個月來一直鬱郁寡歡。他的失意,不僅僅是競爭的失敗,更大的打擊恐怕是來自大哥對赫宇的賞識和重用。

赫宇到來的方式和手段令人頗有微詞,據說他的背景相當複雜,在總公司有極硬的後台。赫宇剛來公司時,很多人誤以為他是不學無術的“公子哥”,結果讓公司的每一位成員大大吃驚,不得不承認他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赫宇的本事,勿容置疑。他的管理水平一流,公文撰寫非常出色,精通英、法、德、俄、意、日、韓等七門外語,不僅如此,他非常熟悉電腦裝置,再先進的電腦都能操縱自如。隨著赫宇能力的表現與大哥的融合,完全鎖定他在大哥身邊的位置。

有誰能接受對手的得意?直到前幾天晚上,柳海華這位曾經以過人才華在人們面前曇花一現的高才生,沒有為公司做出任何貢獻,就輕率地用一把鋒利的小刀把他的生命、他的才華、他的忿忿不平以及人們無法諒解和鄙視的話題一起葬送掉,從這個空間永遠消失……


我和程楓還沒離開辦公室去職員餐廳,一名職員有事來找程楓,告訴他柳海華的家屬剛剛到,總經理要他負責接待。程楓歉意地對我說:“雨然小姐,我有事情要忙,不能陪你吃晚飯。”

“我也去吧,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得上的。”我說。雖然大哥沒有讓我介入此事,我還有點同情心,別人發生不幸的遭遇,覺得有義務出一份微薄之力幫助他們。

“你?……這樣也好。”程楓遲疑一下,還是答應了。

我們一起乘電梯下樓。電梯門打開後,裡面站著一個穿筆挺西服的人,是昨晚我在林間遇見的男孩子。他那麼出色,不管在哪裡出現都如此矚目。我的心再次被牽動,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他走出電梯,消失在樓道的拐彎處。而他,沒有正面看我們一眼。

程楓看著那男孩的背影,眼中的敵意一閃即逝。他很有禮貌地把我迎進電梯,在電梯門快要關上的一刻,他說:“總經理助理,赫宇。”

赫宇,他的名字叫赫宇,這兩個字深深的烙進我的心裡。


柳海華的父母沒有來,來的是一名只有十幾歲的小女孩,她是柳海華的妹妹,叫柳蒽蕙。

柳海華的家鄉在山東農村,家境貧困,年長的父母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妹妹尚未成年,什麼開支有賴他在校所得的獎學金和假期打工所得的微薄津貼,他的雙親好不容易盼到他畢業出來有了薪水,以為可以改變以往的困境,沒想到盼來的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噩耗,他們痛失兒子,心中的悲涼無法言傳,實在難以面對。

柳蒽蕙穿著一身樸素的學生服,懷裡抱著一個小布包,孤零零一人坐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大廳寬闊的空間令她膽怯,一雙眼睛不安的在大廳裡游走,看到我們朝她走來,怯生生地從沙發上站起來。

我們安排柳蒽蕙先吃晚飯,她執意要去樹林拜祭她的哥哥,並一再向我們說明,她來的目的是盡快把哥哥火化,把骨灰帶回家鄉安葬。

樹林的空地上,柳蒽蕙以一炷清香對她哥哥寄懷哀悼,她做得那麼認真,那麼盡責,若無旁人。整個過程,我和程楓無聲地站在暮色中陪伴她。

柳蒽蕙拜祭完她的哥哥,緩緩向我和程楓鞠躬。她的眼圈紅紅的,眼眸中浸滿淚水。

“叫我程楓哥吧,以後我就是你的哥哥。”程楓如是說。他的話令人感到親切,也拉近他和柳蒽蕙的距離。作為死者生前的摯友,他有義務陪伴、照顧他的家人。他從柳海華死亡的那天起,已經把柳海華的一切當成是自己的一切。

柳蒽蕙這個纖弱的小女孩,她自進入公司以來,表現出一種克制的堅強,沒掉過一滴眼淚,現在被一句“程楓哥”感化,她悲痛地叫一了聲“程楓哥”,將臉靠進程楓懷裡哭得稀裡嘩啦。

感人心者,莫先乎於情。程楓與柳海華相識一場,總算沒有白白認識,一切皆為情重。




2006-3-1 06:0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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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柳蒽蕙用最短的時間為柳海華辦完後事,立即向公司辭別回山東。她這次來公司,公司領導比較重視,哥哥生前好友比較熱心,這只是他們對她履行一種人道主義和安慰。她離去的決心非常堅決,不想再在這個令她傷心的地方停留多一秒鐘。

程楓擔心悲傷過度的她孤身一人上路不安全,決定陪她回山東一趟,好讓她路上有個照應,還可以看望柳海華的雙親。

大哥同意他的決定,允許他陪柳蒽蕙回山東。那天大哥把我找去,把一張支票遞給我。“柳海華家裡只剩下一對孤苦伶仃的老人和不懂事的妹妹。他們的家境貧困,老人晚年的處境凄涼。我這裡有一張支票,你替我把它交給柳蒽蕙。說是補償也好,幫助也好。”

公司裡發生不愉快的事情,大哥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他非常清楚這種金錢的布施與接受當事人雙方都很難堪,所以才把事情交給我辦。

支票的數額是二十萬人民幣。這些錢對大哥來說只是冰山一角,而對柳海華的家人來說卻是一筆沉甸甸的財富,它不僅緩解他們生活的拮據並且終生受用。

我趕去火車站,程楓扶著柳蒽蕙正要上車。柳蒽蕙神情黯然,雙手捧著一個包裹,那是柳海華的骨灰。我把那張對柳家有非凡意義的支票送到柳蒽蕙手中。“這是總經理給你的,希望你能接受。”

柳蒽蕙幾乎沒有任何反應。

“這算什麼?”程楓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劈手把支票的奪過,他的聲音在顫抖。“有錢就了不起,有錢就可以堵住我們的嘴?蒽蕙這錢我們不能要,你放心,就是再窮再累,我也會養活你的家人,供你念書上大學。”

程楓氣憤地將支票撕得粉碎,扔在地上。柳蒽蕙木然地點點頭,算是同意程楓的做法。我鄂然!大哥的一片好心,換來的竟然是這種結局。

“對不起,我不是針對你,很多事情你不會明白的。”程楓冷靜下來,看到我的侷促,連忙向我道歉。他說:“我們不能接受總經理的錢,那是因為柳海華的死與赫宇有直接的關聯。他當時在林子裡,柳大哥死的時候他就在他身邊!”

是的,我不能明白,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程楓和柳海華情同手足,在火車上碰巧買了相鄰的位子,交談起來才知道是鄰村老鄉,同去大哥的公司報到。還有什麼比這樣的相遇更能產生深厚的感情?柳海華前往公司時何等意氣風發,誰也不曾想到前路莫測,他踏上的竟是一條不歸路。他的死,對程楓的刺激很大。


若干日後,程楓從山東回來,向我描述整個事件的經過。程楓告訴我,那天晚上他們趕到現場,柳海華倒在血泊中,赫宇站在他身旁不遠的地方,冷酷得不願意碰他一下。柳海華死後,現場的檢查和事因的調查是公安局刑偵隊做的,他們的結論是柳海華死於自殺。所有的人以為柳海華死於自暴自棄,可程楓不這樣認為!因為,沒人能解釋赫宇當時為什麼會在柳海華的身邊。

“撒謊!他們在撒謊!‘自暴自棄’自殺……這是最好的謊言!”程楓說這些話時非常氣憤,他緊緊地握著拳頭。

“你認為他們替赫宇隱瞞什麼?”我暗暗吃驚。

“這可說不準。這年頭只要有錢,白的可以說成黑的,黑的也可以說成白的。”程楓說。

我心中又是一驚,程楓的另一個矛頭,應該是指向大哥吧。也許我存有私心,我怎麼也不願意相信對我呵護萬分的大哥,會是顛倒是非黑白的人,還有那個外表看起來冷冷冰冰的男孩子,怎麼可能是可怕的殺人凶手?我認為赫宇湊巧出現在現場不是不可能,這只是一個巧合。我說:“他在場,柳海華未必就不是自殺。”

“不管怎麼說,我希望能把事情弄個明白,這樣對他對柳大哥都公平一點。”程楓說。

他認定什麼?柳海華的死因赫宇在場錯綜複雜,理論上他沒有殺柳海華的動機——他名正言順地當上助理,怎麼還會在幾個月後謀殺一個對自己構不成任何威脅的人?


這是一個巧合!

面對柳海華喋血的空地,我再一次這樣告訴自己,我對赫宇出現在柳海華的自殺現場始終有這樣的直覺。與以往相比這裡多了一份深沉和猙獰,柳海華在此含恨而死,想必是不肯輕易瞑目。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會到樹林裡悠轉,樹林彌漫著不祥和難解之謎,誘惑我前來的不僅僅是問題的答案。

我獨自在樹林裡,西下的太陽把我佇立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我眯起眼睛,迎著美麗如畫的夕陽余輝,感受它凄美悲壯的光芒。美麗的東西總是那麼短暫,夕陽最後一線光輝沉沒在遠山之中,夜幕也隨即降臨大地。

“想什麼?看你很專注的樣子。”

聲音從背後傳來,既熟悉又陌生。我驀然回首,是大哥。公眾場合的大哥給人的感覺沉穩且冷靜,在我面前的大哥隨和親切。

“你相信輪迴嗎?太陽可以日復一日東升西落,假如生命沒落了,可以一生復一生輪迴嗎?”我說,這個問題一直困惑我。

“我的答案可能令你失望,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即使生命如你所說可以輪迴,那麼你我的前生後世是什麼?這是既不能回憶又不能想象的問題,何必浪費時間?”大哥答道,他幾乎不做任何思考。

“你比較現實。”在大哥面前,我還算不拘謹,我們曾在網上談笑風生。

“也許吧。把握今生才是最重要的,因為人的生命,你有感知的僅在今生。”大哥的語氣淡淡的,對這個問題不是很在意。他說:“到我家坐坐怎麼樣?”

“好!”我爽快地說。林子的另一端,是我不曾去過的地方。

林子盡頭有一所兩層的別緻小樓。小樓依山而建,四周圍繞著整齊的九里香,清幽淡雅。樓內設計簡單,底層的大廳幾乎占據整個空間,精美的旋轉樓梯布置在大廳西角。二樓有一個面積不小的露台,空氣清新,燈光充沛,夏夜絕對是個納涼聊天的好處所,即使是寒意未褪的晚春,也同樣是個呼吸清幽空氣的好地方。

大哥將我帶至露台欄桿邊的白色單人藤椅坐下,赫宇把茶水端上。這位漂亮冷俊的助理,剛從溫暖的室內出來,沒有穿外衣,白襯衫外面是一件手工精巧,大方合體的針織毛衣。他端上的茶嫩綠帶翠,茶湯碧綠,清澈見底,香氣清馨幽雅。

“謝謝你。”我看著赫宇,向他致謝。赫宇像是沒聽到我的話,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這是雨然小妹,我跟你說過的。”大哥將我介紹給赫宇。

赫宇極不情願同我握手,淡淡地說:“我們見過面。”我毫不示弱,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握著赫宇的手。他的手很冰,透著奇特的寒氣,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赫宇給我上完茶,離開露台。

大哥微笑著對我說:“赫宇一向這個樣子,你不必往心裡去。”

“我沒什麼,主要是他不介意。”我嘴裡這麼說,心裡沒這麼想。赫宇的孤傲,確實令人感到不舒服。

“那就好,說不定你們以後會合得來。”

但願如此。

“其實,我想知道柳海華為什麼會死掉的,事情是不是與赫宇有關?大哥,你能告訴我嗎?”我口直心快,有些話悶在心裡憋得慌。我和大哥在線上無話不談,與其苦苦做無謂的猜測,不如直接向大哥尋求答案,或者大哥的回答比較中肯。

“你覺得我在袒護赫宇,所以才會給他們錢?”大哥問道。

我汗顏!不能否認這點。我害怕站在大哥面前,他完全可以讀懂你的思維。

“你很坦率。”大哥笑了笑,有點無奈。“我們交往了這麼久,你覺得大哥的為人如何?是不是對你還有所保留?”

我聽得出大哥對我有點失望。我的話充滿對大哥的不信任,令他失望。按常理,我該支持他的。我帶著歉意說:“我只是對事情的真相比較好奇。”

“有些事情的所謂‘真相’,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我給他們錢,不是因為我做錯什麼,而是真心想幫助他們,他們不接受我沒有辦法。這件事情我不想多做解釋,記住大哥送你一句話:即使你的周圍都是醜陋的事務,你也千萬不要被它們所矇蔽雙眼,要相信醜陋的盡頭一定是美好。”


那天晚上,是赫宇送我回公寓的。他一副不愛說話的樣子,一路上沒聽他主動過吭聲。

我們經過林中那片空地的時候,我曾偷偷地看他一眼,這裡有人因為他自殺,他居然能臉不改色,一點懼怕的心理也沒有。

我從這漂亮的容顏後面不難捕捉他隱藏於內心深處的冷酷無情,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會在一個人的生命結束時,連看都不屑多看一眼。柳海華死前的絕望和憂傷他感覺到嗎?他輕鬆出入林間時,就不懼怕柳海華匿藏在另一個空間的眼睛注視著他?

虛懷若谷的大哥,高深莫測的赫宇,義薄雲天的程楓圍繞著柳海華撲朔迷離的死因糾纏不休……

真相?什麼才是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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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隨著我在公司的時間增長,我對大哥以及他的公司漸漸有了了解。大哥出身於顯赫的商人世家,是商業院校的高才生。他畢業後,沒有留在北京總公司幫父親經營,獨自在櫻城創建自己公司。他奮鬥了幾年,公司越做越大,註冊資金由原來的十幾萬人民幣,變成現在的兩千萬美金。他的事業可謂登峰造極,然而我從他身上找不出半點驕傲的痕跡。

大哥的生活作風出奇的嚴謹。我一直以為像大哥這樣的鑽石王老五,身邊一定美女如雲,到他公司後才知道,公司的職員多為男性,像我這樣年輕的女職員,在公司就我一個,也許因為我是他小妹的關係,他才會把我招聘進公司來。我來公司有一段時間,發現他常常在公司留宿,很少到外邊去,在他身邊出現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

這是很不正常的現象。記得在線上交往的時候,我曾纏著要他告訴我,誰是我未來的大嫂。他說他崇尚一個人的生活,沒想過要戀愛也一直沒有戀愛過,是一杯白開水。他一個快三十的人,沒結婚沒女朋友,甚至沒有戀愛過,我不能相信,現在看來他說的全是真話。他說過,他對自己要求很高,愛一個人就要給對方幸福。我想,他可能是還沒有遇到想給她幸福的人吧。


在公司的這段日子裡,大哥對我還是蠻不錯的,沒有正式派給我實際工作,讓我先跟在程楓身邊熟悉熟悉情況,他幾乎每個星期定期打電話向程楓詢問我的工作情況,了解並滿足我的生活需求。大哥在我眼裡個性隨和而且心胸坦蕩得無與倫比,他只要有時間就會備下一些可口的家常小菜,把我和程楓等一些年輕人找來,喝喝啤酒,吃個晚飯什麼的,使我們能夠感受到在家的溫暖,籍此緩解身在異鄉的寂寞。不單單是我,連程楓他們對大哥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很容易將他視為兄長。

大哥對我的關愛一如線上,我越來越喜歡他,也越來越把他當大哥。有時候我會想,我和他該是怎樣的一種緣分?親生的大哥未必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然而喜歡不是愛,他歷來是我心目中景仰和尊重的大哥,大哥的位置我只為他留,這個世上除他之外,我不會再叫別的人做大哥。

在我接觸的年輕人中,喜歡我的人絡絡不絕,程楓對我的追求最明顯,他從不否認對我的愛,大大方方送我玫瑰,約我吃飯逛街。但是我對他所做的一切沒有感動,因為我的心系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個人就是赫宇——一個冷冷冰冰沉默寡言的男孩子,每一次與他相見,都能引發我內心的牽動。也許是我的腦子有毛病,置著眾多熱情的沙漠不顧,竟然幻想擁抱一座沉默的冰山。

赫宇是一個非常特別的男孩子,他年輕漂亮,緘默寡言,身上沒有一般俊俏男孩子的輕浮,同時也缺少一般年輕男孩子的活力,給人的感覺很冷很沉。或許上蒼對待每一件事物都十分公正,沒有絕對的完美。它賜予赫宇絕美的外表,獨獨拿走他的情感。他整天沒有什麼表情,既不懂歡笑,也不曉得哭泣,既沒有極度的興奮,也沒有嚴重的失落,好像一尊惟妙惟肖的雕塑,冷冷冰冰沒有生氣。但這一切不能否認他的魅力無窮,和他有過接觸都會產生一種難言的眷戀,女孩子難免為他意亂情迷,我也不能例外。

我與赫宇的來往幾乎建立在公事上,我是大哥的私人秘書,他是大哥的助理,很多時候我會與他跟隨大哥的左右,雙雙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那一天,大哥分派我們去市裡聯繫一項接待任務,我和他有了一次單獨外出的機會。忙完公事後,已經很晚,赫宇很有紳士風度請我吃晚飯,他帶我去了一家高級日本餐廳。


日本餐廳的日本菜很有名,由日本人打理,從菜色和服務都帶著濃烈的日本氣息。走進雅致的小廂房盤腿而坐,穿著日本和服的侍女立即為我們沏茶。

“想吃什麼?”赫宇把菜譜遞給我。

我擺擺手說:“我從來沒有吃過日本菜,而且不懂日文,你做主。”

赫宇也不推辭,用流利的日語和侍女一陣交談,侍女離去。他把手機放在桌面的一角,將外衣脫下。我打量著廂房的擺設和布置。“這裡裝潢雅致,服務一流,東西一定很貴吧?”

“價格不是問題。”赫宇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他在翻看侍女留下來的消費指南。

“你第一次請我吃飯就到這樣的地方來,我覺得很不自在。”我讓赫宇破費,有點不好意思。

“這裡和街邊的大排檔沒什麼兩樣,都是讓人填飽肚子的地方。”赫宇淡然。他的心思又回到那本消費指南。我不想與他太冷場,無話找話:“這裡的味道還是好吧?”

“應該好吃吧。我從沒在家裡煮過一頓飯,一日三餐在外面隨便打發,什麼東西都吃膩了,沒有所謂的好吃不好吃,只要能吃飽就行。”赫宇好像有點不耐煩,但他還是很認真回答我的話。

“你對什麼都很淡。”

“長時間孤身在外,所有的人都是匆匆過客,即使有生命從我眼前消失,也不會有感覺。”赫宇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或許,我在別人的眼裡也不會有感覺。”

“不會吧?一路走來,身邊總有關愛你的人,怎麼會沒有?”

“關愛我?沒有。”赫宇搖搖頭。


“那麼家和親人呢?不可能沒有牽掛。”我說:“不論我們離家多遠,心裡有沒有想到他們,他們一樣會想著我們。”

“你說的,我不懂。”赫宇在聽。

我繼續說:“我念書的地方離家很遠,放假回家基本在凌晨到家。到家的前一天晚上,爸媽不眠到天亮,等著為我開門。每一次離家,他們總是為我準備一疊厚厚的信封和電話卡,讓我常給家裡寫信打電話。他們說,想常常看我的信聽我的聲音。”

“你說的這些,我從不知道。”赫宇搖頭,“我從未想過牽掛誰,想必誰也不會牽掛我。”

“做人不可以這麼冷淡的,你有點厭世。”我說。

“或許吧。”赫宇漫不經心地說,拿起茶壺給我添茶。

“難道你活在這個世上,就沒有活著的目標嗎?”

“你們有,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還活著?”

“為了什麼?為了不能死而活著。”赫宇把茶壺放回桌面上,淡漠地說。

我愕然。這也是活著的理由?


“你不會懂的。”赫宇說,“這個世上有那麼一種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更不會有任何感情。”

“你想說你就是這種人?”

“沒錯。”赫宇不緊不慢地說,“柳海華會死,也是因為遇到我。”

“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柳海華的死因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

“為什麼肯告訴我?”我感到意外。這件事情很久沒人提起,再過一段時間它就會被人們淡忘掉,他為什麼無端端向我提起?我連忙說:“赫助理,我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你沒必要告訴我。”

“難道你真的就不想知道柳海華的死因?”赫宇目光中隱藏著很深的心思,令人捉摸不透。他說:“整件事情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們辛辛苦苦尋求的答案很令你們失望,柳海華的確死於自殺死。那天晚上,我經過樹林的時候,他正在自殺。”


“我早就知道那是一個巧合。”我如釋重負,我的第六感沒有出錯。

“我看到他時,他還沒死。我沒救他,而是在一旁看著他死去。他的朋友對我的指責不算過份,雖然我在法律上不用負責任,可從道德上講,算是一種謀殺。”赫宇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這件事與他毫不相干。

“你為什麼不阻止他?”我臉色突變。碰到這種人命悠關的情況,不要說是公司的同事,就算是陌生人也應該出手相救,赫宇怎麼狠得下心,眼睜睜看著柳海華死去?

“他的懦弱不值憐憫,對於一個覺得自己活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的人來說,死也許是一種很好的解脫。”赫宇冷冷地說。


這就是他不肯救人的理由?死者仍可悲,生者亦可恨!

這就是事實的真相?——我寧願不是!難怪大哥曾經說過,有些事情的所謂‘真相’,不知道要比知道好。事情的整個過程大哥清楚,他面對冷酷無情的赫宇是多麼的無可奈何。

菜上來後,赫宇吃得很少,每樣菜只是蜻蜓點水,隨意應付一下。赫宇過份冷淡,或許他對外界冷漠的態度不是輕易能改變。他在大哥面前是一副什麼樣子?他的冷漠有生俱來,他用對待自己和別人的態度對待過大哥嗎?

我面對滿桌精緻的食物也沒有食慾。赫宇走近窗邊,拉開窗簾看外面的景色,他看向夜色的眼眸露出少許輕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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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命運是一種捉弄人的東西,當你極想得到一種東西,偏偏得不到,當你不想得到一種東西,偏偏就來了。近段時間事務不是太忙,我沒事老在線上混。晚飯過後,我用筆記本上網,打算把今晚的時間全部交給網絡。

先上Q,大哥的頭像沒有亮,我很久沒在線上看到他,可我還是像往常一樣期盼他的出現。他在不在線我不知道,他不喜歡被人打擾,總是隱身上線,他想和你聊的時候會自動現身,給你意外驚喜。因而我每次上線都有一種期盼,期盼他的突然出現……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種習慣。他的出現使我欣喜若狂,他的沉默使我倍感失落。

等了很久,大哥沒有出現。失望之餘,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以後不會再出現。我們從網絡走進現實,網絡的一切將成為過去。我懷念與他對話的每一個細節,他在網絡上帶給我無拘無束和開心,在現實當中是不能給予的,儘管他還是那麼關愛我。


我在中國遊戲中心玩牌玩得正起勁,電話響了,是程楓打來的。程楓經常打電話過來,他不是每次約我出去玩,很多時候是向我表示問候,“匯報”他的一些事情和想法,我和他聊得不是很投機。我一邊繼續玩牌一邊應付著和他講電話,心不在焉。

“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到外面吃宵夜。”程楓說。這次,他是想約我出去吃東西。

“我沒空,在辦公室加班。”我敷衍他說。

“你房間的燈亮著,怎麼會是加班。你下來吧,我就在樓下。”程楓揭穿我的謊言,他已經在樓下等候,勢必要和我出去。說真的,我不是很喜歡和他出去,如果被他煩到了才出去。真煩!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能使他不再找我。

我非常不願意地和網絡說再見,換衣服下樓。


樓下,程楓站在一輛小車邊。那是公司銷售部的車子,不知道他怎麼弄來的,原來他迫不及待想和我到外面吃東西是為了這個。程楓很有風度地為我打開前座車門:“上車吧。”

我上了車,給自己系好安全帶。

“剛才,你為什麼不想我和出去?”程楓問。他這人就這樣,什麼事情都要追問到底。告訴他實話,他可能接受不了,不說實話,又不是我的本意。我說:“我在玩遊戲,不想走開。”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上網,你很無聊嗎?”

“不是無聊才上網,不上網也不表示有聊。”我故意這麼說。上網無聊?不了解網絡的人才會這麼說。

“什麼無聊有聊?”程楓的腦袋發漲,聽不懂我的話。

“有聊就是相對無聊說。”我說。

程楓表示還是不能理解,就像他永遠無法理解上網的樂趣有多大。我不打算和他繼續談論這個話題,關於網絡的一切,我和他說不到一塊去,不想和他分析。

程楓驅車到海邊的一個海鮮大排檔。他找個位置把車停好,這才徵求我的意見:“我們的宵夜在這裡吃,你會介意嗎?”

“不會。”我說。我知道程楓繞了大老遠的路是為了要到這麼一個地方吃飯,一定有他的用意,而且不來已經來了,還能介意?

這裡雖然是大排檔,環境相當不錯,地方整潔乾淨,沒有一點邋遢,一排排簡單的木製小圓桌和獨頭小凳,形成與眾不同的風格。程楓帶我在盡頭一張偏僻的桌子坐下,立刻就有夥計上來招呼我們。

“兩位想吃什麼?”

“這裡的主食是海鮮,你喜歡吃什麼?”程楓把菜單遞給我,讓我找喜歡吃的。

“我很隨意,你做主就行了。”我一副很隨意的樣子。

“那是。”程楓也不客氣,對夥計說:“給我們來一個紫菜蛋花湯,一碟白灼螃蟹和一對龍蝦……暫時就這麼多,份量不要太大,夠我們兩個人吃就可以了。”

“你對這個地方滿熟絡,以前來過?”我問道。

“我和朋友有機會就來。這裡環境不如高級餐館,但是風味獨特,平常在餐廳裡吃不到。”

“你們常來?”

“是。這裡的海鮮不但新鮮種類多而且味道好,價格也不貴,很多的食客和遊人慕名而來,生意一直很好,只是不知道你吃得慣不慣。”

“我無所謂。”我對程楓不注重,對他介紹的食物提不起一點興趣。我有點後悔和他出來,面對一點情趣都沒有的他是失策,要不然我在網上不知玩得多開心。


我們要的東西很快就送上來,海鮮和各式各樣的佐料擺了一桌子,有酸的,有甜的,有辣的,有不辣的,色香味俱全。經過品嘗,我才知道大排檔的味道真的是好吃得不得了,而非程楓恭維。

“這裡味道真不錯!”我大加讚賞。我生於內陸,長於內陸,吃海鮮的次數不多,吃得這麼過癮的還是頭一次。

“我以為你不喜歡來這裡。”程楓看著我的一舉一動。

“啊?”我忙著吃東西,沒聽清楚程楓說什麼。我的吃相一定很粗魯吧?不過沒關係,我在別人面前,特別在程楓面前從來不需要掩飾什麼,或者假裝矜持。我就是我,我喜歡把我真實的一面呈現於人。

“我覺得有點委屈你。”程楓說。

“為什麼這麼想?”我停下手中的筷子。

“你能和我出來吃晚飯我很高興,可我總是帶你來這種地方吃飯,不是路邊攤就是大排檔,也許你會覺得低檔,但這是我的生活水平。”

程楓的話使我有點不高興。我長得漂亮追求時尚,喜歡過有錢人的生活,但這並不等於我為錢可以不顧一切。人們總是把我看成是那種愛慕虛榮的女孩子,連程楓也這樣。這也是我不喜歡他的主要原因之一,我不能接受一個不了解我的人。

我想我對程楓越來越不滿意,所有的不滿意通通寫在我的臉上,程楓再愚蠢也應該看出來,可他還是一如既往追求我,也許他幻想有朝一日能用他的真誠打動我。說真心的話,程楓是一個很實在很有責任感的人,他會是一個很好的丈夫,誰(包括我在內)嫁給他都是一種福氣,可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大哥曾說我是一個很情緒化的人,高興的時候可以把男友捧上天堂,不高興的時候可以把他打下地獄。我不知道我是否因為沒遇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人,所以對身邊的追求者都這麼刻薄。

從大排檔出來,程楓開車送我回去。他把車停在公寓旁邊的操場上讓我下車,他要把車子還給銷售部。程楓離去後,我在極不顯眼的地方看到了赫宇。

赫宇穿著深色的T恤,脖子上用黑皮細繩系了一支銀色的小短笛,外面套了一件寬寬鬆松的淺色棉麻外衣,身後背了一個黑色背包,這副休閒的打扮使他更加飄逸。夜色中,他斜靠在平時駕駛的一輛黑色保時捷上看著我,臉上有一種世人無法溶解的孤寂。


“嗨!什麼時候來的?”我向赫宇走去。“你不會是碰巧在這裡吧?”

“不,我專程來看你。”赫宇出人意表地回答。他專程來看我?我覺得意外。

“找我有事?”我疑惑地問他。

“沒有了。我想我該走了。”赫宇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覺得我不應該就這麼讓他走,應該和他談談。那天晚上,我乍聽柳海華的死因覺得赫宇無情,與他不歡而散。不久前,我在高級雇員餐廳遇到同桌吃飯的一名行政部幹事,有意向他打聽柳海華的死因。行政幹事清楚地告訴我,柳海華確實死於自殺,赫宇在不在場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他說得非常絕對,當我提及有人對此產生懷疑時,那位行政幹事用輕蔑的口吻說,這有什麼可懷疑的?嫉妒唄,赫助理的優秀有目共睹。我意識到自己的舉止深深地傷害了赫宇。他能夠把事實告訴我,可見心胸坦蕩。也許他並非像他所說的那樣冷酷,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稍稍的猶豫便成大錯。世上有什麼過錯不能寬容?有什麼不過錯能原諒?赫宇那麼年輕,性格那麼孤僻,有些事情的處理孰能無錯?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他溝通,說一聲道歉。這是一個機會。


“那天晚上我不是存心傷害你,只是……”我對他說。

“你還想說什麼?”赫宇看著我,目光倔強突然有了一種拒人千里的冷漠。“為什麼對他們說柳海華死於自殺?你以為這樣我會感激你?”

“是,我有這麼說。”我承認,為了平息程楓等人心中的疑問,我確實向他們肯定過柳海華自殺的結論。我說:“難道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柳海華可以得到安息,你也可以置身是非之外。他不希望他的朋友做錯事,他並不記恨你。”

“你真的很沒趣!” 赫宇明亮的眸子折射出冷冷的光芒。我自以為圓滿的結果,深深地傷了他的自尊。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喜歡他們冤枉你?”

“我喜歡,與你何干?”

赫宇冷漠得讓人心痛。


“你這是什麼話?好,算我多事!”赫宇的冷傲激起我的氣憤,我怒道:“如果你問心無愧,又何必在意別人怎麼說。除非你心虛!”

“你胡說!”赫宇看向我的目光有點嚴厲。

我激動地說:“難道我有說錯?像你這種冷酷無情的人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柳海華因你而死,你不覺得殘忍?柳蒽蕙的悲傷你感覺得到嗎?如果你有惻隱之心的話,就不會讓這樣孤苦零丁的女孩子經受如此沉重的喪兄之痛!”

“你——”

赫宇臉色煞白。他一跺腳,居然丟下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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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市裡組織本市一些知名企業進行一次女子籃球比賽。一家大型企業很想拿這次比賽的冠軍,四處搜羅籃球好手加盟女子籃球隊。那家企業的老總姓陳,四十多歲,與大哥業務來往很多,私交亦很重。大哥聽說他需要一名經驗豐富、組織能力強、控球技術好的後衛,立刻向他推薦我。陳總聽說我是校籃球隊的主力,馬上提出要我幫他的公司打球。我在從中學到大學很喜歡籃球這項運動,特別上了大學後,每天至少打一場籃球才覺得舒服,到櫻城這麼久還沒摸過籃球,手早癢癢的,當陳總向我提出要求,我不加思索答應了他。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我暫時告別大哥,隨陳總的女子籃球隊到訓練基地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賽前訓練,迎接即將到來的賽事。


陳總為了贏得這次賽事的冠軍著實費了一番功夫,不僅請我加盟公司球隊,還請鄰市業餘體校一些主力加盟。業餘體校的那幾個主力年紀都好小,最大的不超過十七歲,整天嘰嘰喳喳快樂得像小鳥,我和她們在一起,心情很舒暢,似乎回到那純真的中學時代。

我在訓練基地訓練的那段日子,大哥也很忙,沒時間來看我,只在晚上打電話問候。程楓每個休息日必定買一大堆東西和零食來看我。其實他到來,我很多時候在訓練,也說不上幾句話。從公司到訓練基地相隔了整一個城市,也真難為他為我跑來跑去。隊裡的小姐妹誤會他是我的男友,每次看到他來便笑話他。


“我就說嘛,我們的程大哥雙休日總有事無事往我們這跑,心疼雨然姐了。”

“說真心話,雨然姐和程大哥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像雨然姐這麼美麗動人的女孩子就應該找一個像程大哥這樣沉穩的人當依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雨然姐人漂亮,球又打得好,別說凡夫俗子為她抨然心動,就連天上的神仙也會萌生愛意,程大哥當然也不能例外。”

“程大哥好福氣,我們當然要祝福他。”

“……”


這群小姐妹的嘴巴甜得像蜜糖,七嘴八舌淨挑好的話說。程楓笑不攏口,心裡自然喜滋滋的。我不知道怎樣向小姐妹們解釋程楓不是我的男友,有些關係只會越描越黑。程楓的確是一個很稱職的男友,他對我的愛是看得見的,可我對他始終一點感覺也沒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注意保持與他之間的距離,對他不冷也不熱,把他當同事或者朋友對待,希望他陷得不是太深,然而事與人違,這次訓練反而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他對我的愛也越來越深。

那天,我在訓練場上訓練。我帶球突破,一連晃過對方兩名隊員,三步上籃,籃球空心入網。

“好球!”場邊有人帶頭為我這一粒漂亮的進球鼓掌高聲喝彩,“打得不錯!”

是大哥,他身邊還跟了個赫宇。

休息時間,我立即跑到大哥身邊,高興地嚷嚷:“大哥,見到你太高興了。”

“那你在過去的這些日子裡有沒有想到我?”大哥笑問。

“我有。可是你不來看我。”我的語氣帶著一種陌名的興奮。我之所以興奮,多半是因為可以看到赫宇,我離開公司的日子惟一沒有聯繫的是他。沒有看到他的日子,心裡非常掛念他。

“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大哥看到我眉飛色舞的樣子,繼而大笑說。“我們來了很久,你在練球,沒看到我們。”


“在球場上跑真的很過癮,你眼中只有籃球,當你把籃球投進籃筐換來滿場觀眾的喝彩和掌聲時,整個人就飄起來了。”我說。

“你和隊友打得那麼輕鬆瀟灑,會拿冠軍嗎?”大哥問道。

“我們打得不錯,對手也很強,主要還是看我們的臨場發揮,應該有機會拿的。你會不會來看我比賽?”

“你能拿冠軍的時候我就來。”大哥說。

“真的?不許騙我。”我頓時來了興致。

“不騙你,赫宇可以作證。”大哥衝赫宇笑笑。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我與大哥擊掌為盟。赫宇神情淡然,站在一旁看我與大哥說笑。他會來看我比賽嗎?這是我所期盼的。


晚上,大哥帶我到附近的茶莊喝茶。本來約好陳總,陳總臨時有事沒來,只有我和與大哥、赫宇三人圍著茶几品茶。我們沒用茶藝小姐,赫宇為我們泡茶。我早聽大哥說過赫宇茶藝工夫一流,今天終於有機會見識到。他手法嫻熟流暢,動作有如行雲流水,清雅自然。看他的工夫已是一種欣賞,品他的茶更是一種享受。

赫宇完成洗杯、燙盅、衝茶、倒茶等工序後,把品茗杯倒扣在聞香杯上翻轉過來,將杯舉至齊眉遞給大哥:“總經理,請。”

“謝謝!”大哥左手托住品茗杯,右手轉動聞香杯,提起聞一下杯底的余香,用拇指和食指扶住杯環,中指托杯底,將茶送至脣邊細品。

赫宇把茶遞給我。我第一次喝茶什麼都不懂,讓大哥教我怎麼品茶。大哥笑道:“茶要分三口品嘗。第一口讓你的舌尖感覺這茶苦不苦,第二口讓你舌頭的兩側感覺這茶燙不燙,第三口讓你的喉嚨感覺這茶潤不潤喉。”

經赫宇精心泡制的鐵觀音香氣襲人,茶湯入口滋味濃而不澀純而不淡,飲後余香在口喉底回甘。茶不醉人,人醉了。


赫宇趁水未開的工夫,用夾子收集桌上的茶杯,水煲開後,注水入茶壺,用燙水淋壺加溫,燙茶杯。燙完茶杯,用夾子夾起茶杯的左沿倒掉燙杯的水,把茶杯底印在茶巾上把杯底的水吸乾,放到大哥和我面前。做完這些工序,沏茶的時間剛好,赫宇提起茶壺依次倒給大哥和我。

我立刻迷上了工夫茶,纏著大哥和赫宇教我。那天晚上的不愉快赫宇隻字不提,手把手教我茶道,大哥在一邊為我做詳細的解說。我們有了難得的融洽。

大哥的口若懸河與赫宇的緘默寡言有鮮明的對比卻能持之以恆,我不能否認和大哥、赫宇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的種坦然和隨意。

赫宇並非不喜歡與人相處,只不過相處的方法獨特。他沒有朋友觀念,正如當初所說,不會刻意安排重逢,偶爾走到一起便是機緣所在。他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表面的冷漠卻是內心的平靜,給人感覺像茶,不會品茶的人覺得茶澀口,可懂茶的人會知道,茶要慢慢細品才越醇越甘甜。

有人說喝了工夫茶後會失眠,可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很沉……


這次女子籃球賽最後以我們順利拿到冠軍而告終。冠亞軍爭奪賽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在那場比賽發揮異常出色,三分球越投越順手,19投17中,技壓群芳。球賽一結束,我背著袋子隨其他球員出球場。

剛出體育館門口,程楓迎了上來,擁著我又叫又跳,興奮得接近失態。他在外邊等我很久了,我拿了冠軍並在場上表現出色,他比誰都高興。我頭一次和他這麼接近,還是在眾人面前,心裡多多少少感到彆扭。程楓激情過後,我輕輕地推開他。

“全場17個三分球,簡直轟動整個體育館。行啊!”大哥也來了,他身後站著公司的一班同事。不用說,剛才與程楓親熱地擁抱,大哥他們全看到。

“你們怎麼全來了?”我隨即臉一紅,不知說什麼才好。我下意識地看看四周,沒有發現赫宇的影子。我一直以為有大哥在的地方,他一定在附近。我的內心忽然一陣失落,大哥是來了,他沒來。

“你在找誰?”程楓覺察我的異樣,也隨我的目光四處搜索。

“沒什麼,隨便看看。”我小聲說,極力掩飾自己的失落。

“是啊,我說過你進入決賽一定看你比賽。知道你今晚爭奪冠軍,特來給你加油。”大哥說,“表現不錯嘛,你以前總說你打球如何了得,百聞不如一見。不錯!不錯!”

“走!我們慶賀去,陳總已在酒店為你們準備了慶功宴。”大哥說。

一群人簇擁著我上車。




2006-3-1 06:0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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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打完球賽,大哥給了我一個星期的時間休息。我什麼不想乾不想動,甚至關閉手機不聽任何人的電話,平常在宿舍裡看看書,寫寫東西,聽聽音樂又是一天,日子過得倒也自由自在。人就這樣,一生一世那麼長,偶爾也會出出風頭什麼的,一旦身邊的光環散盡,亦回覆了平淡。

也許前段時間精神和體力消耗很大,即使在休閒放輕鬆的日子,我睡得也不是很好,晚上經常做夢,老做那個很奇怪的夢。好悠長的夢,儘管支離破碎,但是一切都那麼真切實在,像是我親身經歷,以致夢中醒來,不知道人在夢裡還是夢外。

做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經常做一個相同的夢!夢境像一條無形的鎖鏈縛束著我,我甚至可以在夜深人靜獨處時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和來自內心深處的壓力。我不知道這個夢與我的現實生活有什麼關聯,以為這一切是過於疲憊而產生潛意識的精神困惑。


我想起有一段時間沒有上Q,該上去看看誰在線,問候問候他們,要不網友們會以為我從人間蒸發掉。我剛上Q,大哥的頭像突然亮了起來,向我打招呼。

“你好!愛做夢的女孩。”大哥說。因為我愛做夢,所以我的昵稱叫花間夢裡人,也就是愛做夢的女孩這意思。他除了叫我小妹以外,也常這樣稱呼我。

“暈!”我又驚又喜,還能見到大哥真不容易。

“怎麼?”大哥說。

“被你嚇到了。”我說。

“為什麼,我有這麼恐怖嗎?”大哥說。

“一個消失很久的人突然出現,你想……”我說。


“我最近很忙,沒時間上網。很久沒上來聊天了,今天就這麼巧剛上來一會你就來了。”大哥說。

“我知道,我上來的時候,從來不見你。”我說。

“我就一直沒上,你怎麼能看見我?傻丫頭。”大哥說。

“幸好我沒把你的頭像給刪掉。”我說。

“我很幸運。不過刪了也沒關係,我能看見你就行,然後我會叫:小妹,大哥來了,趕緊說話。”大哥說。

“你該叫開門開門,我是大燒餅。”我說。

“等一下還芝麻開門呢。”大哥說。

“不是,不是。是芝麻大燒餅來了,快點開門。”我隨意消遣他,自己也笑了。

“哈哈哈……”


一連三個大笑的表情,大哥在顯示器前一定笑得很開心。以前和大哥在網上交往,隱隱約約覺得大哥是一個很優秀的人物,他有超乎尋常的一面,他是上天的寵兒,所有的一切遠遠超越人類的境界。正因如此他已經不可能回到平常人中間,不能將他的憂愁、悲傷、快樂交與他人分享,所以他才會上網結交不同的朋友,在這虛擬的世界中尋找某種安慰。後來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錯,他是一個自己快樂也能帶給別人快樂的人,他把他的快樂無遺地交給網上的朋友,而不是尋找我所想的安慰。如果他需要安慰的話,那麼能帶給別人快樂,就是他最大的安慰。


“和你說笑的,我和你相識是一種難得的緣分,我怎麼捨得將你刪除?即使你不再出現,我也會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出現為止。”我說。“我挺相信緣分。”

“緣分可信不可信。你那麼相信緣分,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了嗎?”大哥說。

“好像沒有。”我說。“男孩的心事好難猜,誰真正喜歡我,我感覺不出來。”

“你的心事估計才不好猜,我能想象你周圍的男孩快被你的心事搞暈了。”大哥說。

“才沒呢?我身邊哪有什麼男孩?同事加朋友而已。”我說。

“程楓很喜歡你吧?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他在追求你。”大哥說。

“他呀?不知道怎麼說。他對我的喜歡是沒得說,問題在於我不是很喜歡他。”我說,心情有點鬱悶。我和程楓的關係在公司本來就是很敏感的話題,而且決賽當天晚上在體育館門口還有不俗的表現,難怪連大哥也誤會我們。

“那是喜歡了,不是很喜歡不是不喜歡。還不承認?”大哥取笑我。

“真的不是,我不喜歡他。”我解釋說,在大哥面前不想和程楓之間的感覺。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至少你不反感他。要不,你怎麼會和他出去玩?”大哥說。

“我之所以和他出去,也是起源於我不反感他,不然不會和他交往。就這樣。”我說。


“說說看,你對他真正的感覺是什麼?”大哥問道。

“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屬於可以託付終身的那種。”我說。

“哦,還說不喜歡他?都到了要託付終身了。這已經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而是一種信任,一種更高層次。相互之間的信任,這比喜歡和愛還來得不容易。”大哥說。

“我只是覺得他是可以託付終身的人,但沒說要把終身託付給他。”我更正大哥的話。

“那你有想過要和他一起嗎?”大哥問道。

“沒有。”我老老實實回答。和程楓認識這麼久,我的確沒有想過要和他在一起。我說:“我雖然喜歡他,覺得他屬於可以託付終身的那種,但是我不是很喜歡他,何況喜歡不是愛,我們即使見面也沒有什麼感覺,見不到人也不會想他,牽掛他。”

“既然你不喜歡他,也沒想過要跟他在一起,為什麼不對他說清楚?”大哥說。

“莽然說出來同樣傷害他,我想把這件事情交給時間,最好是他自己能明白過來,我對他只是朋友那麼簡單。”我說。

“拖得越久對他的傷害越大。”大哥說。

“是嗎?那我找機會和他談談。”我說。

“這就對了。說清楚比較好,當斷不斷,自受其亂。”大哥說。

“如果有一天我喜歡一個男孩子,你猜我會怎麼對待他?”我說。

“估計要吞到肚子裡,就像螳螂一樣。”大哥說。

“錯!我會選擇跟他做一輩子的朋友,這樣才恆久。”我說。

“很新鮮喲。那看來你的另一半真的很悲哀。”大哥說。

“被你說對了。所以聰明的不要做我男朋友,做我朋友就可以了。做人家女朋友不見得做得好,但做朋友一定是最好的。”我說。

“我不這麼認為,另一半也可以是一生的好朋友。”大哥說。

“我不知道我能否做到。”我說。

“你說自己不能做到,不代表沒人做到,我想我可以做到,你也可以做到。以後你的想法會改變的,況且每個女孩一定有一個目標,那就是能找到一個愛你的你也愛他的那個他。”大哥說。


“如果我愛一個人,我反而不敢主動。我害怕被拒絕,也害怕沒面子。”我說。

“這麼說你有了不敢主動的對象了?”大哥說。

“沒有吧。”我說。

“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怎麼想。”大哥許久才說。

“什麼事?”我連忙問道。

“有一個傻孩子,喜歡上一個女孩,偷偷在人家身後轉,看到女孩和朋友出去,在風中一等就是幾個鐘頭,好不容易等到人,卻被無緣無故大罵一頓。還為看什麼籃球比賽,被雨淋成重感冒。”大哥說。

“你說的是赫宇!?”我差點叫了出來。赫宇那天晚上是專程在樓下等我的!?還有,我不知道他居然為了看我的球賽,忘了帶雨具,冒著大雨趕到體育館,全身都濕透了。我與程楓相互擁抱祝賀的時候,他正躲在昏暗的車內擦拭身上的雨水。他為什麼沒向我說清楚狀況?他這份心思為什麼不要讓我懂?因為他以為我的身邊有了程楓?


“你那麼聰明,自然明白。這幾天他身體不舒服,有時間去看看他。”大哥說。

“他患感冒了?嚴不嚴重?”我說。

“有一點。不過現在沒關係。看樣子,你還挺關心他的。”大哥說。

“我有嗎?”我的口氣有點硬。大哥肯定知道我偷偷喜歡赫宇,才會把赫宇的心思告訴我。我喜歡赫宇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但是無法不能肯定赫宇對自己的感覺。

“又不承認?能關心他挺好。與赫宇相處,會使你有與眾不同的感覺。要打開他的心扉不是隨意的猜測和指責,而是用你真誠的心。”大哥說。

“收到。為什麼告訴我這些?”我說。

“我是旁觀者清,見不得你們被情所困,兜圈子。我們因為事業遠離家鄉和親人,不能在家中與親人共享天倫已是一種遺憾,不能善待身邊的人更是一種錯誤。如果愛一個人,更要好好愛他,不用讓他從身邊溜走。人的一生,能遇到彼此相愛韻律相同的人不容易。”大哥說。


大哥的話說得很貼心,我應該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善待別人等於善待自己。我曾擔心和大哥進入現實,不管我們曾經相處得多麼融洽,網絡的交往極有可能成為永恆。現在我發現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大哥網上網下都一個樣,如同他的做生意和做的人原則:誠信為主,力求做得最好。我想我會很珍惜我和大哥的這樣份情緣,不會輕易讓它從指間溜走。


“大哥,我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我說。

“噢,那是因為我是你大哥,妹妹喜歡大哥很正常。”大哥說。

“如果這輩子你都能做我大哥就好了,你是我心中唯一的大哥,大哥的位置只為你留,除你之外我不會叫別人做大哥。”我對大哥說。我說的是真心話,向他肯定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你也可以算是一個紅顏知己,小妹加紅顏知己。”大哥很久才回話,不知道他在那邊幹什麼。

“不好!我才不做你的做紅顏知己,這樣我要分擔你的憂愁,還是讓我做你小妹,永遠分擔你的快樂好了。”我說。

只分擔他的快樂,不分擔他的憂愁——我這樣說,不知道大哥心裡怎麼想?




2006-3-1 06: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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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

雖然答應大哥和程楓仔細談談,可是我每次拿起電話又放下,實在沒有勇氣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該怎麼和他說?直截了當告訴他,我一直把他當朋友,我們之間不可能——這話又怎麼說得出口?我不想傷害程楓,但是我這種拖泥帶水的做法,只會帶給程楓更大的傷害。當斷不斷,自受其亂,那時我並未真正了解這句話的份量。

黃昏,我吃過晚飯,到公司附近的海邊散步。一天的時光,我獨愛黃昏,愛極太陽西下努力掙扎出來的光線,因為短暫才會如此絢麗多彩,奪目耀眼。是不是將逝的東西都值得留戀而又難忘?只要生命不從身上游走,我不會輕易放棄對夕陽的觀禮。

我迎著夕陽,一個人沿長長的海堤朝前走。海堤盡頭是一片寬闊的沙灘,臨海處聳立著幾塊奇峰突出的礁石。

一個人面對大海坐在礁石上,吹著掛在脖子間的短笛。細小的笛聲和風而送,平和而幽深,令人禁不住泛起心中的傷感,思緒萬千。

赫宇!

我被他的笛聲深深吸引住,不知不覺爬上礁石,站在他身邊細聽,直至曲終。


“你來了?”

赫宇沉浸樂曲,警覺仍很高,不用回頭已知我到來。他閉上眼睛昂起臉,全身心感受舒適的海風。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白色的衣服在夜色襯得他的膚色煞是好看,給人一種清爽俊朗的感覺。白色襯衣最上面的兩個扣子不知道是忘記扣好還是故意不扣,海風把一邊領子吹起,黑皮做成的細繩在他的項間若隱若現。

“剛才吹的是什麼曲子?”我問他。我非常佩服赫宇的音樂細胞發達,從他脣間吹奏出來的樂曲有一定感染力,牽人心弦。

“你認為那是什麼曲子?”赫宇反問。

“曲子平和中帶憂傷,平淡中見真情……不是掛念某個人,就是紀念某件逝去的往事。”我說。我覺得他總是偏愛這類略帶憂傷、牽人心魂的曲子。音樂有時也代表一個人的情緒,不知道他為什麼事情感懷?

“那是海豚的安魂曲。”赫宇用手指慢慢梳著被海風吹起的額發。

不是紀念人而是物,我可算一個知音?


“海豚的安魂曲?”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海豚也有安魂曲?”

“海豚就不能有安魂曲?”赫宇看了我一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總的來說,它旋律優美扣人心弦,是一首很好的曲子。作者是誰?”我說。

“沒有作者,我隨意吹的。”他說。

我臉上的表情有點誇張:“隨意?你的言詞好輕鬆,這麼隨意就吹出驚天地泣鬼神的曲子,如果用心一點那還了得?”

赫宇平和地說:“我不想做什麼好曲子,只想給海豚安魂。我經歷過一次海難,聽說是海豚把我救起來。海豚為了救我,再也沒能回到大海去。”

“海豚是人類的朋友,救人的事時有發生。”我說。海豚救人的事件在傳媒中常有報道,一點不奇怪。

“我也許不值得它救。”赫宇說。

“救人的海豚常有,為死難海豚作安魂曲的人不常有。”我說。

赫宇沉默無語。

我們登上礁石的最高點,久久眺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

“我對海有著很特殊的感情,每一次面對它都有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總覺得我是屬於它的,終將回到它的懷抱中。也許這個世上,只有它能夠包容我,成為我最後的歸宿。”赫宇感觸地說。

我說:“你跟我們不同,你是不一般的人。在我的感覺中,你和大哥一樣,是屬於那種踏著紅地毯走路的人。”

“我清晨從貧民區垃圾堆裡爬起來的時候你沒看見過。”赫宇的目光轉向我,有點冷。

“你挺幽默的嘛。”我不相信赫宇的話。


赫宇說:“我說的是實話,我感受過那種流浪的生活。在巴黎廣場或者街道,隨時可以遇到一些以賣藝維生的流浪藝術家,他們當中不乏技藝超群者,因為生活際遇不周,不得不背井離鄉到處流浪。他們注重的不是金錢的施捨,而是人格的尊重和對他們藝術的肯定。我給他們錢,讓他們為我演奏喜歡聽的曲子。久了,跟他們熟了,他們也教我擺弄各式各樣的樂器,彈奏各種不同風格的曲子。那時候的我無所寄託,也許受他們音樂的渲染,才覺得人生並非乏味,從而輓留一份寧靜。”


“廣場的流浪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他們當中大多數為尋求新的環境而離開,也有少數被貧困折磨而撒手人寰。站在清晨廣場的一角,看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看著曾經熟悉的某人被屍布裹身匆匆運進白車的一幕,我才明白世間有一種痛叫生離死別。”


赫宇告訴我一些他從沒說過的經歷和心情。誰說他冷酷無情?他有一份非比尋常的同情心。

“這個世上懂你心思的人沒有幾個。”我感嘆。我發覺赫宇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再是冰冷沉默的寡言人,他的心中藏匿著不為人知的情感。我問道:“你去過巴黎?”

“我在法國長大的,去過的地方很多……我很少跟別人聊天,你是第一個,有很多事情我想說,但不知道怎麼說。”赫宇看著我。

“你不太說話,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明白你在想什麼。和朋友一起出去的時候,不要只坐在一邊聽他們說話,應該把你高興的事情告訴他們,讓他們和你一同分享快樂,你煩惱的時候也可以向他們訴說,讓他們分擔你的憂愁。”我說。

“我這個人沒有什麼朋友,不會有人想跟我說話,我也不想跟別人說什麼。”他說。


“為什麼?”我很驚奇。

“在我心中沒有什麼值得高興也沒有什麼值得悲哀的事情。從小到大,我獨自在陌生和嚴肅的環境中長大,所有的歡樂與悲傷自己承受,久而久之,那些所謂的歡樂與悲傷習慣放在心中。”赫宇說。

“你的親人呢?他們……”我小心翼翼地說,害怕這句話會傷害他。我從沒聽人提起過他的家庭和他的親人,難道……

“我沒有任何的親人。”赫宇漠然地說,好像在說與己無關的話。

“對不起……”我沒想到眼前這漂亮絕倫、意氣風發的男孩子的身世這麼悲苦,我不應該刺激他。“我很抱歉。”

“這沒什麼,這些我早就習慣了。”赫宇的聲音平淡如白開水。他臉上沒有悲傷只有平靜,好像我提及的事情與他毫不相干,已經不再給他帶來傷心和震撼。

他很少向別人提及他的身世。難怪他平時冷冰冰,誰能想象他的悲哀過人?他情感的空白,多半由此而起。一個心中沒有愛的孩子,他臉上能擺出多少笑容?


風浪越來越大,海風把站在赫宇身邊的我長長的秀髮高高吹起,瘋狂地舞動著。海浪推動潮水有力拍擊礁石,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激起的水霧隨著猛烈的海風飄灑到我們的身上,點點滴滴,冰冷無比。

“我們回去吧。”赫宇說。

礁面被浪花打濕,堅滑無比,一不小心很容易掉進海里。我膽小不敢行走,赫宇將我輓下礁石。

我的腳踏上軟綿綿的沙灘仍驚魂未定,緊緊抱住赫宇的手臂不放,將額頭靠在他的肩上。赫宇遲疑了一下,終於將我擁進懷裡。也許他一直想這麼做,我等待他這麼做好久……眼前的男孩子身上總有難言的眷戀和纏綿,我無法逃脫他非一般的魅力。

他抱我的感覺很微妙,生生世世無法忘懷。

我想哭!




2006-3-1 06:1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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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世上最難料的是緣分,最難解的是感情,愛上一個人沒有任何時間、沒有任何地域、沒有任何界線可以阻撓,只是瞬間的事。大哥說得沒錯,我和赫宇不但相互愛著對方,而且韻律相同充滿默契。


我其實很喜歡赫宇,喜歡和他相處。他平時話語不多,有時候說的話做的事情卻能令你感動於無形。記得有一次我們去市中心觀看煙花表演,煙花燃放發生點意外,一束本該飛向天空的煙花突然改變軌道衝向我,他及時護在我的面前,為我擋住呼嘯而來的煙花。


以前,我很奇怪是什麼東西令赫宇魅力無窮,現在我找到了答案,那是因為他有一份淡漠世態的心,對情感的態度專注而新奇。與赫宇在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與快樂。我們相處得很好,不管是牽手走在人潮洶涌的街頭還是漫步於山花燦爛的山野,即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悶,即使是兩雙眼睛相視也能令彼此感動。不知不覺,赫宇成了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東西,令我夢縈魂牽。


我們就這樣相愛著,愛得如火如荼,如痴如醉。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最漂亮,和赫宇在一起的日子我常常容光煥發,臉上流露出發自內心深處的幸福微笑。

那段時間大哥和程楓去北京辦事,我們很少在公司飯堂開飯,經常到外面下館子。赫宇很隨意,吃東西不怎麼挑地方,高級餐廳一頓,路邊小攤又是一頓。我曾經笑他開著高級小轎車來路邊小攤吃東西會不會覺得是一種諷刺,他的神情倒是很安寧。有時候環境和平時出入的不同,習慣了身邊的一切,也會想著找一些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和環境嘗試一下,那種感覺很刺激也很微妙。人何嘗不想過平淡的生活?

那天,我們從公司出來,打算吃晚飯。赫宇問我:“這附近有什麼餐館嗎?我肚子有點餓,最好是馬上可以吃到東西。”

“我知道有一家快餐店……”我想到一個去處,“是大眾化口味的快餐店,人蠻多的,想不想去試試?”

“就去那裡。”赫宇說。

快餐店的生意很好,寬大的餐廳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這裡時值午餐的高峰期,基本是座無虛席。來這裡吃飯的人不會顧及他人的存在,管你是什麼身份,都是只求三餐一宿的蟻民。他們有結伴一起來的,也有獨來獨往的,吃完一份快餐一碗面湯走人,撂下的殘羹剩湯由服務生瞬間收拾乾淨,新的一批食客很快又填補空缺。這就是生活。


我們好不容易找了位置坐下。

“人很多。”我打量一下四周的環境。

赫宇很認真地說:“吃飯人越多,食慾就越強,這樣你才會受到感染。我要一份鮮排骨,外加一個五成熟的煎雞蛋,青菜之類的……要青瓜加空心菜。”

“我吃那個。”我悄悄地指著鄰桌剛端上來的麵條。

“什麼?” 赫宇扭頭看到一盤面剛好端上鄰桌的桌面,白白的麵條上面飄著紅紅的辣椒油和切成細條的胡蘿蔔、香菇、菜椒等素菜,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我想吃面,又燙又辣的那種。”我說。

“吃面這麼簡單?那就吃面吧,我也吃面。”赫宇說。

麵條送上來後,赫宇看到桌面上擺有辣椒醬胡椒粉之類的瓶瓶罐罐,不住地往碗裡加辣椒醬。

“你以前不喜歡吃辣的,口味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奇怪?”我看著赫宇的舉止,目光帶著一絲疑惑。

“你喜歡吃辣,我現在要不遷就點你,將來你遷就我嗎?”赫宇小聲說。

感動!

“吃玩晚飯後,你趕著回公司嗎?”我問他。

赫宇搖頭說:“不趕時間。我們要去哪裡?”

“帶你去玩好玩的。”我拖起赫宇就走。不可否認,我的生活方式五彩繽紛,像我無法拒絕赫宇一樣,赫宇同樣無法拒絕我。


我拉著赫宇進了服裝城旁邊的網吧。

“來這裡玩嗎?電腦公司裡有。”

“這裡能聯網玩比較刺激的遊戲,你加入遊戲網絡,可以選擇與別人聯手合作,也可以獨自闖關,最大的好處是可以跟網友交換想要的東西。不過你要小心,有些人很高明也很陰險,不但騙走你值錢的東西還會看你不順眼把你給做掉。當然你看誰不順眼也可以把誰給做掉。等一下我教你怎麼玩。”我比劃著說。

“好。”赫宇點頭說好。

有人離座。

“那邊有位置,我們過去。”

我打開先前的遊戲存檔,一邊玩一邊教赫宇。赫宇對電腦很熟悉,玩遊戲很外行,在我的細心教導下,漸漸上手。


“他那把寶劍很值錢,試試把它騙過來。”我說。

“怎麼騙?”赫宇問我。

“他不是喜歡收集古玩嗎?拿這個跟他交換看看。”我說。

“這個不值錢啊。”赫宇說。

“就是要騙他。跟他對話,說要跟他交換東西,如果他上鉤,讓他先把東西交過來,然後塞給他這個,馬上溜之大吉,等他鑒定知道是贗品也完了。”我說。

赫宇按照我教的方法,真的將對方的寶劍騙來。

“這麼容易就騙到了,想不到有這麼笨的人。”他忍俊不禁。

“你得意的時候小聲一點,說不定那個人就在附近,搞不好被他認出來卸成八塊,怎麼死都不知道。”我連忙把手指放到脣邊做“噓”狀。

“你很壞。”赫宇再笑。他秀氣的鼻子高而直,笑起來煞是好看。他的笑意俊朗迷人宛如吹暖江南兩岸的和風,把昔日寒冰一掃而光。

“這就對了,你笑起來的模樣真的很好看,以後多笑一些,不要老闆著臉。”我鼓勵他。

這段日子我和赫宇接觸的時間較多,赫宇的至情至性盡收眼底。我想赫宇和我相處的這段日子一定很快樂,因為快樂是可以傳染的,我將我的快樂毫無保留地傳染給了赫宇。

遊戲很容易消磨時間,赫宇的熱度並不持久,總是忙中出錯心不在焉。終於他是鍵盤一推鼠標一放,厭倦地說:“我總玩不好,不玩了。”

“不玩也好,時間不早,我們該回去了。”我提醒他。

“我們去兜風吧。”赫宇不想回家。與所有的人不同,他沒有歸家的迫切感,像一個無主游魂,喜歡終日飄蕩外面。

“回去啦,我很累了,明天還要上班。”我催促他說。

“那好,回去就回去。”赫宇無奈地說。我們在一起,他很尊重我的意見。

我們剛剛回到公司,赫宇的手機響了,是大哥打來的。大哥這次去北京的時間較長,已經快兩個星期。他本來想帶赫宇去的,中途不知道為什麼換了程楓。我一直猜想他是為了給我和赫宇製造在一起的機會才這麼做。

“我明天回來。”大哥在赫宇接聽電話後說。

“那挺好。”赫宇說。

“赫宇,這次去北京沒帶你去,你有為這個不開心嗎?”大哥問道。

“我沒有。”赫宇否認。

“說來也奇怪,我什麼地方都帶你去過,唯獨北京不是因為你不舒服就是有別的什麼事情耽擱沒能去成。”大哥說。

“或許,它與我緣淺。”赫宇淡淡的。

“或許……你根本不想去,所以總沒去成。”大哥的話怪怪的。

“為什麼這麼說?”

“我的感覺,你給我的感覺就這樣。”大哥說。

“我……”

“用不著否認,也用不著承認,我只是隨便說說,沒別的意思。機緣這東西就這樣,該你去的那一天,不想去也能去成。”大哥說,“儲物箱裡我放了錢,那些錢你可以拿去用。”

“我不缺錢用,你前些時候給我的錢都沒用。”赫宇的語氣仍是很淡。

“想用的時候就用,不想用就留著,這是我給你的。”大哥說:“現在想想我們還是夠幸福的,沒有嘗試過貧窮的滋味,我們有些員工很窮,當他們在為一日三餐的夥食費苦苦奔忙的時候,我們的錢卻在抽屜裡發霉,不曉得怎麼用完它。”

“……”


大哥和赫宇在說什麼,我沒注意聽,因為我的手機鈴聲響起。是程楓打來的。他說:“雨然……”

“是。”我聽到他的聲音,心率跳動異常,一顆心快要跳出來。是什麼原因,自己也說不上來。

“剛才總經理說我們明天回來。”電話那頭的程楓沒有平日的沉穩,更無即將見面的喜悅。

“……”我竟然有點害怕聽到程楓回來的消息。如果他知道此刻在我身邊坐了另一個男孩子,我猜不出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你有在聽嗎?”程楓察覺我的異樣。

“我……在聽。”我說不出話,有些話不知怎麼說。

“不知道為什麼,我特想你。”程楓說。他似乎嗅到了一種不尋常的氣息,我整個地變了,變得很奇怪,也變得很遙遠。“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

“有一句話,我想對你說很久了。”

“我……”我依舊說不出話來,程楓很愛我吧?但是……我不愛他。

“你不要說話,只要聽就好。”程楓閉了閉氣:“我很愛你!”

“我有事!”我連忙掛斷電話,害怕聽到這話,害怕被這來自程楓內心深處對愛的剖白感動。

程楓像是鄰家男孩,親切可靠。他對我很好,有數之不盡的鮮花和道之不完的禮物送給我,只要我喜歡一樣東西,他立刻就能送到我的手中。我不否認,如果沒有遇上赫宇,我會選擇他嫁給他做他的妻子。

但是,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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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十章

赫宇和客商洽談的一筆生意進展相當順利,合同很快擬好,只需明天早上大哥在上面簽字蓋章就可以ok!我吃過晚飯後陪他加班加點,幫忙把合同打印出來。

“快十一點,總經理早該回來了。”赫宇看了看時間,很快把印好的合同拿在手裡,“再等等,我很快回來。我把這個放到總經理桌上,他可能會看。”

赫宇去了大哥的辦公室,我留在他那裡關閉電腦,收拾桌面上擺放凌亂文件。忙完了這些,我趁著赫宇還沒回來的當兒站在窗邊,盡情舒展一下手臂暫時驅除疲憊。今天蠻累的,忙完自己的工作,還要幫赫宇忙這忙那。

昨夜我失眠了,今天一整天精神都不好。因為聽了程楓的電話,昨夜成了一個不眠夜。天快亮時,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風吹動樹枝的聲音和雨打落窗戶的聲音交織著,使不眠的我更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我不只一次地對自己說,睡吧,快睡吧,明天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還是睜著眼睛渡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時辰。這是一種何等反常的現象。我不是不愛程楓嗎?對於他的存在為什麼不能做出置身度外的樣子?

“很累嗎?今天晚上辛苦你了,我送你回去休息。”赫宇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他已從大哥的辦公室回來。

我點點頭,我的確需要休息。


赫宇開車送我回公寓,我輓著赫宇的手,要他送我到房間門口。

我們還沒走進公寓,一個穿著深色西服的男孩子從樓道中出來,朝我和赫宇走來,迎向我的是一雙憤怒的明眸——程楓!

“是你!?”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為什麼會是他?

我輓著赫宇的手沒有鬆開,反而下意識地輓得更緊,我覺得沒有必要在程楓面前掩飾我和赫宇的關係。程楓的臉色怪異看著我們,我們看著他,幾秒種的沉默宛如幾個世紀的相對。

“你這狗娘養的東西!”程楓怒不可赦,像一頭髮怒的雄師,聚集了全身的力量緊握拳頭對準赫宇的臉狠命一拳!

在北京,他對我和赫宇頻繁接觸略有所聞,莫名其妙心慌意亂,早已嗅到了一種不尋常的氣息。他剛從北京回來,結果碰見這令他難堪的一幕。這些日子的心神不寧,這些日子的無端彷徨,終於有了答案。他怎能不憤怒?

赫宇毫無防備地挨了重重一拳,一縷鮮血從他的嘴角淌出。他用手拭去脣邊的血跡,用冷得令人發寒的目光緊盯程楓。

赫宇的受傷和委屈使我慌亂,甚至無法顧及真正“受傷”的程楓。看到程楓還想撲上來將赫宇撕碎的樣子,我害怕他和赫宇動粗。我不顧一切地擋在赫宇面前,聲嘶力竭地朝程楓叫道:“你幹嘛打人?你馬上從我面前消失!”

程楓一股怨氣無處可泄,轉身大步而去。赫宇則一聲不吭返迴車中,他的手抖得有點厲害,車子幾次沒發動起來。

“赫宇,你不要丟下我!”我淚流滿面,追上前去使勁拍打車窗的玻璃。

赫宇咬了咬牙齒,終於打開車門把我拉上去。我剛在座位上坐穩,車子箭一般飛出去!

車到海邊停下,我們沒下車。赫宇一句話也沒有,看著窗外的月色。我聽著他急促的呼吸逐漸趨於平靜,覺得很對不起他,這件事情他很無辜。

我說:“對不起,是我沒把事情處理好。”

“跟我不用說這個。”赫宇笑笑。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對於這次挨打,他沒有太多的感慨和激動,有的只是淡然和平靜,這突如其來的屈辱,對他來說已是逝去的雲煙。使我感動的是,即使他遭受了恥辱也沒有丟棄我。


赫宇受傷的嘴角血跡模糊,傷口還向外滲著血。程楓這一拳聚集了全身的力量,他傷得該是不輕。我用手指給他拭去殘留脣邊的血跡。傷口可能太痛,我的手只輕輕碰到邊上,他本能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疼得厲害?”我心痛地問。

赫宇閉著眼睛不想說話。

“唾沫也可以消毒傷口的,對嗎?”我仰起頭,竟用舌頭舔赫宇嘴角流血的傷口。


“雨然……”赫宇的聲音在發抖。

“別動!”我皺著眉頭說。“人血的味道真的一點都不好,很腥。”

“你的臉上沾了我的血跡,我給你擦擦。”赫宇那雙明亮得如同天上星星一樣的眸子停留在我的臉上,它的魅力直接攝人魂魄!他極少這樣看我,我被他看得怪怪的,覺得他有點反常。

“你得給我搽乾淨才行,要不人家會誤以為我是吸血鬼!”我打趣道。

赫宇沒笑,突然低頭吻我。他的脣他的氣息柔和,撩人心醉……

“我愛你。”

赫宇的男性氣息令人迷幻,我有點迷糊,風情萬種躺在他懷裡撫著他的臉腮,用我最溫柔的脣印在他的脣邊和鼻尖上。赫宇被我的熱情感染,不由自主地握著我的腰肢低頭繼續吻我……

女孩子的第一次都想奉獻給自己最愛的人,這一天來得早或遲根本不重要,我會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給了赫宇。當我們激情盪漾,赫宇突然推開我,打開車門下去。

他沒有關車門,冰涼的海風涌進車內讓人清醒。我也下了車,看見他背對著我,抱著膝蓋坐在不遠的沙灘上。我蹲下去,從背後抱著他,輕聲說:“赫宇,以後不要再這樣,我的心會很痛。”

赫宇默默地回身抱著我,神情黯然。我極少看到他惆悵的神情,問他:“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們……不知道是什麼緣。”赫宇的眼眸中帶著很深的困惑。

“你在想這個?”我想起赫宇給我的感覺非同一般,第一次見面就能引發我內心的牽動。這種奇異的感覺,赫宇有還是沒有,我一直不曉得。

“其實從我見到你的第一天開始,我已經在想這個問題,總想不清楚。”赫宇說。或許他有著與我相同的心理歷程,有著不可言喻的相互感應,那是命運與際遇最深處的牽動。

“想不清楚,就不要想。”我說。我何嘗不想知道其中的緣故,但有些東西不是我們這些常人能夠完全明了。


“和你在一起,我感覺很好。”赫宇說。

“我也一樣。”

“你為什麼不問我以前做過什麼?難道你不想知道我過去的一切?”赫宇欲言又止。

“你想說,自然會告訴我,你不想說,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認識現在的你。每一個人心裡都有秘密,有的是要永遠留在自己心中。你一樣,我也一樣。”我說。

“你對我不要太樂觀,我有不為人知的黑暗一面,不是你能想象。”赫宇的目光特別清澈。

赫宇的話我不是很在意,我的頭腦已經被對他的愛完全占據,沒有任何力量能夠輕易改變。他能這樣對我,說明我在他心中有一定的份量,他才會在乎我對他整個人的看法,包括他的過去,既然用心愛一個人,就應該全心全意愛他,不管有什麼樣的過去與未來。

沙灘有點冷,赫宇生堆了火。

“你今晚打算在這裡過夜?”我問他。

“是。”赫宇枕著樹枝在沙灘上躺下。

“我陪你。”我在他身邊坐下,不住往火堆裡添柴。

“給你講個故事,想不想聽?”赫宇看著天空,沒有絲毫睡意。

“想。”

“講不好,你別笑。”

“不會。”


“有一個寒冷的冬天,一隻受傷的小鹿為了躲避凶惡的野獸無意闖進獵戶的家中。碰巧獵戶外出打獵,家裡只剩下年幼的孩子。獵戶的孩子憐憫小鹿的遭遇,把它抱近壁爐,讓它烤火,給它包紮流血的傷口。風雪交加的森林危機四伏,溫暖的爐火和孩子的關愛使小鹿留戀居間,一無所獲的獵戶已在歸途。去或留?小鹿茫然……”


“小鹿一定是留下來。”我說,“即使獵戶沒有捕捉到獵物也不一定會殺它。”

赫宇抿嘴淺笑:“我的故事沒有結局,你喜歡它留下來,它就留下來。”

“真能以我的意願來決定嗎?”

“不是,是你懂它的心。”赫宇說。

“如果在寒冷的日子,把壁爐裡的柴添滿讓火燒得旺旺的,那種感覺會很好。”赫宇看著火光無限嚮往地說,“因為有火,才會想到家的溫馨。”

“身邊有人陪,有問寒問暖的人,真好……”赫宇閉上眼睛睡著了。那一刻,他臉上映著火光。

那一夜我伏在他懷中睡去。朦朦朧朧中,我看見天地交接處,一位白衣飄飄的美麗女子邁著輕盈蓮步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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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十一章


黎明,我和赫宇回到公司。離上班還有些時間,我先回公寓梳洗,不能就這麼直接去辦公室。我剛打開房門,程楓從旁邊出來,兩眼布滿血絲。他在昏暗的樓道等我回來,一夜未眠。我這才意識到還有一個人需要我的安慰。誰才是最重要的?

我讓他進屋。

我坐在起居室的單人沙發上,程楓木然坐在另一張沙發上,都沒有什麼反應。昨夜我拋下他追隨赫宇而去徹夜不歸,已經很說明我的選擇。他似乎很平靜,平靜得讓我吃驚。這是一種何等反常的現象?


終於,程楓粗重地吐了一口氣開口說話:“我們談一談。”

“對不起。”我神色黯然。面對程楓,除了說對不起,我能說什麼?

“對不起?”程楓哂之,“你認為說這個有用嗎?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用一句輕描淡寫的對不起就能夠解決?說真的,我們在一起那麼久,卻從來不知道你內心在想些什麼?”

“我並不愛你。”淚水在我的眼眶裡打轉,我沒讓它流出來。“你要我怎麼做?”

“這句話能不能是我問你?”程楓的聲音沙啞,他盡量在克制自己。我知道他不會哭的,這不值得!他說:“我喜歡一個女孩子,可我竟然不知道,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心裡愛著的是另一個人。換了你,你怎麼做?”


“對不起!”我難受得心都快要碎了。

“不是對不對得起的問題,真的不是。”程楓不肯說原諒。他咬了咬牙關,朝門外走去。他走了幾步,在門邊站住,回過頭來對我說:“你對我對別人根本不了解,你不愛我,那是你從來沒有給過自己愛我的機會。”

“你認為我想得不夠清楚?”我問程楓。就我的立場而言,我根本不需要考慮,一直以來我喜歡的都是赫宇不是他,是他一廂情願把我當女友。當然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的,我也有錯,錯就錯在我沒跟他說明白我心中對他的感覺。

“你愛不愛我不要緊,但是你不能愛赫宇。”程楓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出這樣一句話。

“你想說什麼?”我臉色驟變。女人是天性敏感動物,總能預知未來的不詳。


“赫宇是很不一般的人,和他在一起只會傷害你。”程楓終於說,“你知道嗎?總經理與女人無染,那是因為他根本不喜歡女人而是喜歡男孩子。赫宇是總經理的情人,公司很多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你是個卑鄙的小人,你以前中傷赫宇傷害柳海華,如今還要欺騙我說我大哥和赫宇有不正常的關係?你知不知道他們倆一個是我最尊敬的大哥,一個是我最愛的人?你太殘忍了!”

我突然用力給了程楓一巴掌。我的力量很大,掌聲過後,他的臉上留了五個紅紅的指印。我胸口終於抽搐起來,傷痛欲絕。是對程楓徹底失望還是我能感應到他完全絕望的心?

一整天,程楓再也沒有找過我,也沒在公司上班。每次經過他空盪無人的位置,我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程楓什麼時候在我的心中留下這樣重的份量,此刻才能真正體會出來?也許傷了人的人,心裡比被傷了的人還要難過。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大哥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他說:“雨然,你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一起吃個晚飯,我們有一段時間沒在一起吃飯。”

我和大哥到了林間別墅,赫宇正在擺放碗筷上菜。平時大哥也曾多次叫我一起吃飯,但是在林間別墅和赫宇一起吃飯還是第一次,他知道赫宇的個性孤僻不喜歡熱鬧,所以只叫我一個人來。可我覺得,年輕人經常聚在一起挺好。

大哥做了幾個很清淡的菜式招呼我。一小盆燈盞菜湯,一碟菜椒炒嫩筍,一碟白灼螃蟹,一碟韭黃炒肉片,外加一碟油菜。


“知道程楓為什麼突然辭去公司的工作嗎?”大哥問我。他對程楓突然辭去公司的工作百思不得其解,加上赫宇無緣無故受傷,隱隱感覺到這件事情與我有關。

“不曉得。”我沒做考慮就回答,心裡同時驚訝萬分。程楓什麼辭去公司工作的,我一點都不知道,也沒人告訴我。

“連你都不曉得誰會曉得?”大哥說,他不知道我和程楓、赫宇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他知道,事情想必會好些。

“我們這段時間沒有接觸,不知道他近期的想法,可能是他有更好的發展吧。”我說。我騙得了大哥,騙不了我自己。本來大哥帶程楓去北京,是想緩解他們處於低迷的關係,重新起用他也說不定。還有什麼地方能令他在大哥身邊的發展更有起色?程楓因我而去,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大哥和我談話的時候,赫宇連頭都不抬一下,專心吃他的飯。他好像特別愛喝清淡的燈盞菜湯,愛吃青椒炒嫩筍。

我來到程楓的房間,他的門虛掩著,整個房間空空如也,人早已離開。可以想象他做出這樣的抉擇是多麼的痛苦,滿地支離破碎的不僅僅是酒瓶、紙屑……碎片,還有程楓受傷的心。程楓走得很迅速也很徹底,像是瞬間消失了蹤跡。離開前,他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若非借酒,他心中的痛苦難以寄託。


我和程楓從此失去了聯繫。後來,我斷斷續續從公司的同事口中聽到關於他的消息。我聽說他離開公司去了一家中型企業,做得不開心。我聽說他經常去一個酒吧喝酒解悶,去多了,在酒吧裡認識了一個女孩,他們很快相戀。那個女孩子是個有點背景的人,她的父親是當地的房地產商人,與黑道的人物有牽涉,得知女兒與貧寒的程楓相戀,勃然大怒,不但阻止女兒與程楓見面,還暴力將程楓打傷。程楓多次懇求女孩的父親,希望他能成全這對有情人的美事,女孩的父親逐出難題,要程楓拿出100萬才肯把女孩下嫁給他,同時還要和他斷絕一切關係,並揚言如果再看見他們見一次打一次。程楓哪有那麼多錢給女的父親?不久女孩被強行送到國外留學,程楓也隨即失去影蹤……我再也聽不到他任何消息。


愛一個人無罪!我不但辜負了他,葬送了他的前程,甚至連他的幸福也葬送掉。我希望聽他過得好的消息,希望聽到他得到幸福快樂的愛情,這樣我的負罪感會輕一點,畢竟是我愧對程楓。沒了他的消息我的日子也不好過,上天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令我一生一世為他牽掛為他擔心。

不知是程楓的不辭而別使我深受良心的譴責,還是那天晚上在沙灘過夜受了涼,我終於病倒了。我病得很厲害,高燒不退,時而發冷時而發熱。

我一直在做夢,夢境非常混亂。我一會夢見兩個相貌相似的漂亮女子,一個白衣如雪一個華麗宮裝,她們輕輕低笑,兩張臉漸漸交織在一起……一會夢見我赤腳走在一條很滑很滑的路上,我擔心得要命,害怕會突然摔倒……一會夢見大哥,他衝著我溫和的笑,用一種我看不懂的眼神看赫宇……一會夢見我走在一個漆黑的大洞中,突然看見赫宇緊閉雙目躺在地上,已經氣絕多時,我抱著他大叫,他也不回答……我一急,結果掉進了無底深淵……


我嚇出一身冷汗驚醒過來,發現一切皆是夢,赫宇毫發未損在我身邊。我生病的這些天,赫宇白天上班晚上過來陪我,如果有工作要忙,他就把他的筆記本帶來,一邊守護我一邊查看資料,困了就睡在沙發上。

此刻,赫宇坐在靠近床邊的一張單人沙發上,斜對角的電視正播放新聞。他拿著電視遙控器的手放擱脣邊,用牙齒輕輕咬著食指,看得聚精會神。

他突然覺得擱在床邊的手背癢癢的,回眸一看,是我用指尖輕刮著他的手背。我的脣邊帶著刻意捉弄的笑,有點孩子氣的頑皮。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調皮?”赫宇刮了一下我的鼻尖。

“……”我剛剛醒來,仍是很困的樣子。

“睡夠了?”

“……剛才做了好長的夢。”我想起剛才的夢,不寒而慄。

“有夢見我嗎?”赫宇故意問。

“有……”我頓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我夢見你死掉了,在一個漆黑的大洞裡,我抱著你叫,你都不回答。”

“啊,你就這麼咒我?”赫宇似乎有點失望。


“不是的。書上說,夢見一個人死掉不是什麼不吉利的事,是太想那個人,害怕那個人會離開……”我解釋說。

“嚇我一跳,還書上說呢。哎!你就這麼想我?”赫宇被我一驚一詐的,顯得很無奈。

“我……又不是故意這樣夢的。”我撇了撇嘴說。

“算你。”赫宇笑了笑,摸摸我的頭。

“不過,我真的很擔心你會突然離開我。”我死死地抱著赫宇,生怕他也會像程楓一樣突然離我而去。

“你放心,除非是你先離我而去,否則我絕不離開你。”赫宇將他的手放進著我的手心裡,給了我極大的安慰。

我將頭靠在赫宇寬厚的肩膀上。赫宇的懷抱給了我溫暖和安寧,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一輩子擁著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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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十二章

逝者如斯,我來大哥的公司已經一年多。這段不短的時間足以讓人忘記經歷過的人生片段,隨著我失去程楓的一切消息,他漸漸淡出我的記憶。我的生命中只有赫宇——那個我愛他,他也愛我的男孩。赫宇令我虛榮令我迷幻,旁人羡慕的目光告訴我,我來這個世上就是為了嫁給他,從來沒有想過將來有一天會離開他,離開他之後會怎麼樣。


赫宇從來沒說過愛我多深,也沒有那些所謂的山盟海誓。他不是一個很懂女孩子很會體貼人的人,但是一個非常重情重義的人,他要麼就不愛,愛了就全心全意刻骨銘心。別看他在國外長大,思想卻相當保守,他一直與我相敬如賓,即使我們打kiss最濃情蜜意的時候,他也不會池越半步,或者他想把我的清白留到新婚之夜。


大哥仍是形單影只,專心營造自己的事業。看到我和赫宇出雙入對,他竟沒有絲毫妒忌和羡慕。他說他喜歡天馬行空,根本沒有感情可言,更不希望有感情的縛束和煩惱。我總覺得大哥的想法令人費解,但整天沉醉在與赫宇的愛戀當中,一時無從考究,只覺得緣分這東西好玄乎,不是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或許他還是沒能遇到可以給對方幸福的人。


大哥想給誰幸福我不知道,赫宇足以給我幸福。他在櫻城買了一幢豪華的住宅,逐向我求婚。我暗暗吃驚,赫宇顯赫的身家難以估測,毫無疑問的是,嫁給他我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個人。我沒有理由可以拒絕。

大哥在市內有名的大酒店二樓為我們舉行了一出很隆重的訂婚晚會,邀請公司所有員工以及商界很有名氣的人物參加,氣氛非常熱烈。

為了讓我美得如同下凡的仙子,大哥特地讓當地極有名氣的設計師為我定做了一襲雪白的禮裙。赫宇輓著嬌美如花的我興奮得兩眼發亮,看得出他對我非常滿意。

訂婚雙方交換戒指是整個晚會的核心和高潮。當赫宇小心翼翼把名貴的鑽戒戴在我的指肚時,我很激動。從今以後,無論安樂患難康健疾病,一切與他相共,終身不渝。

“看到你們幸福的樣子,我終於妒忌了。”大哥走到我們面前祝福我們,“祝你們幸福美滿,白頭偕老。”

這時,大廳入口一片喧嘩,到會的人員不約而同向那裡涌去。一位年過半百,依舊神采奕奕,氣宇軒昂的人進來——總公司的董事長。董事長也就是大哥的父親,我第一次見到他。他的臉也是圓圓的,帶著和善的微笑,一如大哥。董事長的目光朝我們看來,他注視著赫宇的眼神多麼的親切慈愛,就像一位父親!赫宇看到董事長的那一剎,血色迅速褪去,整個臉孔異樣蒼白。

董事長突然降臨公司,為晚會增輝不少。他帶來的賀禮是一隻名貴的玻璃花瓶,我突然有一種不吉祥的預兆,玻璃花瓶固然好看,但容易破碎。


訂婚儀式後,是自由活動時間,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商界精英聚在董事長周圍談笑風生。大哥也陪在董事長身邊與眾人親切交談。

“我們也過去吧。”我用手碰了碰赫宇。

“我……不去。”赫宇的牙齒在輕微打架,言語困難。

“你不舒服?”我明顯感覺到他在發抖。

是因為空調溫度太低感到寒冷嗎?不,那是因為他看到董事長!董事長在生活中是一位仁慈的長輩,他注視與自己孩子同齡的人時常會露出慈愛的神色,不管是誰在這樣的目光下倍感其中的溫暖,赫宇卻失魂落魄,如遭重擊。

“我……”赫宇的身體像冬夜裡最後的一片樹葉搖搖欲墜。

“你還好嗎?”我很擔心他。他的模樣像極一個年幼受驚的孩子,茫然、無助,使人不由自主想上前擁抱他,給他某種依靠。

“我沒事,真的沒事。”赫宇說完,悄悄地離開。


赫宇在喝酒,一杯接著一杯,對追隨他而來坐在桌子對面的我視若陌生人。喝到最後,他捂著隱隱作痛的胃再沒力氣站起來。

“我扶你。”我看著他蒼白無比的臉,很後悔沒有及時阻止他。

赫宇推開我。他剛脫離我的掌握,整個人軟綿綿全身乏力,不由自主地跌進我懷裡。

“你醉了。”我吃力的扶著他。

身高一米七八的赫宇,雖說身型偏瘦但體重絕對標準,我扶他的姿勢一點不瀟灑。後來我在酒店服務員的幫助下,在附近找家賓館開了房間,把爛醉如泥的赫宇抱到床上,他早已不省人事。他的酒德蠻好,喝了這麼多酒還能這麼安靜。


“滴……”

赫宇衣袋裡的手機響了。躺在床上的赫宇沒有動靜,輕柔的電話音樂沒能使他清醒,直至很久停下。隔了一會,手機再次響起,仍是很久很久,大有不接機就不罷休的趨勢。

我遲疑著,把赫宇的手機取出,翻開機蓋,放到耳邊:“……”

“你什麼時候回來?”大哥的聲音傳來,先進的通訊設備質量很高,語音非常清晰。

“……大哥,是我。”我說。

“為什麼是你在聽手機?”大哥的聲音有點停頓,他對我接聽赫宇的手機感到詫異。隨即他生氣地說:“赫宇呢?讓他聽。”

“他……喝了很多酒,醉得很厲害,不能聽電話。”我結巴地說。

“你們現在在哪裡?”大哥的聲音既嚴厲又急促。

“在市區的一家賓館裡。大哥……”我想解釋一下赫宇醉酒的原因,大哥不等我說下去,已經掛斷信號。

大哥很生氣嗎?大哥生氣我來公司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我覺得自己不應該幫赫宇接聽手機,大哥已知道赫宇醉酒,會怎樣處罰他?

我將手機放回赫宇的枕邊,和衣倒在旁邊的床上。我折騰了一個晚上,也夠累的。也不知什麼時候,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被一陣急促的拍門響聲驚醒。從貓眼中看到站在門外的是大哥,我連忙把門打開。大哥悶聲不響地進來,臉色很難看。

“他為什麼會喝這麼多的酒?你為什麼讓他喝這麼多的酒?”我還是來不及解釋赫宇為什么喝醉,大哥已經開始大聲責備我,好像做錯事的是我。

大哥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完全失去往日的溫和與冷靜。我無端受責罵,覺得很委屈。

“你為什麼不看好他?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害死他的?”大哥絲毫沒有理會我的感受,突然把外衣一脫,用力甩在地上。我從沒見過他這般暴躁,站著沒動,氣氛一時僵硬起來。


“我好冷,我要回家……”

床榻上的赫宇在夢中似乎承受著肉體和心靈的極大痛苦。豆大的汗水從他的額上冒出,擱在床上的手使勁地抓著床單,把它揪成一團。他在出汗,卻一直喊冷。醉酒對冷氣特別敏感的他蜷縮著身子,把手腳抱在一起,想換取一點點的溫暖。

“赫宇!”大哥把他溫暖的大手放在赫宇的脖子和臉腮之間,不時撫著赫宇的秀髮和臉龐。他寸步不離守在赫宇身邊,用一種焦慮不安、充滿關切的目光久久凝視著他。

“不要離開我,不要……”大哥的手才離開赫宇,昏睡中的赫宇立刻把他的手抓住,往自己臉上貼……

“赫宇!”大哥抱住赫宇軟弱的身軀。他突然落淚了,淚水大顆大顆滴到赫宇的臉上。我訝異地看著滿臉淚水的大哥,不知所措。


“我好累,想睡……”赫宇靠在大哥的懷裡再也睜不開眼睛。

“以後不要喝這麼多的酒,知道嗎?我不希望你滿身酒氣和傷痕累累回來見我。” 大哥哽咽地說,淚水又一次從他的臉頰滑落。

大哥竟一而再,再而三地為赫宇落淚,我不由默默地嘆息:大哥的淚水只為赫宇流。

大哥將赫宇抱在懷裡,無聲地將自己的臉和額頭貼到赫宇的臉腮上。我突然有一種特殊的感覺——他們之間隨便哪一個離開對方,生命便不復存在。

大哥與赫宇的關係非比尋常,男孩子與男孩子之間的感情本來就很微妙,誰能輕易說清楚?大哥是否對赫宇過度關心?

一股寒意動我的腳底升起——難道程楓所說的是真的?我突然有逃離這裡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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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是連夜離開櫻城的。至於去哪裡?我的頭腦十分茫然,所要做的就是盡快離開這裡。我胡亂買了一張車票,登上一趟離開櫻城的列車,列車開出很遠很遠,心情還是無法平靜下來。時至今天,我仍無法用確切的言辭形容當時的心情,只記得自己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驟變,緊張得無所適從,像一隻突然失去聽力的蝙蝠,歇斯底裡地亂碰亂撞。


赫宇不為人知的黑暗一面,竟然是這樣的一面。難怪他對自己的過去欲言又止,目光常常流露出無言的憂鬱——真的是無法向我啟齒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親密的接觸,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程楓的話。我一直以為赫宇深愛著自己,我在他心目中的占據極其重要的地位,至此才明白,我只是赫宇孤寂旅途中的一個驛站,占據赫宇生命的是大哥!


我坐在列車靠窗邊的位置上,兩眼無神地看著窗外。大哥和赫宇的身影不時從我腦海中重複出現,思維一片混亂。同性之間對待情誼是不是也可以做到親密無間、至死不渝?我不能明白大哥與赫宇之間那層微妙的關係,但是他們深厚的情感讓我感到自卑。相比之下,我的愛是那麼的膚淺,只在乎擁有,只在乎朝朝暮暮天長地久。我不禁潸然淚下,我最愛的人和最尊敬的大哥,他們是一個互不分割的整體,不屬於我。


又是一個夕陽如血的黃昏,列車到達它的終點站。這是我一個從未到過的中型城市,身心疲憊的我已經無暇欣賞夕陽的絢麗,拖著沉重的步子朝停泊在站前廣場的一輛Taxi走去。

Taxi司機正在車裡低頭看報,沒有發現我到來。我敲了敲車窗,他驀然抬頭,我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深邃有神——程楓!

我驚恐萬分,呆立當場。

我的模樣一定極其狼狽,程楓二話沒說,把我帶到一家咖啡店歇息。我們相對無語。我拘束地坐著,不住用勺子攪拌杯中的咖啡,不敢抬頭正視程楓的眼睛。

在陌生的城市遇到熟悉的故人,對心境混亂的我是一種何等的安慰?可我遇到的竟然是一直沒有聯繫的程楓,一個曾經被我傷得很重很重的男孩子。我失去他的消息許久,本來以為今生今世無法再相見,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個遠離櫻城的城市邂逅,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

程楓除了略帶清瘦,什麼都沒變,命運的坎坷、生活的磨難沒能壓彎他的脊梁。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手上。我下意識的摸摸我的手指,觸到一個冰冷而堅硬的東西,匆忙之中我忘了褪下手上的訂婚戒指。

“恭喜你。”程楓說。

我勉強笑了笑,心中的痛楚卻一陣陣襲來,我在剛剛得到幸福的同時也將失去了。上天不知道是憐憫我還是諷刺我,竟在這個時候讓我再見程楓。

程楓沒問給我帶上戒指的人是誰,我也沒說,他大概能猜著。

“我……路過這裡到另一個地方去,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你。”我撒了個謊,不想讓程楓知道我正在遭遇變故。

“我也想不到。命運這東西太奇怪了,我來這是為了避開一切熟悉我的人,結果還能見到你。”程楓說。


我曾經那樣對他,他該恨我的是吧?至少我欠他一巴掌。我曾經想知道關於他的一切消息,唯獨不能面對他,可是偏偏要面對。

我們又是很長時間的悶坐,正如我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一樣,他同樣無法知道我心中的想法。

《蝶戀》響起,我習慣地打開手提包拿手機接聽電話。可我翻遍手提包,也沒能找到手機,可能出來的時候太匆忙,連手機都沒帶。

程楓不好意思地笑笑,拿出他的手機,原來《蝶戀》來自他的手機。當初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沒見他用《蝶戀》做鈴聲,我們分開了這麼久,他卻用這個鈴聲,可見他從來沒把我忘掉,相反是我忘了他。想到這裡,我的心很痛很痛,如同刀絞。

電話不知道是誰打給他的,聽得出那個人對他很重要。他很認真地聽對方的講話,連說話也是輕聲細語:“是我。今天怎麼樣了?——那就好。你吃過晚飯沒有?——你想喝湯?好的,我等一下給你買——好——好——好——就這樣,再見!”

程楓在聽電話,我百般無聊地喝著杯中的咖啡,覺得味道很苦很澀,很難下咽。此刻的心情如此吧。我從心裡嘆了一口氣,百感交集。

程楓放下手機對我說:“我結婚了。”

“哦。”聽到這句話,我的心又是一陣絞痛,嘴裡漠然地應了一聲。剛才的電話一定是他的妻子打來的,程楓講電話的時候口氣好輕,好溫柔。他一定很愛他的妻子吧?“她是……”

“一個我在酒吧認識的女孩。”程楓說。

“不是說她去國外留學了嗎?”我的臉色突地一變,外面的傳聞與事實不同。

“你知道?”程楓也有點驚訝。

“我聽說過。”我說。

“她沒有去留學,她懷了我的孩子,我們私奔了。”程楓很快地回答了我剛才的問話,“她的父親一直不能接受我,我們東躲西藏來到這個地方,就是想避開她父親的查尋。”

程楓的遭遇和傳聞中的大徑相同。對於往事,程楓沒有做過多的追述,即使對我他也沒有太多的抱怨,總之他現在和那女孩在一起。對於未來,他沒做悲觀或者樂觀的想象,只求踏踏實實地好過眼前的日子。

程楓坐得有點心不在焉,不安地看著咖啡店的時鐘。他一定是約了妻子在哪裡見面,我剛想說離開,程楓同時開口,他問道:“你吃過晚飯嗎?”

“吃過了,在車上,我不知道會遇到你。”我又一次撒謊。我不想再耽誤他的時間,同時也沒什麼胃口吃東西。

“我送你去賓館吧。”程楓站了起來。他有點擔心地看著我,因為我的模樣實在不像是碰巧路過此地,而是剛與家人鬧彆扭離家出走。程楓懂我的,只是我不曾懂他。

我們走出咖啡店,程楓把Taxi開過來,我問他:“你買的車子?”

程楓回答說:“不是,幫別人打工。我白天在一家私企上班,工余時間開Taxi補貼家用。”

“這麼辛苦?”

“這裡待遇比櫻城低很多,家裡快多一張嘴吃飯,兩份工資加起來,可以湊合著過。”程楓仍是笑笑,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他不但要養活他的家人,也要養活柳海華的家人。肩負這樣沉重的擔子他還能一笑了之,我很佩服他的坦然。


程楓在送我去賓館的途中,拿保溫飯盒買了湯,拐進了一條住宅區的街道。

一個孕婦正靦著一個大肚子站在路邊像在等人,她的體形相當臃腫,快臨盆的樣子。程楓看到她,立刻減慢車速,把Taxi停在她身邊。程楓把保溫飯盒從車窗遞出去:“趁熱喝。”

“好的,我一會就喝。”孕婦臉上露出了笑意,把保溫飯盒接下。

程楓平靜地向我介紹:“這是我的妻子。”

房地產商人的女兒 ,我見到了這個傳聞中的女孩。我第一次和她正面接觸,她比我想象的還要美麗。這是一個極有個性的女孩,個子比較高。因為懷孕,她的臉型和身型有點浮腫,但是不能掩飾相貌的端莊和身材的勻稱。她沉浸在快要當母親的喜悅之中,難怪程楓會說家裡快多一張嘴吃飯。

我衝著她點頭笑了笑。

“她是我以前公司的同事,出差經過這裡,順道來看看我們。”程楓這樣向他的妻子介紹我。

他的妻子很熱情地向我打招呼,絲毫沒有懷疑我的身份,不是因為她相信我,而是因為她信任程楓。可以看出來,她很喜歡程楓,所以不顧一切的想要和他在一起,她終究還是得到了他。

程楓對她說:“你先回去,我今晚早點回去陪你。”


程楓看著妻子的表情專注,眼光柔和,讓人看著羡慕。我看著她慢慢地消失在街角,對程楓說:“你很愛她吧?”

程楓聽了我的話,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話,他說:“她是很好的人,能娶她為妻是我的福氣。”

這個女孩在程楓最失意的時候陪伴在他的身邊,在最關鍵的時刻能放棄富貴的家庭,隨程楓過這種居無定所的貧寒生活,換了我未必做得到,能不說得到她是一種福氣?程楓擁有如此嬌妻,夫復何求?相信他們一定守得雲開見月明,最終獲得她父親的認同。

我說:“她的父親那麼的不在乎你,她也能不顧一切的跟了你,將她的後半生託付於你。這一生是你在欠她,還是她在欠你?”

“無債不成父子,無怨不成夫妻。誰欠誰的有什麼重要?她愛我,這就足夠了。能夠和一個愛我的人相處是我一生的期盼,上天用這種方式使我的願望實現,雖然不盡完美,但我滿足。”程楓說,“凡事有得必有失,何必刻意強求?我們的因緣如此吧。我現在別無所求,只想好好的愛她,只想等我們的孩子生下來,把他養大。”


“……”

我許久沒說話。世上除了愛還有一種東西叫責任。或許能和一個愛自己的人白頭到老,即使自己不愛他,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結果。

程楓把我送至房門前,沒再往前多跨一步。他昔日愛我的心已經塵封在心底深處,只有在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才能憶記起,他曾經深愛過一個用《蝶戀》做鈴聲的女孩。

程楓離去後,我將自己關進賓館的房間,終於無法再支持,靠著門慢慢蹲坐在地上,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蔓延整個心房的是真實的、切膚之痛——我失去的是一種怎樣可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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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凡事有得必有失,何必刻意強求。也許程楓說得沒錯,大哥和赫宇屬於上層社會的人,而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工薪家庭的女兒,根本無法擠身到他們的行列中。灰姑娘的故事只存在童話裡,我既沒有神奇的魔術棒,也沒有漂亮的南瓜馬車。

我暫時不想回大哥的公司,也不能再在這個城市逗留,告別程楓一個人去旅遊。我一個人在風景如畫的山野之中遊玩。這種一個人旅遊的生活悠遠而寧靜,可以暫時避開塵世的喧囂和遠離生活的煩惱。

一路上只顧欣賞美麗的風光,忘了來時的方向——我迷了路。

我沿著山間石階,拾級而上。這裡古樹參天,一邊是翠綠的群山,一邊是雲霧遮掩的深谷,環境幽雅,心靜神寧,別說在這裡長時間居住就是身臨其境也受益非淺。轉過一個山峰,前方居然是一座古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好像我什麼時候來過這裡一樣。

古寺的大殿供養著三聖佛像,四周打掃得乾乾淨淨,連蒲團上都不粘一粒塵埃。我虔誠地朝佛像跪磕了三個響頭。在跪拜的時候,我心突如明鏡。


——我看見那場迎娶公主的隆重大婚,看見若夢的凄怨的眼神,看見窗外的飛花……

——我甚至看見忠誠的副將,看見他無比關注我的目光,看見與他在戰場上生死與共,看見他在戴著斗笠披著蓑衣站在滂沱大雨中為我守護,看見他在別苑門前不安地徘徊……


一直困擾我的怪夢是我塵世輪迴中的某些片段,夢裡的“我”是生活在另一個空間世界的我。我的前世,一個無法了解而又虛無飄渺的世界,它在時空另一端殘酷地存在著。

一個黑漆漆的夜晚,一支黑甲騎兵在夜色的遮掩下摸黑行進。我帶著心腹副將行進在隊列的前腰,神情凝重。此役的對手是一個非常精明和危險的人物,隨時發生激烈的短兵相接。時下的戰況千變萬化,戰役部署和謀略非常重要,一個小小的念頭和決策就能迅速扭轉乾坤,我絲毫不敢怠慢。


我奉皇命攻打南山關已經將近一個月。南山關是一個極具戰略意義的要塞,連綿不絕的群山,奇特的山地形狀以及變化萬千的氣候,攻守兼備,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南山關守軍非常頑強,我軍圍城未果。日前,我接到密報,敵人的援軍會在近日開到南山關。形勢變得非常嚴峻,如果對手的援軍先一步進入南山關,我軍獲勝的機率變得更小。我決定親自帶一支精銳的騎兵繞至南山關的背後,突襲前來支援守軍的隊伍,擾亂他們的陣腳。


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夏季的雨就是來勢凶猛,不但雨點粗大,而且還帶來密集的閃電。我暗暗叫苦,雖然官兵們在我的調教下早就適應在行軍和戰鬥中遭遇氣候突變,但是惡劣的天氣給行軍作戰帶來更大的難度。


我有點心灰意冷,久攻不下必有一失,也許這次突襲成為我的敗筆。正當我心神不寧精神恍惚,我感到一雙明亮的眼睛在一旁凝視我。我的副將,他看我的眼神總是很特別,親切、灼熱、關注……能給人安定和力量。我沉重而有力地用手摁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份濃濃的情意盡在其中。

副將渾身上下被雨水濕透,但是他的腰背英挺很有風骨。一種把殺氣升華成堅定的不屈風骨!我很欣賞他這股臨危不亂、堅忍不拔的勁。他追隨我多年,可謂肝膽相照,坦誠以待。我與他淵源源自我十二歲的那一年。

十二歲那年,貴為朝廷大將軍的父親去林中狩獵,我一時貪玩,帶著兩名貼身親兵追隨其後。我自小喜歡習武,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深得父親的寵愛。我戴著束髮紫金冠,身著錦衣戰袍,系著黑色的披風,騎著高大的白馬背上,身上的氣質何等尊貴?

我在一個松樹林歇息,發現了一只可愛的小松鼠。那隻小松鼠是在地上覓食被我發現,當時它的前爪正抓著一隻松果放在嘴裡啃,模樣活靈活現的十分逗人喜愛。我看著小松鼠靈敏可愛的樣子,未泯的童心驟起,踮著腳尖上前想把那隻小松鼠抓住。我細微的腳步聲驚動了小松鼠,它發現有人向它靠近,丟掉松果爬上旁邊一棵高大的松樹。

追!我不假思索爬了上去,敏捷的身法令人眼花繚亂,可以與小松鼠媲美。小松鼠跑跑停停,像是和我捉迷藏。它竄到樹頂無處可逃,跳到對面的樹上。我不甘示弱,扯著一根樹枝蕩過去。我一個漂亮的凌空飛越,落在樹冠上。那棵樹的枝條比較細小,無法承受我的重量,“啪!啪!……”幾聲斷裂,我連人帶樹枝從高高的樹上掉下。


“少爺——”

距離最近的一名親兵朝我掠來,想把我接住,可距離還是太遠了。眼看我就要摔倒在地上,突然一個身影撲了出來,用他的身體接住急促下墜的我。

我和他一同摔在地上。我及時被擋了一擋,身上不覺得怎麼痛,很快從地上爬起來。看到我平安無事,大家懸起的一顆心總算掉了下來。

救我的人為了救我,頭部重重地磕在地上,皮肉頓時迸裂,大量的鮮血涌出。他臉如土色,流了這麼多的血,只是緊咬著下脣,強忍著鑽心的劇痛,竟然一聲不吭。這個極端堅強的男孩子,即使是在最痛苦最難受的時刻,也不會讓自己發出那種可怕的呻吟聲。

這個及時救我於危難中的男孩子是個孤兒,父親看他身世可憐,與我年紀相若可以與我做伴,便收養了他。後來他非主非僕,一直追隨我的身邊,無數個日子伴我一起走過,與我一同出生入死和我一起建功立業,結下深厚的情誼。

天亮後,大雨仍是下個不停,山裡的風夾雜著雨點不時抽打在臉上,很痛很痛。這時,密探來報。守軍數萬人馬的援軍利用這場大雨做掩護,突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蹤跡。

目標無端消失,這意味著整件事都是個圈套。為了避免腹背受敵,成為別人的囊中之物,我被迫取消突襲行動,帶領官兵迅速轉移。

這個地域的天氣真的古怪,昨夜還是傾盆大雨,現在已是烈日當空。太陽火辣辣的照射著,可以烤脫人的一層皮,趕了半天路的官兵們又熱又渴。途經一片密林,騎馬走在最前方的副將突然做了個停止前進的手勢,手按馬鞍躊躇不前。

“你在害怕?”我發現副將異常的舉止,上前與他並排而立。

“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將軍一定要小心。”副將說。他天生有野獸一般的敏感,歷盡風浪大難不死,靠的就是這種本能。他越是情況危急越冷靜,很小的事情都能觀察入微,和他在一起有極大的安全感。

林中原始古木密布,絕對是一個隱身突襲的好地方。密林深處,不知道有多少陷阱等著我軍去踩。


“回撤!”我高叫。

我們剛剛掉轉馬頭,號角突起,身後原來平靜的山谷現身無數敵兵,從四面八方雲集,團團將我軍圍住。敵軍對這次行動精心策劃,出動精悍的人馬在此布下天羅地網,我插翅難飛。

“傳令下去,一定要穩住陣腳,不要被打散。”我笑笑,洞悉我軍處境不樂觀仍微微地笑著。這次出行為了險中求勝,我所帶人馬不多,只有兩萬精兵。兵貴在精,這兩萬精兵足已!

“殺……”

吶喊聲四起,大批的敵軍蜂擁而上,與邊鄰的騎兵展開搏殺。頓時,刀槍交接的聲音、受傷戰馬的嘶叫和垂死士兵的慘叫交織在一起……

敵軍不斷從幾個方向進行攻擊,企圖將我的隊伍分割成無數個小塊,再逐個吞食。

“穩住!一定要穩住!”副將的利劍已經出鞘,提在手裡。他身下的戰馬馱著他,來回在戰場奔跑,向四周的官兵傳達我的作戰命令。

幾個輪迴過後,雖然包圍圈越縮越小,但是我軍的防守密如鐵桶,敵軍不輕易殺進來,他們的陣腳開始混亂,西北方出現了一個薄弱點。突圍時機到了!

“殺!殺開一條血路衝出去!”副將得到我的指示後大喊,揮劍率先殺入敵陣中。

面對像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的敵軍,副將在前面開路 我負責殿後,利用戰馬移動速度快的特點邊打邊突圍。我軍在付出傷亡慘重的代價後,形成帶狀衝出包圍圈,敵軍兵馬再多也只能望塵莫及。

擊退一隊追得最近的敵軍騎兵,我累得快虛脫,臉上和身上粘滿了鮮血,也不知道是自己還是別人的。副將見勢不妙,從前面折回,騎著馬匹飛奔而來,守護在我身邊。副將經過一場酣戰,同樣汗濕重衣,一條手臂滿是鮮血,染紅雪白的戰袍。他的目光雖然很有神,但是眉宇之間那股濃烈的疲倦無法掩飾。

粗粗清點了一下殘餘的兵馬,此役傷亡的人數近半。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我這敗軍之將,更使無數父母的兒子、無數妻子的丈夫、無數孩子的父親死得毫無價值。一種劇痛從脆弱的心尖迅速蔓延至全身,令人窒息。


敵軍在乘勝追擊,我不敢多做停留,帶著疲憊不堪的隊伍繼續朝西北方向逃去。我此番出戰原想大獲全勝,結果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換得如此狼狽。

在山谷的入口處,前方突然衝出了一大隊人馬!我看著這半路殺出的隊伍,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此刻的我已是精疲力竭,無力再戰。

“將軍,快看!是我們的人,是公主!”副將像孩子般興奮地大叫。

一輛華麗的宮車出現在附近的山丘上,在刺眼的陽光下毅然而立。副將看向宮車的眼神變成景仰。

我兩眼發黑,從戰馬上一頭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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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殺!殺!殺——”

喊殺聲絡絡不絕,我揮動著寶劍浴血奮戰,將一個個敵兵劈殺於馬下。但是被我殺死了的人又很快地站起來,我再殺……殺得我手臂酸軟,全身乏力。

無數次經歷生死,我對死亡早已麻木,沒有過深的忌諱,深知總有一天也會追隨夕陽而去,只是我不甘心失敗。我一定要殺出重圍,一定要!我終於累得倒在地上,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也沒有。

“殺……殺……”我翕動著乾燥的口脣虛弱地叫喊著,像是走進一個沒有人煙的荒涼沙漠,饑餓和乾渴噬虐著我。

一雙輕巧的小手托起我的頭部,把水灌入我嘴裡。我像饑餓的嬰孩一樣拼命地吮吸著母親的乳汁。

是誰?是誰給我甘甜清爽的生命之露?我使勁地睜開眼睛,一個熟悉人影在眼前晃動,容顏美麗非凡。

她是誰?

“若夢!”我大叫一聲,緊緊抓住她的手,生怕她一眨眼就消失掉。這一切不是做夢,照顧我的會是她麼?

“將軍……”

一個輕柔的聲音將我帶回殘酷的現實世界。我驚醒,看清楚一張漂亮的臉,熟悉的輪廓容貌,若夢從來不開口說話……那是公主,我錯把她當做若夢。

這裡沒有若夢,我已經脫離了困境,回到大本營的帳篷之中。我失望地鬆開公主的手,竟把她推了個踉蹌,差一點摔倒。

“將軍,這是公主。”副將剛好回到營房中,扶住公主。他手臂的傷口已經包紮完畢,有些地方被黃色的藥水和紅色的血水滲透。

酷似若夢的公主,與溫柔似水的若夢相比,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尊貴和氣勢,咄咄逼人,拒人千里之外。

“送她回房。”我冷酷地說。時至今時今日,我仍無法面對公主的容顏,儘管她不顧安危跑到那麼遠的地方把我給救回來。一看到她,讓人自然而然想起了若夢,我害怕面對這張臉。

公主離開後,我閉上眼睛,隱隱約約聽得她在帳外對副將說:“我回去之后辛苦你了,將軍沒人照顧不行,我不是很放心……”


我滿身酒氣,醉臥雲榻。

我不停地喝酒,讓自己在酒精中瘋狂。副將曾經進來勸阻,他說:“將軍,不要再喝了,像你這種喝法不好。”

“沒什麼好不好,人生最苦的莫過於千杯不醉。”我慘然一笑,有大江東去的凄涼。若夢死了,我也了無生趣。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痛起來。疼痛?我不是已經麻木了嗎?怎麼還會有痛覺?

“你還為她傷情嗎?”副將嘆息著,搖搖頭走了。他阻止不了我。

知我心者莫若副將!我一雙深邃的秀目深沉地看著他消失的身影。若夢死後,我喜歡上了酒,只有在醉酒中迷失自我,才能暫時忘卻心中的傷痛。

此刻的痛,不僅僅來自憶念若夢,更多的來自公主吧。她解救我危難之中,卻留下痛苦於我。若夢死後,我一直冷落公主,就連她居住的大屋,我也拒絕走近一步。若夢既去,我無法又擁新歡,覺得有愧於她在雲端上凝視自己的眼睛。也不知是什麼力量驅使她千里迢迢從京師趕到邊關,在今日救了我一命。我該感恩她,可我恨她!她受恩於我,使我的男性尊嚴受損;她的出現,使我對若夢的思念日益加重。

我對若夢的愛,無與倫比。若夢死後,我很長一段時間留在別宛裡,我忘不了她眼中的幽怨和她的恨。聽老一輩的人說,如果人死後還有未了的心願,會在生死地徘徊不忍離去。可我在與若夢同床共枕的房間裡等了整整兩年,也沒能再見她,就連夢境也一片清明。

三生誰更問前因,一念纏綿泣鬼神。緣盡尤尋泉下路,魂歸宛見夢中人。

——魂魄為何不曾入夢?奈何橋過後,想必是喝了孟婆湯。


風過時,門自動開了,從外面走進一個穿著白色拽地的長裙、長髮及腰的女子,她嫵媚淺笑,不施粉戴的俏臉清雅自如,在月色中像極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又如一朵出水白蓮,不沾世間風塵。

若夢!我的若夢!她來了——

我看著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邁著輕盈蓮步朝我走來,輕輕地把手放在我的臉腮上。我清晰地看到,兩行清淚滑下她的臉龐……

我擁著若夢的嬌軀,忍不住失聲痛哭,滿腔的離愁苦化作一場相思淚。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太苦,太累,太痛!

次日清晨,我從夢中醒來,枕邊仍殘留著若夢的氣息,已不見了芳蹤……


……

“你悟了嗎?”

一雙明亮的眼睛注視著我,它親切慈悲,帶著無窮的穿透力,能洞悉你的心靈世界。一位年過花甲,善心慈目相貌圓滿的老和尚站在我的身後。

我悟不了,也不能悟。

迷惘中,我走出大殿,打量著寺廟裡的一草一木。手扶破舊不堪的旗桿,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涌上我心頭,千百年前我曾經在此拴過馬匹,那時是我王公貴族!?就是這個所謂的“我”為了與公主結婚,害死了一個一生中最愛的女子,那個女子的名字叫若夢?

我覺得昏眩。


“阿彌陀佛!”老和尚朝我走來,向我合掌施禮:“老衲法號了無,在此等候施主多時了。”

“阿彌陀佛!”我向他合掌回禮。心中更是疑惑,我迷路到此,他竟能預先知道我的到來。與了無大師交談之後,我得知他原來在有名的寺院修行,得道後避開塵世隱居在廟裡。我向他說起我的夢,求解:“人真的有前世嗎?為什麼我的夢會是前世的經歷?”

“前世若夢,夢若前世。因為前世殘留的信息太重,你才會不斷在夢中回憶過去的人或事。”了無大師說,“前生的人或事對今生有一定的關聯。我們今天能在這裡相見不是偶然,一切因為施主。你前世是一名將軍,經過寺廟時下馬禮拜,便與佛結了善緣。今日機緣要老衲與施主相見,幫你解開心中的疑惑。”

我仍是不懂。千百年前,我無意路過一座寺廟,虔誠朝廟裡供養的佛像跪磕了三個響頭,就能註定今天與大師相見?


“在過去生中,你很少和你的下人溝通,不是很懂他們的心。延續至今生你也同樣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不是很明了別人的想法。”了無大師說。

我不懂別人的心?了無大師說的似乎很對,我一向在乎自己的感覺,從來不去理會別人的感受。我問道:“大師,為什麼我老是夢見那位穿白衣服的女子?”

“夢中的女子在前世與你有一段很深的情緣,所以她的信息才會在你腦中不停徘徊。她前世帶著遺憾而去,與你塵緣未了,今世很有可能與你再續前緣。”了無大師說。

“大師,你的意思是說,我對她有很大的影響力?”我問道。

“可以這樣說,不過這種影響極有可能是相互的影響。佛語有云: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緣,也沒有無緣無故的份。所謂的緣份並不單一,它在某個時間與某個人物形成某種因緣。你影響她,她也影響你。”


“如果她轉世而來,那我怎麼知道是她不是她?”我再問。

“機緣到了自然會明白,除非她對你已了無牽掛。”了無大師說。

“我們能不能在一起?”我似懂非懂。

“能不能在一起,要看彼此的造化。前世你欠她的今世你還她,今世她欠你的來世她還你,欠來欠去,還來還去,誰還欠了誰?只怕最終天各一方兩茫茫。”了無大師語重心長地合掌吟道:“阿彌陀佛!”

最終天各一方兩茫茫?

——這是我們的最終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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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從寺廟回來,我回想與大師的談話,越想心越亂。大師的話匪夷所思,我無法接受。老做同樣的夢是奇怪,怎麼就與前世有牽連?人真的有前生後世嗎?如果有,那麼前生“我”是誰,後世“我”是誰?那位白衣飄飄的美貌女子,今生會是誰?她能歷劫重生,與我再續前緣嗎?

回到賓館大廳,我意外看到大哥等在那裡——不知他用什麼辦法找到這裡,他總有能力找到他想要找的人。他的神情焦慮不安,看到我之後,才稍稍放下心來。也罷,事情總要攤牌的,要面對就面對吧。


我與他一同到我的房間裡。大哥跟在我後面進來順手掩上房門,依著門邊說:“我一直在找你。”

我一言不發站在窗邊,背對著大哥。

“我知道我那天衝你發脾氣很不好,”大哥說,想必他的心裡承受的壓力不會比我好多少。“你一聲不響就離開,音訊全完,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我還是不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來。真要攤牌了,不知道怎麼開口。

“回去吧。”大哥扶著我的手臂。

我出乎意料地避開他:“不!”

“我知道我很不好,我是因為太擔心赫宇才會無端發脾氣,我不想這樣的。”大哥放軟聲音對我說,他已經很遷就我了。

“我不是因為這個離開你們。”我很快地說,真正的原因我說不出口。那天晚上的情景再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心疼痛。

“那是為什麼?你得給我理由?再說我大老遠的把你從家鄉聘來,一定要對你負責,不能就這樣讓你走。”大哥表示還是不明白。


“公司在傳赫宇是你的情人,這是不是真的?”到底還是我沉不住氣。

大哥的臉上先是驚訝,然後是苦笑,最後他嘆了一口氣:“原來你是為了這個……我若說不是,你會不會相信?”

“那就是了?”我很生硬地問。大哥的話令我心中的最後一線希望破滅,他沒有解釋我的誤會,無形中承認是他與赫宇的傳聞屬實,這是我不願意接受的事實,我寧願自己一直在冤枉他們。

“我和赫宇的關係有點複雜,但不是你說的那樣。”大哥看著我說,“我對他的關愛超出尋常,但不等於我們有不正常的關係。”

我問道:“幽雅的別墅與世隔絕,很適合他。你早知道他要來,所以為他準備了一切?”

大哥似乎不太想回答我的問題,他沉吟片刻說:“你只說對了一半,這別墅確是為他準備的,但我不知道他要來。怎麼說呢?他要來,不是任何力量可以阻止的,就像我無法阻止柳海華事件發生一樣。”


這是宿命還是因緣?

大哥又說:“我知道你不明白,連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的來歷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只知道他從小在外國長大,學的是電子計算機專業。”

難怪赫宇電腦技術出色,原來是經過特別深造。我恍然大悟,突然有被愚弄和欺騙的感覺:“我明白了,他之所以輕而易舉進入公司完全是你的功能。”

大哥沉默等於承認,赫宇出任他的助理確是他運用了影響力。當初被愚弄和欺騙的還有柳海華和程楓,難怪他們會忿忿不平,導致柳海華走上絕路的是大哥的私心。赫宇來了以後,大哥將他安置在林間別墅住下。

“我不該讓他來的。”大哥仍是注視著我,目光竟帶著霧意。“赫宇有時候很孩子氣很令人擔心,連我也沒法預料他會發生什麼事,會在什麼時候受傷。我一直以為,這一生除了爸爸不會再牽掛誰。可不知為什麼,每當我看到他這個樣子,心裡總會很痛很痛。”


“你很在乎他,對嗎?”我說了一句極端敏感的話。

“你不會明白的。”大哥說。

“為什麼我不能明白?”大哥對赫宇所做的一切,我也無法理解。

大哥的目光有一種奇特的光芒。他說:“因為這一切,連我都不是很明白。”

他竟也如我一般迷茫?

“我跟他……是緣分吧!”大哥那雙清澈的星目突然多了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我始終捉摸不透他對赫宇的這份心態。

“緣分?”我感到意外,他曾說過緣分可信亦不可信。“你從來不相信這個。”

“那是認識他以前,認識他以後我相信了,我和他註定有在一起的緣分。”大哥笑笑,嘆了一口氣,終於說:“這件事情很奇怪,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只是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和他應該是一種有生俱來的緣分。”

巴黎的黃昏,天氣極寒,大哥忙完公司的聯繫事務,想盡快回到溫暖的室內。因為急著趕路,大哥從附近的小道回到住處。他途經一處偏僻的街道,看到一個人站在路邊的燈柱下,全神貫注地拉著一把小提琴。他拉了半天,身邊一個聽眾也沒有,但是他拉得很認真,毫不理會是否有人停下欣賞他的小提琴。


這是一個很奇特的賣藝者,他一定是貧窮潦倒到了極點,才會在這麼惡劣的天氣出來賣藝。在巴黎,街頭賣藝者屢見不鮮,但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天氣,又是晚飯時間,外出的行人都忙著趕路,沒有時間顧及他的存在。


大哥不由得停住腳步,站在一旁聽他拉小提琴。老實說,吸引大哥的不是對方的琴聲,而是他長著一副東方人的臉孔,異國他鄉遇到一個老鄉還真不容易。他不到二十歲吧,很年輕的一個男孩子。


賣藝的男孩子拉的是著名的小提琴獨奏曲。一曲拉完,天已經很黑,也越來越寒冷。賣藝的男孩子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去。


大哥回過神來,賣藝的男孩子大概是因為他在這裡聽才把堅持曲子拉完,他應該給他錢。他摸摸口袋,才知道身上沒放鈔票。他很尷尬地說:“對不起,我忘了帶錢。我有信用卡,我請你吃頓飯好嗎?”


“不用。我的錢,夠吃晚飯。”賣藝的男孩子很小心地把錢罐裡少得可憐的散鈔放進口袋。他的穿著很普通也很單薄,這樣寒冷的天氣,他居然沒穿大衣。很快地,他消失在街道的拐彎處。


第二天,大哥又路過那裡,賣藝的男孩子也在。還是那根燈柱下,那個姿勢。他身邊仍是沒有什麼聽眾,只有他自己對著自己拉。這裡比較偏僻,根本沒有什麼聽眾。大哥弄不懂他為什麼要來這裡拉小提琴,如果去龐比度中心或者露天廣場、地鐵月台隨便找個地方演奏,收入要比這裡多得多。因為約了人,大哥來不及停留,匆匆而過。


第三天,大哥抽個空,專程去那個地方,也許因為同是中國人的原故,那個萍水相逢的賣藝男孩子不知不覺牽動著他的心。賣藝的男孩子果然在那裡。只是大哥去晚了,他已經在收拾東西。大哥無意中看到,他的錢罐是空空,今天竟然一點收入也沒有。他的心突然像被什麼東西揪住似的,酸痛無比。

“我來幫你。”大哥有種莫名的衝動,上前把賣藝男孩子的小提琴搶過來,幫他裝進盒子裡。那男孩子沒有制止他的做法,一邊呵暖快要凍僵的雙手,一邊用一種很複雜的目光看著大哥為自己忙乎。

“下一步,你該請我吃飯了吧?”男孩子看著大哥。說這話時,他的脣邊掠過一絲嘲弄的笑意,瞬間即逝。

“我有這個打算,你願意嗎?”大哥含笑道。

“我有骨氣不受嗟來之食,但是肚子不爭氣。”男孩子說。

“那就是答應了?也不算嗟來之食吧,第一天聽你的曲子沒給錢,這頓當補償。跟我來!”大哥拉起男孩子的手就跑。剛才還陌生的兩人,因為手牽手的關係,開始變得熟絡。只是,男孩子的手很冷很冷,拉在手裡,像抓住一塊冰塊。


他們進了附近一家餐廳,各自要了一客牛排。在等候上牛排的時間,大哥除了知道男孩子的中文名字叫“赫宇”外一無所知。他倆也沒什麼話說,赫宇休閒地透過玻璃窗看街道往來的行人,大哥有足夠的時間打量眼前的男孩子,他的五官和臉型都非常漂亮,只是臉孔略帶蒼白,也許是他衣服穿得太少的原故。

“天氣很冷,我覺得你衣服穿太少了。”大哥說。

“冷?我不覺得。”赫宇轉過臉看他。

“你的小提琴拉得很不錯,為什麼不找人多的地方,那種偏僻的地方……很埋沒你的才華。”大哥本想說人多的地方錢才好賺,又怕說錢傷及赫宇的自尊。

“我不缺錢。”赫宇看著大哥很認真地說。

“那你缺什麼?”大哥奇道。

“你不會明白的。”赫宇再次看窗外,他接受大哥的晚餐,但沒有陪他說話的義務。牛排送上來後,赫宇更加不想說話,慢慢地喝湯吃牛排,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

“你吃這些東西還習慣?”大哥再次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赫宇抬眼看大哥,目光有點奇特,好象大哥在問他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好一會兒,他才輕聲說:“還好。”


從餐廳出來,赫宇既沒說謝謝,更沒說再見,沿著街道離開。

“我要再忙三天,然後在巴黎停留一個星期,有足夠的時間玩。我們還能見面嗎?”大哥看著赫宇的背影,他身上有吸引人的地方。前面三天是他計劃中的行程時間,後面一個星期是他特意為赫宇留。

赫宇站在原地很久沒動,他終於說:“我找你吧。”

說完這話,他走了。這是一個很古怪的男孩子,讓人猜不透他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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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赫宇的行蹤有點詭秘,總是不經意的出現在大哥的面前,讓人無法捕捉。他自小在巴黎長大,法語說得很地道,與當地人無異,大哥在法國的行程因為有了他而多姿多彩。他們結伴參觀巴黎聖母院,登上艾菲爾鐵塔觀看落日餘暉和巴黎夜景色,去龐比度中心看街頭表演者的表演,去維納河左岸的拉丁區品嘗希臘風味的燒烤,去小丘廣場看畫買畫。

在那個被稱為藝術家的搖籃的小丘廣場,赫宇看上了一幅畫,畫的是中世紀某個王公古堡的房間,古色古香的四柱床,大櫥和刻著精美雕塑的壁爐。就是這麼一幅簡單的畫兒,他居然愛不釋手。

大哥笑道:“真搞不懂。這畫既不好看,又沒藝術收藏價值,喜歡成這個樣子?”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畫嗎?我喜歡裡面的壁爐。我特別怕冷,特嚮往火的溫暖,很想擁有一個有著壁爐的大房子。如果在寒冷的日子,把壁爐裡的柴添滿讓火燒得旺旺的,那種感覺會很好。”赫宇說。

大哥要買這幅畫送給赫宇,赫宇執意不要,戀戀不捨地把畫放回原處。那時大哥想,如果有可能,一定送一幢有壁爐的房子給他。


快樂的時光總是一晃而過,大哥要回中國去了。

“以後我還會到歐洲來,把你的電話和地址留下來。”大哥說。

“不要,我居無定所,還是把你的電話和地址給我。”赫宇說。

大哥把自己在中國的電話和住址寫給赫宇後,兩人就分手了。大哥回到中國繼續創建自己的事業,他一直忙,一直忙,無法抽身到法國再會赫宇。事實上,赫宇一次也沒有和大哥聯繫,一直不知所蹤,他如夢幻一般出現又如雲霧一般消失。世界之大,人海茫茫,大哥的視線中,再無他的身影。


有一天,一個陌生的國際長途電話找上了他。原來北歐一個臨海國家的救護中心在附近的沙灘上救起一個法國籍的華裔青年男子。警方在他貼身的口袋發現了字跡模糊的條子,上面寫著大哥的電話和住址,馬上聯繫大哥。大哥趕去醫院看到傷者,莫名激動起來,因為他就是赫宇。

赫宇在海上衝浪時不幸遇難,海神庇護這個苦難的孩子,派出虔誠的使者海豚將他送至海岸。救護他的海豚為了將他安全送上海灘,不昔游上淺海區,一起隨他被海浪衝上沙灘,再也沒能回到海里去……


大哥把赫宇轉送到當地一家著名醫院救治。赫宇傷病重重,一直昏迷不醒,幾乎沒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大哥在赫宇的病床前陪伴他,幫助他渡過人生最艱難的關口。每當他看到渾身插滿醫療儀器,躺在隔離箱中的赫宇時,會從內心深處產生一股莫名的親切感,有一種強烈呵護他的衝動和本能。巴黎情緣像一條無形的紐帶將他們緊緊聯繫在一起,使赫宇憑著一股堅強不息的意志和與大哥的冥冥前緣支撐不滅。


淤血和浮腫從赫宇的臉上消失,展現給人們的是一張漂亮的容顏,沒有絲毫血色,卻緊緊揪動人的心。大哥來的時候多數是在夜晚,月色下靜臥的赫宇魅力無法言傳,他似醒非醒……大哥知道他想要活過來,並且一直那麼做。

一天,大哥正在病床前陪伴赫宇,赫宇終於睜開緊閉三個多月的眼睛。

“你醒了……”

大哥大喜過望。赫宇終是從鬼門關裡打了個折扣回來,他為赫宇所做的一切努力沒有白費。一直處在昏迷之中的赫宇焉能不知?他無論如何都要醒過來。

後來,赫宇問大哥:“都這麼久了,為什麼你沒有放棄我?”

大哥回答說:“你想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想活過來,並且一直在這麼做。可我只能在一旁看著,對你喊:回來,回來……什麼忙也幫不上。”

“我被海浪衝走後失去知覺,什麼都不知道。後來我發現自己坐在一條小船上,在海里漫無目的地漂流,不知道要漂到哪裡去。再後來我看到你,你站在雲彩上,不停地向我招手說:回來……回來……要我活著,回到你身邊來。於是我就拼命地劃著小船,讓小船靠岸,結果就醒過來了。”赫宇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很輕鬆的微笑。對於他這樣堅毅和緘默的人,除了微笑,還有什麼更能確切地表達他剛從死神的中掙脫的心情?

這是心靈感應嗎?大哥在赫宇身邊守護的日日夜夜,不斷地呼喚他回來,昏迷中的赫宇竟然能清楚地知道,把它化成一股強大的力量,克服重重困難,回來大哥身邊來。

大哥也笑了,赫宇在感染他。他說:“如果你不回來,我不會原諒你的。”

赫宇則說:“如果我不回來,就太對不起你。”

他們之間如此心靈相通,如此重視對方,他們的真誠感動了上蒼,所以他們又能在一起了。


赫宇經歷這次大難,身體欠佳已是不爭的事實,他需要休養需要大哥的照顧。然而公司的大小事務正在等待大哥回去處理,大哥放心不下赫宇,待赫宇的病情有起色後,想帶他一起回國,可是赫宇說什麼也不願意跟隨大哥回國。

大哥走的那天,赫宇沒有送行。送君千里終有一別,相見時難別亦難。大哥走進機場大廳,無意中看到赫宇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原來他一直跟著大哥,只要大哥轉過身去,就能握住他的手。

“為什麼跟著我?你來送我的?”大哥問道。

赫宇無語。

“不是說好不來送我的嗎?你的身體還沒完全康復就跑出來,突然昏倒在路上怎麼辦?”大哥脫下外衣裹在他身上。這個傷病初愈的男孩子身體太羸弱,讓人無法不憐惜。“其實,我應該把你照顧得更好……”

“為什麼這樣對我?”赫宇問道。

“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們的命運聯繫一線。”大哥答道,流露出對赫宇多少真誠關愛。“也許你不明白你在我心中的份量是多重,我們是冥冥中聯繫在一起的兩個人,我們之間無論失去哪一個都不可以……”

“我想來依靠你,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像哥……”赫宇用極端複雜的眼光看著大哥,足足有一分鐘之久,突然不顧一切撲進大哥的懷裡。大哥對他所做的一切,他不是真的毫無感覺,過去的日子因為有大哥才倍感溫暖。

大哥看向赫宇的目光裡折射出溫柔的光芒,他輕撫著赫宇的頭髮,說:“別這樣……”


就這樣,赫宇隨大哥回到櫻城。大哥在公司附近租了一所房子讓他休養。這一切,除了他之外,再無他人知道,就連董事長也是被蒙在鼓裡。

赫宇在大哥面前似乎很柔弱,什麼事情都依賴大哥。男孩子的心靈也很脆弱,特別是在生病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大哥此刻在赫宇的心目中也許是最親的人,所以才會無法克制,有這種感情真摯的流露。而大哥對赫宇也越來越遷就,他其實是很喜歡赫宇的,喜歡對他呵護備至,一丁點都不想他受到任何委屈和傷害。

很多時候,大哥能明顯感到赫宇淡淡的憂鬱和不解的落寂。要知道像他這種年紀的小男孩應該還在父母身邊撒嬌,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可是從未聽他提過他的家人半個字。他千里迢迢追隨他而來,是因為他給他的感覺像哥哥。

大哥常常這樣想,或許赫宇是因為他的關係才留戀人間,赫宇和自己真的有什麼未了緣。只要他有時間,就著魔似的往赫宇住的地方跑,那裡有一個孤獨的男孩子需要他陪伴,他給他帶來的不僅僅是最深最濃的情義,還有生存的動力!

後來,大哥對赫宇那超乎尋常的關愛在眾人面前絲毫不掩飾,真讓旁觀者嫉妒和羡慕。公司曾一度流傳他和赫宇有著不正常關係的誹言,他對此不置可否。

“如果說這是愛,我想是了。”大哥對我說,“我為他所做的一切,從不後悔。”

大哥的至情至性盡收眼底,我能理解於他不同尋常的心態。異性之間能有這樣的深度,為什麼同性之間就不能有?大哥為友情的觀念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概念,我總算明白了他與赫宇之間那份執著和生死相隨。

“我來,是希望你回去。你走後,赫宇一直很傷心很自責,他認為一定是他那天晚上喝醉酒,對你做錯了什麼事,你才會離開。”大哥說,“回去之後,好好愛他吧。多給他一點愛,多給他一些關懷,要知道他是一個沒有任何感情寄託,沒有任何依靠的孩子。”


當天晚上,我和大哥乘坐飛機回到櫻城。下了飛機後,大哥先行離開。他說:“你打電話讓他來接你,但不要告訴我來過。”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照著做就是了。”大哥說。

大哥沒說理由,我也不再問。但我知道,大哥並未真的走遠,因為我無時不感到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在一旁凝視我,親切、灼熱、關注……能給人安定和力量。

我突然明白他是誰了。




2006-3-1 06:2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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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雨霧凄迷。一輛黑色保時捷轎車停在路邊,一個年輕漂亮的男孩端坐車中等我。

看到我出來,赫宇迅速從車上下來。他凝視著我,眸子像天空中飄灑的細雨,冷冷的,晦暗不明。他沒帶雨具,冰涼的雨水飄灑在臉上一點感覺也沒有。雨點越來越密,很快把他的頭髮和肩頭打濕……

赫宇的氣色不如從前,蒼白而消瘦。我對赫宇的誤解,傷害自己的同時也傷害了他,使他遭受痛苦的煎熬,以致獨憔悴。

“雨然……” 赫宇的氣息有點粗重,我甚至看見一滴淚水迅速隱進他的眼角裡。“我無法控制自己不想你,也無法控制自己不來找你。”

“赫宇……”我的淚水淌了下來。

“我愛你!”赫宇有力地把我抱在懷裡,久久不放。


整個晚上我們相擁坐在豪宅裡。

“給我時間,我會證明我愛你。”赫宇雙手捧起我的臉,低頭吻我的吻脣。他的脣霸道而溫柔,我不由瞪大了眼睛。

赫宇趁機將我放躺在床上,俯下身去撫摸我的頭髮,輕吻我的耳朵和脖子。我一動不動地摟著他壓向我的身軀,任憑他將我和他的衣服一件一件褪下。

我的身體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撐開,迅速貫穿直至靈魂深處!我們的靈肉合二為一,再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把我們分開。我死死抓著赫宇的手不放,指甲深深陷進他的肌肉裡……

那一刻,我仿佛回到千百年前那個月圓的夜晚。“我”與若夢……我頓時淚流滿臉。

風雨過後,天地終於寂靜了。我們相對而坐,像剛從水裡出來一樣,彼此的發稍都在滴水。赫宇再次吻向我的脣,他的吻很溫柔,很溫柔……


我醒來時,天已大亮。赫宇還未醒來,他就睡在我的身邊,睡姿優雅,呼吸均勻,熟睡得像個孩子。好幾次我想用手撫摸他的臉龐和秀髮,但一直沒那麼做,我實在不忍心喚醒他。眼前熟睡的男孩子該和自己是一種什麼樣的緣分?

他是若夢吧?我太愛他了,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麼,這一生一世,他占據我整個身心,使我無法忘懷。今生今世,我一定要牢牢抓住他,千百年前的遺憾,我不會讓它再發生。我又落淚了。赫宇碰巧醒來,看到我滿臉淚痕,一句話也沒有,只是表現出對我不盡的眷戀。

“知道嗎?我再也離不開你了……”我哽咽著說。我再也不能沒有他,再也不讓他離開。

赫宇沒等我說完,已經用力摟著我的腰背與我擁抱在一起。他像要將我嵌進他的身體裡,不讓我再從他的身邊逃掉。


經歷了一場生離的痛後,我們越來越珍惜對方。能夠和赫宇相守終生,我很滿足,就連做夢也難免笑出聲來。這一笑不打緊,結果把赫宇嚇壞了。他把我從夢中推醒,不安地看著我:“嫁給我很委屈你嗎?做夢都哭得那麼傷心?”

“我的笑聲有這麼難聽?我是在笑啦。”我白了他一眼,這人真是的,哭和笑都分不出來。

“你整個晚上都背對著我,肩膀一動一動的,我以為你在哭啊。”赫宇辯解。

“我怎麼會哭?我在夢裡撿到金子,能不笑嗎?”我一本正經地說。

“夢裡也能撿到金子,有這麼好的事?”

“是啊,我撿到一塊像你那麼大的金子。”我比劃著,雙手抱著赫宇的脖子,整個人撲在他身上。

赫宇抱著我啼笑皆非。


大哥會來看我們,我們就坐在露天品茶聊天看月色。我們在一起仍是那麼坦然隨意,讓人無法不想象前生的我們也曾坐在別苑的瓜棚底下喝酒聊天。

大哥看我的眼神還是那麼關注,我們心照不宣。大哥勇於向我承認他對赫宇的愛,當他知道赫宇暗中喜歡我又極力成全我們,讓人無法不敬佩他坦蕩的心胸。原來,愛一個人就是要給對方幸福。

已經無法考究大哥和赫宇有著什麼樣的淵源,才會有那麼深厚的情誼。我前世的副將,也許我忽視他心中的想法,他對我忠誠耿耿,嚴密的關注我守護我的同時也一樣關注守護著若夢,甚至獨生情愫。又或者在生命無始的輪迴當中有過一段比天高比海深的愛情……

不管怎麼說,現在仍是我擁有赫宇,清晨和他一起上班,傍晚一起下班,相伴買菜做飯洗衣服。像英勇威武的將軍無法逃脫女人的懷抱一樣,今生身為女兒身的我亦將回歸寧靜的生活。生活就是如此簡單。

我一直以為,事情發展到這裡,可以算一個圓滿的結局吧。童話中的公主和王子終於戰勝一切,在城堡裡過幸福快樂的生活。這是我們童年的夢,也是長大以後的夢。如果不是遇到一件怪事,我還會不斷地編織未來的美夢。

怪事的大致經過是這樣的。那是一個星期天,我去商場買衣服,赫宇開車送我到門口後離開,他還有事情要去公司,不能陪我。

我一個人在商店轉了大半天,給赫宇和自己買了幾套衣服。結果去付錢的時候,被收銀員告知已經有人幫我刷了卡。當時我也沒多想,心裡喜滋滋的,認為赫宇為了哄我開心才這麼做。

回到家後,我把這件事情告訴赫宇,想看他的反應。他沒說什麼,只是把我帶回來的東西通通扔進垃圾桶裡:“下次不要把這些來歷不明的東西帶回家裡來。”

下次?我不認為還會有下次。既然東西不是赫宇買的,我連忙跑回商場,詢問是不是誰付錯了款,並留下電話讓商場找到那個馬虎的人後第一時間和我聯繫。

商場的事情還沒解決,奇怪的事情接二連三來了,不管我買什麼東西,總會有人提前替我付錢。我向四周張望,沒有發現熟悉和可疑的人。更為嚴重的是,一些高檔的傢具公司不斷向家裡送來高檔的家私和用品。查問之下,這些東西全部付了款,定單上的付款人清清楚楚簽了我的名字和家裡的詳細地址。

到底是誰給我們開這麼大的玩笑?我不辭疲倦解釋退貨,這倒沒什麼關係,赫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些事情針對我還是赫宇目前還不清楚,不過我堅信,這些事情不管是誰做的,一定有他的目的,總有露臉的一天。


不久後的一天,我去附近的超級市場買鹽。買鹽這麼細小的事情,終於沒人代付錢了。我自嘲一笑。最近也不知道交了什麼運,好不容易和赫宇冰釋前嫌過上好日子,又碰上這麼一大堆麻煩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解決掉。

離開超級市場的時候,下起濛濛細雨。出門時沒帶傘,我看看雨有點大,跑回超級市場一樓的花店轉轉,一來避避雨,二來也可以順便買些花回去插。

我挑好幾枝新鮮的玫瑰,正打算去挑幾支香水百合,突然聽到身後有一個女子的聲音說:“給我一束雛菊。”

那聲音有點熟悉,記不起在哪裡聽過,我不由得轉過身去細看。

和花店服務員說話的,是一個身材高瘦的少女。這少女我認識,是當初來公司接柳海華的骨灰回山東的柳蒽蕙。她什麼時候來的櫻城,還是她一直都在櫻城?這麼久不見她高了很多,但還是那麼瘦,有點發育不良的跡象。

這時候我碰到誰都不該覺得奇怪,可是偏偏碰到她。我隱隱約約覺得最近發生這麼多的事情和她有一定的關聯。我琢磨著要不要上前和她說話。她沒有看到我的樣子,和服務員做完交易出門了。我連花也顧不上賣,連忙跟上她。

那女孩子好像一點心計也沒有,拿著雛菊走了幾條街道,身後跟著一個大活人,她竟然沒有察覺。穿過幾條大街,她拐進一條比較雜亂的小街道。這裡街道小房子相對破舊,租金比較低,因此這裡住的人很多都是外地來的打工者。

柳蒽蕙終於走進街道中段的一所小平房裡。門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特意不關,輕掩著。

我在門外站了半天,吸引了好幾個過路人異樣的眼光。向他們詢問房子裡住了誰,他們都搖頭說不知道。

既然來了,不弄清楚柳蒽蕙為什麼會在這裡,最近發生的事情是否與她有關,我又怎肯無功而返?我硬著頭皮推門而入。

屋裡簡單得類似簡陋。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人幾乎是屋子的全景。柳蒽蕙站在屋角一張半舊的桌子邊,正在燒香拜祭放在桌面上的相架。我這個不速之客,把她嚇了一大跳。

在進屋之前,我做有不好的預測。然而,我遭遇什麼不好的事情,卻著實嚇壞了柳蒽蕙。我很尷尬,為我的莽撞向柳蒽蕙道歉。

我畢竟和柳蒽蕙有過幾面之緣,她看清楚我的容貌後,才讓她那顆受驚的心平靜下來,繼續向照片敬香。我在一旁靜立,眼光卻不住打量著屋子,其實也什麼可以打量的。這是一個小小的單間,帶浴廁和小陽台。屋子裡收拾得還乾淨,但不像有人常住的樣子。柳蒽蕙從花店裡帶回來的那束縐菊就擺放在桌子的邊上。

“今天是哥哥的生日,我來看看他。”柳蒽蕙臉無表情,看到我的目光落在縐菊上補充說:“他生前很喜歡縐菊。”

桌子上的相框不用說是柳海華的遺像。我恭恭敬敬朝柳海華的遺像鞠了三個躬,因為滿腹心事,我沒有細看那幅遺像。


拜祭完柳海華,我和柳蒽蕙坐下來閒聊,沒說幾句就不知不覺聊到程楓身上。程楓是我們唯一彼此相識的人,也是我們唯一的話題。我問她可否知道程楓的下落,她茫然地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一直沒有見過他,他沒有固定的處所,生活費全是他從不同的地方存入摺子。”

程楓目前或者還在遠離櫻城的小城裡。他不是沒有固定的處所,是要避開房地產商人的追查,故意製造在不同的地方流轉的假象。既然他不想讓柳蒽蕙知道他身在何處,我也不好多說。

從柳蒽蕙口中得知,這間平房是程楓以前住的房子,他離開後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沒有停止租用。也許是因為有柳海華的遺像吧,他終究不能忘掉失去柳海華的痛。他不在的時候,由已經轉學到櫻城的柳蒽蕙居住。柳蒽蕙住在學校,除放假以外,平時很少到這裡來,今天是很久以來的一次。

看柳蒽蕙的樣子不像說謊,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能有什麼心機?以她目前的經濟狀況和不深的城府,根本不可能是製造那些麻煩事的人,也沒人會利用她去製造這些麻煩事。我沒有必要再在這裡逗留。


在離開這間屋子前,我無意地瞥了柳海華的遺像一眼。就這一眼的瞬間,我被某種東西吸引著,忍不住朝供奉柳海華遺像的桌子走去。遺像是柳海華的近照,柳海華的事我聽過不少,並一度介入其中,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相片。那是一張陌生男孩的臉,英挺無比,但是我分明看到一種久違了的東西。

我把手在柳海華的遺像上,久久撫弄著他的臉,蒼白的手指顫抖著。夭折的男孩用他那雙靈性的明眸,從照片中偷偷窺視著這個他生前不留戀的世界,神情凄離。

那是一種何等幽怨的眼神?帶著無盡的怨,帶著千年的恨。

一股寒意,從我的脊梁迅速傳遍全身……

那個白衣飄飄的女子,只不過是我前世殘留的信息。若夢在時空無止境的轉換和生命無休止的輪迴當中,沒能與我再續前緣,也許她早忘了我們的前世情緣,甚至因機緣不成熟連擦身而過的緣分也沒有,我來大哥公司前,他已經離開了人間,陪伴他短暫一生的仍然是小縐菊。最終天各一方兩茫茫?了無大師昔日讖語成真,只是當初不曾想到,竟會是生死兩茫……

從平房裡出來,我恍如夢遊。剛才的一切是夢吧?要不,怎麼可能迷離得如此厲害?

了無大師說過,若夢在今世很有可能與我再續前緣。昔日種種猜測和苦苦追尋全是一紙空文,原來以為前世情緣深厚的人,今生會是最親密的人,結果我前世朝思暮想的人,連與我相識的機會也沒有,就與世隔絕。上天造化弄人,越執著的東西,偏偏越得不到。

若夢已死,赫宇不是若夢,那麼他是誰?




2006-3-1 06: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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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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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十九章


我一個人在綠樹如蔭的街道上行走。雨還在下,雨點越來越大,再這樣走下去的話全身都會濕透。後面有車輛駛來,在我身邊停下。一個人從後座的車窗探出頭來說:“你去哪裡?我載你一程。”

董事長!?我還以為是一個隨便搭訕的人。

“不麻煩你了。”我謝絕他的好意。

“沒關係的,上來吧。”董事長對晚輩一點都不嚴厲,相當友善。

我上了他的車子,規規矩矩坐在他的身邊。

“把身上的雨水擦一擦。”董事長遞給我一方毛巾。

我接過毛巾,在身上胡亂擦了幾下。董事長對我的關愛讓我感覺很不自在,他畢竟是長者,是公司最高層的人物。

董事長把我送到院門前,我向他告別。董事長說:“不請我上去坐坐?”

他顯然是備而來,沒有離去的意思。我有點懷疑,我們的偶遇真的會是巧合?我只好把他請進房裡做客。


赫宇已經回來了。他可能淋了雨,一回來就進浴室洗澡。董事長進來時,他光著上身,用乾浴巾拭著濕漉漉的頭髮出來。董事長的到來使他感到非常意外,他看著他,董事長也在看著他。

屋子裡靜得一根針掉地上的聲音也能聽見。

董事長用一種柔和、慈愛到極點的目光深深地注視著赫宇,這種目光通常在父親看著兒子的時候才會有。這種目光令赫宇生畏。

赫宇嘴巴動了動,聲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得見:“我不要。” 他突然推開董事長,手臂筆直地朝門外一指,厲聲說:“我早就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這十多年來,你陰魂不散的在我身邊徘徊,為的就是給我這些?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不覺得這樣做已經太遲了嗎?你走,我不想見到你。”

“對於一個做錯事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甚至不問為什麼做錯嗎?”董事長的表情十分痛苦。

“對某些人某些事情可以,對某些人或某些事不可以。”赫他的態度非常堅硬,他說:“請你不要在我面前出現!如果你不想我居無定所,就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走,我走。”董事長非常失望地朝門外走去。他嘴巴動了動,好幾次想回頭說什麼,但始終沒有。我看著他無助的背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赫宇的眼眶濕潤。他倔強的將臉偏到一邊,極力不讓淚水落下。我上前握著他的手,輕聲說:“不管發生什麼事,別忘了有我。”

他的淚水終於淌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索然,也沒有什麼送錯東西的事情發生。那些事情是董事長做的吧?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赫宇不再提及此事,越來越沉默。他太內向了,雖然我們互托終身,他仍是不肯輕易向我吐露他的心事。而我,並不是真的懂他的心。

有一段時間,我無意中發董事長好幾次悄悄出現在我們身邊,又默默離去。他為何不敢上前,怕被赫宇看到?終於有一天,我不再看到他。終於有一天,我聽到他去世的噩耗。

赫宇得知董事長已逝,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心態?那天對赫宇來說,是一個黑色的日子。我剛進家門就嗅到一股濃烈的酒精味。赫宇半倚半靠著沙發坐在地上,蒼白、消瘦卻又出奇的漂亮。

“你又喝酒了?”我用手抓住赫宇的肩膀,我的手觸到的是一具與屍體沒兩樣的僵冷身軀,凍得指尖隱隱作痛。

“不,我沒有。”赫宇虛弱地說,他居然否認。他畏縮地抱住手腳,他冷。“我不知道為什麼要來這裡?我跟別人不一樣,除了來這裡,再也沒有可去的地方。我來了,他走了。”

他的話很奇怪。我叫他:“赫宇……”

赫宇爬起,搖搖晃晃跑進洗盥室,跪在瓷盆邊大吐特吐,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個世界上,也唯獨這副臭皮囊是自己的,其餘的都是身外物。”我遞給他紙手帕,“你何苦這般虐待自己?”

“那個給了我生命的男人,他死了。”赫宇緩緩地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中,“我不想哭,可心裡很難受很苦。”


董事長是赫宇的父親?我難以置信瞪大眼睛。赫宇不是一個孤兒嗎?這位年輕漂亮極度神秘的男孩子在揭開他謎一般的身世竟如此出乎人的意料。我從認識赫宇開始,就接受他無親無故,甚至連一個要好的朋友也沒有的事實。如今董事長出現了,對赫宇充滿慈愛。赫宇不是沒有歸宿,只是一直沒有透露。赫宇看到董事長的反應特別,我早該想到這層關係上。一個人如果沒有愛的基礎,怎可能有刻骨銘心的愛意?


赫宇突然轉身抱著我,把額頭擱在我的肩膀上:“我不想這樣,可我的心裡很難過。”

“那你就哭出來吧,這樣會舒服一點。”我抱著赫宇,撫著他的頭髮。

“不哭,我不哭!我那麼恨他,怎麼會為他哭?”赫宇咬著牙齒說。

“不管怎麼樣,他始終愛你。你表面上恨他,內心卻很愛他。”我一言道破他的內心世界,“何必自己騙自己。”

“我沒有,真的沒有……”赫宇說,“我一直巴不得他早點死掉,結果真的死了……”

“赫宇……”

“我沒你想的那麼好,我其實是一個很不好的人……”赫宇再也說不下去,伏在我的懷裡,淚水狂涌而出。

好與不好,一切都已過去。不管董事長與赫宇之間有什麼樣的愛和恨,現在人已西去,所有的恩恩怨怨也將隨董事長入土為安一筆購銷,但是有些東西也成了永遠的遺憾。

我聽著他依稀的綴泣聲,想叫他不要流淚,但我做不到。讓他痛痛快快哭一場,或許會好些。




2006-3-1 06: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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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二十章


大哥很平靜接受董事長去世的事實,處理完董事長的身後事,回到公司以來也很少說話,不停地忙他的工作。可我知道,他的心情很沉重也很壓抑。一個生命的了結,肝腸寸斷的往往是未亡人。

“雨然,你讓赫宇陪我去一趟海浪公司。”大哥推開玻璃門脫口而出。

我用一種難以讀懂的目光看他。大哥分神分得太厲害,他叫的本該是潘林,鬼使神差換成了赫宇。赫宇好長一段時間沒回公司,大哥把辦公室的另一名秘書潘林要到身邊,讓他臨時充當赫宇的角色。潘林熟識人情世故,處世處事小心翼翼,跟在大哥身邊,對大哥盡職盡忠。然而他缺乏赫宇身上獨有的靈性,缺乏大哥與赫宇之間那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赫宇的位置無可替代。好幾次,大哥下意識在叫赫宇的名字。他越來越懷念和赫宇一起相處的日子,現在,他竟然失口叫他陪自己外出……

“呃……不用你去,你不用去。”大哥以一種疲憊掩飾他的失態,轉身合上玻璃門,將他與我隔離。


大哥身心皆倦,脆弱得無所適從,實在不適宜再在公司上班。我陪他回林間別墅。這裡曾經是他和赫宇一起居住的地方。

大哥走近我,目光陰郁。他說:“陪我喝一杯,怎麼樣?”

地層大廳的酒吧豪華堂皇,陳設著世界各國的名酒,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給。大哥從酒櫃隨意拿了瓶酒,在我身邊坐下。他給我倒酒時說:“我酒量不好,卻喜歡收集不同種類的酒。”

“大哥是個懂酒的人。”我接過酒杯。

“人生寂寞如雪,隨著你意氣風發,身邊能陪你喝酒的人不多了。”大哥給自己倒酒時如是說,他一連喝了三杯。

高處不勝寒!大哥拿著高腳酒杯又喝了兩杯。


“你今天已經喝了很多。”我擔心大哥會醉,伸手壓著他的酒杯。“酒喝多了只會亂性。”

“亂一亂也無防,做人太正規……很累。”大哥苦笑。他推開我的手,將杯裡的酒喝光。“你放心,我不會喝醉,我不喜歡看到自己喝醉酒的樣子。”

“董事長剛剛去世,你不要太傷心,節哀順便。”我勸道。

“他患了絕症,很久以來就病魔纏身,一直把這件事瞞著我。他偷偷來了櫻城,我一點都不知道,他回去不久就過世,我連在他床前盡孝的機會都沒有。”大哥黯然說。“爸爸死不瞑目,他要等的人,終究沒有來。”

“是赫宇。”大哥很困難地說出這個名字,“他臨終前叫人的是赫宇。”

聽說董事長在彌留之際,一直等候赫宇的到來,不斷地叫喚著赫宇的名字,終於失望而去。董事長咽氣後,眼睛幽幽半開死不瞑目。為何不瞑目?他所期盼的終究沒來,又怎肯瞑目?


“我和赫宇的問題很複雜,他一直知道世上有我,我卻不知道人間有他。他是我的親弟弟,在此之前我一點都不知道。”大哥說。

大哥今天才知道,由於自己的相貌長得太像董事長,赫宇自始至終知道自己是誰,所有的事情,是赫宇牽著他的鼻子走。一切的一切,都經赫宇用心的策劃,才會有了巴黎的巧遇。他之所以才會有那麼奇特的表露,真不知道他當日的用心何在。

“哦……”我頭一次發覺我的嘴巴很笨,面對大哥的遭遇,拿不出適當的言辭去安慰他。

大哥沉痛地說:“他恨父親,他恨父親害死了母親。父親在臨終前說這一生中,他唯一做錯的一件事情就是害死母親,赫宇一直不肯原諒他。”

董事長在商界奮鬥幾十年,由一個普通的商人直到今天的品牌大公司,都是踏踏實實的一步一個腳印。董事長很愛他的妻子素姚,曾經做過一件對不起素姚的事情,也正是這個不慎的錯誤,釀成了彌天大錯。懂事長新請了一名年輕貌美的女秘書,在公事上的頻頻接觸,董事長和他的女秘書日久生情,終於偷食禁果,將她“包養”。

紙包不住火,董事長在外金屋藏嬌終於被素姚知道。董事長立刻用錢將女秘書打發走,逐向素姚認錯。素姚的心情冷到極點,沒有能力承受那種被丈夫背叛的痛苦,一氣之下獨自去了法國。可以想象她走的時候對董事長多麼絕望和憤怒,就連一旁“哇哇”大哭還不懂世事的大哥也不肯回頭多看一眼。素姚到了法國後,才發現自己懷了赫宇。

素姚在極度悲傷和痛苦中生下了赫宇,赫宇出世後一直隨母親在國外生活。赫宇十歲那年,素姚因病去世,董事長看他小小年紀孤身在外舉目無親,想把他接回中國來,給他一種補償,彌補十年來對他的冷淡,他認為對他的虧欠實在太多。令人感到痛心的是,赫宇拒絕了。

赫宇對母親執著。自小沒有父愛,在陌生環境長大的他更渴望得到母親的愛護,結果素姚在他年幼時就拋下他散手人寰,他傷心欲絕。也不知道素姚在離去前給他灌注了什麼思想,小小年紀的他不再記得他在中國還有一個家,爸爸這個名詞對他來說沒有任何親情可言,他只把它當作一個仇恨的代名詞。他痛恨董事長使母親在憂鬱中客死他鄉。他拒絕董事長對他的金錢和物質資助,靠母親的積蓄和自己的能力念完碩士研究生。


董事長和素姚的恩怨情仇,大哥不是很清楚,在他的記憶中,母親和父親大吵一架後哭著走了,他的哭聲也喚不回母親的匆忙離去腳步。現在知道是父親做了對不起母親的事情使得一個家庭破碎,他同樣無法恨他的父親。他說:“不管他做錯了什麼事情,我都一樣愛他。”

我迷惑,抿著嘴巴不問原由,我知道大哥會告訴我。

“因為他是我的爸爸,這個世上唯一的爸爸。”

“就因為這樣,無論他怎麼做,都無所謂,都不恨?”

“是。”這一點,大哥絕對肯定。“我們說不定只有這一世父子相稱,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愛都不夠,哪有時間去恨?”


大哥是董事長與愛妻的結晶,素姚遠去法國後,留下他們兩父子相依為命。一個男人帶大一個孩子不容易,董事長從小到大非常寵愛大哥,他希望自己能夠彌補他缺乏的母愛,使他心理平衡。因此,大哥對父親愛超越一切。他不管遠在千里都會想著回到家中,為的是見上父親一面,哪怕是嗅一嗅他身上的氣息,也是一種滿足。

董事長犯過一次錯,不想大哥步他的後塵,所以對他的私生活管制得很嚴厲,甚至要他承諾身邊不能出現女秘書。大哥一直不懂間中的原因,但不會輕易違抗父親的意思。這也是大哥公司很少年輕女職員和女秘書的關係,我是唯一例外的。


“父親去世後,赫宇一直躲著見我,我也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大哥一向能準確把握別人的心態,唯獨赫宇的想法無法知曉。因為董事長的緣故,赫宇只能在家門外徘徊。當大哥還在父親的懷裡撒嬌,在優越的環境下成長時,赫宇卻在痛苦的仇恨中渡過。這所有的一切,做為長子的大哥,一點也不知道,甚至從法國與赫宇結下深厚的情緣,將他帶回中國。

大哥給赫宇打了電話,響了很久也沒接聽,在大哥快要掛斷,手機通了。

“我喝了點酒,所以才會打電話給你。”大哥的呼吸粗重,他微醉。“爸爸說你是我的親弟弟,你知道的,是吧?”

“……”

“你說話呀?你為什麼不說話?我有說錯嗎?”大哥對著手機嚷。

“……”

“你懂什麼?你懂我的心嗎?我們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我從不後悔把你從大海中帶回來……”大哥突然把手機重重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大哥的內心充滿矛盾和痛苦。他也一直把赫宇當成弟弟好好愛他,可一旦成為事實,卻無法接受。

“慢慢來,把這件事情交給時間,我想過一段時間,會有一個明朗的結局。”我突然握住大哥擱在扶手上的手。他的手顫抖著,我握著它,久久不放。

“謝謝!”

大哥的心聲。




2006-3-1 06: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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