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論壇 - 小說天地 - [偵探]天樹征丸- 『金田一事件簿之:雷祭殺人事件』(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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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偵探]天樹征丸- 『金田一事件簿之:雷祭殺人事件』(全文完)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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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偵探]天樹征丸- 『金田一事件簿之:雷祭殺人事件』(全文完)

  雷祭殺人事件 作者:天樹征丸




  第一章 陽光下的少女

  1
  一棵大栗子樹的底下,放著一張古老的木製長板凳,栗樹茂盛的樹葉形成一片濃濃的綠意,將板凳整個罩住。
  這片樹蔭儼然成了天然的遮蔭工具,難怪會有人刻意把板凳擺在這裡。
  金田一一和七瀨美雪為了躲避炙熱的艷陽,也逃到這棵樹底下來了。
  「呼!阿一,好涼啊!」
  美雪一邊用潔淨的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一邊說道。
  「是啊!」
  金田一隨口應了一聲,便低頭看著手錶。
  他手腕上的運動手錶附有液晶溫度計,上面顯示出攝氏三十八度。
  當他們從艷陽中躲到大栗樹所張起的天然陽傘底下,頓時感受到一般前所未有的清涼感。
  金田一從小在都市裡長大,平時只要天氣一熱,他就跑到便利商店裡吹冷氣,順便買個冰淇淋消消暑,難得有把樹蔭當成救命菩薩的經驗。
  事實上,在一旁猛擦著汗水的美雪也和金田一一樣。
  但是,偏偏這是一條看不到任何便利商店、銀行、泡沫紅茶店的鄉間小路,因此對金田一和美雪來說。
  真的是來到了「人間煉獄」。
  金田一打開放在膝蓋上的運動背包,拿出在車站買來的罐裝果汁。
  他的背包有如被放進烤箱中烘烤過一樣,裡面的東西都熱烘烘,連果汁也是微溫的。
  金田一感到極度乾渴,所以這一罐溫果汁應該足以讓他舒暢許多。
  他抬頭望向天空,只見一望無際的天空彷彿剛塗上藍色油漆般地綻藍,而散佈在天際間的浮雲,則像是剛買來的畫布般地白皙無瑕。
  峰峰相連的群山是碧綠的,燒燙的柏油路是灰色的,而被田畦區分得井井有條的田地,則呈現一片明亮的綠意。
  盛夏裡,每一種顏色都讓人覺得格外鮮艷。
  「早知道就應該搭計程車來。」
  金田一一口氣喝掉大半的果汁說道。
  「都是你不好啦!誰教你執意要去買果汁,才會錯過兩個小時才開一班的公車。」
  美雪抱怨道。
  「哎呀!天氣實在太熱了嘛!」
  說完,金田一恨恨地抬起頭看著天空。
  這時候,吵雜的蟬鳴聲從金田一和美雪的頭頂上傳了過來。
  蟬兒們彷彿也在抗議難耐的暑熱一樣,拉開喉嚨高聲鳴叫著。
  放眼望去,這一帶儘是一片綠油油的稻田,唯一可以讓人休憩的地方只有這棵大栗樹,所以這裡自然也成了蟬兒們引吭高歌的場所。
  「美雪,到秋繪住的村子還有多遠?」
  金田一不耐煩地問道。
  「這個嘛……我想大概再是個三十分鐘吧!」
  「還要走三十分鐘?別開玩笑了!」
  「有什麼辦法?反正我們都已經走到這裡了。對了,我告訴過秋繪,我們會在四點以前到達,快走吧!」
  「唉!早知道就不來了。」
  「阿一,幹嘛講這種話?秋繪可是特地請我們到她家玩的……」
  「秋繪他真奇怪,何必因為父親死了,就一定要回到這種鳥不生蛋的鄉下來。換成是我,待不上三天就逃走了。像這種既沒有便利商店也沒有遊樂場的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嘛!不過話又說回來,秋繪在上國中之前一直都住在這裡,因此她應該比較容易適應。」
  「噓!」
  美雪突然警覺地抬起頭。
  「阿一,你剛剛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
  「雷聲啊!阿一,萬一突然下起傾盆大雨怎麼辦?」
  美雪皺起她那纖細兩端整的眉毛,十分擔心地問道。
  金田一側眼看著她說:「不會啦!你看天氣這麼好,根本不可能下雨。」
  他充滿自信地揚起那兩道濃眉,慷懶地從那油漆斑駁的板凳上站起來。
  金田一一口喝光罐底僅剩的一點果汁,然後開口說:「美雪,你看!天空那麼藍,只有山邊露出一點雲層而已,所以不可能會打雷下雨的。」
  「可是,我剛才明明聽到雷聲。」
  美雪嘟起嘴巴。
  金田一毫不在意地把空罐丟進垃圾筒。
  「我覺得我們應該在這裡等下一班公車來比較好。如果我們在這麼大的太陽底下再走個三十分鐘,一定會中暑的,而且腦袋瓜也會變秀逗。」
  「不行!如果我們太晚到,秋繪會很擔心的。」
  「我倒是比較擔心自己的身體。」
  「真是的……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在這裡等吧!我要先走了。」
  美雪滿臉不悅地說道。
  金田一被她的態度給激怒了,意氣用事地回一句:「請便!」
  說完,金田一便二話不說地躺在板凳上。
  「哼!不理你了。」
  美雪忿忿不平地轉身就走。
  其實金田一很想追上去,但為了面子只好目送美雪離開。
  「啐!」
  他輕輕地咋舌,回頭看著方才走過來的路。
  在炙熱的艷陽照射下,道路的輪廓看起來像是起伏不定的熱浪。
  頓時,金田一注意到有一個人影撥開重重熱浪,正慢慢地走近來。
  (不知道是人在熱浪中看起來便在晃動?還是那個人在蛇行……)
  當金田一判定這兩種因素都有可能時,那個人已經走到距離他大約二、三十公尺前的地方。
  金田一定睛一看,才發現來者是一名少女。
  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連身洋裝,然而這件洋裝竟然附著跟酷熱的天氣十分不相稱的長袖。
  此外,從袖子空蕩的外觀可以看得出這名少女的手臂相當細瘦。
  少女每走一步,那頭長及腰部的秀髮便像波浪般地晃動。
  不知道她是在沈思或是被酷陽曬昏了頭,那雙細長的眼睛看來茫茫然的,眼神完全沒有任何焦距。
  少女走路的步伐很小,微微地晃動身體向前走。
  不知不覺中,金田一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少女身上。
  最吸引金田一眼光的是她那異常白皙的皮膚,以及腳上所穿的那雙竹編涼鞋。
  少女那身像白蠟般透明白皙的肌膚,在這樣的艷陽天裡竟然沒有泛起一絲血色,而且看起來好像都沒有流過一滴汗珠!
  她面無表情地走過金田一躺著的栗樹底下,剎那間又停下腳步。
  這一刻,金田一的心臟不由得咚咚咚地鼓動著。
  少女慢慢將身體轉過來面對著金田一。
  此時,金田一突然覺得耳邊不斷鳴響的蟬叫聲瞬間變得好遙遠。
  她站著不動,望著躺在板凳上的金田一好一陣子。
  待金田一回過神後,急忙支起身體,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上。
  少女見狀,不禁微微瞇起眼睛笑了。
  那是一種難以捉摸、有如海市蜃樓一般的虛幻笑容。
  少女似乎為自己失禮的笑容致歉似地眨眨眼,隨即又搖搖晃晃地往熾熱的柏油路上走去。
  沒多久,少女的身影被農家巨大的土牆擋住,很快地消失了蹤影。
  就在這當兒,正好有一輛紅色的保時捷從金田一面前經過,但隨即又緊急剎車,然後倒車回來停在他面前。
  金田一驚訝地站在原地,呆楞地看著車窗慢慢打開。
  「金田一!」
  朝木秋繪從窗口探出一張笑臉。
  「秋繪!原來是你啊!」
  「我怕你們沒搭上公車,所以請姑姑載我來車站看看。」
  秋繪說話的語氣依然十分開朗。
  「糟了!秋繪,你有沒有看到美雪?她實在太固執了,竟然說要一個人走路過去……」
  金田一話還沒說完,美雪的聲音便從車子後窗響起來:「阿一!你說什麼?」
  金田一忐忑不安地往車子裡一瞧,只見美雪坐在狹窄的後座上,投來兩道令他冷汗直流的冰冷視線。

  2
  金田一戰戰兢兢地坐進車子裡,身旁的美雪則不悅地抬高下巴,將頭轉到另一邊去。
  為了緩和這股讓人窒息的氣氛,金田一打開話匣子說:「秋繪,我聽說你們家很有錢,可是沒想到會闊到開保時捷來接我們。真是令人驚訝,哈哈哈!」
  說著,金田一便逕自乾笑著。
  秋繪從前座回過頭來說:「金田一,其實這是我姑姑的車。對了,我幫你們介紹一下,開車的這位是我姑姑--朝木春子。」
  「你們好。」
  春子微微回過頭來,對著金田一和美雪兩人嫣然一笑。
  金田一立刻將身子往前一探地說:「你好,我叫金田一一,坐在我旁邊的是……」
  「我是七瀨美雪。」
  美雪大聲說道,然後用力把金田一拉回座位上。
  「好痛!你幹什麼?」
  美雪用鼻子悶哼一聲,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金田一明知故問地說:「原來你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啊!真是頑固的女人,可是偏偏胸部又那麼豐滿……」
  「喂!這跟胸部有什麼關係?」
  美雪沒好氣地說,金田一則不發一語地乾笑著。
  春子從後視鏡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笑道:「你們兩人感情真好。」
  春子看起來大概有三十多歲,從她開的這輛保時捷和臉上所塗的濃妝來看,春子的風格跟這種鄉下地方根本不搭調。
  至於坐在駕駛座旁的秋繪,她在一個月以前還是非常標準的東京女高中生,總是喜歡穿泡泡襪配上短至膝上十五公分的迷你裙。
  但是,現在秋繪不但把長髮剪短,連身上也只穿著寬鬆的T恤和斜紋粗布裙。
  秋繪十分明白「入境隨俗」的道理,同時也極力表現出自己想融入這塊土地的心意。
  相較之下,春子看起來好像非常排斥過鄉下生活。
  「謝謝你們為了秋繪特地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
  春子禮貌地說。
  「哪裡,你不用這麼客氣。倒是我們覺得好高興,可以參加一年一度的祭典。」
  美雪微笑地回道。
  「你是指『雷祭』嗎?事實上,雲場村也只有這個祭典值得一提。我讀國中之前也一直在這邊住,但是這裡什麼都沒有,實在太無聊了。」
  「不過,就是因為什麼都沒有才令人覺得新鮮啊!」
  「美雪,那是因為你沒有住在這邊,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春子說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要不是哥哥過世,我掛念秋繪一個人,否則再怎麼樣我也不會……」
  春子話說一半,猛然轉頭看了坐在旁邊的秋繪一眼。
  「啊!對不起,秋繪,我不是在責怪你。你為了不讓朝木家產落入那兩個人手中,竟然願意委屈自己轉學回到這個村子來,真是太了不起了!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讓你孤單一個人,所以才會回到這裡來。再說,我實在無法忍受讓兩個跟朝木家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霸佔……」
  「姑姑,請在這邊停車。我想在這裡下車,一邊為他們介紹雲場村,一邊散步回家。」
  秋繪突然打斷春子的話。
  「好吧!不過,你們最好在下雨之前趕回來。」
  春子有點不悅地停下車子。
  「嗯。」
  秋繪點頭答道,迅速將車門打開。

   3
  他們下車的地方接近村子中心,因此可以看見一間大型的雜貨店和幾間小而乾淨的商店零星散佈其中。
  初來步到,金田一發現雲場村的一大特徵就是民宅一律都是平房,而且每戶人家的庭院裡一定都種植著一棵大樹。
  金田一跟在秋繪後面走,不解地問道:「秋繪,剛剛下車時,你姑姑不是提醒我們最好在下雨之前趕回家嗎?可是現在天氣看起來這麼好,應該不會下雨才對。」
  「不,一定會下雨的。每年到了八月,除非有什麼特別的狀況,否則每天傍晚一定會開始打雷,然後下個十到二十分鐘的大雷雨。尤其像今天這麼熱的天氣,更是容易下大雨。你們看,村子裡的每間房子為了避免遭到雷擊,所以都故意蓋得很低,而且庭院裡都種了一棵大樹代替避雷針。」
  「嗯,真的耶!」
  金田一朝四周張望了一會兒。
  「我們的村子位於盆地中央,所以夏天會變得異常炎熱,而且四周的山區又會聚集雲霧而帶來雷雨。不過,以前的人都認為這是神明的力量使然。為了對神明表示崇敬之意,我們的祖先便每年舉行一次從今天傍晚開始的雷祭。」
  秋繪詳細地解說。
  「原來是這樣啊!」
  金田一恍然大悟地直點頭。
  「秋繪好棒哦!簡直就像導遊一般專業。」
  美雪打從心底讚美道。
  「沒有啦!我只是把別人說過的話轉述給你們聽罷了。」
  秋繪有點害羞地吐了吐舌頭。
  美雪突然大叫!
  「啊!阿一,你有沒有聽到雷聲?」
  「嗯,好像有。」
  這時候,秋繪抬頭望向天空,心有所感地說:「這個雷聲距離我們還相當遠,真正的好戲得等到太陽西沈,氣溫降低一點的時候……真希望雷聲能再靠近一點。」
  「雷聲靠近是一件好事嗎?」
  美雪訝異地問道。
  「當然嘍!如果雷神不來,雷祭就沒辦法進行了。我只要一想到雷祭,一顆心就雀躍不已。」
  秋繪說著,臉頰泛起了紅潮,露出相當興奮的模樣。
  他們穿過村子中央的民房,看到許多攤販都已經在那裡等著大賺一筆。
  突然間,秋繪走到金田一和美雪面前,正經八百地說:「對了,我還沒有好好謝謝你們呢!」
  「啊,哪裡……」
  金田一不知所措地搔著頭。
  「秋繪,其實我們才該……」
  秋繪立即打斷美雪的話說:「我真的很感謝你們在這種大熱天來到我出生的故鄉--雲場村。」
  「秋繪,你實在太客氣了。」
  美雪微笑地說道。
  「好啦!我現在就帶你們到我家去。我得先把我的媽媽跟妹妹介紹給你們認識,然後趕在祭典開始之前,幫你們換好雨衣。美雪,你可以穿我多出來的雨衣,至於金田一,我也幫你跟鄰居的大哥哥借了一件雨衣。走吧!」
  秋繪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旋即走在前頭帶路。
  霎時,遠方的雷鳴聲微微地撼動大氣層。
  這一次,金田一清清楚楚聽到雷聲。
  他抬頭望著天際,只見雲層開始從山頂朝雲場村的方向擴散開來。

 4
  朝木家是一棟大型的和式宅邸,四周有高大的土牆圍繞著。
  不僅如此,土牆上面還佈滿了防止宵小闖入的碎玻璃片。
  雲場村裡大多數的民房都只以樹木當作圍籬,因此戒備森嚴的朝木家可以算得上是名流之家。
  金田一等人從土牆旁邊的木門進入宅邸,來到乾乾淨淨的大庭院。
  院子裡同樣不能免俗地矗立著一棵大櫸樹,這也就是秋繪曾提過的天然避雷針。
  金田一從花叢和樹木的縫隙間,看見春子的紅色保時捷。
  他們沿著S形的碎石路,慢慢走到看起來相當古老的主屋前。
  這時候,一位身穿和服的美麗中年女性打開木欞窗的拉門,探出頭來打招呼:「金田一先生、七瀨小姐,歡迎你們來到朝木家。哦,我是秋繪小姐的媽媽--葉片。請到屋裡面來坐吧!」
  葉片微笑地說道。
  (「秋繪小姐」?她怎麼這樣稱呼自己的女兒?)金田一偷偷看著一臉笑容的秋繪,心中暗忖道。
  (秋繪的姑姑--春子說過:「我實在無法忍受讓兩個跟朝木家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霸佔……」春子姑姑開始說這個話題時,秋繪竟然馬上要求下車……)
  金田一看得出來朝木家的親戚之間出了問題。
  :(葉片夫人或許就是春子姑姑所說的「那兩個人」其中之一。)
  「秋繪小姐,外面很熱吧!我泡些冰麥茶給你們喝好嗎?」
  葉片熱絡地問道。
  「媽媽,謝謝你。美雪、金田一,上來吧!」
  儘管秋繪和葉片彼此以笑容相待,但兩人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距離感。
  他們走上寬廣的玄關之後,不約而同地將視線停留在正面架子上的白磁大花瓶。
  在白磁花瓶那白得接近透明的顏色當中,泛出柔和、輕淡的綠色。
  即便是對陶藝沒有任何興趣的金田一,也不禁被這個花瓶給深深吸引。
  「那個花瓶看起來好像很貴的樣子。」
  金田一用視線對美雪示意。
  「是啊!價錢一定賣得嚇人。阿一,你剛剛不小心絆倒的那個傘架壺也一樣。」
  「那個東西沒那麼貴吧!你看!那個顏色又不好看……」
  金田一回頭看著放在玄關旁邊的白壺,壺中插著白色陽傘、橘色花傘,以及一把藍格子的雨傘。
  「阿一,難不成你把那個傘架壺弄裂了?」
  「沒、沒有啦!或許有傷到一點,可是還沒到裂開的地步。」
  「阿一,這屋裡的東西都很貴喲!憑你那麼一點零用錢根本賠不起。」
  「我知道啦!」
  金田一十分不悅地脫下高筒運動鞋。
  「阿一,把鞋子排好!」
  美雪頤指氣使地命令。
  金田一一邊咋舌,一邊回頭應道:「是!真囉唆……咦?」
  瞬間,金田一的視線停留在置於玄關角落的涼鞋上。
  那雙涼鞋的樣式相當與眾不同,完全是用竹條編織而成的。
  (這不就是我在栗樹底下遇見的那個少女所穿的涼鞋……)


5
  正當金田一的思緒四處遊走時,春子歇斯底里的吼叫聲忽然從屋外傳了進來:「時雨,你是不是耳聾了?我叫你去把水桶和水管拿來!」
  金田一和美雪都被春子怒不可遏的聲音激起好奇心,兩人立刻拖著剛剛脫下的鞋子跑到玄關外面來。
  只見春子嘴角微微顫抖著,滿臉怒氣地站在紅色保時捷的旁邊。
  朝木時雨毫不畏懼地和春子四目相接。
  (果然是她!)金田一定定地看著皮膚白皙的時雨。
  此刻,時雨身穿一件藍色的雨衣,一副準備外出參加祭典的模樣。
  大概是雨衣顏色比較深的關係,時雨的皮膚看起來顯得更加蒼白。
  「既然你要洗自己的車子,那麼你應該自己去準備水管和水桶吧!」
  時雨面無懼色地說完這些話,隨即轉過身背對著春子。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時雨看到了金田一,略感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你好。」
  金田一輕輕地點頭致意。
  時雨正想回禮,卻被春子一把抓住肩頭。
  「喂!我就是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哪裡,才會請你幫我拿,你較個什麼勁兒?」
  時雨用力甩開春子的手說:「請我幫你拿?可是你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命令下人一樣。」
  「你……」
  春子憤怒得舉起手來作勢要打人。
  「春子小姐,對不起。」
  葉片急忙趕過來阻止。
  「我馬上幫你拿水管和水桶過來。時雨,趕快跟姑姑道歉。」
  「我不要!媽媽,你何必對姑姑卑躬屈膝呢?爸爸過世之後,媽媽理所當然是一家之主了,幹嘛對一個吃閒飯的人……」
  「時雨,你少說兩句。」
  秋繪終於開口制止時雨。
  時雨不發一語地望著秋繪,臉上的表情變得好複雜。
  「姑姑,你也不要再追究了,今天還有我的朋友在場。至於水管,我現在幫你去拿。」
  「算了,今天不洗車子了。反正傍晚會下雨,我把車子停在這裡,讓雨淋一陣子,說不定還會乾淨一點。」
  春子說完,忿忿不平地掉頭就走。
  這時候,秋繪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我們走吧!等喝完麥茶後,我們馬上換雨衣去看雷祭。啊,對了,我幫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妹妹--時雨,很可愛對不對?她比我小兩歲,現在讀國三。」
  「嗯……剛才真不好意思。」
  金田一搔著頭說道。
  時雨也低下頭,輕笑著回應:「你好。」
  「剛才……阿一,你見過時雨了?什麼時候?在哪裡見到的?」
  美雪一臉詫異地看著金田一。
  「是這樣的,來這裡之前我想休息一下,便躺在那棵大栗樹下的板凳上睡覺,誰知道剛好被路過的時雨看到……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
  時雨一面看著金田一手足無措的模樣,一面將手捂在嘴邊,發出銀鈴般的輕笑聲。
  美雪滿臉訝異地楞在當場,但隨即又露出一貫的親切笑容說:「時雨,你好!我叫七瀨美雪,是秋繪高中時的同學。」
  頃刻間,時雨又變回原先的冷漠表情。
  「你好。」
  她冷冷地回了這一句,便快步走進屋子裡。  


[ Last edited by 阿忠 on 2010-10-23 at 05:06 PM ]




2010-10-22 07: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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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6
  朝木家除了屋子十分寬廣,有好幾個房間之外,連家俱和裝橫物品也都是純日式的古董。
  金田一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追問許多秋繪原本不想道出的事情。
  朝木家有許多值錢的掛圖、裝飾品……
  這些古董起碼都有二百年以上的歷史,甚至還可以陳列在美術館裡展覽。
  然而,這些貴重的古董卻成了朝木家裡的一般生活用品。
  在秋繪的帶領下,金田一一邊瀏覽屋裡的擺設,一邊和美雪進入一間有二十疊榻榻米以上的起居室。
  「你家真有錢耶!」
  金田一喝了一大口冰冷的麥茶,萬般羨慕地說道。
  秋繪聽到這句話,不禁微笑地說:「朝木家世世代代都是以製作陶器聞名,在江戶時代,我們祖先還曾經進貢陶器給大將軍呢!事實上,我爸爸也是一位陶藝家,放在玄關的那個純白色花瓶就是他的作品。花瓶上那種透明的白色並不是用染料染出來的,而是陶土本身散發出來的光澤。以前爸爸曾經告訴過我,雲場村屬於盆地地形,因此一下過雨後,山上的粘質土壤會流聚到盆地四周,而這些土壤便是燒製陶器的好材料。這些土壤被雨水沖刷的距離與時間愈長,土質就會變得愈細緻。朝木家剛好座落於盆地正中央的位置,因此可以採到最上等的土壤。我們的祖先為了保護土壤,才會在屋外建造那道特有的高牆。」
  「原來是為了保護土壤啊!我還以為你們是擔心屋裡的古董被偷,才故意蓋一道那麼高的土牆哩!」
  金田一邊說邊回想他在庭院時,腳下所踩的土地顏色。
  這種土壤看起來乾涸而堅硬,但確實是一種質地細緻的白灰色粘土。
  根據秋繪所說,只要一下起雨來,這裡的地面便會馬上吸收雨水變得濕潤,而且色澤也會變成乳白色。
  這種土壤一經燒烤之後,會隨著溫度不同而呈現出微妙差異的色彩。
  而陶土燒製的技術,正是朝木象代代相傳的祖傳秘技。
  因此,秋繪從小就被訓練學習這種秘技。
  「這麼說來,你是為了繼承父親的工作才回來這裡的?」
  秋繪輕輕點頭,算是回答了美雪的問題。
  「那麼……時雨地會那種秘技嗎?」
  金田一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會提出這個問題。
  秋繪訝異地回望著金田一,但隨後又露出笑容回道:「是的,我爸爸當然也有傳授給她。葉片夫人……我媽媽嫁給爸爸時,爸爸就清清楚楚地告訴我,時雨從今以後就是朝木家的女兒,因此他對我們兩人絕不會有差別待遇。時雨是在三年前來到我們家的,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只要爸爸教過一次,時雨總是很快就能學會。我實在很丟臉,從懂事之後我就一直接受訓練,沒想到現在她燒出來的陶器反而此我好。」
  說到這裡,秋繪倏地站起來。
  「好啦!我們也該去換衣服了。我有一件很可愛的雨衣要給美雪穿喲!不只如此,金田一的雨衣也很有男人味哦!」
  秋繪一邊催促金田一和美雪,一邊把放在桌上才喝一半的麥茶收走。

7
  在秋繪幫忙美雪換雨衣的時間裡,金田一逕自走到起居室裡等候她們。
  震天價響的蟬鳴聲從窗戶外面流瀉進來。
  金田一拿起秋繪給他的大蒲扇,在胸前不停地煽風。
  (這麼大的房子裡居然沒有安裝冷氣機……
  不,雲場村裡的每一間民房好像都沒有裝冷氣。
  據說雲場村因為盆地中央凹陷,以至於會吸收更多的太陽熱氣,使得溫度高達四十度左右。
  不過話說回來,夏天的氣溫本來就十分炎熱。)
  金田一這時終於瞭解到日式房子因為通風良好,才可以讓人度過炎炎夏日的酷熱。
  突然間,清涼的微風穿過紗窗吹進來,輕撫著金田一的額頭,讓他覺得身上的汗水似乎少了許多。
  (我好像曾經在哪裡感受過這種涼風……啊!那是小時候的事情。)
  當時金田一坐在他最親愛的祖父膝蓋上,聽著被譽為名偵探的祖父訴說一個又一個的離奇事件。
  不知不覺中,金田一停下煽風的動作,用身心感受這一陣從窗口吹進來的微風。
  轟隆!
  遠處又響起雷鳴聲。
  金田一抬頭看著窗外的天空,只見從山頂擴散開來的雲層增厚許多。
  (真會拖時間!)
  正當金田一等得不耐煩時,隔壁房間忽然響起女人的撒嬌聲:「武籐先生,現在不行啦!萬一被別人看見了……」
  金田一聽到這番曖昧的話,一顆心不禁忡忡亂跳,滿腦子也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葉片夫人,沒有關係嘛!」
  一個男人用低沈的聲音說道。
  「啊……」
  金田一聽到「葉片夫人」這四個字時,不由得發出小小的驚呼聲。
  此時,隔壁房間的聲音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腳底摩擦榻榻米的聲音。金田一小心翼翼地豎耳傾聽。
  過一會兒,腳步聲移到了起居室的門前。
  「啊,金田一先生,你在這裡啊?」
  葉片一臉詫異地站在門口。
  「哈哈哈,美雪和秋繪還沒換好衣服,所以我只好在這邊枯等了。」
  說完,金田一手足無措地搔搔頭。
  「原來如此。啊,對了……」
  葉片站在門口,用催促的眼神望著站在走廊上的一個男人。
  「我來幫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先夫朋友的弟弟--武籐恭一老師,他是一位昆蟲學者。武籐老師,這是秋繪小姐在東京讀書時的同班同學--金田一先生。」
  「葉片夫人,你實在太客氣了,請不要叫我老師,因為我只是一個吃閒飯的傢伙罷了。」
  武籐爽朗地笑道,旋即走了進來。
  「你好,我是武籐恭一。承蒙葉片夫人不嫌棄,讓我住在後面的獨立房裡。」
  武籐的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身材十分高大壯碩。
  他長得非常俊俏,全身散發出一股十足的男人味。
  令人覺得奇怪的是,武籐竟然在大熱天裡穿著灰色的長袖襯衫,以及厚布料長褲!
  除此之外,武籐的長褲上還沾滿了植物種子之類的東西,使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剛從野外研究回來的昆蟲學者。
  可是,金田一覺得武籐那雙深遂的眼睛,隱約散發出一道狡滑的目光。
  武籐用一種帶有極度自戀意味的優雅動作,輕輕拂開眼前的頭髮。
  (武籐應該相當受女人歡迎吧!或許他就是那種瞭解自己的魅力所在,而巧妙加以利用的小白臉。)
  儘管如此,金田一卻沒有理由因為這樣就排斥武籐。
  於是金田一堆出一張笑臉說:「你好,我叫金田一一。你是昆蟲學者啊!是研究什麼昆蟲?」
  武籐露出極度經視的眼神,望著滿嘴客套話的金田一似笑非笑地回答:「我專門研究蟬。這一帶的蟬不論種類或數量,都是日本數一數二的地區。你聽屋外的蟬叫聲,我只要稍微傾聽一下就可以區分出油蟬、熊蟬、蟪蛄、貂獠、茅蜩,還有寒蟬……啊!對不起,你似乎對這種東西沒什麼興趣。」
  「哪裡。你真是厲害,光從鳴叫聲就可以知道蟬的種類。」
  金田一心想武籐說自己是昆蟲學者應該不是胡謅的。
  「事實上,我一天到晚都追著蟬跑。對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想不想看看我的收藏品?」
  武籐得意地問道。
  「既然兩位小姐還沒裝扮好,那我就去看一下吧!」
  金田一應了一聲,隨即站起身來。


   8
  武籐寄宿的房子在主屋後面,是一間由儲藏室改建而成的獨立房。
  根據武籐所說,他在半年前為了研究蟬來到本地時,秋繪的父親--朝木冬生便將這間獨立房騰出來給他住。
  兩個月之後,冬生卻因為工作意外而不幸喪生。
  在葉片的請求下,武籐從此寄宿在朝木家。
  「因為我們家裡只有女人在,做任何事情都不太方便,所以我請求武籐先生在完成論文之前,暫時留在朝木家。」
  葉片用依賴的眼神看著武籐。
  「是呀!哪,就是這裡。」
  走在前頭的武籐說道。
  正當武籐要步出後門的時候,天空突然顯現一道閃電。
  經過兩、三秒之後,又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雷鳴聲。
  「哇!」
  武籐嚇得連連往後退。
  「武籐先生,你怎麼了?」
  金田一不解地問道。
  「啊,沒什麼,只是我一向最討厭打雷……」
  武籐邊說邊鬆掉長褲上面的皮帶。
  金田一滿臉狐疑地望著武籐。
  「閃電會落在金屬上,尤其最常落在皮帶的金屬扣上。我聽說有人在打高爾夫球時遇到打雷,原本以為只要離球桿遠遠的就沒事了,沒想到閃電竟然落在他的皮帶扣上,結果因此觸電而死。哈哈哈……」
  武籐滿臉笑容地解釋。
  「哦。」
  金田一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武籐大概不知道院子裡的那棵大棒樹有避雷針的作用。
  不過,對害怕打雷的人而言,就算明知道閃電不會落在自己身上,也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感到心驚膽顫吧!)
  金田一在心裡面想著。
  「這樣就可以了。我們走吧!」
  武籐把鬆下來的皮帶捲起來,放在走廊的一角,隨即穿上放在石階上的舊涼鞋,戰戰兢兢地邊看天空邊走進後院。
  獨立房距離後門大約六、七公尺,這段路中間既沒有鋪石塊,也沒有鋪上小碎石,他們三人直接走在乾涸的白色土地上。
  「咦?」
  金田一環視了一下四周,驟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
  葉片轉頭問道。
  「我覺得很奇怪,怎麼都沒有看到腳印?」
  「那是因為這裡的土壤干了之後會變硬,所以才沒有留下任何腳印。」
  金田一聽完武籐的說明,更加困惑地追問道:「可是,這一帶每天傍晚不是都會下雨嗎?既然如此,武籐先生吃過晚飯後回獨立房時,應該曾在軟化的土壤上留下腳印才對啊!」
  金田一不假思索地說完後,馬上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這時,武籐和葉片兩人心虛地互望一眼。
  「經你這麼一提我才猛然想起來,其實這陣子我晚上都沒有回去獨立房睡覺。」
  葉片一搭一唱地接下去說:「是呀!因為整間屋裡只有四個女人,總讓人覺得不放心,所以這幾天我都請武籐先生睡在主屋那邊。」
  (屋外有一道頂端鋪滿碎玻璃的高牆保護著,根本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呀!)
  儘管金田一的心裡這麼想,表面上還是一個勁兒地猛點頭。
  (從剛才在起居室裡聽到的溫言軟語來推斷,說不定武籐先生是跑到葉片夫人的房間裡睡覺。
  果真如此,那麼武籐先生竟然這麼忝不知恥,還真是教人咋舌,而葉片夫人的厚顏無恥,也著實讓人瞠目。
  時雨和秋繪是否知道這兩人之間的曖昧關係呢?
  如果她們知道的話,時雨身為葉片夫人的親生女兒,想必會受到極大的傷害。
  不,秋繪才剛失去父親,後母又紅杏出牆,搞不好她受到的心理衝擊比時雨遠大。)
  想到這裡,金田一不由得同情起秋繪來。
  葉片大概猜到金田一的心思,帶著苦笑說:「金田一先生,你的好奇心還真旺盛,對事情的觀察力也是一流的,真不愧是名偵探的孫子。」
  「咦?你怎麼知道我……」
  「是時雨告訴我的。大概是秋繪小姐跟時雨提過你是名偵探--金田一耕助的孫子吧!」
  「哦。」
  金田一輕輕地點一下頭。
  (看來秋繪和時雨的關係比她和葉月夫人之間的關係要好得多,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如此。)
  金田一在心裡面忖度著。
  「請進!雖然屋裡亂了點……」
  武籐率先走進屋子,然後轉過頭來催促金田一進門。




  9
  金田一才剛踏進屋於裡,便被室內的奇異景象給震懾住,以至於不小心被腳邊的傘架壺給絆了個踉蹌。
  那個傘架壺在地上不停地滾動,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
  金田一慌忙將傘架壺重新扶正,隨後再度環顧四處。
  「哇……」
  金田一忍不住發出驚歎聲。
  只見牆上的玻璃櫃中,收納著上千隻蟬的標本,而且每一個標本都附上一張登載俗名和學名的卡片。
  金田一見到這幕景象著實大開眼界,但同時也萌生一種噁心的感覺。
  「怎麼樣?有看頭吧!」
  武籐相當得意地問道。
  「是啊!這一間屋子裡到底有多少只蟬?」
  「這個嘛……其實我也沒有很認真地計算過,不過至少應該超過四千隻以上。」
  「四千?難不成這些全都是不同種類的蟬?」
  「不,全世界的蟬種類頂多只有一千六百多種,而這裡的標本充其量只有三分之一左右。我收集了各種蟬從幼蟲到成蟲之間每一階段的標本,而且也收集了翅膀上的紋路比較特別的蟬標本,以及可能成為新品種的蟬標本,因此這裡的蟬標本數量才會這麼多。事實上,我最引以為傲的是這邊牆上的標本。」
  武籐志得意滿地指著另一面掛滿米黃色標本的牆壁。
  金田一好奇地走上前去看。
  「這些不全都是蟬殼嗎?」
  「沒錯,也就是所謂的『空蟬』。你看!那些大塑膠瓶裡也全都裝滿了蟬殼呢!」
  「好多哦……」
  武籐從眼角瞄到金田一愕然的表情,益發得意地說:「收集蟬殼比捕蟬要難得許多,因為只要稍微用力一碰,蟬殼很容易整個碎裂開來,而且保管時也要非常小心。雖然那兩個塑膠瓶裡的蟬殼有一點受損,卻都是我從小費心收集起來的東西,所以我捨不得把它們丟掉。」
  武籐指著兩個上面裝有半圓形把手、大小有如水桶一般的塑膠瓶說道。
  武籐對蟬的那份狂熱,確實令金田一感到相當驚訝。
  「金田一先生,你一定認為我是一個奇怪的傢伙,對不對?哈哈哈!記得我小時候第一次看到蟬殼時,內心的興奮真的無法以言語來形容。每次一到暑假,我都會到附近的樹林或公園裡尋找蟬殼。只要一找到蟬殼,我就會雀躍不已,然後用紙片小心翼翼地將它帶回家。大學時期我專攻昆蟲學,畢業後沒能找到理想的工作,就這樣一天到晚捕蟬找殼。還好有葉片夫人的關照,我才能得以延續自己的興趣,否則的話……」
  武籐說到這裡,葉片夫人馬上插嘴進來說:「武籐先生,請別這麼說。你研究蟬的生態是一項了不起的工作,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有驚人的發現,然後被聘請到知名大學任教的。」
  金田一不知道葉片說這番話是出自於真心,還是希望武籐留在她的身邊才這麼說。
  不管怎樣,武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若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會報答葉片夫人的大恩大德。」
  葉片聽了這句話,狀似感動地點點頭。
  金田一對武籐和葉片之間一來一往的對話感到厭煩,於是低頭看了一眼手錶。
  「我也該走了。」
  金田一正要走向門口時,剛好和進門來的春子迎面碰上。
  春子抬起下巴,斜倪著緊靠在一起的武籐和葉片兩人,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說:「喲!我還以為你們兩人又膩在一塊兒了,沒想到金田一也在這裡。」
  武籐瞪著春子,沒好氣地說:「我跟誰在一起不關你的事吧!」
  葉片刻意拉開和武籐之間的距離,沈默不語地低著頭。
  (咦?
  武籐先生稱春子姑姑為「你」,難道他們之間也有什麼糾葛嗎?
  春子姑姑曾說過自己並不喜歡鄉村生活,那麼她之所以會勉強留在雲場村,說不定就是為了武籐先生……)
  金田一突然產生這樣的想法。
  「阿一,你在哪裡?」
  美雪的呼喚聲將現場火藥味十足的氣氛完全打散了。
  「我在這裡!」
  金田一大聲回應,同時往屋外跑。
  「呼!我還以為你跑到哪裡去了呢!」
  說著,美雪放心地鬆一口氣。
  秋繪站在美雪身後,當她看到葉片、武籐和春子三人各懷心事從獨立房走出來時,表情頓時沈了下來。
  不過,秋繪馬上又恢復原先的笑臉說:「金田一,你也趕快去換衣服吧!在祭典開始之前,我想先帶你們去逛逛廟會。」
  秋繪說完,對著金田一招招手。
  「葉片夫人,我要趕快把論文完成,所以今天想在獨立房睡覺。」
  武籐開口說道。
  此時,葉片趕緊擠出一絲笑容說:「嗯,那麼待會兒我會把晚餐送到這裡來。既然你要寫論文,我想三明治應該比較適合吧!」
  「謝謝你。」
  武籐面露感激的神色。
  「那麼我馬上去準備。」
  葉片輕輕領首示意,旋即掉頭離開。


  10
  從神社牌坊筆直延伸出來的路上,全都擺滿了販售各式商品的攤販。
  在路上行走的人們都放緩腳步,一點也沒有因為人潮擁擠、窒礙難行而感到焦躁。
  神社區內呈現一片人潮洶湧、萬頭鑽動的場面。
  一般而言,神社總是蓋在比較高的地方,但是雲場村的神社卻建在一處四周種滿高大櫸樹的窪地裡。
  (大概是為了避免神社被雷電打到吧!)金田一揣測著。
  神社的中央有一個大廣場,廣場上立了一個比一般祭典要稍微寬且低的高台,高台上面放了一個老舊的大鼓。
  此刻,有七名男子穿著繪了奇怪圖案的衣服圍在大鼓四周。
  他們拿著鼓槌相互敲擊著,彷彿在表演一種舞蹈。
  「秋繪。」
  金田一一面大口大口吃著烤章魚,一面轉頭望著秋繪。
  「那些人為什麼不敲大鼓呢?」
  「祭典還沒有開始啊!白天將近四十度的高溫會使水蒸氣慢慢醞釀成雷雲雹,到了傍晚就會帶來大雷雨。等到閃電落在神社四周的七棵櫸樹之一時,那七個男人就會以雷聲為信號,開始敲響大鼓,同時揭開雷祭的序幕。啊!待會兒就要進入高潮好戲嘍!」
  秋繪邊舔著跟美雪一起買來的棉花糖邊回道。
  「待會兒有什麼高潮好戲?秋繪,告訴我嘛!」
  金田一露出一副急著想知道答案的模樣,然而秋繪卻淘氣地笑而不語。
  「唉!算了。」
  金田一放棄地歎道。
  「秋繪,萬一雷電沒有落在七棵櫸樹上的話怎麼辦?難道雷祭就永遠不進行了嗎?」
  美雪喃喃說著,同時用舌頭舔了舔粘附在嘴巴四周的棉花糖。
  「雲場村從開始舉行雷祭以來,這二百多年間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因為櫸樹的樹頂就是所謂的『御劍』,那上頭綁有一把銅劍,然後又用銅線拉到地面上來。」
  「那不就成為『地線』了嗎?」
  金田一說完,秋繪立刻點著頭道:「沒錯!雲場村裡的每一間房子前的大樹上,都有同樣的裝置,這是利用避雷針的原理,以避免村民遭到電極。」
  不久,他們來到離神社不遠處的一座小涼亭裡坐下來,盡情喝著從攤販那邊買來的彈珠汽水。
  金田一將落在瓶底的玻璃珠搖得喀喀作響,並且開心地說!
  「最近我都沒有機會參加地方性的祭典,而且就算去參加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喝到這種讓人回味無窮的彈珠汽水。」
  「應該可以買得到吧!現在這種復古的飲料好像很流行。」
  說完,美雪又喝了一口彈珠汽水。
  「是嗎?可是,我記得幾年前跟你去參加祭典時,都沒有看到攤販在賣這種彈珠汽水。那裡不但沒有彈珠汽水,也沒有撈金魚,只有美式足球王的決戰大賽。」
  「嗯,好像是這樣。說真的,那種美式足球遊戲一點意思都沒有。」
  「對呀!不過話說回來,雲場村舉行的電祭感覺上像是很早以前的廟會活動,是不是,秋繪?」
  秋繪沒料到金田一會把話頭丟給自己,猛然回過神來答道!
  「是啊、是啊……沒錯,東京已經很少有傳統的祭典活動了。」
  「秋繪,你怎麼了?你有點奇怪哦!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美雪擔心地望著秋繪。
  秋繪連忙笑著搖頭說!
  「我沒事。只是我跟時雨約好在這裡碰面,但是她到現在都還沒來,我實在有點擔心。」
  秋繪一口氣喝完彈珠汽水,將空瓶丟進臨時設置的垃圾筒中。
  她看看手錶,隨即一古腦兒地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想先去找時雨。依照往例來看,雷祭大概會在五點半到六點之間開始進行。嗯,還有三十分鐘才五點……五點左右我們再在這個涼亭裡碰頭。這段時間你們就好好享受一下兩人世界吧!」
  「噗……秋繪,什麼兩人世界?」
  金田一聞言,詫異地將嘴裡的彈珠汽水噴出來。
  「哼!我才不要跟他成為一對……」
  美雪嘟起嘴巴咕噥著。
  秋繪見狀,笑著對他們揮揮手,然後小跑步混進人群當中。
  11
  漸漸的,整個天空已經被黑漆漆的烏雲給遮蓋住了。
  每隔不到十秒,天際間便會劃過一道駭人的閃電,轟隆隆的雷聲也緊跟著響起。
  「啊!」
  每當雷聲響起,美雪就發出尖叫聲,並且緊緊地抱著金田一不放。
  如果是平常的話,金田一絕對會保護美雪到底,但是現在的他完全自顧不暇。
  「沒、沒事的。秋繪說過神社四周都有取代避雷針的櫸樹,所以我們不會遭到雷殛……哇!」
  一聲轟隆巨響,使得金田一和美雪兩人抱得更緊了。
  「啊……」
  美雪的全身不停地發抖。
  「閃電好像落在這附近。」
  「嗯,好像沒有落在七棵櫸樹上。阿一,雷祭還沒開始耶……」
  美雪嚇得縮起身子。
  他們兩人隨著雷聲逐漸逼近,早已經沒有心情享受雷祭,反而害怕得在涼亭裡縮成一團。
  (奇怪?那些村民們好像一點都不怕打雷的樣子。
  每次打雷時,他們都抬起頭來望向天空,根本沒有一個人發出尖叫聲,也沒有人抱頭鼠竄。
  這是因為他們知道雷電不會落到自己頭上來的緣故嗎?
  還是雲場村裡的人們自古以來便將雷電當成敬仰的對象?)
  金田一望著不為雷電所動的村民們,心裡面覺得相當不可思議。
  「秋繪怎麼還沒來?早就過了五點了。」
  美雪低頭看著手錶抱怨道。
  金田一也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時間是五點零五分。
  對害怕打雷的美雪而言,這短短約五分鐘感覺上像是有一、二十分鐘那麼長。
  瞬間,天空又劃過一道閃光,雷聲也緊接著轟然響起。
  「啊!」
  美雪馬上用兩手摀住耳朵。
  儘管雷聲大得足以撼動大地,然而村民們卻絲毫不畏懼,祭典熱鬧的氣氛也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高台上的七名男子依然互相敲打鼓槌,同時忘情地跳舞。
  此時,一群女巫們圍在高台底下,雙手拿著櫸樹的樹枝,開始配合男人們敲打鼓槌的節奏,跳起姿態十分怪異的舞步來。
  神社內的光線慢慢變得陰暗,讓人產生一種彷彿誤闖惡夢中的虛無飄渺感。
  突然間,金田一猛然站起身來。
  「阿一,你怎麼了?」
  美雪詫異地問道。
  「我想上一下廁所。」
  「啊?你先忍一下,等秋繪來再去嘛!」
  美雪不安地皺起眉頭。
  可是金田一感覺尿意十分強烈,讓他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
  「我馬上就回來。」
  金田一說完這句話,美雪立刻露出欲哭無淚的表情。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萬一秋繪來涼亭看不到我們,一定會很擔心的。」
  「嗯……那你要快點回來哦!」
  美雪嘟起嘴巴,一臉不捨地目送金田一離開。
  金田一在神社後面的廁所解完小便之後,趕緊小跑步跑向美雪停留的小涼亭。
  就在這當兒,原本將近四十度的高溫開始微微下降。
  「嗯?」
  金出一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天空。
  在這一剎那間,一道炫目的閃光劃破天際,同時天空也響起一聲猶如爆炸般的巨大雷鳴。
  金田一大驚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青綠色的閃電殘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裡。
  這一記響雷彷彿是個信號一般,高台上的男人們爭先恐後地衝向大鼓,使盡全力揮下他們的鼓槌。
  女巫們也將手上的櫸樹樹枝高高地揮向天空。
  咚咚咚……
  大鼓的響聲承續剛才的雷鳴響徹整個神社。
  所有逛廟會的孩子們、滔滔不絕地話家常的母親們,以及喝醉酒而脹紅著臉的男人們都一齊抬頭望向天空,興奮地大聲吼叫。
  「哇!」
  一道閃電劃過黑暗的天際,剛好又落在櫸樹上面。
  「哇……」
  群眾的歡呼聲再度響起,男子們敲打大鼓的威勢更加強烈。
  這一刻,雨滴彷彿呼應現場的氣氛般開始從天而降,沒多久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金田一急忙想逃進神社的屋簷下躲雨,卻硬是被那些爭先恐後衝向廣場中央的人群給擋住去路。
  那些村民們非但不去躲雨,反而猶如久旱逢甘霖的沙漠居民一樣,一面仰望著天空,一面將全身暴露在雨水當中。
  於是,雲場村一年一度的「雷祭」正式展開了。







2010-10-22 07: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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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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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二章 腳印之謎
  1
  在轟然巨響的打雷聲中,她終於醒了過來。
  她用手壓住還隱隱作痛的頭,慢慢地站起來。
  這時,她那原本模糊的意識漸漸變得清晰,同時有一陣猛烈的衝擊感緊緊揪住她的胸口。
  她環視室內,登時倒吸了一口氣。
  (果然不是惡夢,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她看到一具動也不動地躺在地板上的屍體,嚇得連忙用兩手捂著臉。
  為了恢復心中的平靜,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雖然她明知道眼前的屍體是被人殺死的,卻絲毫沒有呼救的打算。
  因為她曾經和這名死者發生劇烈的打鬥,甚至還順手抓起一個沈重的菸灰缸,用力朝著對方的頭上揮下去。
  當時,大量的鮮血從那個人的頭上噴了出來。
  那個人面向天花板,瞪得老大的眼睛很快便失去光芒。
  她看看手錶,才發現整件事情發生在前後還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之內。
  那個人已經從活生生的血肉之軀,變成一具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屍體。
  她的心臟像祭典中的大鼓一般猛烈地鼓動著。
  儘管她的心裡有著懼意,但是卻完全沒有感到後悔。
  (雖然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但在那一瞬間,我確實萌生了殺意。
  我確確實實產生一個念頭--殺了他!
  不只如此,我甚至已經做好反過來被他殺死的心理準備。)
  若真要說有一絲絲悔意的話,就是她實在不想因為殺死那個人,而讓自己的人生也跟著完蛋。
  (我得想想辦法,絕不能被警察抓去。該怎麼做呢?如果我不趕快動點手腳,萬一被人發現那就糟了……)
  她左顧右盼地尋找殺人凶器--菸灰缸。
  只見菸灰缸上沾滿了鮮血,滾倒在床沿邊。
  (好,先從這裡著手。)
  她抓起死者衣服的一角,用力擦掉菸灰缸上留下的指紋。
  (對了,還有門把上面的指紋。
  一般而言,擎察只要採集到門把上的指紋,便可以辨別出是誰最後進入這個房間。)
  她仔細擦拭過門把之後,又小心地確認自己身上是否沾有任何血跡。
  (還好沒有……)
  隨後,她再度環視四週一遍,努力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呢?一定有的……)
  頓時,閃電劃過天際,一陣震耳欲聾的雷鳴也跟著響起。
  這一瞬間,她彷彿受到雷神賜與智慧一般,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浮現出一個絕佳的好點子。
  她必須利用這個大膽而巧妙、有如惡魔般邪惡的詭計,才可以從目前的困境中脫身。
  她又看了一眼手錶。
  (沒問題,還有時間。)
  她大大地深吸一口氣,讓心情再度平靜下來,然後開始行動。



 2
  當金田一離開涼亭後,美雪馬上就感到後悔了。
  (不曉得阿一找不找得到廁所在哪裡?
  阿一做事一向冒冒失失的,他會不會在情急之下又迷了路?
  果真如此,那我就得一個人在轟天價響的雷聲中慢慢等待了。)
  「唉!早知道我也跟去就好了。」
  美雪後悔莫及地喃喃自語。
  (趕快回來呀!就算阿一不回來,秋繪趕快來也好。總之,只要有人來陪我……)
  「啊!」
  一道閃電劃過雲層之間,美雪的尖叫聲也隨之響起。
  美雪立刻用手摀住耳朵,緊閉起雙眼。
  儘管如此,雷鳴巨響依然震動美雪全身的皮膚和耳膜。
  她緩緩睜開眼睛,只見廣場上的村民們依然若無其事地享受雷祭的熱鬧氣氛。
  美雪突然覺得自己真不該待在這裡。
  (雲場村的人們為什麼可以泰然自若地待在轟聲連連的雷鳴聲中呢?
  難道只因為他們知道櫸樹有避雷針的作用?)
  美雪也瞭解中原因,可是,她還是把人類怕打雷歸因於本性使然。
  (在夜空中觀看綻放的煙火和聽它的爆炸聲,確實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
  可是,看到閃電從頭頂上劃過去,卻只會讓人感到恐懼。
  這麼強大的打雷聲足以將整棟大廈的玻璃都震碎,讓人全身都不禁豎起汗毛……
  這些村民們真的都沒有這種感覺嗎?)
  美雪覺得自己好像誤闖某個異次元空間,來到一處把雷當神來膜拜的奇妙世界。
  「美雪,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美雪抬頭一看,只見身穿黃色連身裙的春子正站在面前。
  「啊,你好。」
  美雪輕輕點頭致意。
  自從看過春子和時雨爭吵之後,美雪便對秋繪這個時髦的姑姑沒有什麼好印象。
  不過,在這個時候看到春子,美雪至少可以鬆一口氣。
  春子大概猜到美雪的心情,便一古腦兒地坐在她的身邊。
  「金田一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男朋友,竟然把女朋友丟在這邊,一個人跑到別的地方去!」
  「不是啦!阿一說要上廁所,可是我們又跟秋繪約好在這裡碰面,所以才會留我一個人在這邊。那個……我跟阿一他……」
  美雪原本想解釋自己跟金田一並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但隨即又放棄這個念頭。
  (萬一春子姑姑反問我和阿一到底是什麼關係時,我該怎麼回答?
  若說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兩人的關係未免太親密了,可是要說是男女朋友,卻又還沒有發展到那種程度……)
  一道強烈的閃電打斷了美雪的思緒。
  「啊!」
  美雪不由得緊緊抓住春子的手臂。
  「打雷很可怕吧!」
  香子淡然地說道。
  「嗯。啊!又來了……」
  美雪更加緊挨在春子的身旁。
  「每當我參加雷祭時,就會深深體會到,不管自己在東京住多久,我終究還是雲場村的人。說也奇怪,我對這麼猛烈的雷聲竟然一點都不怕!」
  「春子姑姑真的不怕打雷嗎?」
  春子微笑著說:「嗯,我一點都不怕。因為從小我父母就一直告訴我雷是神明,沒什麼好害怕的。而且如果你怕打雷的話,說不定還會招惹雷神生氣呢!」
  「真的嗎?」
  「是啊!所以只要看一個人怕不怕打雷,便可以知道他是不是雲場村的人。拿葉月夫人來說吧!她絕對不會參加雷祭,因為她非常害怕打雷。哼!真是笑死人了。」
  春子滿臉不屑地笑著。
  「不過,也有人例外啦!像有一些孩子明明不是村子裡的人,卻從小就不害怕打雷。」
  說著,春子臉上的笑意完全消失殆盡。
  「時雨打從三年前進來朝木家之後,每年都會跟家人去參加雷祭。原以為她是被強迫參加的,沒想到我竟然猜錯了!時雨一點都不怕打雷……真是令人討厭的孩子。」
  春子不知不覺地說出心中的話。
  春子看見美雪沈默不語的模樣,立刻又裝出一副笑臉說:「啊,對不起,我們今天才剛見面,真不該對你說這些話。」
  「哪裡。」
  「秋繪真是可憐啊!萬一我沒有待在雲場村,她就幾乎是孤立無援了。我想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請你們來這裡玩。」
  美雪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低頭不語。
  春子原本還想再跟美雪講一些話,一道眩目的閃光驟然劃過人們眼底,一陣淒厲的雷鳴也跟著轟隆響起。



3
  金田一被蜂擁而上的人潮和猛烈的大雷雨困住,整個人好像陷進洗衣機裡一樣,被搞得暈頭轉向的。
  雖然金田一距離美雪等待的涼亭不到五十公尺,可是他非但無法靠過去,反而還被洶湧的人群給擠得愈來愈遠。
  村民們在雨水的沖刷下互相推擠著,每當雷電落在圍著神社的大櫸樹上面,大家就不約而同地發出吼聲,同時將兩手高高舉起,彷彿向天膜拜一般。
  (或許閃電的光芒、打雷的轟然聲,以及澆打在身上的雨水已經將村民們帶領到某種恍惚的狀態中。
  電視新聞曾報導人們處在祭典當中,經常會情不自禁地變得瘋狂。)
  身為外來者的金田一可以感受到,雲場村舉行的雷祭除了有極其猛烈的雷電之外,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聖感。
  這種雷祭不單是一種慶典活動,反而更像是膜拜古代某種神的儀式。
  「喂!讓我過去。」
  金田一一邊胡亂地吼叫,一邊死命地想往前走。
  但是,現場根本都沒有人理會金田一。
  村民們都散亂著頭髮,一心一意向不絕於耳的雷聲膜拜著。
  金田一一邊使盡全力推開人群,大聲叱喝,一邊也慢慢沈醉在四周的狂熱氣氛中。
  此刻,一道道的閃電彷彿照相機的閃光燈般不斷射進人們眼底,緊接著一陣陣撼動人心的雷鳴聲也響遍整個大地。
  高台上的男人們猛烈敲擊著大鼓,一聲一聲地直接衝擊人們的心臟。
  金田一在豐沛的雷雨沖刷下,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不只如此,金田一的身體也漸漸麻痺了,兩腳開始不聽使喚。
  剎那間,有一個人伸出冰冷的手,用力抓住金田一的手臂。
  那個人十分巧妙地推開人群,將金田一帶離喧鬧的氣氛中。
  金田一來到神社的屋簷下,整個人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
  「咦?我……」
  金田一原本綁在後腦勺的馬尾已經鬆開了。
  他撥開緊貼在額頭上的瀏海,慢慢抬起頭來。
  「金田一,你沒事吧?」
  時雨用清亮的嗓音問道。
  「沒、沒事。時雨,謝謝你!這個雷祭還真是嚇人。」
  金田一輕輕晃了晃還有點渾沌的腦袋,旋即定定地看著時雨。
  「你……」
  當金田一的眼睛一接觸到時雨時,整個人不禁呆楞住了。
  因為時雨身上穿的那件藍色雨衣,被雨水淋濕之後,緊緊地貼附在她的身體上。
  在閃電的映照下,時雨看起來好像是剛從海裡爬上岸的美人魚。
  每當有閃電劃過天際,時雨那雙透明白皙的大腿便隱約從雨衣下暴露出來。
  金田一望著時雨那身和年齡不符的窈窕曲線,不禁感到咋舌不已。
  時雨的胸部雖然沒有很大,但是和她纖細的脖子、手臂相較之下,格外顯得豐滿許多。
  時雨的雨衣濕漉漉地緊貼在身上,甚至連乳頭都清晰可見。
  金田一的一顆心像小鹿般狂跳不已,完全不知道該把視線落在何方。
  然而時雨卻絲毫不在意,還將身體靠過來說:「你怎麼一個人到處亂跑?美雪呢?」
  時雨瞇起那對細長的眼睛,皺著眉頭問道。
  大概是因為皮膚白皙的關係,她那小而豐盈的嘴唇看起來就像是塗了口紅一般艷紅。
  頓時,金田一覺得血液直往腦門上衝,趕緊拉開身子說:「這、這不太好吧!你這個樣子……」
  時雨聞言大吃一驚,不解地歪著頭問:「我怎麼了?」說著,她又湊近過來。
  「你看,你的雨衣都緊貼在你身上了。」
  「哎呀!這根本沒什麼嘛!舉行雷祭的時候,村民們都是這個樣子。」
  「可是,你這個樣子讓我不知道該看哪裡才好……」
  「啊!」
  瞬間,時雨輕輕尖叫一聲。
  金田一原以為時雨要跳進自己懷裡,因此早就備好架勢,沒想到她卻一溜湮地竄到另一邊去。
  時雨丟下楞在當場的金田一,跑到一個木製的香油錢箱前面。
  「時雨,怎麼了?」
  金田一正想跑上前去時,時雨倏地回過頭來,將食指抵在嘴巴前,要他保持安靜。
  於是,金田一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時雨將嫣紅的嘴唇湊返到金田一耳邊說:「蟬正在脫殼,這是難得一見的景象。」
  「哦。」
  「它大概知道會下雨,所以跑到屋簷下來脫殼。」
  金田一凝神細看,果然見到一隻蟬正棲在香油錢箱的邊緣脫殼。
  蟬身上的米黃色殼正從背部一帶破裂開來,成蟲緩緩地從殼裡面抬起一半的身體。
  「是白色的耶!」
  金田一不禁低聲驚歎著。
  這只蟬除了黑色的複眼之外,全身都呈乳白色。
  蟬慢慢從米黃色的殼中爬出來,它那蠕動的模樣就像植物的種子剛萌出芽來一般。
  「很神奇吧!」
  時雨微笑地說道。
  「嗯,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金田一答道,同時轉頭看著時雨的側臉。
  時雨的肌膚就像剛從殼裡爬出來的蟬一般透明白皙。
  「加油!這是你脫離陰暗的地下生活之後最終的舞台……」
  時雨的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緊瞅著蟬。
  (時雨講的話好成熟,完全跟她的年齡不符。
  她那白皙而光滑的肌膚,好像從來都沒有曬過太陽的嬰兒一樣。)
  金田一看看時雨,又轉頭看著蟬。
  (蟬在幼蟲時期的七年時間裡,一直都是在陽光照不到的地底下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以見到這個世界。這麼看來,時雨倒是跟這只從殼裡掙脫出來的蟬很像。)
  金田一一次又一次地交互看著蟬和時雨。
  此時,雨已經停了,只有雷聲依然在天空不時鳴響著。
  (秋繪說過時雨不是雲場村的人,那麼她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
  金田一受到一股無法壓抑的好奇心鼓動,忍不住用手拍拍專心望著蟬的時雨肩頭。
  「時雨……」
  金田一話還沒說完,美雪的叫聲突然傳進他的耳裡。
  「阿一!」
  美雪在秋繪和春子兩人的陪伴下,小跑步地跑往神社屋簷下。
  金田一急忙退後兩步,十分誇張地揮手應道:「啊!美雪,我在這裡!」
  美雪困惑地看著金田一和時雨,相當露骨地皺起眉頭。
  「你在這裡幹什麼?」
  說完,美雪還瞪了金田一一眼。
  「我、我們來這裡躲雨。」
  「雨早就停了。」
  「咦?真的耶!」
  金田一走到屋簷外,愕然地將兩隻手掌朝向天空。
  「真的停了!剛才雨下得可真大。」
  「走吧!大雷雨停了,秋繪也來了,雷祭正熱鬧地進行著,讓我們慢慢享受祭典的樂趣吧!」
  美雪用力揪著金出一的耳朵。
  金田一一邊發出慘叫聲,一邊被美雪拖著走。


 4
  晚上七點以後雷祭的活動結束了,他們慢慢踱步回朝木家去。
  金田一那濕透的雨衣拜雨一停立刻又升上來的熱氣之賜,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便完全干了。
  同樣被大雨淋成落湯雞的時雨,大概是不想和春子碰頭,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了蹤影。
  秋繪的雨衣也濕答答的,但是並沒有緊貼在身上。
  (秋繪的雨衣或許是用防水的質料做的。)
  金田一背著美雪,偷偷地詢問秋繪這件事。
  秋繪一聽,不由得吐著舌頭說:「如果只有村民們在場的話,就算雨衣濕透了我也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因為每一個人都一樣啊!但是,今天有你們作客,於是我特地選了一件防水的雨衣來穿。我很聰明吧!」
  春子穿著黃色連身裙出現在雷祭中,她與眾不同地撐著傘,所以根本沒有淋到雨。
  對雲場村的村民們而言,在雷祭中被雨淋濕是一項很重要的儀式,不過長期生活在東京的春子完全不把它當成一回事。
  金田一又好奇地詢問春子。
  春子冷哼一聲,旋即笑著回答:「我可不想感冒。」
  待金田一等人回到朝木家時,雷鳴聲早已經遠去,天空也佈滿了點點繁星。
  「媽媽,我們回來了。」
  秋繪在玄關大聲叫喚,等候葉月的回應聲。
  可是大家都沒有聽到葉月的應答聲,反而是換上藍色連身裙的時雨從起居室裡探出頭來。
  「時雨,媽媽呢?」
  時雨看著走廊後面回道:「我不知道。我回到家之後,就直接進去房間換衣服。不過,我想她可能去給武籐先生送晚餐,剛剛她是這麼說的。」
  時雨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白皙臉孔,隱隱約約罩上一層陰影。
  (時雨果然也注意到武籐先生和葉月夫人之間的關係。)
  金田一在心裡面想著。
  「啊!」
  就在這時候,葉月的尖叫聲從遠處傳了過來。
  時雨和秋繪互望一眼,同時開口說:「媽媽!」
  金田一出於直覺地知道有事情發生,遂一把推開秋繪和時雨,迅速穿過走廊,朝著聲音的來源處跑去。
  其他四個人見狀,也緊跟在金田一後面。
  金田一循著聲音來源跑到後門的盡頭。
  「是獨立房嗎?」
  話聲甫落,金田一用力打開後門。
  金田一匆匆穿上散放在石階上的不湊對涼鞋,正想走下石階時,隨即又停下腳步。
  誰知道就在這一走一停之間,金田一一不留神,腳底下突然一個踉蹌,差點滾下去,還好他及時抓住放在後門口的洗衣機,才勉強止住跌勢。
  「金田一,發生什麼事了?」
  秋繪緊張地問道。
  「你們先在這裡等著,我一個人到獨立房去看看。」
  「為什麼?如果有小偷的話,那你不是很危險嗎?」
  美雪擔心地說道。
  「我想不可能是小偷,因為小偷不可能這麼容易就闖進這間有高牆圍住的屋子。」
  「那麼,阿一,剛剛的尖叫聲……」
  「不知道,所以我想一個人過去看看。」
  「為什麼?你打算做什麼?」
  春子說著也擠過來,使得站在石階上的金田一不得不閃到一旁。
  「請你們看看這個。」
  金田一指著獨立房和主屋之間的地面。
  在後門電燈的照耀下,泥濘的路面上零零落落地拖著兩道腳印。
  有一道是男用涼鞋印上去的大腳印,另一道則是女用涼鞋的腳印。
  「腳印?」
  時雨用手壓住長長的頭髮,探出身體俯視著地面。
  「嗯。我想男人的腳印大概是武籐先生留下的,至於另一道腳印應該是葉月夫人的。為了謹慎起見,我不希望地面上再印上更多腳印,所以請你們先在這邊等著。還有,請你們仔細確認一下,現在確實只有這兩道腳印,對不對?」
  「嗯,沒錯。」
  美雪點頭應道,其他人也紛紛頷首示意。
  金田一隻說了一聲「好」,便刻意避開那兩道腳印,繞遠路朝著獨立房走去。

5
  此時,獨立房內一片靜寂,完全沒有任何異狀,也感覺不到有人在裡面走動的聲響。
  金田一稍微鬆一口氣,輕輕地打開獨立房的門。
  房裡的燈亮晃晃地點著,地上整齊地放著兩雙不同大小的涼鞋,傘架壺中插著一把藍格子雨傘。
  金田一脫下涼鞋走進屋內,快速地掃視房間內部。
  這個狹窄的房間跟金田一白天看到的沒什麼兩樣,牆上依然裝飾著許多蟬和蟬殼標本。
  不過,當金田一的視線望向桌子對面時,馬上倒抽了一口冷氣。
  只見葉月倒在床邊,而她送過來的三明治全都散落在地板上。
  此外,床鋪上的「那堆東西」隱約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氣氛。
  剎那間,金田一的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使得他的心臟咚咚咚地加速狂跳。
  金田一勉強穩住自己紊亂的呼吸,一步一步向床鋪走過去。
  當他看清楚「那堆東西」的真面目時,不禁被嚇得退後一大步。
  只見上千個米黃色的蟬殼被倒在床鋪上,而且蟬殼底下有個東西被掩蓋著。
  金田一從成堆蟬殼的空隙中隱約見到衣服的模樣。
  他往前仔細一看,落在枕頭部分的蟬殼被掃開來,露出一張人的臉孔。
  金田一把耳朵湊近葉月的臉旁,確認她只是昏過去之後,便小心翼翼地跨過她,仔細探看那個被無數蟬殼覆蓋著的人。
  (果然……)
  金田一輕歎一口氣。
  這時候,自稱是昆蟲學者的武籐已經氣絕身亡,而且被上千個蟬殼代替送葬的花朵裡住全身。


 6
  當天晚上,朝木家被不斷閃著紅色警示燈的警車包圍住。
  一位來自縣警局、年紀大約三十來歲的赤井刑警,正對著在現場進行搜證的鑒識人員和警察們大聲下令。
  金田一站在起居室門口,遙望著命案現場的忙碌情形。
  警方正在進行的搜證工作大致上都有一些既定的程序,包括命案現場的指紋採集、檢驗屍體、腳印取型……
  等。
  命案現場的窗戶都已經從內部上了鎖,因此兇手在侵入獨立房或逃走時,一定要利用沒有上鎖的門。
  門口四周的路面因為傍晚下大雨而變得濕漉漉的,因此只要有人走過,一定都會留下腳印。
  然而,泥濘的路面上除了金田一前往獨立房的腳印之外,就只留下武籐和可能是第一發現者--葉月的腳印。
  赤井刑警也知道這些腳印是搜查的關鍵,正一臉緊張地在一旁看著鑒識人員用彷彿石膏之類的東西取下腳印模型。
  警方將所有留在主屋裡的涼鞋,以及放在主屋後門和玄關的涼鞋都一併帶走。
  當警方拍完現場照片,結束所有人的口供
  訊問工作之後,時間已經過了深夜十二點。
  當警察在進行搜索時,所有有關人員都被集合在起居室裡。
  不只如此,起居室的兩個出入口各有兩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守著,他們一動也不動地緊盯著金田一等人的舉動。
  如果有人要去上洗手間,其中一名警察會立刻緊跟在後。
  春子對於警方戒備這麼森嚴,十分露骨地表現出心中的不滿。
  「這簡直是侵犯人權!」
  她故意大聲地諷刺道。
  不久,赤井刑警帶著兩位年輕的部屬來到金田一等人的面前。
  赤井刑警輕輕地點一下頭,為金田一等人所受到的各種無禮待遇致歉。
  在做完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赤井刑警又大略說明了警方搜查工作的進展情形。
  根據驗報告顯示,武籐大概是在下午四點半到五點半之間死亡。
  金田一則是在晚上七點十分發現屍體,這個時間距離案發時間至少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
  「武籐死亡的時間是根據驗報告的結果來推斷的,但是,我們會從現場的狀況來判斷更正確的命案發生時間。」
  赤井刑警傲慢地說道。
  「請問……」
  金田一戰戰兢兢地舉起右手。
  「什麼事?」
  赤井刑警用銳利的白眼瞪著金田一。
  金田一抬起頭來,正視著赤井刑警說:「請問鑒識人員檢查腳印的結果如何?」
  赤井刑警一臉困惑,隨即清了清嗓子說:「這種事情交給警方來處理就可以了。」
  金田一仍舊不死心地說:「我們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訴警方,那麼警方也應該把查到的事情告訴我們吧!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幫上一些忙呢!」
  赤井刑警聞言,不悅地揚起眉毛。
  「幫忙?你到底是什麼人?像你們這些外行人插嘴進來,只會使我們的搜查工作更加混亂。」
  赤井刑警說的話觸怒了時雨,她馬上從坐墊上站起來。
  「我不贊成你的說法。」
  時雨很不客氣地頂回去,然後又用凜然的語氣說:「我們家發生了命案,然而我們卻什麼都不知道,這不是太可笑了嗎?更何況,從某方面來講,我們應該是被害人,警方憑什麼要我們在三更半夜裡接受訊問?」
  時雨的措詞跟語氣十分成熟,完全不像是一個國中生會說出來的話。
  赤井刑警驚訝得瞪大眼睛看著時雨,隨即又正色說道:「小姐,警察有警察的作法,而且我們也有相當的理由讓我們不得不將你們留下來問話。」
  「什麼理由?請你說清楚一點。」
  金田一制止得理不饒人的時雨,插嘴進來說:「時雨,赤井刑警的意思是,兇手就在我們這些人當中。」
  「兇手在我們當中?」
  秋繪驚訝地探出身子問道。
  「嗯。」
  金田一看著緊眠嘴巴的赤井刑警,開始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整個朝木家都用高檔圍起來,平常大門也都會上鎖,因此外來的人入侵犯下罪行的可能性非常低。這麼一來,兇手不是有鑰匙就是一直待在屋子裡的人。」
  赤井刑警聞言,滿臉不悅地悶不吭聲。
  金田一不理會他,又逕自說下去:「其實,剛剛赤井刑警說的『從現場的狀況來判斷更正確的命案發生時間』指的就是腳印。赤井刑警,你是不是認為從主屋後門到獨立房之間的腳印,應該就是死者武籐先生的腳印?」
  赤井刑警並沒有回答金田一的問題。
  於是,金田一又繼績說:「主屋和獨立房之間的地面在乾涸時幾乎不會留下任何腳印,就算留下一些腳印,也會被傍晚的那場大雨給沖掉。也就是說,那些留在現場的腳印意味著在下過雨之後有某人走過的證據。在我們趕到現場時,泥濘的地面上只留下前往獨立房的男用涼鞋腳印,以及昏倒在獨立房裡的葉月夫人的涼鞋腳印。照這麼說來,這個男用涼鞋的腳印應該是武籐先生留下的。而從地面上留有死者前往命案現場的腳印來推斷,在開始下雨,也就是地面上會留下腳印之前……我想應該是在下午五點十分或十五分之前,武先生應該還活著。換句話說,下雨之前一直和美雪在一起的春子姑姑,她的不在場證明是成立的。」
  春子望著金田一的眼睛,露出贊同的表情猛點頭。
  「沒錯!兇手不是我。」
  春子的聲音充滿了活力。
  金田一又接著說:「另外,在雨停之前和美雪會合的秋繪,從家裡跑到約定的神社至少也要花個十分鐘,所以也不太可能會犯下這宗殺人案。因為那場雨只不過下了十分鐘左右,要等到地面濡濕也需要兩、三分鐘,就算下雨之後武籐先生立刻回去獨立房,秋繪隨後將之殺害,她也不可能只花個七、八分鐘就穿著行動不方便的雨衣回到神社。總之,我們要探討兇手是如何在犯罪之後完全不留下任何腳印……」
  「夠了!」
  赤井刑警用強悍的語氣打斷金田一的話。
  「你的偵探遊戲到此為止!其實你剛才說的那些事情警方早就知道了,再說這個單純的案件跟不在場證明完全無關,你這個外行偵探懂什麼啊?」
  金田一看著忿忿不平的赤井刑警,故意誇張地縮起脖子說:「是嗎?我可不認為這是個單純的案件。就拿那些覆蓋在屍體上面的蟬殼來說,搞不好就是奸詐的兇手用來脫罪的巧妙詭計哪!」
  「我不想再聽你的推理了。兇手只有一個,明白嗎?」
  赤井刑警一說完,便自覺說錯話。
  他企圖改變話題,刻意清了清喉嚨,然後望著葉月說:「葉月夫人,你說你是為了替武籐恭一送晚餐,所以才會去獨立房?」
  「是的。武籐先生說他的論文截稿日快到了,今天想一個人待在獨立房裡趕工。」
  葉月用手拉了拉她那件淺綠色的和服衣領。
  「原來如此。可是,根據春子小姐的說法,平常武籐恭一都是跟大家一起用餐,為什麼今天晚上會一個人留在獨立房?」
  赤井刑警試探性地問道。
  「正如我剛才所說,論文的截稿日……」
  「可是,當時才剛下完雨,獨立房和主屋後門之間的路面一片泥濘,你送晚餐過去未免太麻煩了,應該是武籐恭一到餐廳來用餐比較合理些。」
  「嗯……」
  赤井刑警眼看葉月說不出話來,繼續窮追猛打地說:「從下過雨的地面上有武籐恭一從主屋後門前往獨立房的腳印來看,至少在傍晚約五點鐘以前,他應該都一直待在主屋這邊才對。葉月夫人,請問你在今天下午五點以前,有沒有和武籐恭一碰過面?」
  「我最後見到武籐先生是在四點以前,當時我帶金田一先生去參觀他位於獨立房裡的工作室。」
  「沒錯!下午三點半左右,我確實跟他們在一起。」
  金田一在一旁幫忙作證。
  赤井刑警無視於金田一的存在,仍然盯著葉月說:「既然如此,那麼你從四點到送晚餐去獨立房的這段時間,你在什麼地方?做些什麼事?」
  「嗯……五點以前我都在自己的房裡看書,然後到廚房開始準備晚餐,一直到七點左右……」
  大概是因為太緊張的關係,葉月不斷地眨著眼睛,同時戰戰兢兢地回話。
  赤井刑警朝著她走近一步說:「哦,是嗎?其實我之所以這樣追問葉月夫人是有原因的,我想那位外行偵探大概也發現到了,總而言之,問題就是出在腳印上。」
  「腳印?」
  葉月困惑地問道。
  「是的。武籐恭一前往獨立房時清清楚楚地留下腳印,可是我們卻完全找不到兇手的腳印,而且現場只有最先發現到屍體的你的腳印!」
  赤井刑警刻意加強語尾的語氣。
  在場每一個人都知道赤井刑警話中的意思。
  瞬間,現場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當然嘍!我們也想到兇手可能會從窗口或其他出口逃逸,可是令人遺憾的是,警方完全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獨立房的所有窗戶全都從裡面上了鎖,再說室外的地面是一片泥濘,如果有人走在上頭一定會留下腳印,但是我們卻找不到其他人的腳印。你懂我的意思嗎?」
  葉月沒有回答赤井刑警,只是微微地顫動她的下巴。
  「葉月夫人,我可以再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葉月默不作聲。
  「你跟死者武籐恭一到底是什麼關係?」
  赤井刑警當著大家的面詢問葉月這種難以啟齒的問題,無非是想看看其他人有何反應。
  葉月瞥見時雨和秋繪兩人的臉上露出不悅的表情,於是輕歎一口氣說:「關於這件事情,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
  「可以。那麼,請你跟我們到警察局走一趟。」
  赤井刑警的臉上顯現出逮住狐狸尾巴似的神情,對著等在一旁的兩名部屬使了個眼色。
  「葉月夫人,請!」
  其中一名年輕的警察低聲催促葉月。
  葉月垂下眼睛,一邊整理和服的下,一邊作勢要站起來。
  「警察先生,請等一下!」
  金田一急忙跳起來。
  「在你們帶走葉月夫人之前,請聽我說一句話,只要一句話就好了。」
  赤井刑警看見金田一如此固執,不禁驚訝地歪著嘴角說:「如果你再阻礙警方辦案,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赤井刑警露出不耐煩的樣子。
  此時,美雪也站起來替金田一說話。
  「赤井刑警,求求你,請你讓阿一把話說完吧!阿一不是普通的高中生,他是名偵探金田一耕助的孫子。阿一以前解決過一些連警方都解不開的謎,因此連警政署的劍持警官都相當佩服他的推理能力,所以請你聽聽看他怎麼說。」
  「好吧!我就洗耳恭聽。不過,我只回答你一個問題。」
  赤井刑警禁不起美雪的哀求,只好點頭答應。
  「警方認為武籐先生前往獨立房的腳印,和留在獨立房裡的涼鞋吻合嗎?」
  金田一挨近赤井刑警問道。
  赤井刑警一聽,得意洋洋地笑著說:「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老實說,你的眼力倒挺不錯的。聽說你是名偵探的孫子,看來真的不是瞎掰的。其實兇手和死者在下雨之前就待在獨立房裡,等兇手發現開始下雨了,為了偽裝成死者在下雨時還活著的假象,便穿上自己的涼鞋倒退著走,留下很像是死者的腳印,然後從容地從命案現場逃逸。金田一,這就是你想說的吧!」
  金田一靜靜地不發一語。
  「不過,這種推理完全不正確,因為那些腳印和留在獨立房內的涼鞋一模一樣。怎麼樣?這樣你滿意了嗎?外行偵探。」
  「嗯,暫時可以接受。那麼,請你再告訴我一件事情。」
  「我們不是說好只回答一個問題嗎?」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了。你剛剛說到了開始下雨時,兇手為了偽裝成死者在下雨時還活著的假象,便穿上自己的涼鞋倒退走,只為留下很像是死者的腳印,對吧?照這麼說,那些被認定是死者涼鞋的腳印,應該多多少少會被雨水沖刷掉一些才對。因此我想請問的是,既然你認定葉月夫人是兇手,那麼她的腳印也是在下雨的時候印上去的嗎?」
  金田一大聲地詰問道。
  赤井刑警發覺自己說話時的小漏洞被金田一抓到,不由得驚訝地瞪大眼睛。
  轉眼間,赤井刑警又恢復鎮靜,用果決的語氣對金田一說:「不是,那是雨停了之後留下的腳印,所以沒有被雨水沖掉的痕跡。」
  赤井刑警說完這句話,便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就在這當兒,原本一直保持沈默的時雨,突然站起來大叫一聲:「媽媽!」
  時雨的淚水彷彿洪水般狂而出。
  她邊哭邊往葉月的方向衝過去,但還是被擋在前頭的警察們給制止住。
  「媽媽、媽媽!」
  時雨一面哭喊,一面企圖推開擋著她的警察們。
  葉月夫人回過頭來,眼底合著淚水說:「時雨,媽媽不會有事的,我很快就會回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不要忘記按時吃藥。」
  「媽媽……」
  時雨的臉上佈滿了淚水,她顫動著嘴唇,全身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時雨。」
  金田一馬上過去扶住傷心欲絕的時雨。
  赤井刑警看見這一幕,也不禁露出同情的表情。
  他搖搖頭地歎道:「走吧!」




2010-10-22 07: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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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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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7
  赤井刑警離開之後,金田一等人仍然待在起居室裡。
  此刻,有幾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們輪班守護在獨立房的四周。
  秋繪為大家泡了茶,可是沒有人有喝茶的興致。
  過了深夜一點,大家才拖著疲累的步伐各自回房休息。
  美雪換好秋繪為她準備的睡衣,便逕自來到金田一的房間。
  金田一沒有換睡衣,棉被也還沒鋪好,只是全神貫注地靠在牆邊沈思。
  「阿一,武籐先生真的是被葉月夫人殺死的嗎?」
  「這個嘛……我還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認為真相並不是如此。」
  「嗯,絕對不是這樣的,因為葉月夫人沒有殺人動機啊!她是出於一片好心,才會讓武籐先生住進獨立房的,既然如此……」
  金田一不等美雪把話說完,就先搶白說道:「不,或許她真的有殺人動機。」
  接著,金田一把自己在起居室裡聽到葉月和武籐曖昧的對話詳述一遍。
  「葉月夫人看起來那麼嫻淑……武籐先生乍看之下確實相當吸引人,可是,怎麼會……」
  美雪驚訝不已地喃喃說道。
  「他們兩個人應該算是愛人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葉月夫人很有可能在一言不合的情況下,一時氣憤失手殺死武籐先生。」
  「這樣說也是有可能。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又認為葉月夫人不是兇手呢?」
  「第一個理由是警方推斷武籐先生死亡的時間。」
  「啊?」
  美雪滿臉困惑地瞪大眼睛。
  「根據驗結果的報告,武籐先生死亡的時間是在下午四點半到五點半之間,而我們是在晚間七點十分左右聽到葉月夫人的尖叫聲。照這麼說來,如果兇手真是葉月夫人,她至少在獨立房裡面對屍體一個半小時以上,這一點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說不定她先回到主屋,然後再送晚餐過去。」
  「如果是這樣,那地面上應該會留下來回的腳印才對。」
  「對哦!葉月夫人的腳印只有去沒有回。」
  「葉月夫人明明在那裡待了一個半小時,卻沒有做任何可以讓自己脫罪的偽裝工作,這不是很奇怪嗎?」
  「說的也是。因為四點半到五點半之間,外面的天色還亮著,葉月夫人若回主屋,應該也會看到地面上只有她和武籐先生的腳印才對。」
  「嗯,我猜想警方推論的狀況是,當時葉月夫人正在獨立房裡不知所措的時候,發現我們回來了,於是故意尖叫一聲,裝出昏倒的樣子,以便偽裝成第一個發現者。不過,話又說回來,那些蟬殼又是怎麼一回事?」
  「蟬殼?」
  「你可能沒有看到,當時武籐先生的屍體被一大堆蟬殼覆蓋著,那些蟬殼看起來就像是被放進棺木裡陪葬的花一樣。」
  「啊……」
  美雪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金田一想起當時的景象,也不禁打了個哆嗦。
  「武籐先生從小就是個蟬癡,他一直都在收集蟬和蟬殼。用花來埋葬愛花的人是一件很美、而且也能讓人接受的事情,可是蟬殼和花完全不一樣啊!那些覆蓋在武籐先生身上的蟬殼,看起來像是上千隻的蟲子正在啃蝕屍體一樣,簡直是恐怖電影中才會出現的畫面。」
  「好噁心啊!不要再說了。」
  美雪緊蹙著眉頭,滿臉困惑地喃喃說道:「奇怪?明明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葉月夫人竟然只是把蟬殼倒在屍體身上……憑這一點,我覺得葉月夫人應該不是兇手。」
  「唉!我在接受偵訊時也提過這件事,可是偏偏赤井刑警的腦袋比劍持老兄還頑固。」
  「阿一,劍持警官一點也不頑固,他每次都很認真地聽你這個高中生推理呢!」
  「難道你忘了嗎?我們跟劍持老兄第一次碰面的時候,他也一樣對我不理不睬的。」
  事實上,金田一和劍持警官是在伊豆旁孤島上的「歌劇院」旅館初次相遇,當時那裡發生了一連串的殺人事件,金田一以遺傳自祖父身上那份驚人的推理能力找出真兇。
  自從那次事件之後,劍持警官便相當佩服金田一的機智反應。
  「那都是因為你太沒禮貌、太囂張的緣故。啊,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剛才不管你說什麼,赤井刑警就馬上反駁,我想你一定是在接受偵訊時說了什麼失禮的話。阿一,赤井刑警是大人,有時你也要站在別人的立場想一想。」
  「嘿嘿!你有這麼成熟的想法,真是讓我望之生畏呢!」
  「你看!你老是喜歡說這種嘲諷人的話。」
  美雪不悅地將臉撇向一邊。
  金田一見狀,趕緊把話拉回正題上。
  「如果照這樣發展下去,葉月夫人一定會被當成兇手來定罪。葉月夫人現在一定拚命地辯解自己是無辜的,不過現場只有她的腳印,這對她來說十分不利。唉!如果葉月夫人送去的晚餐不是三明治而是味增湯的話,至少還可以從水溫來推斷時間,也可以證明警方判斷死者死亡時間的一個半小時之前,葉月夫人並沒有到獨立房去。」
  「說的也是。啊!等一下,搞不好……」
  美雪突然擊了一下掌。
  「你想到什麼了?」
  「剛剛赤井刑警說那些可能是武籐先生的腳印,和留在獨立房裡的涼鞋相吻合,但是反過來想,兇手會不會穿上同一種款式的涼鞋,以倒退方式逃離現場?」
  金田一搖著頭回道:「不可能。我也觀察過留在獨立房裡的涼鞋,那是一雙已經穿很久的鞋子。我曾經看過一篇報導,不管是鞋子或涼鞋磨損的樣子都會因人而異,而且從腳印也可以看得出個別差異。」
  「是嗎?」
  美雪失望地垮下肩膀。
  金田一又繼續說:「我覺得這個案件的兇手並不是計畫性的行兇,如果是早已經計畫好的話,應該不會使用獨立房裡的菸灰缸當凶器。」
  「這麼說來……」
  兇手可能是基於一時氣憤,順手拿起菸灰缸來砸死武籐先生。
  事後兇手為了脫罪,故意使用某種詭計,在不留下任何腳印的情況下逃離現場。
  「」詭計?
  「」沒錯!
  兇手一定是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一個針對一般人認知上的盲點的詭計。
  這個詭計可以讓兇手洗脫嫌疑,還會因此讓葉月夫人成為代罪羔羊。
  「金田一信心十足地說道。美雪一聽,著實大吃一驚。」
  阿一,你的意思是說,兇手一開始就企圖陷害葉月夫人嗎?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美雪,你忘啦?
  下午我在獨立房時,你跟秋繪來找我……
  當時,我們正準備要離開,葉月夫人不是跟武籐先生說!
  『待會兒我會把晚飯送到這裡來』嗎?
  「」嗯,是有這麼一回事。
  「」兇手鐵定是聽到這番話,所以才會想出一個詭計。
  其實兇手只要營造出只留下武籐先生的腳印的狀況,便能讓完全不知情的葉月夫人,送晚餐到獨立房來而留下自己的腳印,進而受到警察們的懷疑。
  「」那、那麼,難不成……
  「」嗯,兇手一定是當時聽到葉月夫人講那些話的人其中之一。
  換句話說,秋繪和春子姑姑兩人都有嫌疑。
  「」兇手到底是誰呢?
  「美雪滿懷複雜的思緒問道。金田一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不知道,而且現在也不能輕易斷言。不過,美雪,我最不喜歡讓無辜的人背負起莫須有的罪名,所以我們絕不能坐視不管。」
  說著,金田一緊緊地握住拳頭。
  「被蟬殼覆蓋著的屍體、消失的兇手腳印,以及兇手的真實身份……我一定要將這三個謎題全部解開!」

8
  第二天早上,金田一胡亂地吃過早餐後,立刻前往獨立房,想去確認那些應該還留在地上的腳印。
  此時,乾硬的地面上一共有五道腳印,除了有幾個是警方人員的腳印之外,金田一、武籐和葉用的腳印依然清晰可見。
  金田一一邊避開守衛警察的視線,一邊若無其事地走近腳印旁觀察。
  在陽光的照耀下,昨晚金田一看不清楚的細節,現在全都一目瞭然。
  被警方認定是武籐的大涼鞋腳印雖然可以判別出形狀,但還是被雨水沖掉了一些。
  相對的,葉月留下的腳印卻相當工整而清晰。
  (下雨的時間應該只有十到十五分鐘……)
  金田一正在思索之際,背後忽然有聲音響起:「怎麼又是你?」
  金田一回頭一看,原來是赤井刑警站在身後。
  赤井大概是因為昨晚審訊了葉月一整夜,沒有好好睡覺的關係,所以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金田一,你又想說什麼了?」
  赤井刑警搔著下巴問道。
  「赤井刑警,我想說的話有一籮筐哪!如果你想聽的話,我隨時都可以說給你聽。」
  「老實說吧!今天早上警政署的劍持警官打電話來找我,他似乎相當器重你,還要求我盡全力配合你……你到底想怎麼做?」
  金田一不禁在心底竊笑著。
  實際上,金田一一大早便打了通電話給劍持警官,告知他這裡所發生的一切經過。
  劍持警官說,警察是一種縱向的組織,警政署的權力雖然未必可以罩住地方警察,不過警政署的警官是警察世界的明日之星,因此地方警察根本不敢隨便得罪。
  正因如此,赤井刑警才會改變他對金田一的態度。
  「我沒打算怎麼做,只希望身為第二位發現屍體的我,能夠幫上警方一點忙。」
  此時,赤井刑警臉上的表情變得比較不緊繃了。
  「赤井刑警,你們偵訊葉月夫人的結果如何?有沒有什麼收穫?」
  「我們帶她回警察局之後,她一句話都不說,我想葉月夫人大概決定從頭到尾保持緘默。」
  「緘默?」
  金田一不解地喃喃自語。
  (葉月夫人一定是中了兇手的圈套。
  她對於自己被警方懷疑一事,一定也感到相當意外。
  既然如此,葉月夫人為什麼要採取緘默的態度?
  一般而言,嫌犯是害怕一開口會露出破綻,所以才保持緘默,這是心虛的兇手最常採用的逃避戰術。
  如果是無辜的話,葉月夫人應該會堅決表明自己不是兇手才對……)
  金田一不停地思考著。
  赤井刑警可能也和金田一有著同樣的疑惑,他的臉上露出幾分困惑的表情,但內心對自己推斷葉月夫人是兇手一事卻益發感到信心十足。
  「真是的,難道葉月夫人不懂嗎?她愈是保持沈默,我們就愈覺得她很可疑。」
  赤井刑警用堅決的語氣說道。
  「赤井刑警。」
  「什麼事?」
  「我能不能進獨立房去看看?」
  「昨天在警方到達朝木家之前,你這個好奇的外行偵探不是已經看過一次了嗎?」
  「我想再看一次,求求你!」
  金田一深深地鞠個躬請求。
  赤井刑警見金田一的態度這般謙虛,也只好乾脆地應允道:「好吧!」


9
  獨立房中的擺設除了涼鞋被警方沒收、屍體被運走之外,跟昨天晚上見到的狀況並沒有多大變化。
  原本躺著武籐屍體的床上依然散放著大量的蟬殼,只不過都被撥到一旁去。
  獨立房裡到處都放著寫有數字的白色塑膠板,但是金田一根本不瞭解它們代表什麼意思。
  金田一把高筒運動鞋脫下來,小心翼翼地踏進室內。
  「那些蟬殼有一點髒,之前好像是放在那邊那個塑膠瓶裡面的。這一點我怎麼想都想不透,為什麼兇手要把蟬殼撒在屍體上?」
  赤井刑警不解地說著,隨即又定定地看著金田一。「外行偵探,你有什麼看法?兇手為什麼要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情?我姑且聽聽你的推理吧!」
  赤井刑警用一種聽不出是嘲諷還是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金田一看也不看赤井刑警一眼便回答:「我想兇手會做下這個讓人匪夷所思的舉動,一定跟兇手在不留下任何腳印的情況下離開現場的詭計有關。赤井刑警,我們只要解開這個謎題,絕對可以找到真兇。」
  「你真的認為兇手有設下詭計嗎?」
  「當然!兇手在殺死武籐先生之後,一定靈光一閃地想到某個詭計,好讓自己擺脫殺人罪嫌。兇手大概是在瞬間找到了一般人認知上的盲點,以至於想出一個一旦我們解開謎題之後,一定會恍然大悟的詭計。說不定我們目前找錯了方向,所以才沒有注意到盲點的存在。」
  「盲點?既然警政署的劍持警官如此看重你的推理能力,那就讓我見識一下你如何解開這個謎題吧!」
  赤井的語氣中仍然帶著嘲諷的意味。
  金田一置若罔聞地按照自己的步調觀察獨立房裡的狀況。
  霎時,金田一的視線落在入口處的白色傘架壺。
  這個傘架壺跟昨晚金田一發現屍體時一樣,還插著一把藍格子雨傘。
  「赤井刑警,這把雨傘是武籐先生的嗎?」
  赤井刑警點頭回道:「嗯,這大概是武籐恭一從東京帶來的東西。」
  說著,赤井刑警拿起這把雨傘。
  這把雨傘長而尖的前端鍍金部分,還閃著十分亮麗的光芒,看起來似乎才剛買不久。
  金田一邊撥弄頭髮邊說:「昨天下午,我跟武籐先生一起到獨立房來時,並沒有看到這把雨傘。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還被這個空的傘架壺給絆了一跤。可是,我後來發現武籐先生的屍體時,這把雨傘確實是這樣插在傘架壺裡的,這麼說……」
  「大概是武籐恭一最後一次來獨立房時撐來的。再說,那時候不是剛好下著大雨嗎?雖然這裡距離主屋後門口只有六、七公尺,但他應該還是會撐雨傘來的。」
  金田一沈思了一會兒,然後喃喃說道:「是嗎?武籐先生果然……」
  「果然什麼?」
  金田一沒有回答赤井刑警的問題,又開始仔細地環視室內。
  隨後,金田一將目光停留在角落裡的那個空塑膠瓶。
  事實上,那個塑膠瓶原本裝滿著撒在屍體上的蟬殼。
  「我可以看看這個嗎?」
  金田一不等赤井刑警回答,一把將塑膠瓶抱了起來。
  「喂!金田一,我們還要采指紋的,你不要隨隨便便……」
  赤井刑警苦著臉阻止道。
  金田一瞄了赤井刑警一眼,逕自將瓶蓋打開,把手伸進瓶中摸索著。
  「瓶子裡連一點蟬殼屑都沒有……赤井刑警,警方應該只曾往塑膠瓶外採集指紋吧?」
  「嗯,沒錯。」
  赤井刑警點頭應道。
  金田一凝視著塑膠瓶,突然間好像想到什麼事地猛然抓起附在瓶子上的把手。
  他慢慢地晃動著塑膠瓶。
  「沒想到這麼輕。」
  「金田一,你到底想幹什麼?」
  赤井刑警完全不能理解金田一的行動有什麼意義。
  金田一沒有回答,他把塑膠瓶放回原處,接著又走到另一邊去,企圖用兩手抱起傘架壺。
  「唔,這個倒挺重的。這麼說來,兇手果然……」
  「喂!我問你,你到底在幹什麼?」
  赤井刑警不耐煩地大聲詰問。
  「赤井刑警,我已經知道兇手耍的詭計了。」
  金田一回道。
  「真的?」
  赤井刑警驚訝地問著。
  「接下來,我們便可以找出設下詭計的真兇。沒想到那些蟬殼果然就是整個案件的關鍵所在。」
  「喂!你不要在那邊胡言亂語好不好?兇手一定是葉月夫人!」
  赤井刑警鼓著兩個鼻翼,非常堅持自己的主張。
  金田一毫不客氣地否認道:「不!葉月夫人不是兇手!昨天我已經說過了,如果葉月夫人是兇手的話,怎麼可能在獨立房裡逗留一個半小時呢?」
  「那是因為她一時氣憤而鑄下大錯,事後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於是在獨立房裡猶豫著。」
  「既然如此,那麼我請問你,如果葉月夫人是真兇的話,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三明治又該如何解釋?警方推斷武籐先生是在傍晚五點半左右死亡,這麼說,葉月夫人必須在還沒到傍晚時把晚餐送到獨立房來。我們通常是在過了七點以後才吃晚餐,葉月夫人卻在五點半的時候為武籐先生送晚餐過來,這又是為什麼呢?如果葉月夫人是為了演一出送晚餐過來時發現屍體的戲,照理說這應該是一樁有計畫的殺人案,那麼絕不可能演變成『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於是在獨立房裡猶豫著』的情況才對。赤井刑警,如果你以這種想法斷定葉月夫人是兇手的話,不就產生心理上的矛盾了嗎?」
  金田一強硬的態度讓赤井刑警大感不悅。
  「不管那麼多了,反正葉月夫人留在現場的腳印就是最重要的證據。」
  赤井刑警語氣堅決地說道。
  「警方辦案不應該只著重物證,應該也要重視心理上的證據才對。再說,心理上的證據有時更會讓兇手無所遁形。」
  金田一絲毫不讓步地說。
  「夠了!這些道理我都懂。如果葉月夫人不是兇手,那麼請你告訴我,真兇如何能在不留任何腳印的情況下逃離現場?只要你能說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我一定會接受你的說法。」
  金田一聽到赤井刑警說出這番話,毫不猶豫地回道:「既然如此,可不可以請你將所有朝木家的人都集合到起居室去?當然也包括葉月夫人在內。赤井刑警,我一定會解開這個事件的真相給你看!」
  赤井刑警聽了仍沈默不語。
  金田一見狀,露出自信的笑容說:「我以找爺爺--金田一耕助的名譽做賭注!」





2010-10-22 07: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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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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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三章 真相
  1
  起居室裡聚集了好幾名警察,以及所有跟這宗殺人事件有關的人員。
  葉月也被警察從警察局帶回來這裡。
  所有人面前都放著由秋繪和時雨沖泡的茶水,但是都沒有人去動一下。
  除了美雪之外,朝木家的人全都不知道待會兒要進行什麼事情。
  不過,從現場森嚴的氣氛來看,每個人大概都猜得到這次的聚會可能是昨天那件殺人事件的落幕。
  葉月、時雨、秋繪和春子這四個女人雖然意識到其他人的存在,但卻又都刻意不讓自己的視線和別人接觸到。
  金田一雖然已經識破兇手設下的沒有腳印的詭計,也知道企圖嫁禍給葉月的兇手是誰,但是他的心裡還有一個無法釋懷的疑問。
  (在場的「某個人」一定可以幫我解開這個疑問。)
  儘管金田一昨天才到朝木家裡來拜訪,但他總覺得這個家裡還有某種讓人難以想像的密存在。
  「我們開始吧!」
  金田一邊說邊站起來。
  他似乎不太習慣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把頭低了下去。
  不過,金田一隨即又下定決心,堅毅地抬起頭來看著大家說:「我之所以要求赤井刑警把大家聚集在這裡,純粹是為了要揪出昨天發生在這個家中的殺人事件的真兇。」
  頓時,現場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等一下!」
  突然間,春子一屁股地站起來叫道。
  「警方不是已經確認兇手是葉月夫人了嗎?既然如此,你這個外行偵探為什麼還要把我們都聚集在這裡?」
  「姑姑,請你坐下來。如果你沒有做虧心事,到這裡集合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還是安靜地聽聽看金田一怎麼說。」
  時雨用冰冷的聲音制止春子。
  「時雨,你有什麼權利對我發號施令?」
  春子怒不可遏地問道。
  「姑姑、時雨,你們兩個人都不要再說了。金田一把我們叫來這裡,並不是為了要聽你們發飆的。」
  秋繪出聲制止她們,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這當兒,一直保持沈默的葉月也開口說:「金田一先生,請你不要為了我……」她的話還沒說完,金田一便搶白道:「葉月夫人,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為了不讓武籐先生死得不明不白,我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揭露出來。」
  葉月繼績乞求金田一說:「我有我的想法,所以才會保持緘默,所以金田一先生,求求你不要再繼續追究下去。」
  金田一看到葉月那無依的眼神,心中原本模糊的疑問瞬間愈來愈清晰了。
  在尚未得到答案之前,金田一、心中某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開始從疑問的背後顯露出來。
  儘管如此,金田一目前還無法將這個「可能性」提高到足以導出結論。為了找出根據,金田一現在必須先揭開自己已經知道的真相。
  金田一搖搖頭拒絕葉月的請求,開始進行他的推理。
  「首先我要說的是,這宗殺人事件的真兇並不是葉月夫人。關於這件事我已經跟赤井刑警提過了,我可以用幾個心理上的理論來加以證明。」


 2
  金田一以淺顯易懂的方式,為大家解說他剛才跟赤井刑警所講的內容。
  警察們一面觀察上司赤井刑警的臉色,一面頗表贊同地直點頭。
  赤井刑警見狀,一股怒火打從心底升起,於是站起來提出反駁說:「你說的這些話我都懂。葉月夫人所採取的行動或許有些不自然,可是我們也不能因為這一點點的不自然,就完全推翻她的腳印留在現場這個決定性物證。再說,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犯下這個罪行,因為現場沒有其他人留下的腳印,難不成兇手能像小鳥一樣飛離現場嗎?或者你要說,兇手是利用繩索之類的道具逃跑?事實上,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們剛才已經測量過了,主屋後門到獨立房之間的距離是七點五公尺,兇手要越過這麼長的距離需要相當牢固的道具,而且還得要有相稱的體力和體重才過得去。最重要的是,我們在現場找不到任何可以安裝繩索的地方,庭院裡除了那棵巨大的櫸樹之外,就只有一些小花草,更何況後院裡只有幾株杜鵑花而已,兇手根本不可能在那裡設置機關。」
  金田一讓赤井刑警說得盡興之後,不疾不徐地反駁道:「兇手本來就不可能投下機關呀!因為這宗殺人事件是兇手利用現場的菸灰缸為凶器所犯下的突發罪行。正因如此,兇手不可能安裝機關,更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做排練。事實上,兇手採用的是一種可以更簡單、快速進行的詭計。」
  金田一故弄玄虛,使得赤井刑警的臉益發脹紅起來。
  「金田一,你不要老像只鸚鸝一樣,一直嘮嘮叨叨地念著詭計、詭計的,趕快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
  「好,可否請大家到後門去一下?」
  金田一瞥了焦躁的赤井刑警一眼,立刻走出起居室,前往長廊盡頭處的主屋後門。
  金田一先把鞋子脫下來放在後門,接著緩緩步下石階。
  其他人也魚貫地穿上從玄關帶過來的鞋子,相繼來到後門口。
  「如大家所看到的,這裡的上都已經干了,我輕輕一踩幾乎不會留下任何腳印。就算會留下腳印,只要下過一點雨,也會被雨水沖得一乾二淨。」
  「這種事誰不曉得?可是,這裡的土壤一旦吸收雨水之後,便會變得很柔軟,非常容易留下腳印。除非是沒有腳的幽靈或是其他怪異的東西,否則一定都會在下過雨之後留下腳印的。」
  赤井刑警抬起下巴說道。
  金田一不理會他,繼續說道:「事實上,兇手在這些土壤還呈乾涸的狀態之時,便已經犯下罪行離去,所以現場沒有留下兇手的腳印是理所當然的事。」
  「啊?你、你說什麼?既然如此,那麼武籐恭一的腳印又怎麼解釋?他前往獨立房的腳印不是清清楚楚印在地上嗎?如果這宗殺人事件是發生在下雨之前、地面還乾燥的時候,那麼武籐恭一的腳印又是誰印上去的?」
  「當然是兇手啊!兇手的目的是為了讓大家以為命案是在下過雨之後發生的,然後又刻意演出一場沒有腳印的殺人戲碼,並企圖將罪嫌誣陷給而後送晚餐過來的葉月夫人。」
  「胡說!你的意思是事件發生之後,兇手一直都躲在獨立房裡嗎?」
  「不,兇手應該是光明正大地離開。」
  赤井刑警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隨即露出惡意的笑容說:「金田一,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你的意思是『命案是在下雨之前發生的,而當開始下雨時,兇手便穿上武籐恭一的涼鞋,以倒退的方式離開現場』,難道你還不放棄這種單純的想法嗎?告訴你,那雙涼鞋是五年前就停止生產的老式鞋樣,而且鞋底已經磨損得相當嚴重了,再說,鞋溝上也有明顯的特徵,連夾嵌在上面的小石子也都一樣。我十分肯定那些腳印是留在獨立房裡的涼鞋所印上去的。」
  「當然是這樣。正因為這雙涼鞋有這些特徵,所以兇手才會把它當做詭計的道具。兇手知道就算腳印被雨水沖掉一些,但是警方憑著那雙涼鞋,一定也會查出它和腳印相吻合。」
  赤井刑警聞言,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什麼意思?你說涼鞋是兇手耍詭計的道具?兇手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可是,如果兇手離開的話,腳印……」
  赤井刑警像一個解不開難題的小孩子似地自問自答。
  這時,金田一把目光移往時雨。
  「時雨,請你幫我拿個東西。」
  「啊?」
  時雨突然被金田一點到名,不禁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能不能幫我拿水管來?你應該知道水管放在什麼地方才對。」
  時雨不瞭解金田一的意圖,微微歪了歪頭,隨即應了一聲「好」之後才跑開。


  3
  不久之後,時雨拿來一條綠色的塑膠水管。
  「謝謝你。」
  金田一從時雨手上接過水管,然後把它接到後門旁邊的水龍頭上。
  金田一在眾人愕然的注視下,扭開水龍頭讓水流出來,一邊涮涮涮地向地面,一邊走向獨立房的門口。
  「只要再等個兩、三分鐘就。k了。」
  金田一慢條斯理地在獨立房和主屋後門之間來回走動,然後關掉水龍頭。
  此時,原本跟其他人一樣對金田一的行動滿腹疑問的美雪,突然指著被水澆濕的地面大叫一聲:「啊!」
  「怎麼?美雪終於注意到啦!其實大家只要注意看,便會知道兇手的詭計有多拙劣了。」
  金田一微笑地說道。
  「哎呀!為什麼我們沒有注意到這麼簡單的事呢?」
  美雪用力地拍手叫道。
  金田一轉頭對她說:「所以我才說是一般人認知上的盲點嘛!美雪,現在請你邊印上腳印邊走向獨立房,然後在不留任何腳印的情況下再走回來。」
  「好。」
  美雪慢慢地走向金田一用水過的區域。
  「啊!」
  現場有好幾個人都同時發出驚叫聲。
  只見美雪走過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留下腳印,當她走到獨立房之後,旋即一個轉身,又大步大步地踩在旁邊乾涸的地面上,回到主屋的後門。
  金出一帶著會心的一笑說:「武籐先生前往獨立房的腳印就這樣製造出來了。兇手打的如意算盤是,那些微微留在乾涸地面上的腳印會被待會兒下的雨給沖掉,而事實也如兇手所料。就這樣,宣告雷祭開始的那場大雷雨,幫忙兇手上演了一出『沒有腳印的殺人戲碼』。」
  「這……怎麼會這樣?為什我先前沒有發現這個漏洞……」
  赤井刑警驚訝地喃喃自語。
  金田一安慰似地拍拍赤井刑警的肩頭說:「你不用這麼氣嘛!我一開始也沒注意到啊!我們看到這些腳印時,到處都被剛剛下過的雨給淋濕了,再加上地面又清清楚楚地留有葉月夫人的腳印,我們當然會被這種明顯的狀況給騙住。下過雨後,地面變得濕漉漉的,所以才會留下腳印……我們都被這種非常自然的認知給誘導了。一般而言,兇手逃離現場時一定會盡量避免留下腳印這種物證。可是,這個兇手卻刻意水在地面上,讓一部分的地面濡濕以留下腳印,想藉此擾亂警方的偵查工作,這其中隱藏著巧妙的心理詭計。因為這樣,我們都會往『兇手是如何在不留腳印的情況下逃離現場』的方向去想,從來沒有想過『兇手是如何在現場留下腳印』。」
  「原來如此。」
  金田一那過人的推理能力,終於讓赤井刑警大開眼界。
  過了幾秒鐘,赤井刑警又狐疑地問道:「可是,金田一,如果你說的沒有錯,兇手是有可能營造出被害人在雨下得最大的時候前往獨立房的假象。但是,那也只不過證明是有這種可能性罷了。你能提出證明說,被害人是在下雨之前前往獨立房的嗎?」
  赤井刑警說話的語氣跟先前已經截然不同。
  其實赤井刑警已經認同金田一的推理,現在只是要知道最後一個證據。
  金田一用力點著頭說:「事實上,獨立房裡的那把雨傘就是最好的證明。」
  說著,金田一獨自進到獨立房裡,將那把藍格子雨傘拿到外面來。
  他當著大家的面,把雨傘高高地舉起來。
  「據赤井刑警所說,這把雨傘是武籐先生從東京帶來的。不過,我第一次和武籐先生、葉月夫人來獨立房時,這把雨傘並沒有插在傘架壺裡。」
  「阿一,我們剛到朝木家時,它好像是放在玄關的那個傘架壺裡的。」
  美雪在一旁忙著提供資訊。
  金田一頷首示意說:「是的,我也有印象。後來,這把雨傘是插在獨立房裡的傘架壺中,所以警方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把雨傘是武籐先生在下雨時撐的傘。可是,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武籐先生絕對不會拿這種雨傘的。」
  「為什麼?」
  赤井刑警困惑地問道。
  金田一指著傘尖的鍍金部分說:「因為這把雨傘的尖端附有金屬。武籐先生非常怕打雷,我們來獨立房時,他一聽到外面有雷聲,立刻鬆掉長褲上的皮帶才敢走到外頭。武籐先生說:『閃電會落在金屬上,尤其最常落在皮帶的金屬扣上。』
  大家認為像這樣怕打雷的人會往大雷雨中,撐著一把附有金屬的雨傘在外面走動嗎?
  當我看到雷祭進行得最熱烈的時候,村子裡的人都不怕打雷,我真的嚇了一大跳。
  儘管有人告訴過我,大樹上有類似避雷針的裝置,雷電根本不會落到人的身上,可是那種與生俱來的恐懼感還是無法改變。
  更何況,武籐先生曾經以害怕的語氣說過那些話,我懷疑他大概不知道樹木有取代避雷針的效果吧!
  如果我不知道這種事,我絕對不敢撐著這種雨傘在大雷雨中走動。
  但是,對於視雷為神明的兇手而言,她從來都不會覺得打雷有什麼可怕。
  兇手為了製造出武籐先生是在下雨時前往獨立房的狀況,於是不暇思索地從玄關把雨傘帶過來,放進獨立房的傘架壺裡。
  「」金出一,兇手到底是誰?
  「赤井刑警不耐煩地問道。金田一深深地吸一口氣,將視線落在某個人身上。」
  兇手就是在雷祭中,毫不畏懼地撐著雨傘在外面走動的人,換句話說,就是春子姑姑!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春子身上,使得春子的表情僵住了。」
  「春子姑姑,你是這樁兇殺案的真兇,也就是設下腳印詭計的人,對不對?」
  「不、不是!不是我……」
  「我……」
  「春子內心受到的巨大衝擊,已經完全顯露在聲音當中。金田一為了從心理上徹底擊潰春子,刻意把所有人都集合起來,慢慢地揭開事情的真相。在這個案件上,金田一根本沒有掌握足以讓兇手伏首認罪的證據,因此他不得不採取這種間接讓兇手認輸的手段。這種作法雖然有點殘酷,金田一卻認為讓春子自白或許對她來說比較好一些。


4
  春子拚命將激動的情緒壓抑在僵硬的笑容底下,大聲地反駁道:「聽你分析過後,我確實覺得葉月夫人可能不是兇手,可是你也不能沒憑沒據地一口咬定我是兇手啊!你怎麼可以因為我不怕打雷就直指我是兇手?再說,雲場村裡的人都不怕打雷,連那個不是出生於本村的時雨也不怕打雷啊!」
  金田一默默地聽著春子辯白。
  「怎麼樣?外行偵探,你還有什麼話說?你說的那種詭計,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出來,你憑什麼說我是兇手?」
  「蟬殼。」
  金田一簡短地回道,卻讓春子因此住了嘴。
  隨後,金田一刻意降低音調,以緩慢的語氣再度進行推理。
  「事實上,那些覆蓋在屍體上的蟬殼一直是個難解的謎題,我怎麼想都想不出兇手做這件事的動機。武籐先生畢生致力於研究蟬,可以說是幾近蟬癡的人,根據這一點,或許會讓人認為兇手是利用蟬殼來埋葬武籐先生。但我一開始就摒棄這種想法,因為兇手在時間緊迫的狀況下,應該沒有那麼充裕的時間去弔信死者,所以我覺得那些蟬殼一定是兇手設下某種詭計的道具。我整晚沒睡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卻還是想不出兇手把蟬殼覆蓋在屍體上的理由。不過話說回來,也許兇手用蟬殼掩埋屍體這件事的本身根本不具任何意義。如果勉強要舉出個理由來,那麼我想與其說兇手是隨意地撒蟬殼,說不定是在營造某種意義的假象,故意將警方偵查的重點誤導到其他方向。」
  「阿一,兇手究竟為什麼會用蟬殼來掩埋屍體呢?」
  美雪焦躁地問道。
  金田一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又踏進獨立房裡,將那個原本裝著蟬殼的塑膠瓶拿出來。
  金田一拿著塑膠瓶上的把手,對著大家解釋道:「兇手需要的不是裡面的蟬殼,而是這個容器。兇手需要這個塑膠瓶,所以才會想到這樣處置裡面的蟬殼。警方在命案現場最注意的是被害人的屍體,因此如果兇手把蟬殼撒在屍體上的話,警方便會朝著蟬殼的方向去偵查。大家都努力去想兇手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卻完全忽略了這個在犯罪過程中真正被使用到的塑膠瓶。春子姑姑,我說的對不對?」
  春子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也不動地楞在原地。
  「等一下!金田一,你憑什麼因為兇手使用那個塑膠瓶,就一口咬定我姑姑是兇手?」
  秋繪的話很明顯地想袒護春子。
  (對於自幼失去母親、四個月前又遭喪父之病的秋繪來說,春子是她最重要的親人,因此秋繪極力維護春子是很自然的反應。)
  金田一強壓住內心的痛楚,選擇了將春子逼到盡頭的作法。
  (將事情的真相完全揭露是為了春子好,同時也是為了秋繪好。)
  想到這兒,金田一對秋繪問道:「秋繪,你覺得這個塑膠瓶像什麼東西?」
  「啊?像什麼……」
  秋繪滿臉困惑地看著金田一抓住塑膠瓶的把手,將整個塑膠瓶懸空拿著。
  「你看,我這樣拿的話,這個塑膠瓶看起來像不像一個水桶?」
  春子聞言,痛苦地皺著眉頭,垂下肩膀。
  一旁的秋繪依然不明白,十分急躁地反問:「那又怎麼樣?你說像水桶……」
  秋繪說到這裡,猛然住了嘴。
  「沒錯!兇手利用這個塑膠瓶取代水桶,裝滿水之後在地上水,完成我剛剛說明的詭計。至於證據……哪!」
  說著,金田一將塑膠瓶倒轉過來。
  「你們看!瓶子裡面什麼都沒有,就像是用水洗過一樣乾淨。如果兇手只是把蟬殼倒出來的話,不應該是這種情況。我想是春子姑姑把水裝進這個塑膠瓶裡,然後水在地上,做出一條可以印上腳印的小路。當時沒有多少時間可用,我相信春子姑姑一定相當匆忙。或許有人會質疑兇手要水的話,像我剛才那樣用水管不是更快嗎?就算不用水管,去拿真正的水桶裝水,應該也會比用裝了蟬殼的塑膠瓶來得方便,至少不會因為蟬殼而受到警方的懷疑。春子姑姑為什麼不這麼做呢?其實答案不是不做,而是她根本做不到。因為春子姑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朝木家,所以她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什麼地方。」
  金田一說到這裡,轉頭望向春子。
  春子完全不反駁,只是默默地低著頭。
  她垮著肩膀,看不到平時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這時,金田一給予她致命的一擊。
  「春子姑姑,我們剛到這裡時,你不是想洗車嗎?當時你要時雨去幫你拿水管和水桶,可是時雨堅決不肯,你們還因此發生衝突。那時候,你清清楚楚地對著時雨大吼:『我就是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哪裡,才會請你幫我拿……』
  後來,秋繪還主動說要幫你拿水管來。
  時雨已經在朝木家生活了三年,她當然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什麼地方,而且她剛剛也馬上幫我拿來了。
  至於葉月夫人當然也知道這些東西放在哪裡。
  如果是葉月夫人設下這種詭計的話,就不應該事後還送晚餐過去,讓自己遭到警方的懷疑。
  由此可知,朝木家只有你一個人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哪裡,才非得要用這個裝蟬殼的塑膠瓶來裝水。
  你想出在地面上水留下腳印的詭計之後,隨即便面臨怎麼去拿水的問題。
  對你來說,獨立房裡的傘架壺太重、而那些裝飾用的小壺和花瓶又太小了,只有這個裝著蟬殼的塑膠瓶最適當。
  「怎麼樣?你還有話要反駁嗎?」
  「不是……我沒有殺……我……」
  「春子自言自語似地喃喃說道。」
  春子小姐,我們要請你到警察局去一趟。
  「赤井刑警用的措詞相當謹慎。春子沒有點頭同意,但在警察們的輕推之下,她只好步履蹣跚地向前走。(她遲早會供出真相來的。或許等春子姑姑自白之後,這個事件」真正黑暗的部分「才會在太陽底下攤開來……)
  金田一目送春子離去的背影,內心思索著。不知不覺中,太陽由西方射進來,遠處隱約傳來轟然的雷鳴聲。
  (聽說雷祭會持續進行三天,今晚村民們依然會在雷電打在櫸樹上之後,站在雨中發出震天價響的歡呼聲吧!)
  想到這裡,金田一的視線不斷地搜尋著秋繪。只見秋繪沈默地陪在春子身邊。秋繪或許是感受到金田一射過來的視線,她突然回過頭來,和金田一四目相接。這一刻,秋繪的表情彷彿是在告訴金田一「這是沒辦法的事。」
  (唉!今晚的雷祭看不成了。)金田一忍不住在心中歎道。




2010-10-22 07: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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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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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5
  春子被警方帶走的那一天,金田一和美雪也離開了雲場村。從警察局回到家之後,秋繪一直關在自己的房裡。金田一和美雪非常清楚,她是刻意避免和他們兩人碰面。不過,當他們收拾好行李後,還是禮貌地到秋繪的房門外打聲招呼。沒想到秋繪打開門探出頭來,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對金出一說:「金田一,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想,這樣對姑姑也比較好……」
  金田一回到東京三天後,赤井刑警打電話來說春子已經完全招供了。
  赤井刑警跟金田一、美雪約好見面地點,進一步聊聊詳細的情形。
  他們三人來到約好的餐廳,赤井刑警立刻將土產送給美雪,隨即開始進入正題。
  「朝木春子和武籐恭一原本是情侶。武籐恭一是一個相當有魅力的男人,卻經常在金錢上和女人有瓜葛。武籐恭一雖然從事蟬的研究,但都在女人身上撈錢,一旦發現這個女人沒錢可拿時,馬上拋棄她再去找新金主,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著。總之,武籐恭一也是透過朝木春子知道雲場村的事情。朝木春子對武籐恭一一往情深,她還要求朝木冬生讓我籐恭一住進來。從此之後,武籐恭一就在那個獨立房裡大搞陰謀。」
  說到這裡,赤井刑警啜了一口咖啡。
  金田一從赤井刑警的言行舉止中,已經感受不到先前那種渾身是刺的感覺。
  (或許這種實的樣子才是赤井刑警本來的真面目。)
  金田一看著赤井刑警喝了一口咖啡後,又追加兩匙冰糖的模樣,不禁在心底自我反省。
  (美雪說的沒錯,我常常會因為給人的第一個印象不佳,而使得雙方的關係不好。我該學學美雪的成熟、懂事才對。)
  「赤井刑警,我曾聽說武籐先生是朝木冬生的朋友的弟弟。」
  金田一說完,赤井刑警把那杯咖啡咕嚕咕嚕喝完,馬上又跟服務生點了一杯。
  「這根本不是事實。朝木冬生一死,武籐恭一那傢伙立即要求跟朝木春子分手,並對葉月夫人大戲慇勤。可是,武籐恭一和葉月夫人太過明目張膽,朝木春子難以忍受心中的怨恨,便四處宣揚他們兩人的姦情。」
  「真是的,教人聽了好不舒服。」
  美雪苦著一張臉,把她喜歡吃的脆餅送到嘴邊。
  赤井刑警一邊在第二杯咖啡裡加了大量的冰糖,一邊開口說道:「從這件事我們大致可以推論出朝木春子殺人的動機。朝木春子和勾搭上葉月夫人的武籐恭一起了爭執,她情急之下拿起現場的菸灰缸,用力擊向老情人的頭。朝木春子之所以誣陷葉月夫人,可能是為了達到一石二鳥的效果。更何況朝木春子跟葉月夫人、時雨一向處不來,所以她打算趁這個機會,將所有礙事的人都清除掉。這個女人真是恐怖啊!」
  金田一聽著赤井刑警感歎不已地談論這個案件,不由得想起沈潛在他心底的「疑問」。
  「金田一,我想請問你一件事。朝木春子殺害武籐恭一的自白書,跟我們從鑒定當中所得到的報告有些部分不符合,這一點還真讓我傷透了腦筋。武籐恭一的頭部有兩處嚴重的傷口,其中一個致命傷是在後腦部。但是,朝木春子強調自己沒有打武籐恭一的後腦,她只趁對方回頭時用力打了他左邊的頭一下。同一個時間,她也被武籐恭一用力一推,以至於頭部撞到桌角而昏迷,一直到被雷聲驚醒,這中間大概昏迷了五、六分鐘。關於朝木春子說的這些話,你有什麼看法?」
  金田一把手抵在額頭上沈思一陣子,然後自言自語似地悄聲說道:「果然是這樣嗎?」
  「果然?」
  赤井刑警反問道。
  金田一把身子往前一探,定定地看著赤井刑警說:「那麼,赤井老兄,春子姑姑承認是她打的那個傷口嚴不嚴重?」
  「老、老兄?」
  赤井刑警一聽大感不悅,美雪趕快從旁加以解釋說:「對不起,赤井刑警,阿一這傢伙有個壞毛病,總是喜歡把跟自己熟悉的刑警稱為老兄。不過,他真的沒有輕視你的意思。」
  金田一不把美雪的辯解放在心上,又繼續追問道:「赤井老兄,到底怎麼樣嘛?如果光是左邊頭部的傷,武籐先生會不會死?或者……」
  赤井刑警苦笑著回答:「根據鑒識人員表示,武籐恭一左邊頭部的傷口,頂多只會讓他昏過去而已。」
  「是嗎?那麼我可能已經找到最後一個疑問的答案了。」
  「阿一,那你……」
  美雪驚訝地瞪大眼睛。
  金田一周那澄澈而清亮的眼睛望著美雪說:「謎題完全解開了。」
  赤井刑警一口氣喝完第二杯咖啡,著急地問道!
  「金田一,你說謎題完全解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朝木春子的自白到底是真是假?今天我就是特地來問你這件事的。」
  「我想八成是真的。」
  「什麼?那麼武籐恭一到底……」
  「一定有人趁著春子姑姑昏過去時,給了武籐先生致命的一擊。」
  「致命一擊?那到底是誰?」
  「是……」
  金田一說到一半突然又住了口。
  「是誰?」
  赤井刑警焦急地追問道。
  金出一雖然有點猶豫,但在赤井刑警的催促下還是開口說:「赤井老兄,我現在要說的完全是我個人的推測。如果你想確認的話,只好去追問葉月夫人了。」
  「追問葉月夫人?」
  「嗯,我想她一定知道所有的事實。」
  「金田一,你就別再吊人胃口了,趕快告訴我真正的兇手是誰?」
  金田一喝了一口杯子裡的水,旋即拿起杯子慢慢說:「殺死武籐先生的真兇是……」
  說時運那時快,赤井刑警的行動電話剛好響了起來。
  「啐!真是的!」
  赤井刑警一邊嘮叨,一邊拿起行動電話來聽。
  「什麼?」
  赤井刑警彷彿受到極大震撼似地跳了起來。
  金田一見狀連忙問道:「赤井老兄,發生什麼事了?」
  赤井刑警用手摀住話筒,輕聲地對金田一說:「朝木時雨死了。」
  頓時,金田一拿在手上的杯子,不由得傾了一下,水立刻翻在桌上。


  6
  時雨的葬禮以最簡單的方式進行,這是順從她生前的希望,只有家人到場觀禮。
  朝木家左鄰右舍和時雨的同學們都沒有出席她的葬禮,所以金田一和美雪更不可能去參加時雨的告別式。
  根據秋繪打給美雪的電話中所說,時雨是病重而死的。
  長久以來時雨一直被羸弱的身體困擾著,前幾天病情突然急劇惡化,沒多久便過世了。
  自從朝木家發生殺人事件後,時雨開始拒絕吃藥。
  時雨的主治醫生表示,那正是急速縮短她生命的主因。
  不管怎麼說,時雨本人大概也知道,在醫生都對她的病束手無策的情況下,自己頂多只能再活個半年。
  時雨從小身體就不好,醫生診斷出她罹患的是幾十萬人中才會有一個人得到的致命奇病之後,她有七年的時間都足不出戶。
  (難怪她的皮膚會這麼白皙。
  對時雨而言,這是她生命中最後的一個夏天,因此她才會被家人允許可以自由出入戶外。)
  金田一不禁回想起在栗樹底下第一次看到時雨的情景。
  他想起時雨在艷陽中輕飄飄走著的模樣。
  (時雨讓白皙的肌膚曝曬在好久沒有接觸過的陽光下時,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又感受到什麼?
  時雨在神社的屋簷底下,看著企圖從殼裡展出來的蟬時,她一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金田一仔細回想著蟬有七年的時間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下過日子,好不容易才得以破殼而出時的純白身體。
  (據說蟬蛻完殼,化為成蟲飛往天空之後,只能再活兩個星期的時間。那兩個星期對蟬來說是很久的時間嗎?或者只是無常、短暫……)
  金田一和美雪兩人並肩走在夏日的晴空下。
  此時,距離朝木家的殺人案件已經快過三個星期了。
  待會兒他們要去見一位來自遠方的客人。
  金田一沒有選擇餐廳當作約會地點,反而選擇車站附近的公園作為和這位客人碰面的場所。
  他覺得樹蔭底下的板凳比開著冷氣的餐廳,更適合作為讓這個暑假所發生的難忘事件落幕的舞台。
  「真是的,這麼熱的天氣幹嘛約在外面碰面?」
  美雪埋怨地嘟噥著。
  金田一隻好到便利商店買了個冰淇淋給她,然後急急趕往約定的公園。
  遠從雲場村來訪的客人已經坐在樹蔭下的板凳上,靜靜地等著金出一和美雪的到來。
  她一看到金田一和美雪,立刻整了整和服的下站起來,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葉月夫人,好久不見了。」
  金田一輕輕地點頭回禮。
  「金田一先生和七瀨小姐看起來都很好嘛!」
  葉月微笑地說道。

  7
  金田一、美雪和特地從雲場村跑來跟他們見面的葉月,一起坐在公園樹下的板凳上。
  金田一覺得坐在這張深藍色的塑膠板凳上,比坐在前往雲場村路上的木製板凳來得舒服。
  可是,金田一頭頂上的闊葉樹葉子不多,和足以遮住鄉間道路的大栗樹相較之下,感覺上一點涼意都沒有。
  每當微風輕拂過全身,金田一覺得額頭上的汗水幾乎是被蒸乾的。
  從雲場村回來之後,除非是特別悶熱的天氣,否則金田一在家裡絕不會開冷氣。
  葉月聽說了這件事,不禁笑道:「這樣比較好。你們會漸漸習慣暑熱,也不會流很多汗。我到雲場村生活之後,也是這樣慢慢習慣的。」
  「葉月夫人,秋繪還好嗎?」
  美雪擔心地問道。
  「嗯,她很堅強。時雨過世後,秋繪小姐一天到晚哭,我還挺為她擔心的……秋繪小姐真的是一個好孩子。只要有秋繪小姐留在朝木家,我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離開?」
  金田一和美雪不約而同地反問道,接著又不解地面面相覷。
  葉月輕輕地點著頭說:「我打算去向警方自首。」
  「啊?」
  金田一和美雪同時驚愕地叫出來。
  「葉月夫人,你並不是兇手啊!」
  金田一把整個身體轉過來面對葉月,她也扭過身體看著金田一。
  「金田一先生果然什麼事都知道。」
  「我想,殺死武籐先生的真兇應該是時雨。」
  自從得知時雨的死訊之後,金田一一直沒有對赤井刑警提過這個結論。
  「那一天春子姑姑跟武籐先生發生爭執而拿菸灰缸砸他時,春子姑姑確實是懷有殺意。可是,武籐先生在危急之際閃開來了,以至於春子姑姑沒能殺死他,反而還被武籐先生猛力一推,昏迷了好幾分鐘。如果我的推測正確,時雨當時從窗口看到所有經過,因此當她看到他們兩人同時倒地的時候,便悄悄溜進獨立房裡。時雨或許認為春子姑姑和武籐先生都死了,其實那正是她的希望,因為時雨和春子姑姑的關係本來就不好。可是,春子姑姑只是輕微的腦震湯,而武籐先生左邊頭部的傷他不至於危及生命。於是,時雨想到春子姑姑或許以為自己已經將武籐先生殺害,那她乾脆趁此機會給予武籐先生致命一擊,然後把所有過失都推到春子姑姑的頭上。我不知道時雨企圖殺害武籐先生的動機,不過,葉月夫人,你一定知道才對。」
  一時之間,葉月沈默了下來。
  金田一不放在心上,繼續說道:「總而言之,時雨將這種可怕的想法付諸行動。她撿起春子姑姑先前用來打武籐先生的菸灰缸,朝著倒在地上的武籐先生的後腦勺重重一擊。事實上,這可以說是一個相當完美的犯罪手法,因為連春子姑姑都以為自己殺了武籐先生,然而知道真相的只有時雨一個人,因此這個真相絕對不會被人揭發。如此一來,一向與你跟時雨處不來的春子姑姑便會被警方逮捕,這可謂是一石二鳥之計。但是,時雨沒想到事後卻發生兩個錯誤。第一是春子姑姑設計出腳印的詭計,企圖將罪名推到你的頭上,而另一個則是時雨從獨立房離開時,剛好被你看到了。」
  「金田一先生,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葉月十分佩服地望著金田一。
  「一切經過就如同你所說的,你知道得那麼清楚,好像你當時在現場一樣,真是不可思議!」
  「不,這大部分都是我的推測,所以當我得知時雨過世的消息後,便不再跟赤井刑警說什麼了。我覺得光憑推測去一口咬定一個已經過世、不能提出辯駁的人是兇手,實在是一件相當沒有人性的事情。」
  「時雨一定很後悔,她深深感覺自己所做的事是多麼罪過,所以才會停止吃藥來縮短自己的生命……」
  葉月說著,聲音不停地顫抖著。
  她從皮包裡拿出絹質手帕輕輕地擦拭眼角。
  金田一將目光從流著淚的葉月身上移開,然後看著遠方說:「當我聽到葉月夫人在警察局裡一直保持緘默的消息後,才開始懷疑時雨是兇手。這宗殺人案件的嫌犯共有四個人,就心理層面來講,你絕對不可能是兇手。我想,剩下的三個人當中,會讓你保持緘默而加以保護的一定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時雨。再說,你那天一直待在朝木家裡,有充分的時間和機會目睹時雨和這個案件扯上關係,然後採取某些不自然的行動。不過,當我後來知道設計那個腳印詭計的人是春子姑姑時,可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因為你根本沒有理由為了庇護她而保持緘默。於是,我不得不揣測,這宗殺人事件可能演變成原本A想推給B的罪行,卻轉嫁到C身上的雙重構造。」
  葉月一面聽著金田一推理,一面不斷地點頭。
  金田一看到葉月這個樣子,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完全正確。
  可是,有一件事情還是讓金田一想不透。
  (時雨為什麼要殺害武籐先生呢?這會不會跟剛才葉月夫人提到的自首一事有關……)
  金田一決定向葉月問個明白。
  「葉月夫人,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落在武籐先生的手上?」
  葉月那原本沈穩的表情,瞬間起了劇烈的變化。
  由此可見,金田一的問題雖不中亦不遠矣。
  「剛才你說要去自首,難道武籐先生知道你犯了一個必須向警力出面投案的罪?武籐先生是不是拿這件事來威脅你,所以你才不得不跟他發展一段類似愛人的關係?果真如此,我可以想像時雨潛藏在心裡對武籐先生的恨意有多強烈。」
  「金出一先生,你說的沒錯。」
  葉月的臉上浮起一抹令人看不透的神情。
  「那個男人確實握有我的弱點,因為這個緣故,他才肆無忌憚地做出讓我不能反抗的事情……」
  葉月幾乎說不下去,但地依然緩緩道出事情的始末。
  「實際上,朝木冬生並不是真的想娶我,他要的是我的女兒--時雨。朝木冬生想將時雨那身像他燒製的陶器一般白皙的肌膚據為己有,才會跟我結婚。」
  葉月的身體不停地顫動著。
  金田一也被一股不斷湧上來的厭惡感,激起渾身的雞皮疙瘩。
  「那一天,雖然才時值三月,可是天氣已經非常炎熱,我……我幫在燒陶的朝木冬生送冷飲過去,結果卻聽到工作室裡傳來哭泣聲……那是時雨的聲音,我聽得出來她的哭聲十分痛苦,並且極力壓抑著……我原以為是時雨做了什麼錯事,才會被朝木冬生罵到哭。可是,當我從門口往裡面窺探,才發現時雨竟然赤裸著身子,而朝木冬生……他……」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
  金田一忍不住阻止葉月說下去。
  美雪則緊咬著嘴唇,不發一語。
  葉月沈默一陣子,然後失神地任視線在半空中游移。
  原本一直鳴叫的蟬從他們頭頂上的闊葉樹飛走,彷彿在提醒葉月,讓她重新開口說:「我憤怒地抓起一旁的鐵具,用力往朝木冬生的頭上一敲……當時他的頭整個裂開來,血水也飛濺而出。等我恢復意識時,朝木冬生已經死了。」
  我原本想向警方自首,然而此時那個男人……
  武籐恭一卻出現了。
  他看著全身赤裸的時雨、渾身是血的朝木冬生,以及手裡拿著凶器的我說:『你不用去自首,這個男人被殺死是應該的。』
  武籐主張利用秋繪小姐在東京上學不在家的時候,把朝木冬生的死設計成不慎墜落致死的意外事件。
  按照武籐恭一的劇本,朝木冬生是從工作室後面的房間掉下來,他的頭剛好撞到地面而死。
  這些話簡直是惡魔的催眠曲,可是我竟然聽進去了!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腳踏進深深的泥沼中,任憑武籐恭一擺佈。
  我實在太傻了,如果當時毅然決然去自首,時雨也不會殺人……
  不!
  我嫁給朝木冬生就已經是個錯誤……
  時雨為了我,任憑朝木冬生那樣凌虐她,她一直……
  一個人默默承受痛苦……
  「說到這裡,葉月已經泣不成聲了。金田一和美雪達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旁。夏末的太陽已經開始西斜,天空仍然一片晴朗,可是和雲場村的天空相比,看起來好像晦暗了幾分。(是因為都市的空氣比較髒,或是因為夏天已經快要過去了?)
  遠處響起茅蜩的叫聲,那是一種等待暮色遠去的美麗鳴叫聲,而且說不定正是剛剛從他們頭頂上飛走的那只蟬所發出來的。金田一在心中對著不見蹤影、只聽得見歌聲的蟬說:(嗨!你是怎麼度過生命中最後的那兩個星期?你是快樂地唱歌,懷著滿足的心情離開這個世界的嗎?嗨……)

  尾聲
  「阿一,起床!」
  金田一的母親用高八度的聲音在樓下叫道。
  「好……」
  金田一懶懶地應了一聲。其實他只是做做樣子,根本沒有要起床的意思。因為今天是暑假的最後一天,金田一決定要好好睡個夠。這是金田一昨晚玩電動玩具--」生物危害二「到半夜三點時所做的決定。」
  「阿一!」
  金田一的母親又在樓下催促道。(真是的,好夢正做到一半哪!)金田一用兩手摀住耳朵。
  「阿一!」
  沒多久,突然有人在金田一的耳邊大叫。
  「哇!」
  金田一嚇得馬上從床上跳了起來。
  「伯母,阿一已經起來了。」
  美雪對著樓下大喊。接著,她又狠狠地瞪著金田一說:「真是的,你想睡到什麼時候啊?」
  金田一一邊揉著惺忪的雙眼,一邊不悅地說:「搞什麼嘛?你怎麼隨隨便便闖入我的房間?更何況今天還是暑假哦!你要拖我去上學得等到明天。」
  「誰要拖你去上學?是因為有人寄了一件很棒的東西給我們,我才會過來找你的。」
  美雪說著,將抱在懷裡的快遞包裡展現在金田一面前。
  「『小心易碎』……那是什麼東西啊?是煎餅嗎?」
  「笨蛋!煎餅哪算什麼易碎物?」
  美雪在金田一的頭上敲了一記。
  「煎餅也會碎呀!」
  「不是啦!哪,你看!」
  美雪指著包裡上面貼著的寄貨人姓名。
  「秋繪?是秋繪寄來的東西?」
  「是啊!」
  「是什麼寶貝?」
  金田一倏地起了身。
  美雪打開瓦楞紙箱,拿出一個用發泡樹脂包起來、上面寫著「送給金田一一先生」的東西。
  她慢慢將它拆開來,取出一個白色的大湯碗。
  「好漂亮哦!」
  美雪忍不住讚歎著。
  這個湯碗正是用朝木家的土壤燒製而成的白色陶器。
  此外,瓦楞紙箱裡還有一個標明「送給七瀨美雪小姐」字樣的小湯碗。
  「這是秋繪燒出來的作品耶!你看,湯碗的底部還有秋繪取的藝名。」
  美雪把湯碗翻過來給金田一看,只見上面刻著「秋雨」兩個小字。
  「秋雨……」
  金田一定定地看著湯碗底部。
  「秋繪一定很想念時雨吧!」
  金田一一邊說,一邊把窗戶打開來。
  頓時,微微帶著涼意的初秋微風輕撫著金田一的臉頰,然後一溜煙似地竄進房裡。

   完。




2010-10-22 07: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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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很喜歡金田一的故事,可惜很少人在論壇轉帖,
希望有更多的金田一的故事,也非常感謝版主,您辛苦了。


2010-11-1 05: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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