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論壇 - 小說天地 - [偵探] 連諫 - 『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 :魅妝』(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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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漫分類 : 最新上架熱門連載全本小說最新上架玄幻奇幻都市言情武俠仙俠軍事歷史網游競技科幻靈異 ... 更多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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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偵探] 連諫 - 『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 :魅妝』(全文完)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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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偵探] 連諫 - 『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 :魅妝』(全文完)

魅妝 第一章1


夜色一來,那些白日堥H寂的精靈們就醒來了,把汽車的尾音無限擴大延長,偶爾的,有被驚醒的鳥,尖叫著,劃破了夜空,將正踉蹌前行的蟑螂嚇得跌一跟頭。

丁朝陽家的樓太高了,21樓,我說:總感覺是睡在雲上。

他笑我想像力豐富,笑我滿腦袋都是奇奇怪怪的想法,他是個冷靜而現實的男人,認為我對小說與影碟過度迷戀。可是,他總是把我一個人扔給寂寞的白天,因為我是個靠碼字吃飯的小女人,24歲,靠出賣無窮無盡的想像力吃飯。

在這個夜堙A我們的身體,剛剛經歷了一場幸福的洗滌,他暖熱的手,搭在我的腰上,蒙朧的橘色地燈將天花板照射成了一片溫馨,我的頭抵在他的胸上,即將沈沈入睡,恍惚堙A似乎有門鈴響,他的手指,在我腰上,勾動了一下。

我擡起頭,悉心聆聽,果然,門鈴將寂靜的夜叩出了清脆的響聲,我拿眼看他,他面色微慍:“會是誰呢?這麽晚了。”

是啊,會是誰在這溫暖的午夜討人厭煩?

丁朝陽道:“不管。”說著,將我摟得更緊了些。

只是,不依不饒的門鈴響得我心神撩亂,遂捅捅他的腰:“去看看吧,莫不是誰有急事找你?”

他邊披睡衣邊忿忿道:“通訊這麽發達,再急的事一個電話也就成了,犯得上搞午夜驚鈴麽?”

平靜的幸福被打斷總是令人憤怒的,憤怒時的丁朝陽顯得分外生動,我起身穿衣,打算去廚房倒水喝。

我跟在丁朝陽身後,打算去廚房倒杯水喝。

突然,一聲尖叫沖出了丁朝陽的喉嚨,我扔下水杯,跑出來,看見了面色慘白的丁朝陽,驚慌失措地瞪著大大的眼睛,細密的汗珠,快速滲出了他的額頭。

相識一年來,我從未見他這樣失態過,我搖搖他的胳膊,問:“怎麽了?”

他直直地指了門上的貓眼,說不出話,我正要爬上去看,卻被丁朝陽猛地拉住了,好像,門外是洪水猛獸。

像我酷愛幻想一樣,我的好奇心亦是很重,被他拽回的空隙堙A我還是瞥見了門外的一絲光景,昏黃的樓梯燈下,有一塊雪白的裙袂,輕盈地飄走了,似乎還有細瓷片相互摩擦般的輕笑,一路碎碎掛在裙袂上,淅瀝著,遠去了……

猛然地,我便想起了無數鬼怪小說以及電影的片斷,手足便嗖地冷了下來,拽了丁朝陽的手,急急問:“你看到了什麽?”

他使勁地晃晃頭,仿佛要確定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個夢境,可是,一擡眼,他就看到了我眼堛瘍撌W,這是真的。

我們坐在客廳沙發上,呆呆對望,說不出一句話。

過了一會,他漸漸平緩下來,我低聲問:“你到底看見了什麽?”

丁朝陽沒答我,只是,突兀說:“打開燈。”

我說開著燈呢。

他急急說:“把所有的燈都打開!”

我起身,把所有房間的所有燈都打開,五顏六色的燈光把房間點綴得很是瑰麗,丁朝陽張望了一會,突然又說:“閉了燈。”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起身,飛快關閉了所有的燈,在黑暗堙A我聽他喃喃說:“燈光的顏色太詭異了。”

然後,他把所有房間的門都鎖上了,最後,將我與他,反鎖在臥室堙C

我們默默地坐在黑暗中,我有些不安有些疑惑,但,見他驚魂未定,就把所有的好奇,忍了下去。


一年前,我在從上海回青島的飛機上遇到了丁朝陽,我們比肩而坐,旅途容易讓人心生寂寞,所謂旅途易生艷遇大抵也是因著這種心因,人是群體動物,像畏懼寒冷一樣畏懼孤單,所以,在旅途中相遇的孤單男女,總是輕易就有故事發生,進程要快而黏稠。

當然,亦有諸多男女,會籍著這分貌似茁壯的理由,讓艷遇來得更快更直接些。

明了這些,在旅程中,我便矜持而沈默,盡量不給男人們輕薄的機會。

但是,盡管我一貫在飛機或火車上閉目佯睡以圖清靜,依然會有男人覓了種種借口搭訕。我的座,靠舷窗,丁朝陽的座,靠走廊。

我佯睡了一會,張開眼,見鄰座的丁朝陽似乎已沈沈入睡,那時,我還不知他叫丁朝陽。

我兀自笑一下自己自做多情,開始看一本航空雜誌,他並沒像某些浮浪的男人一樣,假裝關心雜誌內容,湊過腦袋與我一並閱讀並找機會搭訕。

直到空中小姐來送飲料,放雜誌時,我竟將整整一杯可樂灑在了他質地優良的休閑褲上,我還記得自己當時的樣子,驚詫與羞憤並舉,在酒會或是飛機上,時有男人采取類似手段親近陌生女子芳澤,並試圖開始一段故事。

我楞楞地擎著空掉的杯子,望著被水澆醒卻依舊有些茫然的丁朝陽,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又不知該怎樣收拾,那杯水灑落的位置,太敏感了。

他終於明白了怎麽回事,看著我,微微地笑了一下,說沒什麽,便起身去了衛生間,等他回來,我們就認識了。

直到現在,丁朝陽依然堅持,那杯水是我的蓄意謀劃,招惹得我又氣又急與他辯解,他才壞壞地笑著說,就愛看我死乞白咧地和他辯解的樣子,像一只兇猛的小獸,張著尖利卻不傷人的牙。

回青島後,第一次約會是我主動,因為他執意不肯收我賠褲子的錢,我便請他吃飯,我不喜歡欠著別人,這會讓我不安,很久以後,丁朝陽說,這是他最初喜歡我的原因之一:做人挺拔清潔。

漸漸的,約會越來越稠密,他總是全國各地地跑,我戲稱他是空中飛人,然後,我問他從事什麽職業要這樣頻繁去外地。

他突然就沈默了,臉色漸漸黯然,抽了一支煙,才緩緩說:“我去外地,和工作沒關系。”

我笑了一下,和他碰碰杯:“好了,就當我沒問。”

我是個好奇的人,但,我從不主動碰觸別人的隱私,有失修養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隱私是每個人胸口最隱秘的疼。

我自詡是個善良的女子。

他卻淡淡地笑了一下,主動說:“我頻繁去外地,其實是去尋找我的妻子,5年前,她就失蹤了,為了找她,我幾乎扔掉了公司、散盡家財,我每到一個城市都會在當地媒體發尋人啟示,然後,我在那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走啊走啊,從不乘車,我希望某一天,我們會在異地的街上驀然相遇,5年了……”

我的心堙A突然有種說不上的滋味,失落,還有敬佩,在這個崇尚快餐式愛情的時代,這樣執著專情的男人少得都像國寶一樣珍貴了。

失落是因為,我的心堙A已悄悄生了愛慕,而他,卻心有所屬。

我努力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和他說笑吃飯,他怔怔地看了我一會,說:“其實,很多人都說她與情人私奔了,也曾有很多朋友勸我去法院宣布她已死亡,這樣我和她的婚姻也就解體了,可是,我不想那麽做,我總覺得,我要法院宣布她死亡,就像是我親手殺死了她一樣,我想她活著,哪怕只是活在我的願望塈琲熒Q像堙C”

那個晚上,我們站在淒清的月光下告別,憂傷彌漫在他眼堮泡在我心堙C

很久很久,我們沒再聯系。

大約三個月後,他給我打電話,說他去法院了。然後又說:“你能不能出來陪我坐一會?”

那時,我正在周莊的迷樓上,俯瞰貫穿了周莊的那條碧綠色的小河,竟因為聽到他的聲音而過分激動,失手將墨鏡掉進了河堙C

我甚至沒有片刻猶豫,就說了好吧。

收線後,我飛一樣奔回旅館,收拾行李,攔了一輛出租直奔上海虹橋機場,晚上六點三十,我拖著一只巨大的行李箱,風塵仆仆地出現在正在掛外套的丁朝陽面前。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後的行李箱:“你要去外地?”

“不,我剛回來。”說著,我坐下,托了下巴望著他:“謝謝你為我接風。”

他顯然猜到了什麽,有些感動,轉過來,在我身邊,默默站了一會,就彎下腰,抱我,我沒有掙紮,只是,將頭埋在他的肩上,我流了淚,是看了曙光的幸福淚光。

我什麽都沒問,他亦沒多說什麽,每一次舉杯,他的眼堙A都有蒼涼而會意的笑,而我的會意一笑,是盛滿了幸福的。

飯後,他把我的行李箱塞進後備箱,什麽都沒問,就將我抱上車去,我喜歡他身上淡淡的男用香水味,車停在一幢公寓樓前,他指了天空說:“21層。”

我故做驚嚇狀:“我有恐高癥。”

他拍拍胸口:“有我呢。”

我喜歡這種感覺,當女人內心羸弱,男人胸有成竹地拍拍胸口說有我呢,都會讓女人生滋出托付一生的幸福依賴感,其實,無論多麽堅強的女子,骨子堻ㄛO柔弱的,希望被男人主宰著,在男人帶動下尋來的幸福,甜蜜感是會翻倍的。

那晚,丁朝陽讓我踩著他的腳,一間一間地看他的房子,一間闊大的書房,滿椄O書,以及一臺電腦。臥室布置得簡單而溫馨,暀W,有幾片很新的痕跡,是方形的,我盯著看了一會,想,應是他前妻的照片吧,想必,為了不讓我心生尷尬或是別扭,在約我之前,他已將那些照片處理掉了。

我喜歡外表幹練內心善於體察的男子,只有善良的人才善於體察。

一間屋子的門,鎖著,丁朝陽沒帶我去看,它勾起了,我的懷疑,我的目光,幾次在那扇門上留戀,心細如絲的丁朝陽卻假裝對我眼中的好奇視而不見。

他將我攬在懷堙A用腳挑著我走來走去,邊走邊伏下頭來吻我,暖熱的手,在背上遊走,胸罩的搭扣開了、淺粉色的亞麻小衫一點點褪下來,裙子被慢慢地提到頸上,像一片雕零的花瓣,從頭上脫落,他的手,像一朵帶有溫度的雲,在腰肢上,輕輕地、一遍又一遍得滑過滑過……

後來,他低低地喚著我的名字,一寸一寸地吻過來,他的唇,那麽柔軟,將我暖得,漸漸難以自持……

我從未知道,原來,愛情是可以讓身體飄飄欲仙的。

從那天開始,我很少回自己的家了,除非是回去拿些必要的東西,母親與丁朝陽做過一次長談之後,再也沒有打電話追我回去。

丁朝陽是個讓人心下踏實的男子,身材挺拔,相貌周正到讓人聯想起80年代的正派電影小生。

我每天寫字,讀書,看碟,夜晚,和他一起墜入神仙都羨慕的幸福,我有了他家的鑰匙,他不在家時,我曾用那串鑰匙去開那扇鎖著的門,挨把鑰匙試,都是徒勞。

當我讀不進書,寫不下字時,我就會望著那扇門苦思冥想,想它被封鎖的內容,究竟是什麽?

半年多以來,它一直是我的好奇。

我在黑暗中坐累了,不知不覺地迷糊了過去。

天將蒙蒙亮時,我突然被一聲尖叫驚醒,我看見丁朝陽,大汗淋漓地從床上坐起來,兩眼呆滯,昏暗中,我伸手去摸他的額頭,他卻神經質一樣猛地抓起我的手,死命甩開,嚷道:“滾開!離我遠點。”

我楞了一下,就掉下了委屈的眼淚。

丁朝陽好像醒過了神,一邊給我擦淚一邊喃喃對不起,說他剛做了個噩夢。

我坐起來,看著他,追問:“昨晚,你究竟看到了什麽?”

丁朝陽定了定神,沈默了一會,說:“一張臉。”

“是女人的臉?”

“你怎麽知道?”

“我看到了一片裙袂,不過是一張臉,有什麽可怕的?”

“那張臉,太白了,白得不像人的臉。”

“或許是晚歸的女子下錯了電梯,按錯了門鈴。”

“人臉不會那麽白。”他擦了擦頭上的汗。

我抱著他的胳膊,外強中幹地安慰他:“那麽晚回家,或許是個酒醉的女子,有的人喝醉了後臉色會發白。”

“可是,她的唇很紅。”

“唇很紅那是因為她抹了口紅呀。”很快,我就被自己的假設說服了,並殷切地希望丁朝陽也被這假設說服,心神不寧的丁朝陽顯得有些羸弱,我喜歡神智堅強的丁朝陽。

丁朝陽有些無奈地看看我:“好吧,我相信你的假設。”

曙光漸漸染白了窗簾,我們起床,洗刷,做飯,早飯後,丁朝陽換鞋出門前,定定看了我一會:“一個人在家要乖,不要隨便給人開門。”

我說知道了。

丁朝陽走後,我到走廊堿搕F一圈,陽光從走廊的窗子照進來,一片安靜祥好的景象,和往常的早晨沒有任何不同。

去樓下拿早報時,我做無意狀問警衛室的保安:“昨晚,有沒有人酒醉歸來?”

保安是個健壯而有些多嘴的年輕男子,眼神埵釣ヲG意討好的卑微:“當然有啊,住這棟樓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哪個不是應酬纏身?一應酬就喝高的,大有人在,午夜一兩點回來是正常的。”

我哦了一聲,正想再問,保安笑著說:“今天,您是第二位問昨天午夜有沒有人酒醉歸來的人,是不是有喝醉的人按錯您家門鈴了?”

我哦了一聲,說是的。

和保安說了再見,就聽保安在身後問:“請問,你是丁先生的……?”

我回頭瞥了他一眼,心堣w有了不悅,畢竟,我與丁朝陽尚未結婚,對外解釋起來,有些麻煩,就沒打算回答。

保安大約感覺到了我的情緒,訕訕笑了兩聲,說:“早晨,丁先生也來問這個問題了,所以,我……”

我擺了擺手,說知道了,我是丁先生的太太。說完,我就為自己的謊言紅了臉,雖然我們相親相愛,但是,暫無結婚打算,不知為什麽,我總有些不安,總擔心,萬一哪天丁朝陽的前妻突然出現呢?我該是多麽尷尬,而丁朝陽,究竟會選擇善保前情還是厚待後愛呢?

依著他不屈不撓地找了前妻5年的執著,我不敢盲目樂觀。

聽了我的回答,保安的眼神復雜起來,好像無限同情,仿佛,他眼見了一個我所不知的秘密背景。

我厭惡這樣的眼神,多少有些自作聰明的味道。

當年,丁朝陽前妻在陣陣桃花傳聞堨Ⅹ隉A想必,整棟公寓樓曾被前來調查案情的警察搞了個人盡皆知,雞犬不寧吧。

我索性直直盯了他說:“還有什麽事麽?”

被質問使他有些尷尬的慌亂,他搖了搖頭,說沒了。

我更進一步,遇到有些討人嫌的人,我喜歡窮追猛打,讓他煩了,下次見了我,再也不敢招惹:“那麽,我還想問個問題,昨天午夜,有沒有一位白裙女子晚歸?”

他搖頭,表示不記得了。

我讓他再仔細想一下,他搖頭的力氣大了些,說:“晚歸的人很多,我真的記不起來了。”

“可是,仔細甄別每一個進出公寓的人是你們的工作職責。”我不打算輕易放過這個將我揣度了一番的羅嗦男子。我要讓他知道,碰觸別人的隱私是付出代價的,有時,精神代價比物質代價更為沈重。

他像退進了死胡同的一頭動物,終於要無法掩飾內心的不耐,甚至漸漸有了憤怒,假裝要記什麽東西一樣拿起一本記事薄:“對不起,昨晚不是我值班。”

就再也沒擡頭,我心滿意足地走向電梯,我肯定,他再也不敢輕易對我多嘴了。

進了電梯,我看見他有些不懷好意地指了我,與另一保安竊竊私語,我用憤怒的目光射擊他,可惜,我射向他的目光,很快就被緩緩合攏的電梯門切斷了。

晚上,丁朝陽早早回來,他仿佛有心事,站在我身後,一聲不響地看我煎牛排,沒像往常那樣,不時圈上我的腰來吻我,他是個感情與精力都很豐沛的男子,喜歡趁我在廚房忙碌時來求歡,惡作劇一樣一邊愛撫我一邊翻兩下鍋堛熊獢A結果,我們總是要不停地買新盤子,那些菜總是被炒得面目猙獰。

今天,他甚至都沒動我一下,我猜,他還在想著昨夜的門鈴聲,而我,已經確定地相信,是晚歸的人下錯了樓層,發現自己按錯門鈴後羞愧地離去了。

晚飯被我燒得很完美,我倒了兩杯葡萄酒,希望酒能讓他放松一下。

他分兩口喝了一杯酒,自己又倒了一杯。

我說少喝點。

他笑了笑。

我說飯後我們去海邊散步吧。

我們住在海邊,過一條馬路就是大公海岸,晚飯後,我們常常趴在陽臺上,看霞光染紅的海水,一波一波地響著,像鋼琴曲一樣美妙,有一次,丁朝陽突發奇想,半夜堜穈_我,在陽臺上,臨海做愛,滿天都是睡眼蓬松的星星,滿天眨呀眨的,快樂在身體婺v意流竄……然後好多天,我出門時,在電梯堻ㄝI著頭,仿佛整棟樓的人,都偷窺了那夜的身體盛宴。我把這種擔心告訴丁朝陽,他就笑我太善於想像生偽了。

丁朝陽沒接我的茬,飯後,收拾完桌子,我換衣服,換鞋,然後看著他,微笑不語,他無奈,只好換了鞋,和我一起下樓。

我特意挽著他的胳膊,從保安室路過,可惜,那多嘴保安不在,我有些失望。

我們在海邊走了一會,天色漸漸昏黃,我傍著他的肩說:“你不開心?”

他說沒。

“你撒謊,你不開心。”

他看看我,說:“公司堛漕ヾA太多了,應該上春季服裝了,而我,還沒選好春季服裝的樣板。”

我知道,他不開心的原因不是沒選定春節服裝樣板。卻不知該怎樣安慰他,也不想提昨夜的事,有時,安慰一個人的不開心就盡量不要提那個令他不開心的原因,否則,等於是反復提醒強調,非但起不到安慰作用,反而更糟。

一只野貓從礁石後跳出來,喵地尖叫了一聲,擦著丁朝陽的褲管,箭一樣射進了茫茫暮色,丁朝陽的臉色一白,狠狠地沖著空氣踢了一腳,說:“穢氣!”

記得曾有老人講,自來狗是吉利,自來貓是穢氣。在這片海灘上,有成群的流浪貓在退潮的海灘上捉擱淺的小魚小螃蟹什麽的。

看樣子,丁朝陽的心煩,是難以輕易化開了,只好怏怏地挽了他回家。

那晚,我們睡得相安無事,像同床共枕多年的老夫老妻。

夜堙A我醒了一次,想去衛生間,一睜眼,卻見丁朝陽的眼,明晃晃地亮在黑暗中,把我的心,驚了一跳,很快,我就翻了個身,假裝沒看見,我知道,假如讓他發現了我眼堛瘍撌W,他會更焦躁的。

我故意聲音很大地按亮了臺燈,起身去衛生間,回來時,見丁朝陽閉著眼睛,仿佛睡得很香,暀W的表,已指向淩晨三點。

我伸了個懶腰,回床上,繼續睡,我已完全相信,昨夜的門鈴,確實是個誤會。

然後,安靜睡到天亮,悄悄起床做飯,我猜丁朝陽大約是淩晨才蒙朧入睡,不忍打擾他。

飯桌上,丁朝陽果然精神好了很多,我便輕描淡寫說:“我去問過保安了,咱們這棟樓經常有人午夜酒醉歸來,醉眼蒙朧的,下錯樓層按錯門鈴,很正常,何況,你也有應酬到午夜的時候哦。”

丁朝陽笑了笑,很淡定,表示認同我的話。

下午,丁朝陽打回電話,說有外地客戶來,要我不必等他吃飯了,我正在編一個懸疑小說騙稿費花,就草草應了,繼續鍵指如飛,不知不覺中,天就黑下來了,等覺得肚子餓了時,才發現,廚房堻s一片菜葉都沒了,就喝了一杯牛奶,打算早早睡去忘記饑餓,我常常寫字寫得忘記了吃飯,丁朝陽說,幸虧他及時出現,否則,總有一天我會沈浸在自己胡編亂造的故事媥j死。

迷迷糊糊堙A就睡著了。

等我聽到門鈴響時,已是午夜了,我看了一下,床的一側,還是空的,我猜是丁朝陽,每每他喝多了回家,便懶得自己掏鑰匙開門,總要用門鈴把我的夢弄碎,我一打開門,他就會從門縫媕蓿i來,一把把我攥進懷堙A伸手往睡衣媞N,他喜歡一掀開睡衣,就發現我像一條赤條條的魚,滑潤地裹在堶情A把他一天的疲憊都給驅散了,我喜歡他一見著我的身體就像個歡天喜地的孩子,總認為這是愛意的一種表達,於是,夜堙A除了睡衣,我從不穿其他衣服。

我攏了攏蓬亂的頭發,撲向門口。

正要開門時,我還是下意識地想起了前天午夜,於是,去開門的手,就遲緩了下來,我趴在貓眼上,往外看去。

然後,我就死死地咬住了手指。

是的,我看到了一位白衣女子,正望著我,她的目光,仿佛一柄能化任何堅硬於無形的利器,直直地,撲面而來,雖然她的臉上帶著微笑,目光卻是那麽陰冷那麽鋒利。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胸腔媯o出了一聲低低的尖叫。

我坐在冷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不停地安慰自己說,幻覺,幻覺,我從不相信世上有鬼。

可是,我的心,卻仆仆地跳著,似乎要沖破了胸膛的阻擋。

許久又許久,我才緩緩站起來,顫巍巍地膽怯著,向外望去,外面,只有昏黃的樓梯燈在亮著,照著一片空蕩蕩的寂寞。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床上,拼命想,告不告訴丁朝陽?告不告訴他?又不停地問自己:是個幻覺吧?對的,肯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幻覺,我只是做了個夢而已,沒必要讓他煩惱。

我緊緊地抱著膝蓋,蜷縮在床上,緊張地看著黑魅魅的窗外、以及臥室門,一個細微的響聲都會驚得我跳起來。

我終於無法獨自承受這驚恐,給丁朝陽打了個電話,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他幾時回來,他說,已在樓下停車場了。我頓了一下,說你自己用鑰匙開門吧,我懶得下床去。

他說好。

不久,門上就響起了稀媦M啦的鑰匙聲。

待他進了臥室,我幾乎是一頭紮進他懷堙A他摸摸我的頭發:“我的小豌豆怎麽了?”

我說想你。

他托著我的下巴,看了我一會,很是情色地笑著說:“等我。”

衛生間響起了嘩啦嘩啦的水聲,很快,他就回了,燈光打在他堅實而微黑的皮膚上,泛起金屬一樣的光澤。

是的,我的身體媬n蓄滿了驚恐的尖叫,需要一個借口讓它們釋放出來,那晚,我一次次地尖叫,將他鼓舞得像驍勇戰將,在情欲的海媢騁。

其實,那晚,我沒有高潮,所有的尖叫,只是因為恐怖。我不停地要他換姿勢,他喜滋滋說你瘋了。

他不知道,要換動作只是因為我總覺得目光所及之處都會看見那個女子陰冷的目光,正冷冷地射向我,可是,無論我換向哪個方向,那束目光都死死地追著我,令我,無處遁逃……

在丁朝陽的亢奮堙A我終於淚流滿面,我深深地絕望了,為自己掉進了這致命的幻覺而絕望。

雖然我非常肯定,這是極度恐懼之後的幻覺。

丁朝陽卻將我的淚流滿面當成了極度高潮後的反應,我不想敗了他的興,便不解釋,只是,像一只小小的樹懶,緊緊貼在他身上,不讓他看到我滿眼的驚恐。

他什麽都不知道。


丁朝陽上班後,我決定在公寓樓堿d尋痕跡。

我沒乘電梯,而是沿著樓梯,一層一層地上到了38樓。每到一層,我都會在走廊娷鄐@圈,白天的公寓樓很安靜,偶爾,會從某扇門媔リp孩的啼哭聲以及老人的咳嗽聲,當然,也會有麻將的嘩啦聲。

曾有一位出門的老人對神色猶疑的我產生了懷疑,我知道無法解釋清楚也更無法取得她的信任,因為我不想告訴她我住在21樓。

我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走遍了38層樓,沒有遇到任何一位貌似那位女子的人,黃昏時,我精疲力竭地站在一樓,一擡眼,便又看到了那個多嘴的保安,見我看見了他,他慌忙收起目光,假裝翻看來客登記薄。

我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敲了敲窗子,說:“打擾一下,問你件事。”

他有些局促地看著我,仿佛,不知我又會出什麽難題使他尷尬,但,還是保持了禮貌的微笑。

我說:“昨天午夜,有沒有一位穿白裙的女子進公寓?”

他搖了搖頭。

“那麽這棟公寓埵釣S有住著這樣一位女子?”我描述了一下那女子的模樣,身材清瘦如紙,面白,眼睛細長而陰冷,喜歡抿著唇,發長及腰……

他好像很用心地回想了一會,有些歉意地對我搖了搖頭。

極度的疲憊和內心的惶恐使我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我有些失控地沖他大喊:“你怎麽可以這樣?竟然不清楚公寓堥s竟住了些什麽人?對半夜進公寓的人怎麽會這樣疏忽大意,那麽,業主的安全怎麽能得到保障?”

他有點憤怒,但竭力克制住了:“對不起,丁太太,昨晚不是我的夜班。”說著,他回頭敲了敲後面的一扇窗子,說:“餵,別睡了,起來回答一下丁太太的問題。”

他在語氣堙A故意過分強調了丁太太三個字,好像在影射我根本就是冒充的丁太太,因為整棟公寓的人都知道丁太太在5年前失蹤了。

我羞憤交加,恨不能暴踢他一頓,就死死地看著他,努力地努力地咬了唇,克制正在快速膨脹的憤怒。

很快,一個睡眼惺忪的人從保安室後面的休息間走出來,揉著眼不耐問:“什麽事?”

多嘴保安指了指我:“丁太太想問你,昨天午夜有沒有一位白裙女子進公寓?”

保安哦了一聲,看著他一副夢遊的恍惚嘴臉,知道也問不出什麽,一轉身,我恨恨向電梯走去。

他非常肯定的聲音響在身後:“沒有。”

我的心,就跌了一交。

我決定弄清楚這件事,不是我不肯相信世間有鬼一說,而是,我怕是信了之後,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據說,女人的直覺是最準確的,首先,我不能再騙自己了,那個午夜按門鈴的女子,絕非幻覺。

現在,我首要做的,是查清公寓埵釣S有住著這樣一位女子,查清以後,再做詳細斟酌。

我不能指望保安能幫得了我,否則,依著那保安的多嘴,事情還沒查清,就盡人皆知了。我首先要給自己一個身份,使自己深入公寓的每一家都不會引起懷疑。

我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丁朝陽,隱約間,我覺得,午夜門鈴,與他有著很大的關系。否則,以著他的冷靜沈著,怎會那麽驚慌失措?

晚上,我看著他,輕描淡寫說:“我想找分工。”

他放下看了一半的晚報,說:“算了吧,現在就業形式太嚴峻了,錢不夠花有我呢。”

“我不是為了錢而做工,稿費夠花了,我只是想接觸一下社會,我總窩在家堙A寫出來的作品會與社會脫節的。”

“哦?”他看著我,仿佛我的理由不夠充分。

我撒嬌:“我是認真的,我和朋友聚會,他們都說我在真空無菌的封閉空間嵒x得太久了,出來接受一下殘酷現實的蹂躪會讓我寫出更有力度的作品。”

“那,你去我公司做事吧,免得四處求職碰壁。說著,把我抱過去,放在腿上,認真說: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我也放心。”

我嬉笑著,掙脫了出來:“還是免了吧,在你羽翼的籠罩下,哪有機會接觸到生活的殘酷?”

他想了一下,就應了。



一周後,我成保險代理。

丁朝陽聽說後,幾乎大發雷霆,把我的保險代理證扔在地上,恨恨說:“你真是不知兇險啊,你知道嗎?做保險業務員什麽爛人都能遇上的。”

我小心翼翼辯解:“我知道的,可這樣才能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嘛。”

他氣咻咻看著我,什麽都沒說。

那晚,他睡在床的一端,賭氣不搭理我,我抱著一只趴趴熊替代他的胳膊,以往的夜堙A我總是摟著他一只胳膊入睡。

過了一會,他猛地從我懷堜漭X趴趴熊,扔到地板上,氣呼呼地把胳膊塞進我懷堙A我就笑了,伏在他胳膊上忽閃長長的睫毛,每當他生氣了,我就把睫毛貼在他皮膚上忽閃,他先是拼命忍著的笑,到最後總是潰不成軍。

這次,亦是,他繃得緊緊的臉,一下子散開了,把我抱到胸口,嘆著氣說:“我是心疼你。”

我說知道,他使勁抱了我一下,閉著眼,軟軟地吻我……

門鈴清脆地響了。

我們瞠目結舌地望著彼此,呆如泥塑。

我慢慢從丁朝陽身上滑下,他騰地坐起來,我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不讓他去門口。

他看著我,表情有些淒涼。

我幾乎用哀求的聲音說不要去。

他怔怔地望著椈嚏A沒點頭也沒搖頭。

夜很靜,清脆的門鈴聲,一遍遍響起……

我的心,從極度的惶恐漸向鎮定,想了想,就說:“你不在家時,她也來過。”

丁朝陽張大了眼:“白天麽?”

“不是,就是你出去喝酒的那個晚上。”

他哦了一聲,眼埵陬J躁有驚恐:“她的樣子,太嚇人了。”

“嗯,像鬼。”

他一下子攥住了我的手,攥得我生疼,我坐起來,與他並肩:“不過,我不相信有鬼的。”

他看著我,一句話不說,眼睛閃呀閃的。

“我們去開門!”我心堙A已有了謀劃。他疑惑地看著我,就像看一個孩子在籌備可笑的惡作劇。

“我們先撥110,然後,去開門,不要往貓眼上看,就飛快地拉開門,給她一個猝不及防,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人。”

丁朝陽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才下了決心,說110就先算了吧,我還不信了,我一個大男人能讓一個半夜敲門的女人嚇住?

說著,他起身,從門後拎起棒球棍,悄悄向門口走去,我們貓著腰,收聲斂息,爾後,相互會心對望一眼,猛然拉開了門,突然,丁朝陽猛地掄起棍子向門外砸去,天吶,這是足以致人於死地的一擊,若她是個精神恍惚或是有夢遊癥的女子,這一棒下去,可如何是好?我大叫了一聲:“丁朝陽,不要 !”

可是,已晚了,棒球棍帶著忽忽的風聲,砸了出去……




2010-10-27 07: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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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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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魅妝 第二章

堅實的棒球棍,穿越了我的阻攔,砸向了門外的昏暗,我捂上眼睛,不忍目睹。

這個瞬間,因恐懼著無法預知的後果而變得無限漫長。

那聲咣當巨響,遲遲響起,殷紅的血染紅了臆想中的那襲飄飄白裙。我屏住呼吸,將指縫一點點挪大,唯恐一張眼,就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越閃越大的指縫堙A我只看到了一片昏黃的空闊,還有,那根失魂落魄的棒球棍,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除了昏黃的樓梯燈,一無所有。

我看丁朝陽,他亦是滿臉的驚詫,看看門外,又看看我,仿佛在求證自己是不是夢遊。

他似乎心有余悸:“我確實聽到了門鈴響。”

我用力點頭:“我也聽到了。”

我們望著彼此,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麽好。

我撿起棒球棍,說:“幸好沒什麽人,不然,這一棍下去,會出人命的。”

丁朝陽笑了一下,表情凜冽:“不可能的……”

我怔怔看他:“以後,莫這樣魯莽了,萬一出了人命,就太恐怖了。”

丁朝陽攬過我,關上門,走了兩步,又折回去,拉了兩把,見門確實是關好了,才放心往臥室走,說:“她的樣子,太像靈異電影堛滌迨F。”

我瞪大眼睛,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立了起來。

我不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對鬼鬼怪怪的事,既不否定也不虔誠。

回到床上,我們相對無語,四周一片安靜,我們的心堳o波濤洶湧,仿佛,在這靜謐堙A潛藏著無數的小獸,在我們所不能見的角落堙A眨著綠幽幽的眼。

我推了丁朝陽一下,他看著我,用鼻子嗯了一聲,說:“莫要怕。”

我很怕,但不想讓他看出來,以增加不安氣氛。他的眼神,像跳動著的微弱火苗,在黑漆漆的空氣中閃爍遊動。

“或許,我們這棟公寓堙A住著一個神經有些失常的女子。”

或許是吧……他也說。我把頭抵在他胸前:“睡吧,天亮了就好了,你要打理公司,而我,要去見工。”

他手上用了些力,疲憊地合上了眼睛……

早晨,他打著哈欠起床,臉色蒼白,看得出,他沒睡好,我也是,似睡非睡到天亮,整個人都顯得沒精打采,吃早飯時,我說:“報警吧。”

丁朝陽放下奶杯,認真地看了我一會,無奈地笑著說:“小豌豆,我喜歡你的天真。”

在平時,我喜歡他滿嘴傻丫頭笨妞妞地胡亂叫我,但,我不喜歡在這樣的時候,他否認我具有成年人思維:怎麽是天真呢?我們的生活受到了威脅。

“你怎麽報警?說經常有人在午夜按咱家門鈴?”

“難道不可以麽?有人用這樣的方式擾亂了我們的幸福生活。”

“小豌豆,警察叔叔是很忙的,沒時間處理你這類撿到一分錢的事故。他往我碗塈角F一片火腿:早兩年,這棟公寓曾發生過幾起入室盜竊案,報案了,立案了,最後的結局還是不了了之,我們去報案,最多是給警察添一筆事故紀錄而已。”

丁朝陽所說,並非危言聳聽,我曾親眼目睹被扭送到派出所的小偷不久後又在街上眨著賊眼伺機做案。若我去報案說,近來總有貌似鬼魂的女子在午夜,來按完門鈴啥也不做就閃人,警察一定當我是靈異電影看多了,把我當精神分裂癥患者對待也是說不準的事。

丁朝陽走後,我坐在鏡子前,才發現,下巴愈發尖了些,遂在心媢臚F口氣,心有惶恐,夜堙A便睡不踏實,皮膚馬上就給顏色看,它們蒼白而幹燥。

化好妝,有些恍惚地出了門,路過保安室時,就聽有人喊:“丁太太。”

我下意識地停了一下,就見那個多嘴保安端著一臉殷勤的笑迎上來:“丁太太,昨晚……”

我的心一緊,莫非,昨晚他看見過什麽?

就用期許的目光看了他,說:“是的,昨晚怎麽了?”

他有點局促:“住您家樓下的業主反應,昨晚午夜,您家好像有什麽事發生?”

我那顆擎了希望的心,就塌了下去,我所關心的,是他所不知的,他想了解的,是我苦惱的。我想知道的一切,尚在猜測中,不想搞得滿城風雨,更不想讓人知道我和丁朝陽已被午夜的門鈴聲搞得幾近崩潰,就輕描淡寫說:“昨晚,我們睡得很好。”

“哦。”他失望地吶吶著,自言自語道:“這就奇怪了。”

我的好奇,又被他釣了起來,便往前追了一步說:“是不是公寓埵酗麽奇怪的事發生?”

說真的,我希望保安對我說,昨夜,很多業主家的門鈴都被按過了,很多業主都看到了一個面色煞白的長發白衣女子,因為苦難是需要夥伴的,如果大家都在遭受這這樣的惶恐,我倒不怕了,因為,我不想和丁朝陽孤單作戰,我們想要很多很多的夥伴共同面對這惶恐。

“您樓下的業主說,午夜時,聽到了一聲巨響,好像是什麽砸在了樓板上,我已問過您鄰居,他們都睡得很沈,而且您也睡得很好,我就奇怪了,這聲巨響是從哪堥茠滿H”他仿佛洞穿了我的心思,竭力將懦弱的目光伸直了,盯向我,仿佛要盯得我防線崩潰,又仿佛在說:你就承認吧,昨晚的那聲巨響是你們搞出來的。

我抿著嘴巴,面色平靜:“是很奇怪。”

他收起眼堛瑣鷵窗A笑了笑:“是哦,真奇怪,現在的人越來越不講究社會公德了,住公寓樓麽,鄰堣孜●N要相互體恤,昨晚的那一聲巨響,您樓下的業主差點被驚得心臟病復發,幸虧及時找到了常備藥。”

我有點不好意思,想這保安多嘴,不過是善意的提醒,午夜堙A冷丁一聲巨響,不是所有人的心臟都能承受得住的,就向他笑著說我上班要遲到了。他擺了擺手,我又問了一句:“請問,你對公寓堛漕C一家每一戶都很了解,是麽?”

他說當然,用一臉的誌在必得表情向我表示他是個克盡職守的好保安。

昨晚的那聲巨響,或許是個精神失常的人弄的。我用這種方式,不動聲色地向他打聽公寓埵釣S有住著精神失常的人。

他做冥想狀,然後,向我攤了攤手:“不可能,我在這堸竣F8年了,從不知哪位業主家有精神失常的人。”

我垂頭喪氣地出了公寓,外面的陽光,有些虛弱無力,像我的心思。

午夜門鈴響得沒任何規律可循,常常是我們做了種種籌備,打算捉她現形,它卻寂寞地啞掉了。待我們的警戒剛要松懈下來,它卻,像不期而至的爆炸,在午夜堿腋T了。

我們精疲力竭。

我和丁朝陽商量是否把公寓賣掉,搬家,丁朝陽楞了一下,飛快說:“不賣。”

我一聲不響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幽幽問:“為什麽不賣?”

他有些氣短地看著我,好像一時無法解釋清不賣房搬家的理由。我忽然感傷,想起了一個小說細節,有個癡情的女孩子,被男友拋棄後,在她完全有能力買套好房子時卻一直住在原來的破房子堙A每逢有人問為什麽,她會幽幽說,怕折回頭來找她的男友找不到她。所以,她要一直等在原地。

或許,丁朝陽亦是如此,雖然是嘴上不說,心堙A卻一直在等失蹤的前妻迷途知返,溫情如他,不想讓風塵仆仆歸來的前妻吃冰冷的閉門羹。

我翻身,給他一個沈默感傷的背。

黑暗中,他嘆了幾口氣,幾次,欲言又止,末了,他的手,試探著撫在我腰上,並在我耳邊輕輕地吹氣,我一動不動拒絕他的溫情,他不屈不撓,輕吻著我的後背,喚我。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滿臉桃花地投降,由僵硬化做一塊柔軟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得粘到他身上……

他沈沈地睡去了,我想,他一定認為他已用身體的激情,成功地讓我放棄了關於為什麽不賣房子的追問。

而那個追問,還完好地停滯在我心堙C他總以為我是個柔軟而心思簡單的女子,是的,很多人都這樣以為,但是,他們都忘記了我是個靠碼懸疑小說謀生的女子,沒有慎密冷靜的心思,哪能編得出險象叢生、環環相扣的小說?

我拖著長長的睡衣,離開了臥室。

在那扇一直鎖著的門前,我站了一會,門把手冷得很荒涼,我猶疑著,伏上去聽了一會,只聽到了沈默的寂靜。

一年了,我對它的好奇,有增無減,我所謂平靜,所謂若無其事,不過是理智成功地鎮壓了蠢蠢欲動的好奇而已。因為,有人說,真相是會殺人的。

即使這份真相不足以殺人,想必也是傷心,對丁朝陽對我,皆是如此。在這世上,不會有美好被刻意掩藏。

這扇緊閉而沈默的門,令我,在午夜堙A心意沈沈。

突然,肩上一沈,我驚了一下,低低的一聲尖叫剛出口,就被人捂住了。然後,客廳的燈就亮了,是丁朝陽。

他看我,有些內疚地說:“你一直很好奇,是麽?”

我不想否認,便點了點頭,他松開手,彎腰,抱起我回床上:“其實,我知道你好奇。”

我看著他,等下文,順手打開了一盞壁燈,我想看清他的表情,向我陳述這間緊鎖了良久的房子的表情。

“是她穿過的衣服以及用過的東西,我怕你看了會心堣ㄤ峈A,索性全鎖在那房間堣F。”

“你為什麽沒扔?”我咄咄逼了他的眼。

他訥訥無語,長長地喚了聲小豌豆,我的小豌豆,我要怎麽才能說清楚?我要怎麽說才能不使你不高興?

“別說了,我懂。”我捂上他的嘴,是的,還需要說麽?妻子失蹤多年,丈夫癡情不改,保留了她用過穿過的一切,因為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那時,他會打開這扇門,讓歷歷的舊物,替他言說一腔不變的真情。

我低著頭,淚水慢慢滑下來,他伸手來抱,我躲了,他說:“明天,我就把這間房收拾出來。”

他的聲音那麽輕,就像一個貧窮的祖母在用永遠不會出現的糖果哄小孩子不哭。在愛情上,所有逼出來的表白和姿態,都是徒勞,我玩不慣這樣掩耳盜鈴的遊戲,所以,我只是默默地流淚,然後說算了,沒什麽的。

他舒了口氣,在心底堙C我聽見了,我忽然感覺孤單,恍如置身無邊荒原。


保險公司對我們這批新上崗的保險代理員進行了半個月的崗前培訓,所謂培訓不過就是灌輸一套與陌生人搭訕以及讓陌生人付出信任的技巧,所謂保險代理員,也就民間鄙夷的保險業務員,靠兩片嘴唇和勤勞的雙腿以及鎮壓個人尊嚴換取業績,以業績謀生存。

半個月後,我成了一名合格的持證保險代理員,站在公寓樓下,一層層的窗子數上去,微微地,就笑了,我的計劃,已邁出了小小的一步,以保險代理員的身份拜訪公寓堛漕C一戶業主,從中,找到我想要找的那張面孔。

保險代理員不需要坐班,正合我意。

上崗第一天,我沒去開發客戶,而是,去找了一位鎖匠,他正在蕭瑟的秋風中歡天喜地地剝一只剛出爐的烤地瓜,他沿著我的腳向上望來:“小姐,你開什麽鎖?”

我說門鎖。

他看了看地瓜又看看我:“急嗎?”

“不急。”是的,我沒必要著急,丁朝陽從不中途回家,也就是說,我有整整一天的時間對付那把鎖。

他三口兩吃吃完地瓜,抹了一把嘴,拎起一個工具箱說走吧。

街邊的菊花開得絢爛,秋風堙A有股醉人的菊花香,想著即將被打開的那扇門,我滿心興奮。

鎖匠像一把沈默的鎖,跟在我的身後,腳步很輕,陽光把他的影子投到我腳邊,我往一邊閃了閃,據說,被人踩了影子是不吉利的。

進公寓後,鎖匠被保安攔住了,問他來做什麽,鎖匠看我,我看了保安一眼,說:“我家水管壞了,我請的工人。”

保安好像是新來的,態度非常認真,他盯了我,說:“您是?”

我說了樓層,他依舊將信將疑:“水管壞了是可以找物業維修的。”

我用嘴角笑了一下,眼神冷峻:“我喜歡從外面請人,不可以麽?”

他啞然。

電梯來了,我快步沖進去,按著電梯門,招呼鎖匠說:“師傅,快點。”

鎖匠猶疑了一小會,還是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後,他謹慎地審視了我幾眼,突然說:“我不是修水管的。”

“知道,如果我說是請你來開鎖的,他們會又是電話又是核實地折騰半天,你知道的,管理嚴格的公寓樓不允許隨便從外面帶鎖匠上門,如果需要開鎖,也要由物業找指定的、有正規營業執照的鎖匠。”我不動生色,知道這番陳述必會打消他所有疑慮,並會讓他與我一道,對保安同仇敵愾地保持了秘密,因為,他只是個在街邊擺攤的鎖匠,是沒有營業執照的黑戶,受盡了同行的擠對與此類不公正待遇。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找過鎖匠。

果然,我的話,讓他心懷感激地沈默了。

我正為賣弄口才得逞而得意著呢,他又道:“不過,你怎麽證明我開的鎖是你家的?”

顯然,他懷疑我的身份,甚至懷疑我是個溫文爾雅的女賊,在利用他的技術實行入室盜竊。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警惕,而且,應當說他是個非常有職業道德的鎖匠。就笑著說:“你放心,我請你開的,不是大門。”

他沒再說什麽,擰著眉頭看電梯顯示板。


我打開大門,回頭對他說:“這下,你放心了吧?”

他憨厚地笑了一下,好像為自己剛才多疑而不好意思。我指了指堶悸漕漁高龤G“我一個夏天沒用這個房間了,今天早晨想進去找冬天的衣服,卻怎麽都找不到鑰匙了,所以,麻煩你幫我打開,然後,再幫我配一把鑰匙。”

他爽快地說好說,手腳利落得好像在為剛才對我狹隘的猜測而贖罪。

我一聲不響地看他在那把鎖上忙碌,十分鐘後,在空氣中響起了一聲輕微的哢嗒聲,我的心,就迫不及待了起來,邊找錢付他邊問,幾時能配好鑰匙。

鎖匠說下午。

送他出門時,和他確定了下午取鑰匙的時間,然後,就迫不及待關上門,又從堶悼[了暗鎖,就朝那扇終於洞開的門撲去。

堶悸漲a板上,落滿了細細的灰塵,陽光遍地,看樣子,丁朝陽也好久沒有進來過了。

一張蒙了白色布單的大床,一張梳妝臺,還有一個占據了整整一面椌漱j壁櫥,空氣埵釭捅~置了許久的灰塵味,隨著我的走動,灰塵在陽光中輕盈起舞,我捏著鼻子,掀開了蒙在床上的布單,淺粉色的被子上窩著一件玫瑰紅的綢緞睡衣,看上去,像是主人並未長久離開,不過是去廚房取杯飲料或去衛生間小解了,片刻就會回來。

我提起睡衣,對著陽光看了一會,猜它的主人應當是位窈窕的女子,發了一會呆,又按原樣放了回去,棓靰禳A與外面的暀@樣,有不少掛照片的痕跡。

床頭櫃與梳妝臺的抽屜,堶悼u有些零碎的女人用品,我非常想知道她的樣子,翻遍了所有抽屜也沒找到一張照片。

拉開壁櫥的門時,一股奇異的香,撲面而來,這是一個寬敞的步入式壁櫥,占地足有四五個平方,與十多個平方的房間相比,它寬敞得有些誇張,分門別類地掛著整齊的冬裝和夏裝,它們質地優良,做工考究,優雅而妖嬈,仿佛恭候著主人隨時歸來。

壁櫥地板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幹花香包,撲面而來的異香,就是來自它們。

是的,丁朝陽沒撒謊,這娷窱菄滿A只是一些遺物,再無其他,我甚至都找不到任何東西去考證他們曾經的感情狀態。

我在堆滿了幹花的壁櫥塈中U,拿起一個幹花袋,用力嗅了嗅,眼淚就掉下來了,是的,我確定,丁朝陽至少每年一次更換壁櫥堛熒F花,否則,它們不會香得這樣濃郁,這足以說明,丁朝陽心堙A是一直沒放下她的,甚至,他是那麽熱烈地期待著她的歸來,唯恐時光和蟲子們會弄壞了她所鐘愛的衣飾們而年年添置幹花香包。

他像妥善保存了對她的愛一樣妥善地保管著與她有關的一切。

忽然,在幹花包的一側,露出了一疊印滿了文字的紙,我飛快擦趕淚,抽出它們。

這一看,心就騰地被驚飛了。

每一張紙的內容都一樣,是尋人啟示,驚飛我心的,是下面的照片,盡管有些模糊,但,那眉那眼,絕對熟稔。

是的,我見過她,在午夜堙A她站在昏黃的樓梯燈下,直直地望了我。

我大大地張著嘴巴,任憑灰塵湧進嘴堙A一股冰冷,沿著手指,快速蔓延全身,我幾乎是大叫一聲,跳起來,跑到客廳堙A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用了足足半個小時,讓自己恢復平靜。

是的,她還活著,並且,她回來了。

可,為什麽她沒有直接回家呢?難道是無顏面對丁朝陽?我相信,丁朝陽肯定認出了她,可,為什麽當他從貓眼看見她後,會驚懼到面色蒼白?依著他對她的癡情期待,他應熱淚盈眶才是。

我拿著電吹風,把地板上的灰塵吹勻,將我留下的腳印,一點點撫平,而我心中的疑竇,卻如旺火猛炙下的沸水。

我曾天真地以為,打開這扇門,那些糾結了許久的困惑就會迎刃而解,事實卻是,打開這扇門,更多的疑竇,撲面而來,讓我措手不及地更加困惑了。

下午,我心事重重地去鎖匠處取鑰匙,回公寓時,遇到了早晨的保安,他很留意地看了我兩眼,轉身,向堶悸漸薿妨Л罹B了兩句什麽,很快,那位多嘴的保安就探出頭,望著我笑了一下,說:“丁太太,水管修好了麽?”

我嗯了一聲,不想多說什麽,我不喜歡私生活被過分關註,哪怕是以善意的姿態。

他追出來,有些小心地說:“丁太太,盡量不要從街上叫陌生人回家,這樣很危險的,以前有過先例。”

我哦了一聲,看著他,表示我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他吞吞吐吐說:“以前發生過這樣的事,讓陌生人到家堙A結果,發生了人身侵害案。”

“呵,有那麽可怕麽?”我感覺,他所陳述的舊事,似乎與我能牽上些關聯。

“是的,或許,丁先生曾告訴過你。”

“是麽,是哪件事?”我的心,繃緊了一下。

“就是以前的丁太太,曾因叫外賣而遭到了人身侵犯的事……”

“呵,他沒告訴我,後來呢?”我看著他。

“從那以後,丁太太就得了抑郁癥,再然後就失蹤了。”他無限惋惜,又覺得在我面前使用這個表情有些不當,就歉意地笑了笑:“其實這件事並沒影響到她和丁先生的感情,只是她太脆弱了。”

我不想再聽下去了,愛情是自私的,沒有哪個女子願意聽別人說自己所愛男子對前妻是怎樣的一往情深。

整個下午,我滿腦袋飛花,全是關於丁朝陽前妻的事。

難道,她真的回來了麽?

如果是,我該怎麽辦才好?

夜堙A丁朝陽求歡時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就捧了我的臉問:“小豌豆,你的小腦袋又在想什麽?”

我怔怔看著他,說:“如果她回來,你怎麽辦?”

一下子,他就僵了,像風幹的魚。端詳我良久,才問:“為什麽突然這樣問?”

我笑笑:“突然想知道,如果她回來,你會怎樣處理你和我的感情?”

他翻身坐起來,背對著我:“只是你的假設,這樣的事,不會發生。”

“我有種直覺,總覺得她就在周圍徘徊,不知哪天,她就會站在我們面前,說我回來了。”

丁朝陽粗魯地打斷了我的假設:“好了好了,不要胡思亂想了,要回來,她早就回來了,哪會等到現在。”說著,就起身出了臥室,秋天的月光涼涼地撒在臥室堙C

我只想讓丁朝陽說真話,或許,丁朝陽知道她已回來了,也知道她身居何處,只因無法對我開口解釋而瞞了我,而她之所以隱忍地藏而不現,應是有些苦衷的吧,畢竟,是她離家出走在先,而丁朝陽亦已通過法律手段解除了他們之間的婚姻關系,她唯一能做的抗爭,就是在午夜堳鷌T門鈴,把我和丁朝陽的幸福驚成一地的支離破碎。

歌堸菄滿孕u要你過得比我好,’不過是矯情謊言而已,愛情是自私的,沒有人不想成為別人記憶堸艉@的好,每一個失意於情場的人都希望自己是他想起來就揮之不去的疼。

因為,只有疼,才是真心愛過的後遺癥。

每個女人都想成為所愛男人的愛情後遺癥,哪怕愛已走到盡頭。

這樣想著,心就疼了起來,無邊無垠的疼。披上睡衣,去了客廳,丁朝陽把一顆煙抽得面目猙獰,我從背後,環了他的頸:“我很怕突然有一天會失去你的愛。”

他側了側頭,用臉磨挲我的臉:“不會的,我保證不會。”

我伏在他頸窩出,嚶嚶地哭了,他不知道我的心有多亂有多惶恐。

他掐了煙,抱我,橫在懷媟x著,細細地端詳,月亮悠閑地坐在高高的天上,冷靜地看著我們。他圈著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串,猛地拉開窗簾,對著萬家燈火說:“沒有人比我們更幸福。”

可是,當我們走到書房窗口時,我卻突然地難受,以前,這樣的姿勢這樣的細節這樣的話,他有沒有給過他的前妻?

丁朝陽覺察到了我的走神,輕緩地將我的腳放在地板上,伏在耳邊溫情的呢喃我的名字,我卻憮然地淚流滿面,丁朝陽呆呆地看著我的臉,眼堙A漸漸有了晶瑩的淚。

盡管他飛快別過臉去,我還是看見了憂傷,從他臉上,緩慢墜下。

我抱著他,不想離開他半寸,哪怕天地即將淪陷,我也要,淪陷在他懷堙A哪怕死亡也要,身心相連。

我終於明白,那些猜測與追問,丁朝陽不會給我答案,我亦不忍用疑惑去刨開他心上的舊傷。

我決定自己動手去剝開一個個疑團,哪怕終將把自己剝得淚流滿面。

我堅信她回來了,就住在這棟公寓樓上。

我以保險代理員的身份,從頂樓開始,一家家拜訪,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事情比想像得要困難得多,首先,人與人之間越來越匱乏信任,提防與猜疑是人們送給我的見面禮,我不得不放下養尊處優的驕傲,一遍遍溫柔解釋來意,甚至,不得不搬出21樓丁太太的身份才能敲開那一扇扇滿是戒備的門。

然後,我坐在別人的客廳堙A頂著不耐的目光,介紹我的產品。

第一天,我拜訪了十五戶人家,十四位主人用婉轉的矜持回絕了我,唯一一位熱情的,是位中年男子,他對我介紹的產品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親自現煮了咖啡,要和我仔細研究某個險種的條款。

端過咖啡後,他坐到我身邊,我往旁邊挪了一下,他又挨過來,作出埋頭看保險條款的樣子,目光卻越過了我的小衫領口。

他猥瑣的目光,似乎生出了無數雙手,在我的身上肆意撫摸,我心生恨恨,壓著滿腔的憤怒強顏歡笑說:“先生,時間不早了,我改天再來拜訪。”

他說好啊的時候,目光死死粘在我胸脯上,我恨不能掄起手包砸瞎他的眼。

我逃也似地奔向門口,他卻趁開門之機,在我胸上捏了一把。

見我怒目而視,他卻假做關切地看看我:“是不是我開門時不小心碰著你的手了?”說著,就來拉我的手,我終於忍無可忍,指了他的鼻子厲聲說:“碰你媽個頭,臭流氓。”

他好像莫名其妙被屈辱了的良人一樣,無辜地眨著眼睛,慢條斯理說:“小姐,只是門碰了你的手一下而已,我不是故意的。”

與這等貨色講理,只能是自找齷齪,我狠狠剜了他兩眼,轉身走了。

除了屈辱和憤怒,我一無所獲,連燒晚飯的力氣都沒了,窩在沙發媯奶B朝陽回來接我出去吃飯。

晚上,丁朝陽帶我去吃韓國石鍋飯,見我連飯菜都懶的嚼了,就心疼地說:“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家閉門造車寫小說吧,實在寫不出來了,還有我。”

我瞥了他一個眼白,他忙笑:“得了,我不該偽裝強大辱沒你,成了吧?”

我笑。心堙A卻在想,他的前妻,若不是在家做全職太太,也就不會遭到那場飛來橫禍了,沒有那場橫禍,她也不會得抑郁癥吧?女人,一旦在經濟上不能獨立,便會自覺地把自己歸屬為男人的附屬品,一旦遭到性侵犯,就會自責不已,好像自己是個沒有盡到職責的貞操守門員,而且,稍微狹隘些的男人,也容易這樣認為。

我不想那樣。

回家後,丁朝陽在浴缸堜韙F好多玫瑰花瓣,讓我躺進去,說要給我做按摩放松一下,我閉著眼,腦子堳o在盤算,今晚,她會不會來按門鈴?

我微微張開眼睛,打量這個在溫柔鄉堨神貫註的男人,那一刻,我多想變成一只小小的蟲,鉆進他心堙A看清堶惆s竟藏了什麽秘密。

如我所想,午夜時分,門鈴響了,丁朝陽一個冷丁就坐了起來,我抱著他的胳膊,其實,我的心堙A沒有太多懼怕,因為我越來越相信,他的前妻還活著,午夜按門鈴是她不甘放任我們的幸福繼續下去。

但是,我還是假做害怕的樣子,把頭伏在丁朝陽胸口,因為,我想知道,他的驚慌是不是偽裝出來的,假如他明知午夜門鈴響是前妻故意搗亂,而他,既不想開門面對,又不想讓我對門外的人過多究竟底細的話,就會裝出驚恐的樣子,讓我相信,門外的,真的是午夜遊魂。

偽裝出來的恐懼不會加劇心跳,我伏在他胸前,只是想聽他的心跳有沒有加速。

他的心跳得像群小鹿沒頭沒腦亂撞,有濕濕的汗水,浸潤了我的臉,我漸漸莫名。他的恐懼,千真萬確是從心底生出來的。

我套衣服,丁朝陽拉住我:“你要做什麽?”

我按亮燈,拿過他的襯衣,替他張開袖子:“穿上,我要請她進來坐坐。”

“小豌豆,你瘋了?”說著,他猛然跳起來,按滅了頂燈。

我笑:“只有你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

見我要往外走,丁朝陽死死抱住我的腰,不肯讓我去,我只好說:“我不開門,我去看看她今天穿了什麽衣服。”

丁朝陽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說:不許開門。

我做了個發誓的手勢,他才信了。

門鈴又響了一遍,我趴在貓眼上往外看,這一眼,我的魂魄幾乎要飛了出去,這一次,她從頭到腳都是黑色,長長的裙子罩過了腳面,臉依然是那麽白,我往外看時,她正對著貓眼,伸出了指甲猩紅的手。

丁朝陽感覺到了我身體的顫抖,拼命往回拉我,我死死把在門上,我到底要看看,她是何方神聖。

她的指甲在貓眼上叩了兩下,就輕輕的狂笑著,轉過身去了,她黑色的長裙一寸一寸地跳出了我的視線………

我幾乎癱軟在丁朝陽懷堙A丁朝陽內心真實的恐慌以及她飄然而去的腳步,使我再也無法相信,她只是一個心有積怨的活人。

接下來的日子,我竭力鎮定,依然是挨家挨戶地拜訪,依然會遇到寂寞的老人、滿眼都是想入非非的形形色色男人,甚至,我執著的按門鈴還曾驚碎了一對茍且男女,當一個男人強做鎮定地開門後卻發現門外站的是陌生的我時,便從驚魂未定轉為勃然大怒,他咬牙切齒地看著我,恨不能抓在手堙A撕成碎片。

我訥訥說先生,很冒昧打擾了您,我是保險代理……

話音未落,他就指了我的鼻子,破口大罵,罵的內容與體面的樣子截然相反,我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竟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為自己辯解,只會連連說對不起,這時,門縫媗S出半張妖媚卻忐忑的臉,我便啞然地笑了,款款說:“先生,我是來拜訪您太太的,那麽,我改天再來。”

他罵到一半的話,就僵住了,楞楞地看著我,喃喃著,就軟了下去,眼堛獐垂蒻蜈@化地換成了討好。

我笑微微地看著他:“我想和您太太談一下給您買健康保險的事。”

他恍然般地哦了幾聲,飛快地眨了幾下眼,我莞爾:“要不,您把這份單簽了?這樣,我就不必拜訪您太太了。”

男人連連說好的好的。

就這樣,在公寓的36樓走廊堙A我做成了第一單業務,一個看似儒雅卻穿了一只襪子的男人,用簽一份普通郵件的態度,簽下了自己的健康保險,他甚至都不明白這份保險的受益條例。

我承認,這筆業務簽得有些卑鄙,但,希望他因這件事而明白,任何無故傷害他人的行徑,都會受到懲罰,精神的或物質的。

比如這份業已完成的保單。

我用了一周的時間,掃完了30樓以上的住戶,簽下了三份單,而我真實想要的,卻一無所獲,遇到善談的人,我曾循循誘導地聊起幾年前的那宗失蹤案,有些人壓根就不記得了,有記得的,也很淺了,只記得樓上有位女子失蹤,尋人啟示曾在電梯媔K了些許日子。

至於後來,沒有人知道。這是個人與人之間以不探究隱私為美德而將冷漠演繹得無以復加的時代。

一無所獲讓我心下茫然,像一片水面的落葉,在風堭衕鄐ㄓw。

丁朝陽要去廣州開春季服裝訂貨會,因不放心我一人在家而極力慫恿我跟他去廣州,我不肯,說像以前一樣,他出差,我回家陪媽媽。

他也就沒再勉強。

去機場送他時,他一再叮囑晚上莫要一個人在家睡,我就笑: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獨自一人在家睡。

他愛憐地拍了拍我的臉,說:“小豌豆,我最愛你。”

我心下一酸,環著他的腰使勁往他懷嵑飽G“我也是。”

他小聲說:“傻丫頭,有人在看我們呢。”

“不怕,讓他們看去,不就是你愛我我愛你嘛。”我撒嬌。心堙A卻在酸酸地想,為什麽他不肯告訴我午夜門外的女子貌似他前妻呢?即使是她是真的鬼魂,也沒必要怕的,又不曾傷害過她,為甚要怕呢?

我的心堙A沒頭沒腦地亂透了。

他不會知道,他說要去廣州開訂貨會時,一個主意就在我心堮車巡犍秅F,是的,我不會一個人在家睡,也不會回家陪媽媽。

從機場回來,我買了瓶葡萄酒,飯後,喝了兩杯,稍有微醺,膽氣便陡然茁壯了些,守在窗邊,看愈來愈濃的暮色深沈地籠罩了整座城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換上一套深色衣服,出門,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在這個夜晚,整棟樓仿佛分外安靜,電視聲偶爾從一扇突然打開的門悹O出來,又被快速關上的門截斷。

走廊到樓梯間的拐角處有個能容一人立身的小空間,堶惇O自來水和冬季供熱管道,按一道沒上鎖的百頁窗門。

是的,我打算藏身於這個小空間,等待或許會或許不會在今晚現身的她,是的,我不是個膽大的女子,但,寫懸疑小說的我,有足夠的冷靜,世間女子,哪個不曾為愛披荊斬棘,而我,不壯膽走向真相而已。

我鉆進去試了試,剛好能容身,關上門,稍有些氣悶,稍過一會,就適應了,只是,因為必須站姿筆直才能關上門,過不了多久,就會很累,我暗自祈禱她今晚會來,不然,站上幾晚,我會累癱的。

時間緩慢地往午夜滑去,心一點點慌亂,外面越來越靜,把手機打調成靜音,害弄出聲音,我幾乎要屏住了呼吸,臉貼在百頁門上。

似乎有陣輕微的風從百頁見鉆進來,我的心,緊張得幾乎要停止跳動,是的,她來了,像一片墨色的雲,無聲無息地從拐角飄過來。

我的目光,追隨著她。

她慢慢飄到門前,站了一會,似乎有些憂傷,許久,才伸手按向了門鈴,她冷冷地看著門,用氣聲笑了一下,又轉身,飄飄地折了回來。

落腳無聲地上樓去了。

我飛快鉆出百頁門,貼了晼A迅速地尾隨了她,她像道瘦瘦的影子,飄進了一扇門,爾後,那扇門無聲地,合攏了。天,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丁朝陽家的天花板竟然就是她家的地板………

我咬著小指,久久地望著那扇門,拼命想,我去不去敲那扇門?




2010-10-27 07:0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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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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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魅妝 第三章

夜那麽黑,一點點積累的恐懼,疊加在心堙A我終於還是放棄了敲門。

那一夜,我失眠了。望著天花板,我在想,她究竟是人是鬼?如果她是個活人,為什麽要采取這樣的方式,滲透我們的生活?假如,她終於迷途知返,見丁朝陽另有新歡,而她心有所愧且又非常不甘,采取這樣的手段,未免有些太陰險了。

我望著天花板,想,或許,此刻的她,或許正睡在我正上方,更或許,正試圖用惡毒的目光,穿越了樓板,恨不能,將我與丁朝陽,齊齊殺死在這堙C

我打了一個冷戰,裹緊了被子,捱到天亮,梳洗整齊,便出門了。我做了個計劃,希望讓自己從容不迫。公寓堛漕C個人正蜂擁而出,到這偌大的世界去討生活,我擠在其中,像一尾羸弱的魚,立在浮躁的空氣堙C

所有人都緊緊地抿著唇,百無聊賴地看著電梯顯示板,好像站在身邊的,不過是些物體,而非活生生的生命。我想起了很久前看過的香港鬼片,所有人都木然地站在電梯堙A面無血色,電梯門一開,他們就像被疾風吹散的煙一樣飄了出去。

這些紛湧而至的幻像嚇壞了自己,往角落媥a了一下,深深地埋下頭,不再去看那些面孔。

終於到了一樓,人們紛紛沖出電梯,只剩我自己,抱著胳膊,深埋著腦袋,有晨練的老人提著牛奶油條踏進來,看看我。

我猛地沖出電梯。

外面的空氣真好,斜刺媟荈i來的陽光,讓我一下子找到了安全感。

我要咨詢一下保安,2207住的是什麽人。

保安們好像正在交接班,我出去轉了一圈,再回來,保安室堙A就剩了那個多嘴保安和他的夥伴。我敲了敲窗子,他擡眼看了看我,拉開窗子,用好像已經知道我要問什麽的自作聰明的眼神看著我:“丁太太,又有什麽事?”

我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胸牌:古福利。

他留意到了我的目光,笑了一下,好像在為自己的名字而害羞,說:“我父親給起的,他們那代人,你知道的,總喜歡用孩子的名字體現自己的理想。”

我言不由衷說挺好的。然後問:“你知道2207住的是什麽人麽?”

他用力擡眼看著我,慢慢說:“丁太太,你知道的,所有業主都不希望我們向外透露他們的家庭信息,這也是我們的職業道德。”

又問:“有什麽問題嗎?”

我點頭:“是的,我有點神經衰弱,而樓上最近噪音比較大,以前不是這樣的,所以,就想問一下。”

古福利笑了,說這樣啊,2207的業主住了不久就搬走了,房子一直空著,不過,最近,房子被租出去了,我知道的,就這麽多。

他閉了嘴,一副只能和我說這麽多其他就愛莫能助了的樣子。

我道了謝,態度真誠。我總覺得這個古福利好像知道很多我所不知的內情,我不可以得罪他也不可以引起他的警覺。

多年來,我一直很相信我的直覺,它從沒騙過我。

果然,在我轉身上樓時,古福利突然叫住我:“丁太太,有件事,或許我不該告訴你。”

我站住,轉身,面帶期待的微笑,看著他。

他看了一下左右:“據說,原2207戶業主搬走的原因很古怪,夜堙A總聽見有女人隱隱的哭聲,可,其他業戶都沒聽見過,我們也做過調查,但一無所獲。”

見我有點發呆,他又小心翼翼說:“希望我沒有嚇著您,當然,經過調查之後,我們確信,這只是個幻覺,因為2207的業主和您一樣,有點神經衰弱,人在失眠的焦慮堙A難免出現幻聽幻覺。”

我恍惚著哦了一聲,然後問:“2207的業主是位什麽人?”

“是位年輕英俊的先生。”

“他搬到哪堨h了?”古福利對2207原業主的頂語讓我覺得好笑,就像女人很少真摯地贊美另一個女人的美麗一樣,很少男人會在背後去稱贊另一個男人的英俊。

“對不起,我只知道這麽多了。”古福利聳聳肩,表示他已將知道的全部都告訴我了。

我怏怏上樓,呆坐了一會,覺得很累,也不想出去做客戶,是的,我不需要拓展客戶了,做保險代理本就不是為謀生,我只是需要一個合適的身份去敲開別人家的門而已。

我喝了一杯牛奶,吃了片安定,狠狠地睡了一上午,睡不好覺我會面色蒼白而憔悴,我不想形容狼狽地去敲樓上的門,因為她疑似丁朝陽前妻,我不想給她得意的借口,要讓她見了我的光潔鮮亮而自卑地識趣離去。如果,她真的是個活著的人的話。

下午醒來,我又做了個面膜,穿了艷麗而不失優雅的玫瑰紅小衫配煙色波西米亞長裙,婷婷裊裊地上了樓。

我按著胸口,深深地呼吸了幾下,才按了門鈴。


開門的女子,與昨夜的女子,有著天壤之別。她明媚陽光,酒紅色的發,燙得碎碎的,很是嫵媚地剛剛及肩,陽光穿透了它們,像碎碎的紅金;美得眩目,細而彎的眉,挺拔的鼻翼和耳垂都因皮膚過於白皙而顯得有些透明,下巴像小狐貍一樣尖俏,向我笑的樣子,像剛剛從清晨的田野堛鰝愬k來的小姑娘。

我被她的美驚呆了,楞楞地看著她,竟忘記了話該怎麼說。

倒是她,認真而溫暖地看著我笑:“是找我麼?”

我才恍惚著,連忙點頭,說是的是的,半天,才拿出名片說:“如果您有時間,我想向您介紹一下……”

她和我所有敲開門的人的第一反應都不一樣,溫婉,熱情,甚至帶著對上門推銷人員少有的尊重。

然後,我就坐在了她的客廳堙A房間布置得簡約而又明媚,處處彌漫著香閨氣息。說真的,我無法相信,一個對生活這樣嫵媚精致的女子會和一個鬼魂般的女子同居一室。

只是,她對我的保險產品不感興趣,就如我對向她推銷保險沒興趣一樣,我們雜七雜八地說了一會。培訓師曾說過,不要一見了客戶就推銷產品,現代人都患有寂寞病,最開始,最好先聊些別的,以拉近彼此距離,讓對方逐漸放松心理防線,再循序漸進地提到我們的產品。

她叫阮錦姬,上海人,曾在英國待了幾年,打算回國發展。

我問:“怎麼不回上海發展?”

她笑:“你去過上海麼?”

我點頭,是的,認識丁朝陽之前,我幾乎每年都會在上海的周邊小鎮居住一段時間,我喜歡上海郊區小鎮的古樸風情,回程前,也會在上海市區逗留三兩天逛街購物。

她就笑了:“走在上海的街上你有什麼感覺?”

我想了一下:“上海街上的行人,總像身後被人端了槍追著,不快走就沒命了。”

她捏著自己的一根手指,就咯咯地笑了,說:“是的,我害怕那種倉促匆忙的感覺,所以選了青島,我喜歡這座城市的悠閑從容。”

我看著她,想怎樣問她是否與別人合租這套房子才合適,徑直了去問,不太好,就慢慢說:你和別人不一樣。

她歪了頭看我,陽光撲在她一半臉上,像木刻畫。

“現在的都市人既孤單又時刻提防著別人,我敲門,他們大多是不耐或是抗拒,沒人像你這樣有修養。”我想從孤單入手,慢慢切入話題。

她抿了一口紅茶說:“我相信世上還是好人多,而且,每一個人都值得我們尊重,我可以不買你的產品,但是,我一定要尊重你的勞動。再說,我到青島不久,希望能認識些朋友,這樣會少一些身在異鄉的孤單無助感。”

我喜歡她的闡述。

她看著我,那麼認真,像姐姐在看妹妹睫毛上的一塊碎屑:做朋友,是需要緣分的,有些人,你一見,就覺得親切,似曾相識的感覺;有些人,日日在身邊,你卻什麼都感受不到,甚至感受到憎惡。

我同意她的觀點,她的話很入心,這正是我想要的,我想切入她的生活,因為想了解她。她看著我的眼睛,一本正經說:“你說呢?”

我點了點頭:“這套房子挺大的,你一個人住麼?”

她笑:“在國外是不可以這樣問的,牽涉隱私;不過,我無所謂,是的,我自己住。”

我的心一下子就跌了下去,臉就白了。見狀,她關切問:“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看。”

我忙說沒什麼,我偶爾會有心慌的感覺。又問:“這麼大的房子,你自己住,不怕麼?”

她張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環顧整座房子:“整棟公寓樓住這麼多人,我怕什麼?如果是棟別墅,我倒不敢住了。”

我掩飾性地笑了一笑說:“如果是我,我會找人合租的,這樣,既消除了孤單又壯了膽。”

她搖了搖頭:“我喜歡擁有一個完整的私人空間,不喜歡與人分享。”

我哦了一下,不必問了,依著她的喜好,是輕易不會留別人住在家堛滿C如果是這樣,昨晚的那個影子?我的心堙A一陣陣發冷,再看她,眼神奡N有了些忐忑,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她看著我,抿著性感美麗的唇,微微地笑,過了一會說:“感覺你不是很適合做保險代理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是的,我也不打算做太久,只是在家悶久了,想找個機會切入現實生活。”

她抱著胳膊,表示對我的生活很感興趣,我難為情地說了自己的職業。她的眼睛瞪得很大,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說:天吶,我竟然是在和一位作家聊天。

我的臉,噌地就紅了,我很少在人前說自己的職業,其一讓人感覺像是賣弄,其二,很多人在一旦知道我的職業之後,馬上就會對我表現出同情和垂憐。因為在大多人的印象堙A如果不是大紅大紫,作家是個徒有清高、生活清貧的職業,千百年來,大家都習慣了用窮和酸來做書生的定語。很多時候,一旦說出我的職業,我就得接受來自別人的盲目同情,我討厭這種感覺,恨不能把稿費單甩到他們臉上,告訴他們我活得比他們都優越。但是,東方人以內斂為美德的傳統總及時地阻止了我,如果同情我能讓他們得到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而快樂,那麼,就讓他們可憐我吧,丁朝陽總這麼安慰被別人的同情折磨得滿腔憤怒的我。

還好,阮錦姬沒有同情我,反倒是,很欽佩的樣子,讓我的虛榮很是受用。

末了,我對阮錦姬說:“其實,我就住在你的樓下。”

阮錦姬的眼睛瞪得更大,漂亮的嘴巴微微張開說:“嘩,太不可思議了。”

“有時間,歡迎你去我家玩。”

阮錦姬問:“你也自己住?”

“不,和我先生。”

阮錦姬的眼睛又張了張:“看不出,你結婚了。”

我沒解釋和丁朝陽只是同居關系,看了一下表:“隨時歡迎你找我聊天,他白天大都不在家的。”

她說好,我們相互留了電話,關於那個午夜飄進她家的身影,沒敢告訴她,我想,有可能她會被嚇壞,還有可能,她以為我是看錯了的幻覺。

她是住在我樓上的美麗謎語。

她送我,瞇著美麗的眼睛看著我走進電梯,淡定堙A有絲浩渺的茫然,好像有什麼問題,在心頭縈回不去。

丁朝陽回來的那天晚上,門鈴被又一次按響,巨大的恐懼彌漫在心堙A我抱著丁朝陽的胳膊,死死地看著天花板。

驚慌失措的丁朝陽看著我,又看看天花板,眼堙A滿是疑問,終於,我不能獨自承受這個令人恐慌的秘密,就說了那晚的跟蹤,和他說樓上美麗得不象話的阮錦姬,丁朝陽冷丁說:“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又看看樓板,自言自語似地說:“怎麽可能?你該不是又在家看鬼片了吧?”

我信誓旦旦,他一下子把我抱在懷堙A說別胡思亂想了。說著,抱緊了我,黑暗中,門鈴響得淒厲而悠長,他抱著我的手,那麽用力,似乎要掐進我胳膊的肌肉堙C

我推開他:“你弄疼我了。”

他像被從夢中推醒一樣,看了看我的胳膊,說對不起,並用唇去吻我的胳膊,我一閃,躲過了,說:“我們去看看?”

他楞了一下,沒應也沒否定。我跳下床,快速穿上衣服,並把他的衣服扔過去,這時,暀W的鐘表指向了午夜12點整。

我拖著他的手,一步步向門口靠近,門鈴已不響了,那麽靜的夜,讓我突然間懷疑,方才的門鈴聲,是不是因為驚恐成了習慣的幻聽?

透過貓眼,我看見了空蕩蕩的走廊上,只有昏黃曖昧的樓梯燈,亮得那麽孤單。

突然,丁朝陽一下把我塞在身後,猛地拉開了門,我這才發現,他的手堙A提了棒球棍,我劈手奪下,扔在一邊:“萬一她只是個有臆癥的活人呢……”

丁朝陽踟躇了一下,沒再堅持,我牽了他的手,躡手躡腳地往樓上走,22樓安靜得像夢鄉一樣沈穩,倒是我們,像兩個錦衣夜行的賊人。

我把食指豎在唇上,引了他,伏在2207的門上。

一陣細碎的笑聲,從門堭x悉簌簌地傳出來,像風吹落葉,又如空谷精靈們在嬉笑玩耍,丁朝陽的臉,有些白。

我分明聽見一個甜美似糖嬌美如冰的聲音說:“莫笑,他來了……”

這時,一貫勇敢落拓的丁朝陽,如撒韁野兔,散了我的手,沖下樓去,將我一個人,孤零零丟在2207的門前,我傻了一樣望著他快速消失在樓梯拐角的身影,拼命地咬了牙,竭力鎮定驚慌失措的心。

然後,我的食指,終於按向了門鈴的方向。

堶悸瑭n音,像突然關掉了電源的收音機,戛然而止。然後,有隱約的光線從門上的縫隙嵑馴X來,很快,門就開了,我再一次看見了美麗的不像話的阮錦姬,她,睡眼惺忪,玫瑰紅的真絲吊帶睡裙,將皮膚襯托得更是白皙,蝴蝶骨更加美麗。

她看了看我,突然笑了:“是你呀,是不是先生不在家,一個人睡不著?”

我也笑了一下,拼命想,要怎樣說才合適。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說:“他回來了,只是,晚上我寫小說寫得太興奮了,睡不著,就想上來看看你睡了沒。”

“呵。”阮錦姬笑了一下,把門,大大地拉開:“我都做了好幾個美夢了,不過,既然被你驚醒了,既然你來了,我就陪作家聊一會吧。

我知道自己的說法顯得很自私,畢竟,睡不著只是我自己的事,我憑什麽要破壞別人的美夢?“好在,阮錦姬態度平和,一點都不生氣。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邊給我倒水邊說:“沒什麽,我在英國時,也常常失眠時去敲朋友的門。”

我抱著水杯,假裝想四處走走的樣子,挨個房間看了看,阮錦姬抱著胳膊,跟在身後,笑著說:“幸虧你不是個和我戀愛的男子,否則,我倒要懷疑你來敲門是蓄謀已久的捉奸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為方才的驚恐,大腦一片空白,一個合適的話題都找不到,呆坐了一會,就告辭下樓了,害得她在身後抱怨我把她折騰得沒了睡意又這麽快離開太不義氣。

我討饒說改天請她吃飯算做賠罪,我要再不下去,先生一定會以為我在夢遊中失蹤了。爾後,又玩笑說:“我可不想讓他看見樓上住了一位漂亮得賽妖精的單身美女。”

她順手打了我一下,說:“到底是作家,我貧不過你。”

我回家,丁朝陽已躺在床上了,緊緊地閉著眼,我趴在他臉上嗨了一聲,他飛快張開眼,驚魂未定地看著我。

我看了,就她一個人在家,那套房子堙A除了她絕對沒有第二個活的生命。確實,我抱著水杯看遍了阮錦姬的家,每個房間都空闊而安靜,唯一的活物,就是阮錦姬。

丁朝陽用手合在我唇上:“小豌豆,別說了,我累了,睡吧。”

那一夜,他疲憊地早早睡去了,我知道這並非是因為旅途勞累,而是他的心婺侉﹞F驚恐,以往,他也出差,回來後要我時,像餓壞的狼。

我的指,叉進他的頭發堙A撫摸著他,他說著溫暖的話,試圖給他一些安慰,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鼾聲漸起。

我睡不著,為了不讓他擔心,就假裝睡意沈沈了。

過了一會,我聽他小聲喚我:“小豌豆,小豌豆……”

聲音細小謹慎,不似要把我喚醒的樣子,倒想是試探我有沒有睡沈,我翻了個身,磨了幾下牙齒,一動不動,好像夢鄉甜美。

我感覺他趴在我臉上,定定地看了一會,就躡手躡腳地起床,然後,我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哢嗒聲,在暗夜堙A似有似無地響了一下。我張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傾聽隔壁的聲音。

我聽到了輕輕的走動聲,還有,輕輕的說話聲,似乎乞求似乎祈禱,漫漫黑夜,時間緩緩流淌,他是不是已確信她變做了亡靈,正在這棟樓上徘徊不去?他的心堙A究竟藏著一個怎樣的秘密不被我所知?

他回來時,暀W的鐘,響了三聲,淩晨三點了,也就是說,他在隔壁,待了整整2個小時。

早晨,我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坐在飯桌前的丁朝陽有些憔悴,怔怔地看著早飯,一口都吃不下。

待他上班去了,我打開隔壁的門,地板上的灰塵,被踩亂了,地板上,床上,到處都是被剪碎的、像一地落葉似的衣服。

有多少恨意,才能讓一個男人把恨意發泄到已故者的衣服上?我試圖在這些淩亂的衣服上找到一絲頭緒,未果。

壁櫥堙A依然顯得很滿,她的衣服太多了,丁朝陽只毀了一部分,大多是內衣,還有那些尋人啟示,特別是她的名字,都被他撕得碎碎的,幾乎看不清是什麽字了。


我和阮錦姬成了朋友,她是個奇懶無比的女子,總是打電話讓我上樓出品嘗她的英式小點心,英式菜品。她閱讀了我所有的作品,每當我上樓品嘗她的美食,她就會和我講她的閱讀感受,並不只一次說:“你是個聰明的女子。”

我就笑,很多人都這麽說,還有編輯告訴我說,讀了我的懸疑謀殺小說後懷疑我這樣的女人是否能嫁掉,因為睡在我身邊是件恐怖的事。

我很得意,能給人這樣的感覺是對我作品最好的誇獎。

在丁朝陽不在家的一個夜晚,我曾又在樓道的小百葉門內呆過一次,我再一次目睹按門鈴的女子閃進了阮錦姬家。

我沒有猶豫,在看見影子飄進去後,去按了阮錦姬家的門鈴,這次,不是為了探秘,我只是,想幫她,因為,我確信,她居住的房屋有些邪氣,我想給她些提醒。

阮錦姬穿了一件玫瑰紅的大睡袍,頭上那頂黃色睡帽像花的蕊,她搓著眼睛問我的樣子,像個不情願被弄醒的小孩子,我說:“錦姬,你有沒有聽什麽異常的聲音?”

她仿佛清醒了些,莫名其妙地看看我說:“沒啊,我睡得很香,怎麽了?”

我哦了一聲,見我神色凝重,她仿佛意識到我不是玩笑,便拽了我:“今天不是愚人節,你莫要拿編懸疑小說的那一套嚇唬我哦。”

我慘淡地笑了一下,說:“可能我幻覺吧,其實,我上一次按門鈴並不是因為寫小說寫得失眠……”

她瞪大了眼睛,探頭看了一看走廊,剎那間華容失色,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問:“那是因為什麽?”

我忽然覺得大半夜和一位單身女子說些鬼鬼怪怪的事有點不厚道:“其實也沒什麽,我就是提醒你,睡覺前一定要鎖好門。”

“我膽子再大也不至於開著門睡覺。”說著,她把我拉進去,示範了一下她是怎樣鎖門的:“你放心好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兒,不會這麽沒自理能力,大半夜的,你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要嚇死我啊,讓我怎麽睡?”

“要不,你到我家睡?”

阮錦姬拍了我一下,說:“一個正是青春當年的年輕女子睡在一對恩愛夫妻家,我更不用睡了。”我的臉一下就紅到了脖子,懷疑她是不是有午夜憑欄的習慣,若是的話,當丁朝陽抱我在陽臺上求歡,她必然是能聽到的。

好在,阮錦姬沒在意我的尷尬,只是生生地拉我進了她家,啪啪地按亮所有燈:“讓你說的,我有點怕了,作為賠償,你得陪我挨個房間看看才能放你走,否則,這下半夜,我是不用睡了。”

她用軟軟的手牽了我,挨個房間看,連壁櫥衣櫥一概不放過地看了,才長長地籲了口氣,說:“以後,你要是再半夜上來嚇唬我,我會罰你陪我睡在這堙C”

見她笑得這麽爛漫,我很難受,因為我絕不懷疑自己的眼睛,而且我都有些確定地相信了有個鬼魂,潛伏在她家堙A說不準,現在,她正潛伏在某個角落陰冷地笑著望了我們呢。

想到這堙A我覺得心臟都在往外滲著冷冷的汗水。嘴上卻虛虛地向她道著歉,檢討說我剛才在網上看新聞,說上海有位白領麗人竟然被小區保安奸殺在自己家堙A突然想起她,就想提醒她一聲。

她似乎很感動,突然間給了我一個擁抱,感慨地說:“你真好。”

我也用力擁抱了一下她,突然,我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純粹的化妝品味,怪怪的,隱約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我下意識地抽了一下鼻子,說:“什麽味道?”

阮錦姬好像有點茫然,說:“沒什麽味道呀?”

不對,確實有股怪怪的味道,阮錦姬的臉有點紅,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突然釋然地就笑了,說:“我明白了,昨天晚上我熬阿膠美容了,它的味道確實不怎麽樣。”

我信了,因為,她言辭真切,目光誠摯。

回家後,我拼命想,那是不是阿膠的味道?突然想起,有人說有鬼進出的地方會在黑夜奡眶o出一股黴變的味道,這麽想著,我的心就揪了起來。

次日中午,阮錦姬打電話讓我上樓品嘗她的阿膠美容凍,而我,正在為世間到底有沒有鬼而大傷腦筋,就去了,她從冰箱媞搕F一盞給我,我細細品了,味道很美,並沒有昨晚的味道,她見我面帶疑惑,就笑了一下:“這東西,吃著很美,可,熬的時候,味道讓人難以忍受的。”

被她一眼望穿了心思,我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笑,去廚房放碗時,我看到了那盒拆開的阿膠,它的下面,還壓了一張購物小票,我飛快掃了一眼,購買時間竟是今天上午。

我的心,又忽閃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蹊蹺,她為什麽要叫我上還吃阿膠凍,只有想掩飾謊言的人才會用心去向心有疑慮的人證明些什麽,難道她……

阮錦姬在客廳喊:“你在廚房磨蹭什麽呢?我的阿膠凍可不是免費吃的,作為回報,你要陪我去看房子。”

她打算開間美容院,最近正到處看門面房,心堣@有疑竇,我就甭想寫字,幹脆,就陪她去了。

隨她看了幾處門面房,路過老城區時,我突然想起了本市著名的半仙一條街李村路,那是一條依坡而建的石階路,石頭臺階被上上下下的人踩了一百多年,呈現出一片硬硬的光亮。在這些臺階上,坐了許多號稱開了天眼的人,逢人就嚷著要給人相面,他們就像生命力頑強的野草,一次次被取締驅逐,不久,又出現在這堙C

我曾那麽地不屑於他們的江湖騙術,但現在,因著內心的困惑,我特想帶阮錦姬從那堥咫@趟,看看會不會有人說她身上陰氣太重。

我借口帶阮錦姬去吃正宗的韓國料理,途徑李村路。

我很失望,那些灰仆仆坐在臺階上的人,只說我們臉上有異相,要給我們相面,卻沒一人說阮錦姬或我身上有陰氣。

我心灰意冷地陪阮錦姬吃了一頓石鍋拌飯,又陪鬥誌昂揚的阮錦姬看了幾處房子,就回了。

跑了一天,我累得腿酸手軟,便沒做晚飯,和丁朝陽在外面吃了,吃著吃著,我突然落了淚,突如其來的眼淚讓丁朝陽楞了,他握著我的手,說:“小豌豆,你怎麽了?”

我說不出話,只是哭,我覺得我的生活被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住了,無法掙脫。

丁朝陽放下筷子,和我一起失神。回家後,我所有的忍耐,在這個夜晚終於崩潰。

我勾著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地問:“親愛的,其實你知道那個按門鈴的女子是誰,是吧?”

他看著我,滿眼都是失魂落魄,訥訥著,慢慢低下了頭:“不,我不知道她是誰。”

一團又一團的疑竇,像繚繞的花,在我的心堙A紛紛擾擾地開放。其實,我早就在尋人啟示上知道她的名字的,許芝蘭。而丁朝陽,卻抵死都不肯承認自己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當一個男人誓死要守衛一個秘密,我又能如何?

阮錦姬依然忙著到處看房子,看著她不知所以地快樂著,我會有些難受,很多次,我想告訴她:“知道麽,我曾看見一個女鬼在午夜媊げi了你家。”

但每一次,都沒說,畢竟是沒影的事,我何必多拽上一個人心下惶惶?逛街時,我常常買一些所謂辟邪的掛件,在丁朝陽家掛一份,再送她一份,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就當做是心理安慰吧。

開始,她還收下,見我像個辟邪掛件販子一樣沒完沒了地往她家塈樾佼o些怪模怪樣的東西,她不幹了,說好端端的家,給弄得跟巫婆的祠堂似的。說完,就把掛件收起來,一古腦地塞進一只垃圾袋子,沒好氣說:你願意送就送吧,送了我就扔。

我有些委屈地默默看著她,見狀,她有些不好意思,晃晃我的肩,半是撒嬌半是認真地說:“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拜托,凡事總得有個度,你不覺得這些灰頭土臉的怪物很難看嗎?”

我不作聲地從垃圾袋堭ルX幾個掛件,重新掛回暀W,她抱著胳膊,遠遠看著我。見我理直氣壯地看她,她吐了吐舌頭,把手豎在耳邊,做了個投降狀,跑過來,抱著一搖一晃的我感慨著說:“還是回國好,在國外,從沒人對我這麽好。”

我不寫字,阮錦姬也不出門時,我們就在她客廳奡N著滿地的陽光聊天,她懶懶散散地說著英國的見聞,我說給她講我的小說構思。她時不時地插一句,應該說,她是個滿機警邏輯思維滿慎密的女子,有時,我構思一個故事,正愁著支離破碎的情節不能環環相扣呢,經她一點播,馬上就巧妙得天衣無縫了。

偶爾,我會說起丁朝陽,她很安靜地聽著,笑得很恬淡。她總是稱丁朝陽為你先生你先生,我心虛,就紅著臉坦白了,說我和丁朝陽只是同居,並未結婚。

她楞了一下,半天,才說:“這樣啊……”

若有所思的樣子。

說著就點了一顆煙,她抽煙的樣子很美,裊裊的煙在指尖上盤旋,使她看上去更是性感了。我就笑她,這麽美的青春年華,就這麽孤單著,是多麽大的浪費啊。

她不屑地彈了一下煙灰:“就是荒成枯草也不能便宜了配不上我的臭男人。”說著,眼神就冷了,定定望著窗外的殘陽,兀自縹緲地笑。

我忽然覺得她有些神秘,起身去衛生間,按沖水按鈕時,不經意間,瞥見地上有枚猩紅的東西,亮而光潔。

我以為是她不小心遺落的一枚發夾,便替她撿起來放在梳妝臺上。

捏在手堮氶A我的心,一下子冰住了,那不是一枚發夾,而是一枚彩繪指甲套,它像一枚楔進我記憶的釘子,那麽牢固地被我銘記著,因為,我曾無數次在深夜堿搘池H著一聲聲的冷笑,探向貓眼。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阮錦姬在客廳喊:“嗨,小姐,要不要我把你從馬桶上打撈起來?”

我像燙著一樣,飛快把它扔在地上,是的,我確定,鬼魂是不需要戴指甲套的,是的,這些日子的交往使我確信,這套房子堨u住著阮錦姬一個人。

阮錦姬懶懶地換著電視頻道,說:“親愛的,不是我的紅茶把你的肚子喝壞了吧?”

見我沒反應,她在我眼前晃了晃手:“你怎麽了?”

我揉了一下眼睛:“沒什麽,可能坐太久了,有點頭暈。”

我坐下,一對嗲聲嗲氣的男女正在電視堨敢■|俏,我盯著電視。電視媞t了什麽,卻一點沒看懂,腦袋在快速運轉,我在想這個叫阮錦姬的女子,是的,在她搬進2207之前,我們的生活風平浪靜一片祥和。

而且,第一次敲門,她就熱情而禮貌地接待了我,所有善意的反常背後,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甚至開始懷疑,阮錦姬不是她的真名。

那麽,那個午夜按門鈴的女子,難道是她麽?

我不時用眼稍悄悄看她,試圖在她身上,找出一點破綻,她盯著電視,看得很是投入。

她究竟是誰?

過了一會,我又去一次衛生間,撿起那枚指甲,塞進牛仔褲口袋堙A然後,借口該買菜了,告辭出門。

  我沒有去買菜,回家後,翻開電話本,翻到了李長風,在高中時,他曾給我寫過數封情書,臨近畢業,他曾苦苦追問我不接受他求愛的理由,我看著腳尖,想了半天,說:“我不喜歡愛吃零食的男生。”

他憤然離去,他總愛把薯片偷偷塞進我的桌洞,其實,他從不吃零食,那些薯片是他省下零花錢買的,因為我愛吃薯片。

其實,愛與不愛的理由,從來都是借口。我們都習慣了給所有的事安上一個理由,他不能忍受,我將他三年如一日的愛,當成了用來拒絕他的缺點。

而在7年之後,我卻是那麽迫切地需要他,因為,據說他大學畢業後分到了本市的公安戶籍管理處,我需要他的幫助,驗證我對阮錦姬的懷疑。

我報上名字,李長風長長地沈默了一會,就笑了,說:“其實我不愛吃零食。”

我說知道,請原諒我吧……

李長風的聲音,暖得像三月的陽光,和我東扯葫蘆西扯瓢地說了一會話,他有些誤會我打電話的意思。或許,他以為我是在經年之後,突然想起了他的好,感慨之余才給他打了電話。

我耐著性子,聽他講某某同學的戀愛修成了正果,某某和某某終於分道揚鑣,又回憶了一會往事,才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豌豆,這些年,你過得怎樣?”

我說還是老樣子。

他笑了笑說:“怎麽會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認真拜讀呢。”

我倍覺汗顏,當你不愛一個人,而另一個人一直不能放下對你愛的期望,他的好和關註,在不愛者這堙A就成了尷尬和愧疚。

我幹幹地咳了兩聲,清嗓子,表示有事需要他幫忙。他爽快而期待無限地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豌豆。”

我讓他通過公安戶籍網查一下上海是否有阮錦姬這個名字,我跟他說是哪幾個字時,他突然問:“為什麽要查這個名字?

我淺淺地笑了一下,說:“我想了解她。”

哦。又玩笑道:“不會是情敵吧?”

我呵呵地幹笑了兩聲,說你真會聯想,他說職業病麽,查完就給我電話。

果然不出我所料,上海並沒有阮錦姬這個名字,同音不同字的倒是有兩個,但是,一個是50歲的中年女子,一位是12歲的小女孩,都不符合樓上的阮錦姬的標準。

我對李長風道了謝,正要扣電話,他卻急急追問晚上一起吃飯怎麽樣?

我的踟躕讓他有些受傷,懨懨說:“如果你沒時間,就算我沒說。”

我有點不好意思,好像自己處心積慮地把他利用完了就甩到一邊不理了一樣,忙說:“今天我還有點事,我們改天可以嗎?”

他的聲音剎那歡快。

對阮錦姬的發現,我決定不告訴丁朝陽,總覺得這其中有個巨大的謎團,不僅是丁朝陽不願揭開的,甚至,是他要竭力要掩飾的。

阮錦姬終於選好了門面房,她每天盯著工人裝修,很晚才回來。午夜堙A我們的門鈴還會被按響,只是,我已不再懼怕了,倒是丁朝陽,日益消瘦憔悴,家堛漯糷W和窗子上掛滿了辟邪符,是他從廟堥D來的,拿回家,也不和我解釋,掛得到處都是,家堻Q這些奇形怪狀的辟邪符裝點得烏煙瘴氣。

趁他上班,我打開隔壁房間,堶悸犒@邪符更多,幾乎沒了一寸空白,簡直成了儲藏辟邪符的倉庫。

直到這天夜堙A我被丁朝陽的尖叫驚醒,沿著他顫抖的手指,我看見了窗簾上有個恍惚的影子在飄移,是的,依然是她,在窗簾上影影綽綽。

我按亮了燈,窗簾上的影子,便消失了,我在心堙A笑了一下。

天亮後,丁朝陽突然說:|“小豌豆,我們搬走吧。”

“你不是不想賣這房子麽?”|我看著他,不動聲色。

“不賣,放在這堙A我們另買房子住。”

“房子空得時間長了,容易招賊,你沒看報紙上說有些長期不住人的房子,被賊盯上後,就成了賊窩。”

他呆了一下,長長嘆著氣,用幾欲崩潰的眼神,看著我。

我握了握他的手,說沒事的,大不了,她回來了,我走就是,我不會讓你為難。

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腦袋,大聲呵斥道:“別說這樣的話!!”

我轉過去,抱著他的頭,他無力地依在我胸前,像個無助的孩子,過了一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洗了臉,上班去了。我站在窗上,目送他的車子緩緩遠去,又擡頭望了一眼樓上,一滴冰涼的液體,滴到了我鼻子上,阮錦姬正在晾衣服。

我嗨了一聲,她探出身子,沖我笑,我說:“一會,我上樓找你。”她咧著嘴,早晨的陽光灑在她臉上,明媚又妖嬈。

我站在阮錦姬面前,慢慢伸開手,那枚猩紅的指甲,靜靜地臥在我掌心堙A我看著她的眼睛:“有一個多月了,經常有人在午夜按我們的門鈴。”

阮錦姬並沒有我想像中的慌亂,她捏起那枚指甲,舉在陽光堿搕F看,說是麼。

“|你認識這枚指甲麼?”

她看著我,笑,不說話。

“我認識它,它被戴在那個貌似女鬼的女人的手上,一次次伸向我家的貓眼。”|我看著她的眼睛。

她說:“這樣啊……”

“但是,我從你衛生間媥艅鴗F它,你知道,鬼是不需要戴指甲套的。”我冷而銳利地看了她:“我還知道,你不叫阮錦姬。”

接下來的一切,和我想象的不一樣,所有被揭穿內幕的人,都會慌張,狡辯或者歇斯底堙C她沒有,她只是瞇起眼睛,用浩渺的目光穿越了長長的睫毛,看我,並鎮定地點了一支煙,姿態愜意而輕描淡寫:“我猜,你想知道的很多,比如,我真正的名字叫什麼,還有,午夜去按你家門鈴的女人,是不是我?我為什麼要那麼做,對麼?”

她是那麼理直氣壯,我反倒像個迫不及待要吃熱粥的小醜。

“我會慢慢告訴你。”她倒了一杯茶,給我:“我習慣早晨喝茶,這會讓我一天都清醒而鎮定。”

我沒有去接那杯茶,而是,直直看了她:“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這樣?”

“其實,我故意讓你撿到那枚指甲套的,因為我需要你的配合。”她答非所問:“因為,憑我自己的力量無法抵達真相,我確實不叫阮錦姬,但,請你不要追究我的真名,就當我真的就是阮錦姬,好麼?”

她神態暗淡,甚至淺淺的哀傷在她瞳孔媔袪陛G“因為我無法相信許芝蘭失蹤了,我懷疑她死了,死於謀殺。”

我瞪著眼睛看她,我怕,因著我的一句話,她就會中斷陳述那個我那麼想了解內情的女人。

“你不會知道,她有多麼愛丁朝陽。”她擰著眉頭,噴了幾口煙,又掃了我幾眼:“說真話,我挺恨你的,因為,我以為是因為你,芝蘭才遭遇黑手,和你接觸了之後,才知道不是這樣,芝蘭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讀一個幼兒園讀同一所小學讀同一所中學,直到高三那年,我去了英國,雖然相隔萬堙A但,我們的聯絡,一直沒中斷過。我了解她的戀愛她的婚姻,直到我收到她最後一封郵件,她說她發現自己陷進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中,她要崩潰了。然後,我失去了她所有的消息。三個月前,我回國後,才被朋友們告知她失蹤了,在5年前。”

“然後呢?”我看著她。

“然後,我不相信這是真的,直覺告訴我,她兇多吉少。而且,唯一一個知道內情的人是丁朝陽,你認為呢?“

一只鳥,尖叫著,從窗外掠過,我沒有答她,是的,對,是丁朝陽。我早已疑竇叢生,但,又是那麼地不願意往深堨h想,因為我愛他,沒有人能比他給我更好的愛。

我想起了那個夜堙A丁朝陽揮著棒球棍不留生路地砸出去的樣子。是的,他的心堙A裝滿了驚恐,甚至,即使許芝蘭活著,那一晚,他亦是鐵了心,要斷了她的生路。

人,總是這樣,滔天大錯一旦犯下,為了掩蓋,會做得更是心狠手辣。

我緩緩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關於對丁朝陽的猜測,我那麼不願聽下去卻又想知道。

阮錦姬定定地看著我:“我曾經去報案,但是,沒有屍體,他們不給立案。再說,沒人願意出力未必落好地去翻騰一個早已塵埃落定的失蹤案,所以,我才去按你家的門鈴。”說著,她從壁櫥堜鴠X一口箱子,打開:“這是我全部的道具,我在英國學的是戲劇化妝,所以,化妝成芝蘭的樣子,對於我來說,不是件難事。”

“昨天晚上,你從窗外用了投影?

“是的,到底你是寫懸疑小說的,一些事,端倪一露,你就明白了。”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嗎?她合上箱子:“那晚,你聞到的也不是阿膠味,是你來得太快了,我沒來得及洗凈的化妝油彩味。”

“知道。”

我的心情,已逐漸平靜,從按門鈴到現在的所有脈絡已很是清晰地展現在我心堙G在英國學戲劇化妝的阮錦姬回國後,懷疑丁朝陽在5年前謀殺了她的閨中密友許芝蘭,並對外謊稱失蹤。

為弄清楚這件事,她在午夜化妝成許芝蘭的樣子按門鈴,試圖迫使心埵陸酊漱B朝陽精神崩潰,向鬼魂懺悔坦白了曾經的罪惡。可是,她低估了丁朝陽,雖然他已心下惶惶,卻頑強地堅守了那個秘密,不曾吐露半分,無奈之下,她只得讓我發現她的鬼祟端倪,並前來揭發,因為,憑這段時間的了解,她認為,我應該不會拒絕配合她的計劃。

“其實,從你第一次來敲門,我就猜到你是有目的的,不過,我沒想到,你能這樣鎮定從容。”她用哀求的目光看著我:“你會幫我嗎?”

“或許,我會告訴丁朝陽你是誰。”我淡淡地看著她,內心的矛盾卻洶湧澎湃。

“你不會的。”她很自信。

“為什麼?”

“我相信直覺,甚至,我相信你和我一樣,對他,充滿了懷疑。”

我沒有否認,望著雪白的椈嚏A慢慢說:“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




2010-10-27 07: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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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魅妝 第四章

阮錦姬看著我:“真的?”

我點頭。

她點了一支煙,望著窗外,慢慢地抽,過了一會,說:“能告訴我,答應幫我的真實原因麽?”

“和你一樣,我想知道真相,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忍受,我愛的男人心堙A隱藏著一個與女人有關的秘密,你知道,女人總是這樣,明明知道真相的殺傷力有多強,卻還是想知道。”事已到此,隱瞞她,毫無意義,而且,我們即將成為戰友,須要同心協力去獲取勝利。

我們坐在上午的陽光堙A綢繆一個陰冷的計劃,離開她家時,我的心堙A裝滿了仿徨和惆悵,在隱隱間,我仿佛已看到了破碎,在我和丁朝陽之間。

從這天開始,門鈴再也不會被按響了。

是夜,我和丁朝陽坐在陽臺上,看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的手,從我腋下攬過來,我知道他在想什麽,當他心情不好,當他沮喪,他就會瘋狂地做愛。

他說過,做愛可以把大腦掏空,好像,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

他抿著唇,很認真地看著海面,仿佛,那只在我胸口徘徊不去的手,與他沒有關系。

我偷偷拿眼看他,他依然面沈似水,卻抽出手,將我抱在膝上,依然是全神貫註看海的樣子。

他又瘦又長的胳膊,那麽有力,輕易地,就將我舉了起來,望著那麽遠的地面,我尖叫了一聲,他卻笑了,緩慢地把我收回來。

我們就那麽坐著,等我回頭去覓他的唇時,見他,已淚流滿面,他抵著我的額頭,輕聲說:“小豌豆,我那麽愛你。”

我怔怔地看著他,負疚漫無邊際地在胸中彌漫,他對我這樣毫不設防地愛著,而我,卻在做什麽?

他擦了擦淚,抱起我,像抱起一個鑲嵌在他身上的美麗瓷器,小心翼翼地回臥室。

很久了,我們沒有這樣靜謐而美好地做愛過。

我卻想到了背叛。

背叛阮錦姬,關於芝蘭的真相,與我,有何幹系,我為什麽要拱手將這樣美好的愛,給葬送了?

我哭了,哭得無比昏暗,丁朝陽狠狠地摟著我,不停的輕拍著我的背,他好像有些內疚,讓我,承擔了那麽多驚嚇。

哭著哭著,就睡了,醒來時,已是淩晨,我坐起來,看著歪在旁邊的丁朝陽,他勞累過度的生殖器,垂頭喪氣地耷拉在兩腿間,我細細地看著,突然覺得它醜陋,特別是想到它曾在另一個女人的身體媔i出過,它就更是醜陋無比。

心在一寸一寸地後退,退到漸漸堅硬。

我搖了搖丁朝陽,他惺忪地睜眼看我:“醒了?”

我嗯了一聲,說有點冷。

他說是麽?伸手來攬我,每當我說冷,他就會將我蜷起來,抱在懷堙A說這樣就暖了。

可是,蜷在他懷堙A我依然是冷的,冷得發抖。

他摸了摸我的額頭,莫名說:“不熱啊。”

我睜大眼:“你不覺得有股冷風在房間娷鄖蚋鄍h?”

他坐起來,裸著身體,說沒有啊,很正常。又轉到我的方位,依然說很正常。

“是,我很冷,我披著毛巾被,身體還在不停地哆嗦,他手足無措地看著我:“不是病了?我送你去看醫生。”

我搖了搖頭,眼皮漸漸沈了下去。

很久很久的後來,我聽見一聲尖叫,就醒了。

整個家,通火通明,而我,竟坐在梳妝臺前,淡然地化著妝,我訝異地看著瞠目結舌的丁朝陽,問:“這是怎麽了?”

幾乎同時,他撲過來,一把奪下我的眉筆,厲聲尖叫道:“你要幹什麽?”

是啊,我要幹什麽?我張張惶惶地站起來,上上下下地看著鏡子堛漱k人,她幾乎不再是我,冷眉冷眼,挺拔的鼻子,更要命的是,我身上的睡袍,不是我的,卻似曾相識。

我盯著它,拼命想,終於,我想起了它的來處,是的,在一直緊鎖著門的隔壁的衣櫥堙A是芝蘭的睡袍。

我像被燙著一樣,猛地跳起來,三把兩把扯下它,扔在地上,直直地看了他說:“這是誰的睡袍?”

丁朝陽緩緩垂下眼皮,踢了踢它,把我抱進懷堙G“小豌豆,你夢遊了?”

我有點害怕,一頭紮進他懷堙G“我做了個夢,夢堛漕滬荍琚A分明不是我的樣子,可是,我卻分明感覺那就是我,這是怎麽了?”

他扣在我背上的手,有凜冽的冷汗,沿著我後背的皮膚,往下滴。許久,才說:“夢總是古怪的。”

“可是,為什麽我要穿這件睡袍,它是從哪堥茠滿H”我百思不地其解地看著他,又拉他到鏡子前:“為什麽我要化這麽古怪的妝呢?”

他把我摟進懷堙A說親愛的沒什麽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的聲音有些發抖,站了一會,我忽然無限疲憊,就歪在他肩上,睡著了,過了一會,就覺得臉上熱熱的,不必睜眼,肯定是他在用熱毛巾幫我擦掉希奇古怪的妝容。

擦完臉後,他在家堥咧茖咱h,甚至,我聽到了他翻我書房抽屜和翻我手包的聲音,他想知道睡袍是怎樣跑到我身上的,他想找到那串鑰匙,可是,他太不了解女人,女人如果打算琣u一個秘密,就會變成隱藏高手,在這點上,男人永遠無法和女人匹敵。

我很放心地睡去了。

我漸漸變得乖戾,會在深夜堙A猛然醒來,抓著他的胳膊說:“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在他一頭霧水醒來時,我卻又昏昏睡去,還有些深夜,他會在廚房找到我,那時,我肯定在抱著一本菜譜正專心致誌地燒菜,都是他愛吃的。

他會從背後圈過我,說:“親愛的,睡覺了。”再牽著我,回到床上。

早晨,廚房媟F凈得一塵不染,好像,昨夜,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那些燒好的菜,被他痕跡不露地倒進了馬桶,他曾在早晨試探著問我昨夜的景象,我竟莫知所以地看著他,說:“我有那麽賢惠啊,深夜都起來燒菜給你吃?”

他目光憂郁地看著我,好像,我正在向著地獄的方向墜落,是的,那些菜,是芝蘭愛燒的,我化的妝,也是芝蘭的樣子,甚至,我會在午夜媬籊荂A抱著他的手臂,哭得肝腸寸斷,他愈是叫我小豌豆,我哭得愈兇,我說你是不是愛上了一個叫小豌豆的女子?我是芝蘭,你叫我芝蘭。

他的臉色,騰地就白了,呆呆地看著我,說不出話,握住我的手,緩緩松開。

我說親愛的,你已不愛我了?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他說小豌豆。

不要叫我小豌豆!!

他終於崩潰,哆嗦著手,燃了一支煙:“你究竟要我怎樣?”

“你終於記起我了?”我看著他,一絲絲的冷,在心婼w慢升起,是的,我那麽害怕,我真的不知要讓他怎樣,我只是遵循著阮錦姬的計謀,實施了一個貌似鬼混附身的把戲,讓他說出心中的秘密。可,我演得那麽逼真,有時,連自己都恍惚了。

“芝蘭,這不是我的錯,你為什麽要騙我?”

“可是,你知道嗎?我是愛你的。

“那孩子,不是我的。“豆大的汗珠從丁朝陽額上滾下來,他的目光漸漸兇惡,仿佛,恨不能咬我成碎片:“我的產業,不需要一個雜種繼承!”

說完,他起身,去客廳,拿出一柄梳子,開始為我梳頭,梳子一碰我的頭發,我開始尖叫,那柄梳子,是桃木做的,我想,他一定是以為我中了邪,特意買了這把桃木梳子,我必須尖叫著,像被從夢中驚醒,不然,這個精心導演的騙局就會被識破。

午夜兇鈴以及我時常如鬼混附身的樣子,已使他深信不疑,在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鬼魂的,而且,那個叫許芝蘭的鬼魂已經回來了,夜夜在身邊徘徊。

我驚叫著逃避梳子的追擊,一頭倒在床上,假裝沈沈睡去,在明天早晨,我依然會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從夢中醒來。

他伏在我臉上看了一會,嘆息了一下,就睡下了。

次日一早,我去找阮錦姬,沒人應,我才想起,她的美容院開張了。

我去美容院找她,剛剛開張的美容院到處彌漫著油漆味,生意有些蕭條,她正百無聊賴地在電腦上玩撲克,見我來,就關了機,迎上前來。

她給我泡了杯茶,用充滿了暖意的質詢目光看著我。

我有點黯然,不知是否應當繼續下去。

有一點,我可以斷定,即使是丁朝陽謀殺了許芝蘭,那麽,必也是事出有因,而且,在許芝蘭,已不僅是背叛的問題,她還懷上了別人的孩子。

阮錦姬說:“辛苦你了。”

我苦笑一下:“芝蘭有沒有和你說過,她有外遇。”

“外遇?!!”阮錦姬瞪大眼,好像聽了個石破天驚的笑話:“她那麽愛丁朝陽!如果她有外遇,就不會那麽痛苦。“說著,她拉我走到電腦前,迅速打開網頁:她的郵件,我一直留著。

她登陸信箱,我看到了那封郵件

親愛的小狐貍:

我要崩潰了,我覺得丁朝陽在外面有了人。為了擺脫我,他讓我陷進了一個巨大的陰謀。我不知何去何從,是揭穿他,還是隱忍到底?

我很絕望。

芝蘭

阮錦姬看著我的眼睛:“因為我的聲音和下巴比較尖細,她就喜歡叫我小狐貍,這封郵件後,我失去了她所有的消息。“

“聽丁朝陽的意思,好像是芝蘭懷孕了,但,孩子不是他的。“

“他怎麽斷定不是他的?“

“不知道,但,他口氣非常肯定而仇恨,如果真的像她以為的那樣,丁朝陽有外遇了,而丁朝陽又那麽肯定孩子不是他的,他不必為了擺脫她而下殺手呀,完全可以借此機會提出離婚。“我分析道。

阮錦姬看著我,慢慢地笑了:“看來,他隱瞞了你,他當然不會離婚,你知道他的家業是怎樣來的嗎?“

我搖頭。

“當年,他不過是個考上大學的鄉下窮小子,畢業後留城,和芝蘭結婚時,他平凡得就像一株路邊的野草,這家服裝公司是芝蘭父親的,芝蘭是他唯一的女兒,去世前,他留下遺囑,所有財產由芝蘭繼承,和丁朝陽沒絲毫關系,如果他離婚,那麽就等於心甘情願放棄這唾手得來的若大家業,重新過回一株普通路邊野草的生活,這對於連做夢都在奔向成功輝煌的男人來說,他是寧肯死,都不會放棄的。

我哦,悵然地看著椈嚏A心亂如麻,我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卻沒有證據推翻阮錦姬的推論,為了新愛,為了家產,丁朝陽謀殺了芝蘭。

“如果,真如你所想,他為了新歡,巧妙地謀殺了芝蘭,那麽,在芝蘭死後,他為什麽沒有和新歡在一起呢?”

“這也是我在想的。”阮錦姬有些迷離的惆悵。過了一會,說別想了,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給你做個美容吧。

說著,就拉我出去,招呼了一位美容師,給我做美容,我躺在床上,美容師柔軟的小手在臉上滑來按去,很是舒適,很快,我就睡意沈沈了。

等醒來時,正午的陽光站滿了我的臉。

我微微啟動了一下眼皮,阮錦姬正抱著胳膊站在門口,直直地看著我,眼堙A有冷冷的光芒,就像她深夜站在門外的樣子。

我心下一抽,連忙假裝翻個身,要醒來的樣子。

等我睜開眼,阮錦姬已是滿臉的陽光燦爛。

或許,她有理由恨我,因為我正同被她懷疑謀殺了密友的男人同床共枕。

我洗好臉,補了點妝,和她一起去街對面吃著名的黃泥螺,有點鹹,並沒有謠傳中的美味,阮錦姬就笑著說:“謠傳欺騙了我們的味蕾。”

我說是啊,很多流傳甚廣的小吃,都名不符其實,或許,是我們的味蕾不甚習慣,就像南方人吃米,而北方人習慣饅頭。

然後,我再怎麽辦才好呢?我看著她,或許,真的是丁朝陽謀殺了芝蘭,可是,我無法想像,揭開真相時,我該怎樣面對丁朝陽,我利用他的愛與信任,一步步將他逼到了死地。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阮錦姬抱著一杯茶水,瞇著眼睛笑。

我怏怏地看著別處。

她輕輕笑了幾聲,說不必勉強,隨你吧。

我嘆了口氣。

下午,李長風打電話問晚上是否有時間。

我躊躇了一會,說:明天中午吧。

他問為什麽,這麽多年了,他還是那脾氣,遇事非要刨根問底,這是我不能喜歡他的原因之一,很具娛樂記者的八卦氣質。

我說晚上要寫稿,他溫和地笑了笑,說:“大作家,明天中午,李家老院子見。”

我應了,叫了輛出租車回家,在公寓樓下,看見古福利坐在樓前的臺階上,正專心地疊一枚紙飛機,我喊了一聲古先生。

古福利猛地擡起頭,顯然很不習慣被稱古先生,望著我,憨憨地笑得有些吃驚:“丁太太回來了?”

我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了,他側著臉看我:“丁太太有什麽心事?”

“沒什麽,就是有些悶,突然想和人說說話。”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頓了頓,又別著臉去看天空,像自言自語似地說:“其實,2207業主,我在臺東商業區遇見過他幾次,每次和他打招呼,他的反應都好像是我認錯了人,一言不發,所以,我猜,或許他是不願意讓人認出來,才這樣。”

我精神一振,突然想到,是啊,阮錦姬怎麽租到他的房子呢?是他們早就認識還是他委托中介出租的?我問古福利:“他的房子是委托中介公司租出去的麽?”

古福利想了一下,搖搖頭:“不像,如果是委托中介公司,中介公司通常會帶很多人來看房子,然後才能租掉,2207好像沒有什麽人來看過房子就租掉了,丁太太,為什麽你對2207那嗎感興趣?”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總覺得2207有點神秘,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古福利羞慚地紅著臉說:“其實我不該多嘴,不過,丁太太,如果可能,希望你跟別人說是我告訴你的。”

他紅著臉的樣子很可愛,靦腆得像個女孩子。我說不會的,放心吧。“對了,能告訴我2207業主的名字嗎?”

他從旁邊撿起一截小樹枝,一下一下地劃出三個字:宣淩霄。劃完,就快速抹亂了,仰頭望著天空,一副不想再多說了的樣子。

我識趣地說了謝謝,將那三個字,牢牢刻在心堙A我想知道,他真的曾在黑夜媗巨嚌蘅籅滬泣聲來自丁朝陽的家麽?

是夜,入睡前,丁朝陽突然拿出那柄桃木梳子,攏過我的長發,邊為我梳邊說:“你的長發真美。”

我用攝人心魄的嫵媚眼神看他,其實,我知,他並非是想為我梳頭發,而是,他在找個借口,將這把桃木梳子放在床上辟邪。

他以堅定地認為,我時常在夜堣中F一個叫芝蘭的女子的邪。

我假做什麽都不曉得,任由他擺布,反正我想好好睡一覺,我甚至開始懷疑,即使真正的芝蘭的鬼魂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會說什麽。

在他緩緩的梳理下,我很快就睡著了。

夜媬籊荇氶A我摸了一下,梳子在我枕頭底下。我笑了笑,繼續睡。

第二天中午,我去見李長風,他早就等在那堣F,看樣子,為見我,他特意打扮了一下,只是,牛仔褲和小格子襯衣搭配得不倫不類。

給我拖開椅子,就自嘲說:“我就喜歡到李家老院子吃飯,感覺像我家開的。”

我打趣他虛榮,他沒反駁,問我想吃什麽,我要了一份麻辣小龍蝦,他看看我,說:“吃這個啊,有肺吸蟲的,知道嗎?”

“知道,在吃上,我素來勇敢。”

他又添了兩個菜,給我倒上一杯啤酒:陪老同學喝一杯。

沒頭買腦地扯了很多話,末了,他試探性地問:“還一個人嗎?”

“你覺得呢?”我瞥著他,反問。

“有才氣,又漂亮,沒道理一個人。”說完,他緊緊地盯著我,我笑笑,算做承認,我不想否定丁朝陽的存在,無論將來結局如何,撒謊是件累人的事,何況,對一個對自己情有所期的人隱瞞感情狀態,是不道德的。

對我的默認,他有些失落,舉起杯子,說喝酒喝酒。

他喝得有點高,基本已不能自如地控制眼神,它們一遍遍地從我臉上掃過,帶著炙熱的憂傷,我有點慚愧,如果不是為了弄清宣淩霄的底細,大約,我是不會見他的。

落花有意,流水明明無情還要與落花相遇,對落花,是種殘酷。

當我說出宣淩霄的名字時,我感覺到了鄙夷,對自己的鄙夷:“能不能幫我查一下,這個人的戶籍登記情況?”

李長風斜眼看著我遞去的紙片,說了聲我靠。

我一驚,脫口問:“你認識他?”

李長風用食指點著紙上的名字:“化成灰我也認識他,喏,該不是你正和他戀愛吧?”

“這是那婺糬塈r?”我急了。

李長風松口氣:“沒和他戀愛就好。”

“你認識他?”

“不認識,但見過,印象深刻。他用深深的目光看著我:有天晚上,正巧我值班,他父母跑到局堻灡蛂A我讓他打110,他們說打了,但110管不了,他們也是沒辦法了才跑到局堥荂A非拽著我去他兒子的住處,也不說為什麽,如果我不去他媽媽就要一頭撞死在局堛漕契Y上,我只好去了,到了才知道,他們的兒子的床上有個男人,咱國家雖然不支持同性戀,但也沒說同性戀是犯法的,110當然沒法管,老兩口都快瘋掉了,宣淩霄是他們唯一的兒子,他父親的家具公司,在本市,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偏偏攤上這樣一兒子。“

我只覺得脊背發冷,楞楞地看著李長風,說不出一句話。

李長風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聲線無限溫暖地問:“豌豆……”

我受驚一樣抽回手,臉,騰地就紅了。喃喃說:“長風,別,有些事,你不知道。”

他訕訕地撤回手,有點難為情地看著我,傷感說:“其實,我知道,感情的事,一個人的堅持是沒用的,可我就是放不下你。”

我不知怎樣回答才能使他不受傷,只好低著頭,在桌下默默地擺弄手指,過了好久,他才用恢復了正常的朗聲說:是我不好,讓你難為情了,希望你不會因此而躲著不見我。

我有那麽一點感動,就沖他笑了笑。

不管你是因為什麽原因跟我詢問宣淩霄,我只希望他和你,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嗯?他直直地看著我:“還有,適當和他保持距離,我覺得他有暴力傾向,那天晚上,因為他父母帶著我硬闖進去,他竟然惱羞成怒,把電視機砸了個稀爛。”

我笑著說知道了,我都不認識他,只是偶然間聽人說起,他做什麽職業?

“開了間叫西南園的酒吧,生意還不錯。”說完,李長風就警覺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會去找他吧?”

“哈哈,我既不是男人又不是同性戀,更不想做試圖挽救他肉身以及靈魂的救世主。”我笑得有點狂,李長風有點不好意思了,只會看著我傻笑,找不到話說,我看看表,問他是不是該回局堣W班了。

他噢了一聲,說是啊,埋了單,我們一起往外走,轉過街角時,李長風用手做了個打電話的姿勢:“希望能常常接到你電話。”

我莞爾。

  我用了一下午的時間,試圖梳理清楚阮錦姬和宣淩霄和芝蘭之間的關系,理了半天,沒一點頭緒,但是,直覺隱隱告訴我,阮錦姬是認識宣淩霄的,而當年,宣淩霄號稱在深夜奡衡巨ㄙ裗鶩Y隱若現的哭聲,也是不是能說明,他和芝蘭有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瓜葛?

有人說,靈異事件的陷入者,大多,因為內心惶恐產生的幻覺,而不喜歡女人的宣淩霄為什麽會聽見芝蘭的哭泣呢?他曾對她,做過什麽?

而阮錦姬,真的是如她自己所言,是芝蘭密友,她的出現與蓄謀,只是為查詢芝蘭失蹤真相麽?她的真名,究竟叫什麽?

這些說不清、理還亂的頭緒,想得我腦殼生疼,晚上,丁朝陽回來,見我郁郁,便問怎了?

我慵懶地看著他,想了一會,就問:“許芝蘭傳言中的情人是誰?能告訴我嗎?”

顯然,我的問,出乎丁朝陽意料,他看著我,訥訥說:“你知道她名字啊。”

我嗯了一聲,盯著他的眼睛不放:“其實,我非常不想知道,也不想問你,但是,這段時間以來,我們家發生的這一切太蹊蹺了。”

事到如今,阮錦姬,丁朝陽,我不想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站在同一戰壕堙A我試圖,不動聲色地抽身事外,冷靜地審視整個局面。

丁朝陽在我身邊,頹然地垂著頭坐了一會,說:“我也不知道和她好的,究竟是誰,但是,她確實有情人,因為她懷孕了,她以為我不知情,還興奮地告訴我我要做爸爸了,我捧著她的臉,微笑著問真的嗎?她使勁點頭,給我看醫院的化驗報告,問我是不是不高興,我說高興,可是,她不知道我內心的蒼涼有多重,結婚四年了,她沒懷孕,我偷偷去醫院做過檢查,我不可能有孩子的,我覺得對不起她,很內疚,一直不敢告訴她這個消息,她卻告訴我,有了我的孩子,我明知這是個對我有著巨大傷害的謊言,卻沒有力量戳破,我說我高興得都懵了,我是多麽虛偽啊。”

“為什麽以前不告訴我?”我握著他冰冷的手。

他望著吊燈:“在愛情中,知道的越少,就越容易幸福。”

“有些事,是回避不了的,該來的,早晚都會來,後來,你對芝蘭怎樣了?”

“你怎麽知道她的名字?”

“這一點都不重要,我很想知道她後來怎樣了?”

“再後來,她專心孕育寶寶,我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懷孕快四個月時,她突然變得焦躁,問她為什麽,也不說,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來,發現她不見了。”

“或許,她已經回來了。”我不動聲色。

“絕對不可能!”

“為什麽這麽肯定?她只是失蹤而已。”我屏住呼吸,他的臉開始煞白,他站起來,在客廳堥咧茖咱h,我看見,他的手指,在神經質地微微顫抖。

“她的離開,是不是和你的外遇有關?”

丁朝陽一下子就呆住了,怔怔地看著我:“我?外遇?”

我笑,輕輕地。

“在她之後,在你之前,我從未愛上任何人。”有點激動使他顯得憤怒,我知道,該打住了,一下子掏空所有秘密,容易讓人窮兇極惡地失控。

我走到他身後,溫柔地圈著他的腰:我只想和你相安到老,不希望遠去的往事回來打擾我們的生活,但,如果她真的回來,我不會令你為難。這麽說著,心就酸楚了起來,眼淚滑出了眼眶。

他捂著我的手,掌心很冷,但很用力,那天晚上,我們只吃了一點水果,誰都沒心思吃飯。

我辭掉了保險公司的工作,接了電臺的一檔心理熱線節目,我喜歡閱讀別人的心靈,可以幫助我積累素材,反正不必坐班,只要每晚9點鐘坐在直播間堙A傾聽別人的心事,然後疏通他們的心結,至於一番簡單的對話,是否能起到打開心結的作用,我不知道,反正,有些人的心堙A養育著太多的憂傷與疼痛,沒途徑發泄,就會被憋瘋。

阮錦姬每天都收聽我的節目,戲稱我為精神垃圾桶。

我告訴她,我很少半夜起來裝神弄鬼了,因為起不到任何做用,關於丁朝陽後來告訴我的芝蘭的事,我沒和她講,她那麽迫切地挖掘真相,當然會認為是丁朝陽為開脫自己而捏造的謊言,在她的陳述堙A芝蘭是個溫柔而善良的女子,可與天使媲美。

有時,她會婉轉地說到丁朝陽,並竭力掩飾對他的鄙視,可,我心細若瓷。

我不能阻止她的仇恨,她懷疑他謀殺了她最好的朋友,於是,我們的友誼顯得有些乖戾。

有天中午,她突然對我攤開手,說:“我真沒用。”

我知道她什麽意思,大約是,她想要知道的真相,總也打不開缺口,我轉移話題:“店堛漸芛N越來越好了。”

她無謂地聳了聳肩,又看看我:“他真堅強。”

她言下所指,是丁朝陽。

“或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會是怎樣呢?”她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我也聳聳肩:“我盡力了,但是,一無所獲。”

她看著我,意味深長地笑:“嗯。”

“對了,你覺得宣淩霄這個人怎樣?”我漫不經心地挑了一下指甲。

她臉色一震:“宣淩霄?哦……沒什麽,挺紳士的。”

“挺可惜的。”我喝茶。

她笑笑,一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的樣子。

坐了一會,我告辭說要醞釀晚上做精神垃圾桶的情緒。她起身相送。

     從直播間出來,已是晚上十點半,丁朝陽電話問要不要來接,我說要和電臺的朋友去喝茶,順便探討一下節目形式。

其實,我去了西南園酒吧,夜晚十點後是酒吧上客的點,椈壑W到處都是用油畫顏料畫上去的向日葵,向日葵呈現的是絢爛之後的低迷憂傷。

在人聲鼎沸堙A我在吧臺的高腳凳上坐了,叫了一杯啤酒。

然後,我轉動高腳凳,試圖在人群中尋覓宣淩霄,雖然我不認識他,我想他應該有郁郁而深邃的眼。

事實告訴我,我被電影誤導了,那只是我的想像,宣淩霄的眼神一點都不郁郁,甚至很是硬朗。

聽見有人喊宣老板時,我順著聲音找過去,就看見了正在一張桌子上抽雪茄的宣淩霄,他高而結實,像優秀的高爾夫球手。

我從未在男人面前使用主動,盡管我知,在他面前主動也沒用。我一直抱著杯子,認真地看他。

顯然,他感覺到了我的註視,微微笑了一下,又和人說話去了。我繼續看他。

直到淩晨1點,我都在看他,除了禮貌的微笑,他沒有和我說話。期間,有幾個男人試圖和我搭訕,我用禮貌的緘默,抵擋了過去。

離開酒吧時,我有點醉,歪歪斜斜地往外走時,突然,宣淩霄從身邊一閃而出,站在街上,為我叫了輛出租車,拉開車門時,低聲說:“單身女孩子不要在酒吧呆得太晚,這堙A不適合你。”

我在路燈下認真地看他的臉,方正,落拓,堅硬,我說了謝謝就鉆進車堙A出租車滑進夜色,我回頭去望時,見一輛出租車停在西南園門口,我在心堹漱F一下,想真是有泡吧泡到瘋狂的人呢,都幾點了還往酒吧堭。

可,待我看見出租車嵑馴X的人時,我一下子就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古福利。

我喊司機停車,司機有些不情願,我說我願為這段不行駛的時間付錢。

顯然,宣淩霄也有些楞,他看了古福利一會,不知說了句什麽,原本就期期艾艾的古福利,好像很憂傷,他垂著頭,跟在宣淩霄身後,宣淩霄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大約是示意他離開。

古福利很受傷,好像鼓了好大勇氣,才突然拽住他的胳膊,邊搖他胳膊邊說什麽,宣淩霄皺著眉頭,看他,猛地抽出胳膊,匆匆進了酒吧。

古福利在路燈下傻傻地站了一會,就坐在馬路丫子上,捂著臉,伏在膝蓋上。

我突然想起,他有些怪的眼神,和容易因羞澀發紅的臉,嘆了口氣,說走吧。

已是淩晨,大約丁朝陽已睡著了,我拿出鑰匙,輕手輕腳開門,躡手躡腳進去。

黑暗中,聽丁朝陽在壓抑著嗓音竊竊低語。我站定了,屏聲去聽。

丁朝陽說:“我不認識你,也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對不起,你打錯電話了。”說著,就砰地扣了電話。

我籲了口氣,故意把鞋櫃拉得很響,臥室的燈,就啪地亮了。披著睡衣的丁朝陽跑出來,一把抱起我,在頭發上蹭了蹭臉:“你回來了?”

我故意調笑:“剛才和誰電話呢?”

他踟躇說:“不認識,打錯電話了吧。”又掰著我下巴,用力嗅嗅:“怎麽喝酒了?”

“呵,他們非要喝,推不過,就喝了一小杯。”我故意逗他:“是不是趁我不在家和其他女人調情,不巧被我聽見了就說打錯電話了?”

他豎起右手,做指天發誓狀,我笑著握住了他的手,親昵地伏在他胸口,然後,就偷聽到了他尚未回到平靜的激越心跳。

早晨,丁朝陽走後,我飛快看了看電話機,來電顯示上是一串陌生的手機號,我猶豫了一下,按了回撥。

震鈴響了很長時間才被接通,我餵了一聲。

對方沒說話也沒收線,回應我的,是長長的寂寞……




2010-10-27 07:1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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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魅妝 第五章

早晨的陽光,穿透了窗簾,椈壑W的顏色,一片絢爛的迷幻,我洗了臉,上樓找阮錦姬,她認為睡眠是最好的美容,所以,上午11點前,通常都膩在床上。

她披著睡衣給我開了門,表情淡漠,不夠歡迎也沒表達出拒絕。把一個帶輪子的小沙發拖到床前:“我在床上和你聊。”

我笑,把自己塞進手掌形的沙發堙A瞇著眼睛,笑微微看她。

她的目光,不時穿過浩渺的睫毛,掃我一眼,一臉的慵懶散漫:“今天,打算和我八卦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想上來坐坐。”我看著她想,要不要告訴她我去找了宣淩霄?她和宣淩霄,是什麽關系?

見我笑而不語,她翻了一下白眼:“你怎麽像色狼一樣看著我?”

“是嗎?”我笑著。

她把夏被往上拉了拉,把半袒的酥胸遮上。

“我覺得,你不必懷疑丁朝陽了,或許,芝蘭是真的失蹤了。”我的語氣有點磕磕絆絆。

她瞄了我一眼,仿佛洞穿我心所想:“也許你說的對,是我多事了。”

她坐起來穿衣服,好像真的要和我打成共識,下床,攏了一把頭發,從背後攬著我的肩,語重心長說:“是我不對,不該把你拉進來。”

“我不怪你,如果這事放在我身上,我也會想弄清楚是怎麽回事,畢竟丁朝陽是最值得懷疑的人,雖然這樣很折騰,但總比枉然地懷疑他一輩子要好。”我側臉看她,忽然,看見她的下頜兩邊,有兩處隱約的傷痕,若有若無的,不近看,很難看出。

我下意識地擡手,輕輕觸了一下:“你受過傷?”

她一楞,飛快站直,摸著下頜,仰著頭,仿佛在回憶一個久遠的故事,慢慢說:“小時候太頑皮,從梯子上滑下來過,這堙A正好碰在臉盆架的兩個突起上。”說著,她比劃了一下:“那種鐵的,頂端有鐵藝花樣的臉盆架,是我媽媽的陪嫁。”

我吸了一口冷氣。

她無謂地拍拍我的肩:“恐怖吧?不過,小時候好像疼痛神經不發達,除了害怕,幾乎沒怎麽感覺疼,倒是我媽給嚇壞了,後來,她和我說,當時我掛在臉盆架上,像一條將要被曬成魚幹的魚。”

她仰起頭,學了一下掛在那堛獐豸l。

我僵僵地看著她,一時找不到話說。她模仿幹魚模仿得沒什麽意思,去廚房弄了兩杯咖啡,遞給我:“有心事?”

我搖了搖頭。正說著,手機響了一下,是李長風的短信,問我忙什麽,他昨晚無意中聽到了我的節目,覺得我在節目堛瑭n音很磁性,比面對面時聽到的聲音好聽。

我回了句話,謝他的誇獎,阮錦姬歪著頭,狡狡地笑:“誰呀?”

“一位聽眾。”我不想把李長風擡到幕前,至少現在沒必要。

阮錦姬就睥睨著我笑:“騙我?你總不會在節目中公布手機號吧?”

“是一位很少聯系的同學,無意中聽了我的節目。”

“男的女的?”

“男的。”

“哦……”阮錦姬抿著唇笑了一下,我知她故做的曖昧揣測樣,不過是和我打趣,就這段時間的交往,她應是已了解了我,雖然我編復雜的故事換飯錢,卻喜歡簡單的生活,不太怎麽自戀,也不會自我感覺良好到哪個男人給我電話就會認為人家是愛上了我。

又來短信,還是李長風,問我對他家的飯桌印象如何,感覺好的話,改天繼續請我。

阮錦姬坐在沙發扶手上,歪著頭吃吃地笑,把短信讀了出來,揶揄道:“幸虧不怎麽聯系啊,都去人家家埵Y過飯了,別告訴我他不喜歡你,也別說你很討厭他……”

我不想讓她猜來猜去的,便坦白了李長風對我的感情和前幾天的那頓飯,當然,見李長風的原因,我沒告訴她。

阮錦姬吃吃笑了一會,一副對我的話不置可否的樣子:“你莫不是要移情別戀?”

“少來了,要戀早戀了,何苦等到現在。”

“那可未必,有些男人就像酒,要年代久些才會有香味。”又道:“如果是,我支持你。”

見我楞楞地瞪她,凜冽著眼神,盯著腳下的地板:“你知道為什麽。”

見她依然放不下對丁朝陽的仇恨揣測,以著我與丁朝陽的關系,又不好多做解釋,只好,由著她去了,又說了會閑話,她就去美容院了。

我又撥了一遍從座機上抄來的號碼,依然是接通了,沒人說話,我發了一會呆,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腦,試著寫個小說。

不成想,竟很是順利,中午時,阮錦姬打電話問我忙不忙,若不忙,就去店堙A店媟s進一批黑海礦物泥,想給我做個皮膚護理。

我說忙呢,正寫小說。

阮錦姬似乎不甚相信,說:“是不是托詞啊,約了別人吧?”

我猜得中她的意思,就有點兒反感,我知道她討厭丁朝陽,也不至於明目張膽地把我往其他男人懷堭嬪r,何況她不僅不了解李長風,連面都沒見過,難道為了讓她敵視的男人失戀痛苦,隨便我去和阿貓阿狗好都無所謂?

“我從不撒謊,你願意這麽想,我也沒法辯白。”

阮錦姬聽出了我的不快,訕訕收了線,我卻再也寫不出一個字,思路斷掉了。望著屏幕,想起了昨夜在西南園門口期期艾艾的古福利。

我關了電腦,下樓,路過值班室時,特意看了一眼,古福利正走神,面色陰郁。

我敲了敲窗,他一震,我笑了一下,說謝謝你。

他莫知所以地看著我:“丁太太……”

我笑著等他下文。

他猶豫了一下,說:“你主持的節目真好,我每晚都聽。”

我說謝謝。看了一下表,又怕他覺得是做姿不想和他說話,又道:“多多給我提意見啊。”

他笑了笑,說你去忙吧,我沒什麽,就是和你打個招呼。

我對他擺手說再見,出去,叫了輛出租車,直奔西南園。

中午的酒吧安靜而昏暗,沒有客人也沒服務生,靜得讓人不安,宣淩霄在吧臺娷鉞菑@杯酒,聽見門響,擡了擡眼皮,見是我,用嘴角笑了一下,也沒說什麽。

我在吧臺的高腳凳上坐了,要了一杯薄荷啤酒,淡淡的綠,映得杯子很漂亮,在昏暗的酒吧堙A有種恍惚的美。

宣淩霄點了一支雪茄,很冷很酷地看著我,好像要搞個惡作劇一樣:“喜歡泡吧的女孩子,通常有兩種。”

“哪兩種?”我喝了一口啤酒,淡淡的薄荷刺得口腔又癢又爽,像身體的情欲澎湃前刻。

“一種,是寂寞無聊,想到酒吧找點刺激;一種是有心事的,誤把酒吧當成可以散心的地方,其實呢,酒吧只能增加人的煩惱和厭倦,因為你會看見很多張掛著骯臟而赤裸裸動物欲望的臉。”

“你認為我屬於哪種?”

“後一種。”

我沒否認。看著他的眼睛,笑著說:“宣——淩——霄——。”

“呵,我不會問你從誰那堛器D了我的名字,我算得上大名鼎鼎,哦,不,應當說是臭名昭著。”

說真的,我一點都不反感他,甚至有那麽點欣賞這個看上去有些直率強硬的男人。我看著他,慢慢說:“許芝蘭。”

他突然地一震,臉,猛地就灰掉了,怔怔地看了我一會:“你是誰?”

“我和她的丈夫在一起。”

他的眉頭,松弛了一下,有些嘲諷地說:“女人總這樣,對自己的愛情前任充滿了好奇,總想搞清楚他究竟愛自己多一些呢還是愛前任多一些,這麽好奇是會很累的,你知道嗎?妄念是痛苦的源泉。”

“可是,沒妄念痛苦就不存在了嗎?不過是自欺欺人吧?”

他滅了雪茄,邊擺弄煙灰缸邊說:“不過,你可能會失望了,我對他們的夫妻感情一無所知。”

“我不想問這個,聽說,有段時間,你曾在午夜時分聽見樓下傳來女子的隱約哭泣,而那時,許芝蘭已失蹤有段時間了。”

他定定地看著我,一字一頓、無比堅決地說:“這是誰杜撰的鬼話?我這個當事人怎麽一無所知?”

“可是……”

他突然有些厭倦地打斷我:“別可是了,如果你來喝酒,我歡迎,如果你是想從我這堛器D些我也不知道的舊事,對不起,我無可奉告。”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在許芝蘭失蹤後搬走,如果你說什麽都不知道,那麽,我肯定你在撒謊,因為你認識阮錦姬,而且你也應當知道阮錦姬這次回來,是想揭開許芝蘭失蹤內幕的,憑直覺猜測,這其中是有秘密的,只是我暫時理不出頭緒,阮錦姬是許芝蘭的密友,而你是許芝蘭的鄰居,而你,讓阮錦姬住進你的房子作為對她的支持。”我不管不顧地兀自說著。

“你究竟是想知道什麽?”|他再一次打斷我,目光犀利:“為什麽不直接問丁朝陽?”

“因為我不能肯定阮錦姬的懷疑是正確的,還因為沒有哪個女人願意相信自己愛的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罪犯。我不動聲色:而且,你肯定知道阮錦姬的真名並不叫阮錦姬,還有,我看見了她下頜上的傷疤,我並不相信那只是兒時的意外弄傷,當然,對於天性愛美的女人來說,整容是件非常正常的事,但是,整容的另一個功能是遮掩自己的過去。”|

他看上有些暴躁,一聲不吭地看著我。

“請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幾乎帶著哀求。

他冷冷笑了一下:“不愧是寫懸疑小說的,想像力果然不俗,不過,我要告訴你,把聰明用在寫小說上就夠了,不要用在生活中,否則,你會很痛苦的。”

“阮錦姬為什麽偏偏要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你,跟你租房子?”

“哈哈……”他突然仰天大笑,好像我的問題愚蠢極了:“她在30年前就找到我了,我是她表哥,難道表哥不可以把房子借給表妹住麽?”

我楞住,千種推測萬種猜疑都是錯誤的,竟然,他是阮錦姬的表哥!

他有點好笑又不耐煩地擺擺手:“我要忙了,沒時間陪你玩這無聊的遊戲。”

說著,他開始在酒吧娷鄖蚋鄍h地四處看,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那麽,作為曾經的鄰居,你能告訴我一點我所不知的曾經的往事嗎?”

他瞥了我一眼:“你覺得我有那麽三八嗎?”

我兀自笑了笑:“昨晚,我好像看見古福利來了。”

他鐵青著臉,拿眼瞪我,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我兀自笑了笑:“昨晚,我好像看見古福利來了。”我不想讓他感覺我得寸進尺而反感,起身告辭,他沈著臉,沒說再見,我知道他再也不想見到我。

出了酒吧,滿街都是夏日的驕陽,讓人睜不開眼,我恍惚地走在街上,憑直覺,我猜宣淩霄的心堙A藏著一個他永遠都不想說出口的秘密。


我忽然有種不知去向的迷茫,無目的地溜達了一會,索性去了丁朝陽公司。

保安問我找誰。

我楞了一下,忽然有些蒼茫,在一起兩年了,竟從沒到公司找過他。

我說找丁先生。

他上下看我,問有無預約。

我說麻煩您告訴他李豌豆找,問他可否方便。

他將信將疑地按了電話,電話尚未扣下,臉上就堆起了客氣,詳細和我說了丁朝陽的辦公室位置,又問:“要不要我帶您過去?”

“不了。”我謝過他,徑直穿過偌大的院子,穿過響著嗡嗡機器聲的走廊,到達丁朝陽的辦公室時,他已笑意滿面地望了門口。

這段時間的夜晚安寧已使他漸漸恢復了從容,面容堅毅,助理過來問要茶還是咖啡,他笑著擺了擺手,把自己的茶杯遞給我:“學會搞突擊檢查了?”

“嗯。”我笑,坐在他的大班椅扶手上,歪著頭看他。

他噓了一下,起身,去關辦公室的門,折回來時,已滿是賊眉賊眼的幸福,攬著我的腰,細細地看,我也定定看著他,忽然,在他鬢角堙A看到了一絲隱約的白,心堙A就難受得不成,我知道這個男人愛我就如我愛他,可,為什麽每一場美好的愛情都要經歷磨損?

他飛快在我裸著的肩上吻了一下:“我正在想你呢,你就來了。”說著,手沿著腋下往下滑,我笑著跳開了:“別,人來人往的。”

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沖我噓了一下,接電話。

我轉身看他占據了整整一面椌漁捙o,全是關於服裝和經濟的書,我順手抽出一本外國時裝雜誌,粗粗地翻了一下,突然,雜誌中掉出了一張紙條,很小,是公司便簽,邊緣上畫了不少亂糟糟的小花,小花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一些字:你和我,我和你……愛情究竟是怎麽回事?這句話,用了好幾種字體,重復寫了好多遍。

字跡圓潤而天真,乍一看,像小孩子的筆跡,其實不是的,有段時間,不少時尚雜誌都有圖文並茂的情愛四格畫欄目,大都使用這樣的字體,配童話氣質的繪圖。

這些筆跡是在模仿時尚雜誌的配圖字體。

喜歡讀時尚雜誌的,大都是正在做著絢爛愛情夢的女孩子。

我怔怔地看著這串字,是誰寫的?是不是寫給丁朝陽看的?

丁朝陽已講完電話,一只手攬過我的腰:“真是個熱愛學習的好孩子。”|

我的心一抽,飛快合上雜誌,插回書架時,我看了一下封面,是2000年7期雜誌。在許芝蘭失蹤一年前,有人,從他的書架上取了這本雜誌,並留下了這串文字。

這個人,應當是他熟悉的,或許,現在她依然在公司內。

我的心,慢慢地涼,我緊緊地抱著肩,他關切問:“不舒服?”

“冷氣開得太大了。”

“我倒覺得正好,你總是怕冷,看來,以後我要多給你些熱量了。”他把空調溫度往上調了調,又壞壞地笑著悄悄把辦公室門反鎖了。抵在暀W吻我。

我往外推他:“讓人看見多不好。”我的心思,全在那些鑲嵌了亂糟糟小花邊的圓潤文字上。

丁朝陽不管,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越是非常態狀態下,情欲越是旺盛:“誰讓你闖進來的,像個誘人的送外賣小姑娘。”

我在老板臺與大班椅之間躲來避去不讓他得逞,又怕弄出聲響被隔壁的人笑,終於還是被他捉住了,他只輕輕吻了我的額一下,深情地俯瞰下來:“我們結婚吧。”

我沒答他,閉著眼,滿腦子都是那些圓潤的字體。

他伏在我耳邊,又說:“送外賣的小姑娘,我們結婚吧?”說著,胳膊上用了些力,把我擁抱得更緊了,我怔怔看著他,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我不知道,在這間屋子堙A有沒有其他女子被他這樣深情地擁了,被喚做送外賣的小姑娘被。

他感覺到了我的悲傷,拼命地吻我的淚,問:“我的小姑娘你在想什麽?”

我突然睜眼:“你有沒有這樣對待過其他女孩?”

他怔了一下,臉色漸漸灰了:“你怎麽會這樣想?”他坐在大班椅上,深深向後仰去,冷氣無聲地在房間堭衕遄C

他拍拍我的手,柔聲說:“我愛你,別胡思亂想。”

在這個夏天,我坐在老板臺上,淚如雨下,是的,我已相信了阮錦姬的話,丁朝陽,確是有過外遇的,在6年前。

丁朝陽被我的眼淚弄得有些慌亂,除了抽煙,不知做什麽好。

我說親愛的你對我撒了謊,你有過外遇。

他擰著眉頭看我。

“你不必否認,她曾經在公司堸給L事。”

他的眉頭更緊了,死死看著我:“這是誰在和你胡說八道?”

“她自己告訴我的。”我決定使用敲山震虎。

“無稽之談!”丁朝陽幾乎要跳起來:這怎麽可能?

“你不必辯解了,她就在你公司堙A你騙了我……”我開始哭:“我曾經以為你是個深情專一的男人,我那麽信任你,沒想到竟然有個情敵藏在你公司堙C”

他張著嘴巴,傻傻地看著我,忽然就笑了,說:“你究竟在說些什麽呀?”

我糊塗了,從又氣又好笑的表情,確實他不像在撒謊。於是,我抽出那本雜誌,扔到他面前:“你好好看看。”

他翻了一下,那張便簽就掉了出來,他捏起來,舉在眼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它,突然朗聲大笑:“你把它當成是別人寫給我的了?哈哈……這些雜誌,在公司媔ヮ荈ルh地看,都不知易過多少道手了,你怎麽一口咬定是寫給我的呢?”

我看著他,淚痕未幹的臉上開始有點發燒,為自己想像生偽而慚愧,倒是他,緩和下來,握了握我的手:“我不怪你,因為你愛我。”

我信了他的話,不是因為他值得信任,而是,像所有沈浸愛河不能自拔的女人一樣,我們渴望抵達愛情對方內心的真相,卻又那麽害怕真相的殘酷,只好,後退後退再後退,是因為害怕真相一經目睹就成了毒,毒死我們想讓之長命的愛情。

我在丁朝陽公司呆了一下午,他帶我看設計室,去成衣車間轉了幾圈,逢人就介紹說:“著名懸疑小說作家李豌豆,我的未婚妻。”

而我,雖然端著一臉溫柔的微笑,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心卻機警著,試圖在眾多眼神中找到一束異樣的目光,譬如是挑剔的、嫉妒的、憤恨的。這樣的目光,如果是來自同性,大概是有些緣故的。

可惜,我沒能如願,那些誇獎和贊美都真誠而樸素,甚至,在成衣車間,我還遇到了幾位忠實聽眾,她們問長問短,如果不是丁朝陽及時搭救,我幾乎要身陷重重包圍不能脫身。

回家路上,丁朝陽還玩笑說:“真看不出來,夜夜和我同床共枕的竟然是位大名人。”

飯後,丁朝陽心情很好地要求送我去電臺開工。

在公寓樓下,遇見了古福利,他站在一叢木槿花旁,神情呆滯,想起曾在宣淩霄面前提他的名字,我突然有點不安,好像做了虧心事一樣,走過他身邊時,就端著真誠的笑容和他打招呼。

古福利瞥了我一眼,沒笑也沒回應,弄得我有點訕訕無趣,很尷尬。

丁朝陽忿忿,拉著我匆匆去停車場,上了車,才說:“這些沒教養的保安,你以後不必主動和他們打招呼。”

“誰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心情不好和教養有什麽關系?”丁朝陽發動了車子。

我不想就這件事和他爭論,何況我已大約猜到了些什麽,又不能說給他知道,索性打開車載CD聽歌。

很有可能,在我離開酒吧後,宣淩霄就打電話給古福利,把他斥責了一頓。

他已不再愛他了。

和異性愛一樣,一旦沒了愛,就是剩了厭倦,他再癡情,也換不來感動更換不回愛,在宣淩霄心堙A他已是片令人煩惱的頭皮屑。

節目開始不久,我就接到了一個熱電話,聲音有些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我溫和地問:“請問這位先生怎麽稱呼。”

他踟躇了一會,說叫我A先生吧。

“好吧,A先生,您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怎樣才能放下一個人的愛?”

自節目開播,每天晚上我都會接到這樣的熱線,一撥又一撥的年輕人在茁壯成長,一撥又一撥的愛情事件在發生,前人的經驗對後來者起不到任何警世作用,感情是場需要親自體驗的成長,無人可以替代。我每晚不厭其煩地重復絮叨,第二天卻又會有同樣的電話打進來,因為每晚都有愛情在誕生也每晚都有愛情死相難看地結束。

“6年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無法挽回了嗎?”我邊問邊想下面該說什麽話來安慰他,每一場死去的愛情,不管擺到面上的原因是什麽,其最真實的終究,還是不愛了,但,如果不是遇上冥頑不化的癡情者,通常我不願意說到如此殘酷。

“是的,其實,我們分手已5年了,我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對她的愛,我去找過她,她始終不給我機會,甚至她以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為恥,今天下午,她打電話罵了我一頓,就是因為她聽別人說曾看見過我去找她。”

我一個激靈,突然記起了這個聲音的主人,就是古福利。咽了口唾沫,把差點說出口的名字,咽了回去。

他飛快說:“最令我痛苦的不是他不再愛我了,而是他為什麽可以這樣對待我?好像我是一片被風吹到他腳邊的垃圾,曾經,他也是愛過我的……”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說著,突然停住了,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嘟噥了句我待會再打過來,就掛斷了電話。

隔著玻璃,導播沖我聳聳肩,接進下一個電話,是個失戀女孩打過來的,非要我告訴她男人為什麽這麽嬗變,費了好一番口舌才哄得她放棄了報復負心男友的打算,古福利的電話又打進來了,也不做自我介紹,繼續滔滔不絕地說,倒好像是在和我面對面地說一件事,中間被人打斷了一下,回過頭,繼續嘮那個人的不是。

我建議他換個角度想問題:“也許,他想換一種更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或許,他這樣對你,是為了你好,因為他想讓你徹底死了心,開始新的生活。我知道了他所敘述的,不再是女她,而是男他:我個人覺得,一旦決定分手,做得決絕與溫婉相比,更是一種深層的愛,因為他怕你惦記著他的好而不肯開始新的生活,所以,不如讓你憎惡他更有效……”

他憤怒地打斷了我:“問題是我不想分手,沒有他我的生活就沒有意思了!他幾乎要嘶喊起來:你不會知道,他曾經試著背叛我,而為了挽回他的背叛,我曾經做過多麽愚蠢的事,這件惡心的事,直到現在還像塊汙濁而沈重的巨石,壓在我心上!”

他的瘋狂讓我有些厭惡,我聲音有些冷:“但是,A先生,我們不妨殘酷一些地設想,和他在一起,是讓您快樂的選擇,而對於他來說,或許離開您是讓他快樂的幸福選擇?”

“我不管,現在,我已不奢求他繼續愛我,但,至少可以像對待朋友那樣對待我吧?為了他,我曾經想去殺人,曾經去強奸……為了他,我連坐牢都不怕,可是,他竟說我瘋了,拼死也要甩開我……”

他霸著熱線,沒完沒了地傾倒自己的憤怒,自從做熱線主持以來,遇上這樣心智失衡的人是常事,但,這一次,我沒有示意導播掛斷電話,而是耐著性子聽。

……

突然,話筒好像被捂上了,噪音很大,我什麽都聽不清,導播大約也聽出了是怎麽回事,隔著玻璃,沖我聳了聳肩,掐斷了電話。我想阻止他,已晚了,揚聲器堨u剩了單調的交流聲。

我非常肯定這就是古福利,心突然地就懸了起來,非常不安,我對導播做了個中場休息的手勢,放上音樂。

我匆匆出了直播間,對導播說:“我覺得要出事,幫我查一下來電號碼。”

是用手機打過來的,我飛快撥回去,沒人接,過了一會,就被掐斷了。

我又給丁朝陽打了個電話,讓他去樓下看看古福利。一聽是找古福利,丁朝陽有點悃意的聲音一下子就警醒了:“看他幹什麽?”

中場休息的音樂已快放完了,我來不及細說,催他快下去看看,具體原因等回去告訴他,又叮囑他,如果看見古福利在,也別驚動他,悄悄給我發個短信就行了。

丁朝陽雖很是不耐,到底還是應了。

我長長地籲了口氣,回直播間繼續做節目。

沒多久,丁朝陽的短信就來了,古福利不在,同事說他出去很久了。

我的心又懸了起來,回答問題也有些心不在焉起來,急得導播直隔著玻璃幕晲R我打手勢。

做完節目,丁朝陽來電話說他在外面等我,我拎起包,匆匆跑出去。

丁朝陽啟動車子,問:“怎麽回事?”

“古福利打我的熱線了,他情緒很不穩定,瘋了一樣,我擔心他會出事。”

“為什麽?”丁朝陽望著前面的路,目不斜視。

“因為感情的事。”

“呵,看不出,那麽蔫的個人,也會有轟轟烈烈的愛情事件。”

我不喜歡他冷嘲熱諷的樣子,就說:“每塊土地都有孕育生命的可能,沙漠媮晹凱諦膳顝O,每個人都有發動一場愛情的能量。”

“噓——!我發過誓,不和感情專家探討愛情問題。”我經常和丁朝陽辯論感情問題,他從沒贏過,索性送我一外號:感情教母。

回到公寓,我特意去值班室問了一下,古福利晚上8點就出去了,還沒回來,離開前情緒非常不好,還喃喃自語著說活著真沒意思。

我的心,揪得更緊了,惶惶的,不知怎麽著好,丁朝陽說:“你到底是怎麽了?古福利失戀了不見了,和你又沒什麽關系。”

“如果他有意外,那一定是和我有關系!”

丁朝陽換下鞋,皺著眉頭看我,等待下文。

我焦躁地在家娷鄖蚋鄍h,不知怎樣做才好,那麽後悔和宣淩霄說我看見古福利去找他了,就是這句話,闖了禍,惹惱了宣淩霄也捅傷了古福利。

我擦了擦眼淚說:“古福利不愛女人。”

丁朝陽瞪著眼睛,大大地張著嘴巴。

“我無意中看見他去找早就和他分手的男友了,在街上,他可憐巴巴地拉他的手,卻被甩開了,我和他男友提過這一幕,他男友為這事很惱火,估計他對古福利發火了,古福利不能承受他冷酷的態度,今晚給我打熱線了,沒說名字我也猜出是他了,他好像很絕望,沒說完,電話就斷了,再打過去,他就扣了。”

丁朝陽抱抱我,寬慰道:“別這樣,親愛的,不會有事的,即使發生什麽,那也只是他們的事,和你,沒關系。“”

我伏在他胸口抽抽打打地哭了一會,說:“你能不能陪我出去找找他?”

“他去了哪堙A你能知道嗎?”

“我猜,他會不會去找他的前男友?”

“你認識他?”

是啊,我該怎麽和他解釋去找宣淩霄的目的?就低著頭,假裝換鞋,慢慢說:“我一個小說要涉及到同性戀情節,所以,對這個群體,有點接觸,無意中認識了他,也是無意中看見了古福利去找他。”

丁朝陽抿著唇,臉有點僵硬,一路上,除了問往哪個方向走,就基本不再說話。

在西南園酒吧停了車,我問他是不是和我一起進去。

他看了看酒吧門頭,說:“他叫什麽名字?”

“宣淩霄。”我小心地說出這三個字,在路燈下,丁朝陽的眼神,出現了輕微的震顫:“算了,我對同性戀人群不感興趣,你進去問完就趕快出來,我等你。”他歉意地握了我的手指一下,很冷很冷的手。

我吻了他的臉一下,往酒吧跑,他在身後喊:“如果十分鐘後你還沒出來,我就打你的手機。”

我回頭笑了一下,閃身進酒吧。

宣淩霄正在低首垂面地唱著一支憂傷而低沈的美國藍調,狀態很沈醉,好像忘記了人世間所有煩惱。

我耐著性子等他唱完,跑過去,把他拽到一邊:“古福利有沒有來找你?”

他不耐煩地甩開我的手:“拜托,你不要總來問這些無聊的問題好不好?”

“你可以不愛他了,但是,你不必為了我說曾看見他來找你就對他發脾氣吧?他又不是致命細菌,你何苦這樣對他?”

他煩躁地掃了我一眼,仿佛,連一句話都懶得說了。

“古福利不見了,晚上他給我打過熱線,狀態非常不好,很絕望很瘋狂,現在都快淩晨兩點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堙I!”

宣淩霄也有點意外,看了看暀W的表,有些不耐地拿出手機,迅速撥號碼,他把手機放到我耳上:對不起,您撥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他連著撥了幾遍,都是這樣,漸漸,他臉色也凝重起來:“他能去哪堙H”

宣淩霄打遍了他認為可能與古福利有聯系的人的電話,所有的回答都讓我們失望。

他恨恨地跺了兩下腳,道:“真他媽的,不就是罵了他兩句,讓他別再來煩我了,他至於嗎?!!”

次日早晨,我們終於找到了古福利,他死了,一位趕海的老人發現了他。

他死於自殺,遺書在手機的短信草稿箱堙G活著沒意思。沒有人對他的自殺提出質疑,公寓的所有保安都目睹了他昨天下午神經質似地囈語。

趕來的法醫初步斷定他溺水身亡。

我站在海灘上,遠遠地看人們把他從海水中拉上來,他的手指和面龐被海水泡皺了,慘白慘白地攤開在早晨的陽光下,他的臉上,還帶著未消的余怒,仿佛不知自己錯在哪堳o被呵責了的孩子。

我慢慢蹲下去,捂著臉,哭了,如果不是我,或許,他還健康地活著,盡管有些陰郁,但,他至少還活著。

丁朝陽扶著我的肩,說:“親愛,這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對他,或許是種解脫。”

我給宣淩霄打了電話,他沈默地聽我說完,什麽也沒說,嘆了口氣,就收線了。

丁朝陽在家陪了我一上午才去公司,進出公寓時,所有進出電梯的人在談論古福利的死,有些人,平時活得營營役役沒人關註,但,如果他非正常地死亡了,一下子就成了新聞人物,每個人都在追憶他的好寬恕了他的不好,可,這些,又有何益?蹉嘆、唏噓都是暫時的,很快,人們就會忘記他的曾經以及他制造的轟動一時的新聞,像忘記一片秋天的落葉。

下午,電臺導播電話我,說昨晚的直播有些混亂,有聽眾打來批評電話了,提醒讓我今天醞釀一下情緒,我說好吧。他聽出了我聲音堛漕S精打采,問是不是病了。

我說沒。又說:“你還記得昨晚那個瘋狂的同性戀男人吧?他死了,自殺,在給我們打完電話後。”

導播喃喃說這樣啊,又道:“你怎麽知道他是同性戀?”

“他是我們公寓的保安,我認識他。”

…………

“我倒覺得,他雖然有點情緒失控,但不像能馬上自殺的人,以前我們也接到過不少有自殺傾向者的熱線,要自殺的人大多不會很瘋狂,只會有些厭世,情緒灰灰的,很偏執,而他在大嚷大叫足以說明他感覺這個世界不公,甚至想糾正這個世界的不公,一個走向了偏執而瘋狂的人,不太可能立即用自殺這種消極方式表達抗爭,或許他的死是個意外。”

我覺得腦子有點轉不太過彎:“是啊,我也沒想到。”

“還有,昨晚,是我中斷了他的通話直播,開始,只是覺得他情緒有點失控,通話聲音也不是很清楚了,我正猶豫是不是等他通話質量清晰了再把信號傳給你,可接下來,他竟然在電話婼|人了,罵什麽不要臉的卑劣女人,我就果斷掐斷了他的電話。”

導播又和我雜七雜八地說了一會,大多是安慰話。

我謝了他。泡了杯茶,閉目養神。

傍晚,丁朝陽打過電話讓我不必做菜了,他帶外賣回來。

他帶了披薩和墨西哥菜,邊往桌上擺邊說:“辣能提神。”

我笑了一下,抱了抱他,其實我沒胃口,一整天,滿腦子都是古福利被海水泡皺了的慘白的臉和手。

飯後,丁朝陽和我一起收拾飯桌,他依在廚房門口,看我洗杯子,很專註,過了一會,聲音很小,卻帶著提醒地說:“小豌豆,別和亂七八糟的人交往,我會擔心你的。”

我看了他一眼:“你指誰?”

“比如同性戀,也不要天真地認為做朋友是需要緣分的,有些貌似機緣巧合的認識,也許是些蓄謀呢。”他很小心地看著我,他了解我,所以,說話時,很小心,唯恐引起我的逆反心理,一副因愛我而好意提醒的樣子。

我把杯子掛好,笑了笑:“知道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我沒讓丁朝陽送我去電臺,叫了出租車,一路上,我在想,最後時刻,古福利為什麽要罵我?我並沒有傷害他,除了我試探性地對宣淩霄說了那句話給他引來了一場痛苦的斥責之外。

或許,他身邊突然出現了另外一個人?他說曾為了宣淩霄而冒險強奸究竟是怎麽回事?

恍然間,我的面前,似乎有道大幕,被一下子拽開了,古福利曾隱晦地向我提起,許芝蘭曾因叫外賣而遭到了人身侵犯,而且,在他的理解堙A這有可能是導致丁朝陽和她感情不合的因素之一……

這個大膽的推測嚇壞了我,頭,開始劇烈地疼。

到了電臺,我和導播說實在找不到狀態,能不能找人替一下今晚的節目,導播急了:“都幾點了?你讓我去哪塈鴗H頂替你?要不這樣,讓上一時段的主持人別走,陪你一起上節目,你狀態不好時,她馬上頂上。”

事已至此,只能這樣。

那天的節目,雖然有點散,卻還能說得過去。

從電臺出來,本想直奔西南園酒吧,我有太多的疑惑要和宣淩霄探討,可,一出廣電大廈,就見丁朝陽的車子停在那堙A好像等了很久了。

知道我要提出去酒吧找宣淩霄肯定會引起一場爭吵,索性放棄計劃,上車,滿臉疲憊,回家,洗刷完睡覺。

次日上午,我直奔西南園酒吧,畫了橘紅色巨大西南園的門沈默地關著,我到街對面的茶座叫了一壺茶,慢慢地等。

快到中午時,看見宣淩霄開著他高大威猛的墨綠三菱吉普來了,泊好車,他看了一眼天空,就匆匆開了門。

我埋了單,沒急著趕過去,我懂些心理學,在剛到達工作崗位後,人通常會先收拾一下場面開始新的一天,這時出現的人,通常不受歡迎。

半個小時後,我站在了宣淩霄面前,他擡眼看著我,面無表情。

我說:“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歡迎我。”

他用鼻子笑了一下:“挺明白的嘛。”

“但,我還是不知趣地來了,因為我猜測,古福利不是死於自殺。我望著他,不動生色地。”




2010-10-27 07: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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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魅妝 第六章

宣淩霄瞪著眼睛看我,說:“你偵探啊?”

“我不是,但是,我具有偵探的特質。”我拖了把椅子,坐在宣淩霄對面,他瞅著我,故做無所謂似地抽了抽鼻子,這動作暴露了他對我有很強烈的抵觸。

“說說吧,偵探都有什麽特質?”他繼續用玩世不恭的姿態看著我。

“所有人都以為偵探的直覺特準,其實不是那麽回事,偵探只是比平常人細膩而敏感一些,而且他們都比較註重利用細節,巨大的真相往往隱藏在一些小細節的背後,我是寫懸疑小說的,所以,我的洞悉能力相對常人要強一些。”

他低低而不屑地說了句:“自負。”起身去煮上一壺咖啡,我並不介意他的沒紳士風度,微笑著看他忙碌,慢慢說:“譬如現在,雖然你看似在煮咖啡,其實你在給自己點時間,不必直面我,從容地編個謊言啦什麽的把我搪塞過去,對吧。”

他把一只杯子,重重地放到我面前,帶了些嘆息,用深深的目光看著我:“果然是聰明女人。”

我看他,直直的,沒有在目光堥洏峇O量,目光輕而有所期待地淡淡暖著,我想讓他漸漸放松對我的警惕與抵觸。

我們默默地看著咖啡壺,它開了,濃郁的香裊裊地飄出來。

他倒了兩杯咖啡,拿眼看著我,有一點淒涼的滄桑。

我的心,漸漸軟去:“我知道你的安寧是演出來的,至少現在是,古福利死了,直覺告訴我他不是自殺。”

他瞪著我:“你不要自作聰明地草木皆兵好不好?”

見他滿臉的不耐煩,我就把導播的話說了一遍,他聽得很認真,目光始終落在杯沿上。

我猜因為被你斥責了一頓,他心情很糟糕,他給我節目打電話是抱定了破釜沈舟的心態的,可惜,他太激動了,以至於到了後來語無倫次,我想,一個抱定了破釜沈舟心態的人,在他沒來得及完全破釜沈舟到底時,他是不會自殺的,因為他心有不甘,這是我的認為。

宣淩霄的臉又青又硬,飛快掃了我一眼,低下眼瞼,點了顆煙,過了會,才正視著我,緩慢而堅定地說:“其實也沒隱瞞你的必要,我對女人不感興趣。”

我笑著看他,好像他告訴我的並不是秘密,我也不會因此大驚小怪,就一個問路的人得到了正確答案一樣正常而感謝。

“你不意外?”他微微有點好奇。

“所有存在都是合理,薩特說的,沒什麽好奇怪的。我說的是真話,這世上總要有些特立獨行的人才熱鬧,何況不愛女人或許並不是他特意的行為藝術,他或許也會因自己的與眾不同而羞恥,他只是拿腦袋堥漁痤y與常人不一樣的神經沒辦法,甚至他也因此而痛苦,卻只是無能為力而已,就像一個天生對辣椒過敏的人,逼他吃辣椒才是罪過。”

只要沒有傷害別人,所有的特殊,都應得到寬容的理解。

他苦笑了一下:“我不必對你說謝謝吧?”

我哈地笑了一下,知道他一直關緊的心門,有了些許松弛。

拿了他一顆煙,點上,斜著眼看著他笑。

門口有人探頭往堿搕F一眼,宣淩霄懶懶地看了看表,說:“還沒開始營業。”

那人木木地看了他一眼,像個探頭一看才知道走錯門的人一樣,轉身走了。

宣淩霄攤開手:“你三番五次找我,究竟是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的很多,比如你對媥F居的了解,比如古福利為什麽總找你,比如他打電話給我,肯定不只是因為我多說了一句話讓他遭到了你的斥責,如果古福利不是自殺,那麽殺他的人會不會和你有關系?當然,你和你表妹的關系我已經知道了,就不必太多了解了。”

宣淩霄是個透徹而敏感的人,我索性坦誠對他。

他定定地看著我,好像蓄積力量說出真相,我抿著唇看他笑。

他說:“好吧,讓我試著把光陰轉回到9年前……”

9年前,23歲的宣淩霄因為性取向問題暴露而鬧得沸沸揚揚,差半年就拿到畢業證的他被北京一所大學勸退,回青島時,他沒任何行李,只有一位清秀的小男生跟在身後。

一進門,母親就問:“還沒放假,怎麽就回來了?”

宣淩霄淡漠地說:“為什麽一定要放假才可以回家?”說著就對身後的小男生招了招手,說:“我媽。”又對媽媽說:“我朋友。”

見他滿臉不高興,母親也沒多問,知道宣淩霄從小就倔強,他要是不想說,問破天都沒用。

那天中午,母親燒了不少菜招待兒子和他的朋友,吃完飯,他們就回房間去了,門一直關著,下午,母親出門買菜前,去敲兒子的門,問:“這次回來,打算住幾天?”

“不回去了。”宣淩霄隔著門甩出一句話,媽媽就楞了,推門而進,見兒子正和他的朋友躺在床上翻雜誌,又問:“還沒畢業呢,為什麽不回去了?”

宣淩霄定定地看著母親,過了一會,才小聲說:“我退學了。”

母親就驚了,慌手慌腳地問:“你為什麽要退學?讓你爸知道了,還不打死你?”

“打死我我也不回去了。”那時的宣淩霄血氣方剛,不就是沒拿到那一紙畢業證嘛,有什麽了不起,沒大學畢業證的人多了去了,也沒見他們死。

母親開始掉淚,手忙腳亂地給父親電話。

很快,父親就回了,臉色鐵青,狂風一樣沖進家門,沖宣淩霄就扇了兩個耳光,然後,把那個低眉順眼躲在宣淩霄身後的小男生一把拎起來,怒氣沖沖地扔到門外,咚地關上了門。

宣淩霄沒反抗也沒辯解,順手拎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出門去了。

身後的門內,母親哭得驚天動地。

接到母親的電話後,父親在第一時間就撥通了宣淩霄學校的電話,被告知了那個晴天霹雷一樣的消息。

他不讓母親出門找宣淩霄,說讓他去死,早死早幹凈。

那段時間,宣淩霄和他的小男生住在郊區的一個小旅館堙A日子拮據而快樂,直到身上的錢花光了,兩人才試著出去打工。

他做過送水工,做過保安做過業務員,母親去找過他,總是偷偷塞給他錢,他不要,面對滿臉是淚的母親,他很內疚,但,他拿自己沒辦法。

再後來,那個小男生走了,他的父親從南京趕來,把宣淩霄揍了一頓,帶走了他的兒子,宣淩霄曾去南京找他,他出來後,遠遠地站著,低垂著頭,夜晚的月光灑在他臉上,無限淒涼。

他們就那麽遠遠地看著,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馬路,誰也沒再往前跨一步。

半個小時後,小男生轉身,到一家小賣部打了一個公用電話,然後,宣淩霄的漢字傳呼機上收到了一條信息,是男孩發給他的,他請他原諒,從南京回來後,父親一氣之下心臟病發作去世了,現在他只剩了心碎的母親,他不想再失去這個唯一的親人了。

他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從南京回來後,宣淩霄徑直回了家,把自己關在房間堙A幾天後,他蓬頭垢面地出來,說:我不會再讓你們傷心失望了。

母親哭得那麽厲害,眼淚滔滔的,父親堅硬而沈默地看著他,什麽也沒說。

那段時間,他在父親的公司做事,在父母的從中作俑下,談了兩長不鹹不淡的戀愛,用淡漠和疏離傷了兩個女孩的心,那段時間,他在不停地和父親吵架,為了糾正兒子的性取向,他們恨不能把女孩子洗幹凈了送到他床上。

卻,還是不行。

宣淩霄厭倦了被毫無結果地期望和沒完沒了的爭吵,他離開了父親的公司,從家媟h了出來,母親受不了去找兒子時被一次次告知他搬家了,拿出私房錢給他買了套房子,就是2207。

搬到2207不久,他就認識了古福利,他始終覺得性取向有問題的人之間,是有氣場的,從看古福利第一眼起,他就覺得,這個男人和自己是同類,他柔軟的眼神堙A似乎在告訴他有著無限可能。

事實果然是的。

他們真的有了故事。

古福利像個心底幹凈的小女孩一樣依戀他,他卻漸漸厭倦了他,古福利沒讀多少書,太蒼白了,像所有的愛情都不只滿足於身體的需要一樣,他還需要心靈的碰撞,可古福利卻沒有這種能與他心靈碰撞的對等力量,他總覺得,自己的一句話扔出去,就像一個高高拋出的球,而來自古福利的迎接,卻矮了很多個臺階,他總有打空的感覺,這讓他很是郁郁。

大約一年後,母親發現了他的秘密,她給古福利錢,求古福利,要他離開她的兒子,那是第一次宣淩霄希望母親獲勝。

可惜,古福利用情專一,他把母親給的錢如數交給他,一有機會就向他傾訴衷腸。

他冷落他,呵斥他,用種種辦法刺激他,古福利對他的感情,始終像不倒翁一樣不肯倒下。

他只好想出了最凜冽的辦法,刺激他。

他試著和女人好,帶女人回家,故意讓古福利看見。

古福利總是幽幽地看著他帶著女人從自己面前從容走過,那麽受傷,卻從不抗爭,依然溫存,告訴他說,他知道宣淩霄和那些女人好只是想糾正自己的性取向,她們都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他不介意。

宣淩霄快被他糾纏瘋了。



說到這堙A宣淩霄看著我,說:“後來,我遇上了許芝蘭。”

我的眼睛跳了兩下,心就繃了起來:“怎麽認識她的?”

宣淩霄吹了口氣:“怎麽認識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決定一心一意和她好,有一次,我和她在一起,被我母親看見了,她高興得哭了,拉著芝蘭的手,一定要把手上的戒指摘給她,後來,我母親發現了她手上有結婚戒指,就楞了,仿佛一下子明白過來怎麽回事了,說她不介意芝蘭的背景,只要是我愛的就是她愛的,我知道,哪怕芝蘭是個妓女我母親都不會介意,只要我愛上的是女人,我母親並不知道我只是用芝蘭在擺脫古福利,我不愛她,她也不愛我,她只是個寂寞女人而已。”

“你表妹知道你和芝蘭好麽?”我打斷他。

他看了我一眼,就去看天花板,過了半天,才說:“今天說到這塈a。”

“難道你不知道你表妹和芝蘭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想這麽放棄,因為,如果阮錦姬早就知道芝蘭和宣淩霄好,那麽,她一定是對我撒了謊的,她所謂的調查芝蘭的死因,一定是有陰謀的,因為她一口咬定芝蘭沒有外遇,而是被有外遇的丁朝陽陷害的。

宣淩霄起身去整理小舞臺上的架子鼓,我站在他身後,他的後背顯得那麽沈默。

他說你走吧。

我沒動。

我知道他在用整理架子鼓的姿態暗示我該走了,他什麽都不想說了,可,我不想就這麽放棄。

“雖然我不愛女人,但我還是男人,男人是沒那麽嘴碎的,何況,我又不是愛她,估計芝蘭也沒告訴她,因寂寞而偷歡不是件多麽光彩的事。”他依然背對著我說。

“那麽,芝蘭肚子堛澈臚l是你的?”我突然問。

他突然轉了身,怔怔看著我:“你說什麽?”

“芝蘭失蹤前已懷孕了,但,我非常確定那孩子不是她丈夫的。”

宣淩霄低低地說了聲天吶。垂著頭,站了半天,才說:“她沒告訴我。”

“那麽,你和芝蘭好,並沒刺激得古福利離開你,是吧?”宣淩霄的情緒好像很亂,我盡量語氣緩和,免得把他刺激惱了。

“你很想知道?”

我看著他,眼睛張得很大,沒說話。

“好吧,我沒想到古福利會惱羞成怒,有天晚上,他來找我,說芝蘭不值得我愛,我沒搭理他,後來我才知道,他敲開芝蘭家的門,以知情人的身份輕薄她,芝蘭趕他走,他告訴芝蘭他知道她和我所有的事了,芝蘭挺害怕的,她只是有些寂寞,並不想離婚,而她也知道我不會娶她,古福利利用芝蘭的害怕,脅迫她和她發生了性關系,並拍了兩人在一起的照片,警告她說,如果她再和我在一起,就把照片寄給她丈夫,從那以後,芝蘭再也沒和我聯系,而且,古福利把照片給我看了後,他給我看的目的,只是想證明芝蘭是個人盡可夫的放蕩女子,對我,並沒有真感情,事後,我給芝蘭打了電話,向她道歉,她沒譴責我,只是問我為什麽會這樣?除了對不起請原諒,我還能說什麽?她嘆了口氣,再沒說什麽,我惡心透了古福利的下作,徹底和他分手了,但他還是經常去敲我的門,大半夜的,在我門口,可憐巴巴地站著,說真的,我覺得挺對不起芝蘭的,是我害了她,有時,我想,她的失蹤,或許和那些照片有關,她是個挺膽怯的人,肯定受不了被人握了把柄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索性一了百了地離家出走了,我一直非常內疚,或許也是因為這內疚,讓我常常失眠,深夜堙A總覺得能聽見她隱隱的哭泣聲,加上古福利總是不死心地上來找我,我索性就搬走算了。他坐在小舞臺沿上,手指插在頭發堙A滿臉的悔恨: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寧肯沒有認識她,我是她的災星。”

我把手放在他肩上,算做無言的安慰。

“古福利對芝蘭做的事,當時你該報案的。”

“我?”他瞪大眼睛看著我:“你覺得報案後讓芝蘭和我的事暴露很光榮?”

我無語。

我們在小舞臺沿上坐了一會,我側著臉看他籠罩在陰影中的臉:“那個想讓古福利死的人會是誰?”

“我。”他回答得幹脆利索。

“他死的那晚,你在酒吧。”我看著他。

“不是每個想殺人的人都需要親自動手的,我可以雇兇麽。”他冷冽地笑笑,露出雪白而整齊的牙齒。

“不會吧?”我沒心思和他開玩笑,只想知道,古福利最後在電話婼|的那個卑劣女人是不是針對我而來。

  從酒吧出來,我信步去了美容院找阮錦姬。

店門大大地開著,阮錦姬氣咻咻地叉著腰站在店堂堙A一副有狠無處發的樣子,見我來,才好容易擠出點笑,說:“我店媔i賊了。”

“是麽?”我看了看店堙A好像一切都在,阮錦姬說:“沒偷這邊,偷我辦公室了。”

除了大堂和美容間外,阮錦姬還有間自己的辦公室,沒事時,她自己呆在堶惇暐艭x,上網玩遊戲。

辦公室的窗子臨街開著,窗子與人行道之間隔了道修建整齊的耐冬樹,綠油油的,小偷就是跨過了耐冬從窗子進來的,阮錦姬邊斥責服務生不長耳朵邊把我扯進了辦公室,桌上筆記本和暀W的小液晶電視都被偷了,顯然小偷還動過小保險箱的主意,曾搬過,搬不動,還留了些撬的痕跡。

阮錦姬兀自生氣,說:“我還在店堜O,居然就被偷了,這賊真他媽的膽大。”

見我瞪著眼不解狀,就道:“前天晚上,我忽然覺得有點累了,就和服務員說沒什麽事別叫我,有人找我就說我出去了,就關上門睡了一會,一覺醒來,筆記本和小液晶電視就沒了。”

我呵呵打趣說,“幸好沒偷你的人。”

阮錦姬顯然對我的打趣很不滿,切了一聲,說:“色情狂。”

我笑了一會,問:“報案了沒?”

她挑了一下眉毛:“報什麽案啊,報了和沒報有什麽不同,肯定是等個記而已,你還指望警察叔叔幫我找回被偷的東西啊?這樣破財沒傷人的事多了去了,光那些刑事大案就夠警察叔叔忙的了,他們沒時間關我我也懶得去和他們絮叨。”說著,拿過手包,摸出一包香煙。燃了一顆。

“偷你筆記本才到哪堙H沒偷你手包你就阿彌陀佛吧。”阮錦姬有個習慣,喜歡把所有現金背在身上,她總認為這世上沒有比錢更親更可靠的東西了,因為男人不可信而愛情更是不值得信任的東西,至於保險箱,那不過是給人心理安慰的工具,也是靠不住的,她的保險箱是當文件櫃用的。

阮錦姬的目光落在手包上,說:“是呀,真是個蠢賊,怎麽沒偷我的手包。她拿起來,在我眼前晃了晃:難道那蠢賊以為我的包像那些買菜主婦的包一樣,堶掠ㄓF裝著面紙就是口紅鑰匙什麽的?”

“哪個家庭主婦垮著LV的手包去買菜?”我反譏她。

她卻認了真:“不成不成,我一定得換了它,賊的審美最準確了,它看上去肯定是個不值錢的東西。”說著,就開始往外倒騰東西。

“你是不是氣急敗壞了?”我一把奪下她的包,她仿佛楞了一下,喃喃說:“我可能是氣懵了,從我睜開眼一看小偷在我眼皮底下偷了筆記本我就懵了。”

“幾點丟的?”我給她倒了杯水。

“當時我醒了,一看筆記本沒了,還以為是哪個不知深淺的服務生趁我睡著了拎到外面去玩了呢,就喊了幾嗓子,也沒人應我,我有點害怕,一看表,都12點了,他們下班回家了,店埵陪茪H都沒有,再一看這窗子是大大地開著的,我這才想到可能是被偷了,第二天來上班,我把他們給罵了一頓。”

“算了算了,就當破財免災了。”

“只能這麽想了,對了,我這媔i了不少新產品,讓他們給你做個美容吧。”

她把我塞給一個服務生:“從今天開始,你每周給我朋友做一次美容,免費的。然後,又對我說:你啊,天生麗質,皮膚這麽好,沒事的時候就到我店塈之丑A我就跟他們說你是我的老顧客,全當給我做活招牌了,嘻嘻,你的好處就是你想什麽時候做保養就做保養,不想做保養了就讓小姑娘給你洗洗面或洗頭什麽的。”

阮錦姬不由分說地把我按到美容床上就出去了,好像已把被盜的不快給忘了,打算專心要把生意經營火。

可能是因為被阮錦姬罵了一頓,給我做護理的小姑娘嘟著嘴,沒輕沒重地在我臉上按著,我笑了一下,說:“她就這麽個人,想什麽就說什麽,說過了就忘了,不是真的針對你們的。”

小姑娘吸了一下鼻子:“罵我們幹什麽?就在她自己屋堙A她自己在場都聽不見,難道我們隔著一道門能聽見?真是的。”

我和小姑娘又絮叨了一會,知道她叫小葉子,來自膠州,距離青島只有40公堛爾禲A在阮錦姬這堙A並不打算長做,剛從職業學校畢業,學的專業是美容,打算在阮錦姬這媞N清行業路數自己開店。

說著說著,她好像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多,不該對我交了底,畢竟我是阮錦姬的朋友,要是讓阮錦姬知道她只是來偷師實習的,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手腳就輕柔了起來,小聲說:“剛才我說的這些,別讓阮經理知道啊。”

我笑了一下,用鼻子嗯了一聲,說:“放心,呵,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你們阮經理心地還是滿好的。”

小葉子撅了一下嘴:“她可厲害了,你沒聽見她罵人有多狠。”

“是麽,看不出呢,她經常罵你們嗎?”我突然覺得自己八卦得很可笑,有點陰暗。

“不是罵我們,對我們厲害是厲害了點,但是還不罵人,有時候她會在電話婼|人,可兇了。”

我哦了一聲,沒再繼續問下去,怕被小葉子當成對朋友是口蜜腹劍的虛偽小人。

她的手指,在臉上溫柔地滑動,很快,我就睡著了,等醒來一看,天色已快黃昏了,阮錦姬正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直直地看著我笑,我被嚇了一跳,騰地坐起來:“天,我又不是帥哥,你沒必要這樣垂涎三尺地看著我吧?”

她用調侃的姿態,撲哧冷笑了一聲:“你想什麽不好?我倒是要看看這一覺你能睡到什麽時候。”

我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連滾帶爬地滾下美容床:“天吶,我得趕快準備一下晚上的節目了。”

阮錦姬抱著胳膊,故意一搖一擺地晃動著跟在我身後:“下次什麽時候來?”

我邊往街上跑邊喊:“等我有時間吧。”

時間一天天晃過去,夜堙A我常常看著丁朝陽發呆,覺得他有些可憐,註定不能做父親,要命的是,還要咬著屈辱符合芝蘭的謊言,承認她腹中懷的是自己的孩子。

他只知道自己不是孩子的父親,卻不知孩子的來源,究竟是哪堙C

這種對他發自內心的悲憫,使我覺得他那麽弱,我幾乎徹底放棄了阮錦姬的懷疑,或許,芝蘭只所以想生下那個孩子,只是因為她一直沒有懷孕,她太想有個孩子了,並不是存心要辱沒他。而她,又實在受不了每進進出都要面對古福利這張臉,也受不了每天提心吊膽著真相會被揭穿的煎熬,索性一走了之,不是沒可能的事。

我曾趁丁朝陽不在家,一次次打開那扇緊鎖的門,去看她曾經存在的混跡,嫵媚而華貴的衣飾,還有做工考究質地優良的家具,每一樣,都在聲言著她對生活的無限熱愛。

我曾在她梳妝臺的抽屜塈鋮鴗F他們的結婚證,她那麽幸福地依偎在丁朝陽胸前,眼堿O暖暖的柔情。

丁朝陽放在這間屋子堛犒@邪掛件,已蒙上了薄薄的灰塵。

他很久沒進這個房間了,那麽多記憶,那麽痕跡,是疼的,誰都不願面對吧?

有天晚上,我做完節目回來,丁朝陽忐忑地看著我:“小豌豆,你去過隔壁的房間?”

我心虛了一下,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沒啊,我去隔壁做什麽?”

他說哦。我謹慎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問:“怎麽突然這麽問?”

沒什麽。他擺了擺手,又抱了我一下,說:“希望你別對它好奇,那會讓你心情不好。”

“知道了,我會那麽傻?去自找難受。”我猜可能是我去隔壁是不小心留下了什麽痕跡,終於被丁朝陽發覺了,他並不知道我偷配了隔壁房間的鑰匙,只當是有人從窗子進去過了。

我們坐在沙發堣@起吃芒果,看電視,又一起洗澡,纏綿到淩晨才昏昏沈沈睡去,早晨,我醒了,丁朝陽已走了,餐桌上擺著他為我做的三明治,還留了紙條:我的小豌豆,放在微波爐媦鬗@下再吃。

我捏著紙條,眼睛很熱,是啊,這麽溫暖的男人,怎麽可能會是殺妻兇手呢?

我默默地吃完早飯,拿了一本書,去陽臺上看,突然,有個聲音冷而倔強地從半空跌下來,滑過陽臺時,我聽到了片語只言:我就是不搬,我住的好好的,憑什麽搬?

是阮錦姬的聲音,我擡頭望了一下,天空很藍,很藍的天上有幾朵悠閑的白雲在走。

我想了一下,撥了宣淩霄的電話,占線。

過了一會,再撥,就通了。

還沒說話呢,就聽他咆哮:“說破天你也得給我搬走,你還嫌瞎攪和得不夠!!!”

我笑了一下,說:“搬什麽啊?”

他楞,半天才說:“是你啊。”又頓了一下,問:“什麽事?”

我說沒事,就是突然想給一打個電話:“讓誰搬走啊?”

他不耐道:“別問了,這是我自己的事。”

我呵了一下,直接說:“她住得好好的,何必逼她搬走呢?雖然她的懷疑可能是有些謬誤的,但我不怪她,反倒有些敬佩她了,她的做法是偏激了些,但,我理解她的心情,眼下世道,很有人能為了朋友付出這麽多心思了。”

宣淩霄好像很是不耐,仿佛忍無可忍,只說:“我的事,希望你莫要管,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打電話給我吧?”

“我忽然想起,我覺得你應該把你、古福利和芝蘭之間的糾葛告訴你表妹,反正古福利已死了,免得她仇恨丁朝陽。”

“我不願意!”宣淩霄斬釘截鐵。

“那,我告訴她。”我微微逼了一步。

“你這麽做是為了消除她對丁朝陽的敵意?“他冷笑著問。

“是的,能消除一點是一點吧,這些年來,她死死認定是丁朝陽謀殺了芝蘭,千方百計尋找破綻,太沒意義了。”

宣淩霄忽然地大笑了起來,說:“你還是別浪費唾沫了,就是你把我和古福利和芝蘭之間的淵源告訴了她,就能消除她對丁朝陽的敵意?最多,她覺得芝蘭的私生活不夠檢點,沒那麽無辜而已,這能澄清她的失蹤不是為丁朝陽所殺嗎?相反增加了丁朝陽謀殺的可能,你想想,一個很要面子、對妻子一往情深卻發現早已被妻子戴上了綠帽子的男人,會怎樣呢?”

見我不語,他笑了一下,很溫和地說:“你很愛丁朝陽。”

我訕訕,不知說什麽好,宣淩霄說:“順其自然吧,還有,古福利的死因,你也不要再想了,沒意義了,我覺得他是因為情緒狂亂跑去了海邊,不小心被海浪卷進海堨h的。”

我還是沒說話,他說:“我去忙了,88。”

我機械地說88。

我繼續看書,卻發現怎麽都看不進去了,就探出頭,向上望了望,一條不袗曬衣桿,在陽光下璀璨地寂寞著。

我收拾了一下,正琢磨去哪堜O,丁朝陽打回電話,問我在家做什麽?我說無聊,正打算上街溜一圈。

他說出去轉轉吧,多曬曬太陽會讓人思維活躍。

其實我是想去丁朝陽公司,我喜歡突然看他看著我突然出現時的又驚又喜的樣子,於是,就沒和他說。

進電梯時,見阮錦姬也在,板著臉,因為猜到了原因,卻沒問。

阮錦姬靠著電梯堛漣艉漶A懶懶地看著我,說:“出去?”

我說嗯,今天這麽早就去店堙H

她用嘴角做了個笑的動作,表示默認,就望著電梯的右上角出神,出電梯時,她突然問我:“你認識我表哥?”

我猜是宣淩霄和她說了什麽,雖然不能確定說到了什麽程度,但我還是不敢貿然表示否定,就模棱兩可地點點頭說:“認識。”

她咬著唇,看著我:“為什麽去認識他?因為疑惑我?”

“是因為好奇,有人告訴我,他搬走前總在深夜媗巨隱隱的女人哭泣聲,你知道的,我對芝蘭的失蹤也很好奇,就想知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淵源,所以才……”

被阮錦姬直直詢問讓我的思維有些許混亂,但,大體是這個樣子,我並沒撒謊。

“噢,誰說他深夜聽見女人的哭聲了?”她好像也有些怕了,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古福利,或許是妄談吧,你知道古福利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

阮錦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有點嗔怪地說:“想去認識我表哥卻不通過我,哼,不夠意思。”

“拜托,我是見了他才知道他是你表哥的。”

“那事後為什麽不告訴我?”雖然她看起來只是嬌嬌的嗔怒,但,肯定是認為我缺少對她的信任,才對她守口如瓶。

“不是怕惹你不高興我猜疑你表哥麽。”我嘻嘻地笑著搪塞她:“別這麽看我,看得我都發毛了。”

她目光深深地看著我,意味深長,好像知道我瞞了她什麽似的,謝天謝地,電梯及時行駛到一樓,她叫了輛出租車,問要不要順路帶我一程,我搖了搖頭。

在出租車上,我又給宣淩霄打了個電話,問他都和阮錦姬說什麽了,他懶懶散散地說:“還能說什麽,就是說芝蘭都失蹤這麽久了,我讓她別賊心不死地攪和了,她非要問我是怎麽知道她攪和的,我沒轍,只好說你來找過我,才知道她裝神弄鬼去按你家門鈴的事,我把她罵了一頓,讓她搬走,沒說其他事。”

“你別逼她了。”我說。

他說了聲再說吧,就扣了電話。


丁朝陽不在公司,助理說丁總還沒到呢,問我要不要去他辦公室等一會,我點了點頭。

丁朝陽的辦公室很整齊,我從書架上隨便找了幾本書,順手翻著看,並沒坐到他的椅子上也不打算翻他的抽屜,因為不想讓他反感。

他的書,全是經濟類的,我沒興趣,助理進來送咖啡時,問要不要給丁總打個電話?我說算了,我是順路上來看看,也沒什麽事,坐一會,如果他還沒回我就走。

助理就笑著出去了,好像洞穿了我是來突擊檢查似的。

我百無聊賴地翻了幾本書,就扔下了,想他去了哪堙A為什麽要打那個莫名其妙又毫無目的的電話給我。

這麽一想,心就亂了,在他辦公室媟陑憐a走了幾個來回,站在書架前,想找本有趣的書來看,在時裝雜誌的旁邊擺了幾本公司的年度畫冊,說真的,和他在一起這麽久了,對他的公司狀況,我真還不怎麽了解呢,就把畫冊抱下來,按照時間順序,一本一本地看,每一本的封三上,都是公司管理層人士的合影,都有丁朝陽。

翻到2000年的畫冊時,我突然想起上次來公司,曾在雜誌中看到的那張便條,就格外留意了一下封三的照片,像所有的照片一樣,丁朝陽站在人群的中間,笑容平和。

我仔細篩選其中的每一張臉。

突然,我發現,站在丁朝陽後面右上角的一張臉,年輕而飽滿,皮膚白皙,瞇著細長細長的眼睛,雖然是面對鏡頭的,目光卻微微地落在丁朝陽的頭上,溫柔的目光堙A似乎藏了些內容。

她算不上很漂亮,但眼睛非常傳神,看得出,是個多情女子,那是一雙柔情似水,似乎會說話的眼睛,似乎在哪堥ㄨL,又不能確定。

我飛快地往前翻,希望在其他照片中找到她的影子,確定她身份。

只有2000年的畫冊埵釵o,早些年的和後些年的畫冊中,都沒有她。

在2000年的畫冊堙A還有她的另一張照片,是展示公司新款時裝的藝術照,她的身材非常好,高挑綽約,把一款改良的旗袍款連衣裙詮釋得優雅而高貴。

“我沒找到她的名字。”

正好,助理進來問我要不要添咖啡,我指著畫冊問:“這款衣服真漂亮,現在還有這款嗎?”

她歪著頭看了一下,又看看畫冊封面,很溫和地笑了:“肯定沒了,都6年前的款式了。”

其實,我並不關心這款裙子,我只是想婉轉些打探出這女子的名字和身份。

“呵呵,是呀,都6年多了,肯定沒了。”又拽著她繼續聊,用女人研究服裝的口氣:“不過,衣服也是分人穿的,這裙子穿在模特身上漂亮,穿到別人身上就未必有這味道了。”

她點頭說是啊,同樣的一款衣服,穿在模特身上和穿在平常人身上的效果是不一樣的,模特能把一件普通的衣服穿出氣質來。說著,她看看我,說:“這款衣服很適合你的氣質呢。”

我對她靦腆地笑笑,指著畫冊上的人問:“她真漂亮,是專職模特嗎?”

助理吃吃笑了兩聲,說:“我倒不覺得她漂亮,倒是滿有女人味的,我來公司後就沒見過她,估計早就離職了,新款時裝上市前,公司就會從藝校聘模特,拍照片做成時裝畫冊,贈送給經銷商,這些模特都是現用現去藝校聘,不固定,我估計這位也是吧。”說著,她隨手翻了一下畫冊,翻到封三時,看見了她,自言自語似地說: “咦,她不是聘來的模特,是公司員工呢。”

她又翻了另一本畫冊:“看樣子,她在公司呆得時間不算長。”

正說著,丁朝陽進來了,笑呵呵地看看我,說:“也不告訴我一聲。”

助理和我聊得正在興頭上,顯然對照片中的女子也有了些興趣,就抱著畫冊問丁朝陽:“丁總,拍這款時裝的模特是咱公司員工嗎?”

正放公事包的丁朝陽掃了一眼,面色凜冽地嗯了一聲,沒再說多余的話。

助手頑皮地沖我吐了吐舌頭,就跑出去了。我故意笑嘻嘻說:“我喜歡這款衣服。”

“我讓他們給你做一款。”說著,按內線電話,把助理又叫了回來,讓她去叫一個設計部的人過來量尺寸,我說算了,別麻煩人家了,還是我去設計部吧。

我拿起畫冊,晃了晃:“給他們看看,可別給我做走了款型。”

丁朝陽像個溫暖大人寬容任性的小孩一樣,揮了揮手:“去吧。”

很快,設計部的人就給我量完了,我特意拿著打開的畫冊,在一位貌似年長的設計師面前自言自語說:“呵,她真漂亮,好好發展的話,至少應該成為國內一線模特。”

設計師側臉看了一眼,就笑了,說:“什麽一線模特,這不是朱槿嘛,她連業余模特都不是,原先是公司專賣店的服務員,小姑娘做生意腦子滿機靈的,不長時間就做到了店長,不知為什麽辭職了,也不知她現在幹什麽去了。”

朱槿。朱槿。我在心堥洢l刻畫下她的名字,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想把這張臉往那張夾在雜誌中的紙片上聯系。

回丁朝陽辦公室,他似乎在等我,有事要說的樣子。

我把畫冊塞進書架,順口問:“早晨做什麽去了?”

“我正想和你說呢。”他拉過我的手,放在掌心媞N挲著:“我在外面找了幾個工人,去量隔壁房間的陽臺門了。”

我疑惑:“量那個做什麽?”

“我想把隔壁臥室銅往陽臺的窗和門做上不袗護網,我不知該怎麽和你說,我覺得那間房子,似乎有人進去過,我想了一下,從家的內部,不可能有人進去,除非從窗子,我不是害怕有人進那個房間,反正堶惜]沒什麽可偷的,我倒是擔心賊從那個房間進而串到其他房間偷東西或是傷害到你。”

“可是,我們住在21樓,誰這麽不要命了,敢從窗子進來?難道堶惘酗麽值錢的東西可以偷?”我的心,仆仆跳著,心想,丁朝陽肯定是發現了有人進去過的蛛絲馬跡,才固執地一定要給隔壁陽臺門窗按護欄的。

他低著頭,有些抱歉地說:“除了她的衣服什麽的,沒值錢的東西,但是我不想讓人隨便動,我猜是有人進去過,地板上有隱約的腳印,我想我應該和你說一下,這並不意味著我心媮晹b愛著她不愛你。”

我心平氣和地說知道的,但,心媮椄O很難受,看樣子,他經常趁我不在家時到隔壁去看看,面對舊人舊物,除了緬懷,還會是什麽?而緬懷是愛意的殘留吧?

他猜出我有點難受,攬過我,摸挲著我的頭發,深深說:“我愛你,小豌豆。”

我點了點頭,跟他說得回家準備一下晚上的節目,他執意要送我回家,我沒依,在街邊攔了輛出租車就跳了進去,他定定地看著我,突然追上來,伏在車窗上說:“豌豆……”

我笑。

他又默默我的頭發:“別胡思亂想,我是愛你的。”

我還是笑,隱忍而溫柔地笑。

“過兩天他們回來裝護欄。”

“知道了。”

車離他越來越遠了。他像一棵生長在街邊的樹,有些憂郁地立在那堙C

一進家門,就聽見樓上有乒乒乓乓的聲音,仰頭望了一會,就上去了。

阮錦姬家堙A到處都是箱子和袋子,我掂著腳走進去,站在氣急敗壞的阮錦姬身後:“要搬?”

她冷丁回頭:“嚇死我了,也不敲門。”看了看腳邊的箱子,輕描淡寫說:“我打算搬到美容院住,免得忙到半夜還得往家趕。”

宣淩霄逼她搬走的事,她只字未提,我識趣不問,這樣的事,無論出於什麽原因,都會有點傷自尊。

我問她要不要我幫她收拾東西,她環顧了一下房間,說:“不用了,我的東西還是我自己收拾有數,不然,我不知你放在哪堣F,到那邊找起來也麻煩。”

我也沒強烈要求,站在旁邊看了一會,見她臉上郁郁不快,知道她心媟迮菮O,索性回家去了。

回家後,我打開隔壁房間的門,丁朝陽已收拾過了,地板擦得很幹凈,陽光從窗子打進來,白色的斑駁反光在地板上跳躍。

那些辟邪的東西和亂紙片,他都扔掉了,房間整齊得像勤奮的主婦剛剛出門。

我小心地在地板上坐下來,陽光曬得人懶洋洋的,我索性躺下來,閉目養神,寧靜的陽光,溫暖得空氣,使我漸漸忘記了對這間房子的惶惑恐懼。

我微微瞇著眼睛,突然,我看到了淩亂的床底。

這是個實木的箱體床,床箱與地板之間,有大約不到兩寸的空間,它毫無例外地像所有床底一樣,布滿灰塵和主人平時不經意間遺落進去的東西。

看著它們,我的心,突然一震,湊到床邊歪著頭,向堭i望,床底光線暗淡,有些模糊。

我找了手電筒也一根鋼尺,照著,小心翼翼地往外勾底下的細碎。

幾個紮頭發的皮扣,發夾,半支口紅,還有破碎的小紙片,我把那些小紙片收攏起來,一張張地擺開看。

在一撕下來的報紙角上,寫著一個電話號碼,字跡娟秀,不像丁朝陽的手筆。

在另一張小紙片上,寫滿了字,是不停地重復兩個字:天吶天吶天吶……

都是從報紙上撕下來的,望著這些小紙片,我陷入了遐想,想像五年前,正在看報紙的許芝蘭突然得到了一個消息,這個電話號碼就是她求證或是得到這個消息的途徑,這個消息肯定令她震驚得瞠目結舌,那些猛然間闖進她心堛瑣_驚,不知該如何表達,於是在報紙的一角上寫下了這些字。

或許,正當她寫著這些時,有人進來了,所以,她飛快撕下了報紙一角,用腳踢進了床底……

這個人,或許就是丁朝陽。

我忽然想起報紙上方,通常是有日期的,便展開,仔細地看,報紙是從年字前被撕下來的,報紙上只有月和日,是10月17日。

我把紙片收拾好,把地板擦幹凈了,悄悄地,退出去。

然後,用手機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




2010-10-27 07:2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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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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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魅妝 第七章

電話通了,是第一醫院的生殖門診,醫生的聲音倉促而忙碌,問我找誰,我無法猜出許芝蘭的電話是打給誰的,更不敢肯定醫生會記得多年前對某個病人的診斷詳情,只好,怏怏說對不起,可能打錯了。

我陷入茫然。

當晚,我問丁朝陽,許芝蘭的失蹤是什麽時候,丁朝陽脫口而出:“2001年11月1號。”說完,就默然地看了我一會:“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笑:“突然好奇。”

他目光很深地看著我,把我抱到腿上,輕聲說:小“豌豆,就算你幫我,不堪的往事,不要再去想起,也不要對我提起,好嗎?”他的頭埋在我的胸前,溫暖傳遞過來,可是,我胸口還沈郁著疑問,我捧起他的臉,註視著他的眼睛,柔柔問:“那麽,你能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他瞪著眼,看我,不語。

“我知道不該這樣問你,但是,你原諒我的好奇,好嗎?”

他猶疑著點了頭。

“你在哪家醫院做的生殖檢查?”

他怔怔地看著我,咬了咬嘴唇:“市第一醫院。爾後問我:為什麽問這個?”

我心堣w是千頭萬緒,卻虛偽地敷衍他說:“我在想,醫療事故那麽多,說不準你的檢查也是個失誤呢。”

他苦笑了一下,說:“小豌豆,你太天真了,我也這麽想過,也去其他醫院檢查過,醫生們的診斷結果沒錯,是我的身體有故障,小豌豆,我是個自私的人,最開始我是瞞了你的,我想過向你坦白,又怕你因此不理我了,畢竟,做母親是上帝給每個女子的神職,我沒資格剝奪你的這項權利,可,雖然做不了父親,我還是渴望愛情的,渴望有一個女子溫暖而真摯的愛把我包圍,否則,這忙碌而涼薄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我的心,一片淒涼的柔軟,用唇去堵他的嘴,我們的吻在橘色的燈光堛纏,窗外的月亮那麽好,又圓又亮地掛在湛藍的天上。

他伏下來,用唇堵住我的尖叫……那些在我腦海中盤旋的無限想像,被他的勇猛驅散了。

迷離堙A我就恍惚了,一個在情色上是這樣卓越的男人,哪個女人遇上了,不會愛得發瘋呢?為什麽芝蘭還要和宣淩霄好?難道只是空曠的漫漫白天無從打發寂寥?

我想起那張報紙的一角,那電話號碼和天吶的驚呼,向我傳遞了一個信息,很可能,許芝蘭通過某種渠道知道了丁朝陽沒生育能力的事,並且,她去核實過了,這對於以為自己瞞天過海業已成功的她,該是多麽令人崩潰的打擊?

於是,在矛盾和惶恐以及內疚煎熬中度過了十幾天後,羞憤之下,她選擇了離開。

這些有點冰寒的臆想,把我從情色的迷離中一點點抽離,心細如絲的丁朝陽感覺到了,他摸了摸我的臉:“小腦袋又在想什麽?”

我疲憊而滿足地笑笑:“在想,如果你都會被妻子背叛,是件挺沒天理的事。”

他的手,就僵住了:“小豌豆,不說這些好嗎?”

“嗯。”我鄭重地點頭,做很乖很聽話的樣子,勾了他的脖子,坐起來:“我在想,她的失蹤是不是因為她通過某種途徑知道了你是不能做父親的,所以,內疚,不安促使了她選擇離開?”

他惶惑地看著我的臉,眉頭慢慢皺起,聲音緩慢地說:“不,她沒可能知道。”

或許,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她被別人提醒了一下。我沿著自己的假想往下說:“然後,她去驗證了一下,得到了一個令她崩潰的結果。”

“不,這不可能。”他語氣果斷,但,很快,眼神就開始了一絲絲的遊移。

阮錦姬打來電話時,我還在夢會周公,她懶洋洋地說搬到美容院附近的一套公寓堨h了,邀請我去參觀她的新家,我說改天再說,今天要去圖書館查資料。

她哼哼笑了兩聲,問查什麽資料。

我撒謊說查一種化學藥劑,打算在新小說堥洏峊曲人於無形,總要了解一下它的基本化學性能,免得被懂行的人看了偷笑。

阮錦姬就哈哈大笑:“這個還用查麽,在網上一搜一大片,重金屬微量元素,重水,蓖麻毒素……多了去了。”

我打趣道:“你怎麽像個殺人慣犯一樣懂行啊?”

她恨恨啊呸了一下,說怪不得有位外國作家說寫小說的個個都是聽風就是雨的陰暗無良人呢。

“那,你可要離我遠點,別讓我把你給算計了。”

“我是藝高人膽大,才不怕呢,大不了被你編排進小說做個反面角色,我還留名青史了呢。”

又閑扯了一會,阮錦姬的的語態表情漸漸熱絡了起來,待我又像了信任多年的閨中密友,已快是十點,我得趕緊去圖書館了,就催她收線,末了,她又催道:“別忘了你的使命啊,是美容院的活招牌呢,沒事多來坐坐。”

我說了好,收線,洗刷完畢往圖書館跑。

我想查一下2001年10月17日的晚報。

到圖書館辦完借閱手續,就快到中午了,我翻出報紙,抱到一張臨窗的桌子上,飛快翻,很快就翻到了10月17日的報紙,終於,在副刊的人間煙火欄目塈睌膘鴗F一篇傾訴稿,讀著讀著,我的鼻尖,就冒出了細汗,很顯然,傾訴者用了化名:寂寞狂歡。

內容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子愛上了一位有婦之夫,而這位男子,卻並未動情,只是因為得知自己患了不育癥而心情郁郁,恰好遇了她,一時不能把持,於是有了身體的糾葛,寂寞狂狂歡的痛苦就在於,自己是這樣的癡情,連他患有不育癥都不介意願意陪他終生,而他的妻,明明已背叛了他,懷上了別的男人的孩子,他卻要咬著屈辱認了,並未對妻揭穿孩子不是自己的這一事實,繼續扮演良夫角色,從寂寞狂歡的傾訴堙A只少稍許有點了解,就不難看出,男主角就是丁朝陽。

負責人間煙火版的編輯,恰好與我有稿件往來,便把報紙復印了一份,出了圖書館,太陽已移到西面去了,我直奔報社,找了那位編輯,給她看這份報紙,問她是否認識這位女子。

她拿著報紙看了半天,抱歉地搖搖頭,說:“都好幾年了,我哪有那麽好的腦子啊。”

“如果我給你看照片,你能不能記起來?”

“或許……”她回答的不很肯定:“你要知道,不是所有傾訴者都會直面接受記者采訪的,有很多是發個郵件或是接受電話采訪,如果她是這樣的話,我肯定是認不出。”

我郁郁寡歡地離開了報社,心堣w確鑿認定了故事中的男主角必是丁朝陽無疑,而閑來無聊的許芝蘭看到了這份報紙,這個故事的要命之處就在於道出了男主角去做生殖檢查的醫院就是市第一醫院,在家閑來無聊的許芝蘭恰好看了這個故事,於是對號入座、於是崩潰、於是打電話向醫生求證……

我隱隱覺得,這個寂寞狂歡就是我在丁朝陽公司畫冊上看到的那個叫朱槿的女子,因為她講,後來,她去了男主角公司做事,為了補償她,男主角曾給予她職位上的照顧,而她並不想要他只是照顧她的職位,她想要的還有愛情還有男主角的一生,她用柔情和溫婉步步逼近男人的生活,而他發誓固守家庭的他,終是煩了惱了,有意無意地疏遠她。

我正猶豫著以什麽借口去丁朝陽的辦公室把那本企業宣傳冊拿出來時,他的電話來了,說他剛回家,見我不在,問我在哪。我告訴他在街上閑逛呢,問他回家做什麽。

他嘿嘿一笑說想你了麽。

我哧地笑了一下,表示不相信,他才正經說前幾天定做的護欄加工好了,他正帶著工人安裝呢。

我靈機一動,告訴他我在他公司樓下,想看看前幾天定做的那款裙子做好了沒。

丁朝陽恍然似地哦了一聲,說已做好放在辦公室了,忘了拿回來,我為終於找到了堂而皇之進他辦公室的借口而心下大喜,就笑嘻嘻說:“不勞動你了,正好我自己取走。”

他嗯了一聲,叮囑我早些回去。

我攔了輛出租車,直奔丁朝陽公司,助理正在電腦上敲打文件,見我進來,訕訕笑著,似乎有點不太自然:“丁總不在呢,要不,您先坐,我替您找一下。”

說著,撈起電話就要打,我沒攔她,依然笑著告訴她我知道丁總不在,他也知道我來他辦公室了,我是來取裙子的。

她像沒聽見一樣,低著頭,兀自撥了電話,小聲告訴丁朝陽說我來了,看樣子,她在請示可不可以讓我進丁朝陽的辦公室。

我猜大約是丁朝陽說過她,他不在時,不許隨便什麽人都進他辦公室,我不想讓她為難,耐心等她打完電話,滿面釋然地給我開了丁朝陽的辦公室門,說:丁“總說,在他寫字桌旁的一只櫥子堙C”

我道了謝,一眼看去,就找到了,拎出來,做欣賞狀說:“怎麽感覺和畫冊上的不一樣呢?”

助理笑著說:“是照著畫冊上的款式重新翻做的呢,不過,時裝就是這樣,實物和照片上的總要有些差距,特別是時裝照片,拍的時候是從最佳角度取景。”

“也是。”我笑呵呵說:“不過,我還是想和畫冊對照一下。”說著,我就走到書櫥旁,找那本畫冊。

居然沒了,其他年份的畫冊都還在,唯獨不見了2000年的那一本。

我心下一沈,覺得離自己的猜測又近了一步,看樣子,是丁朝陽把那本畫冊收起來了或是扔掉了。

我對助理聳聳肩,說:“咦,那本畫冊哪堨h了呢?”

助理也有些莫名,和我一道在在書櫥塈銦A也是未果。

末了,我說算了,拎著袋子,怏怏離開。

回家後,隔壁的門開著,丁朝陽正在安裝護欄後的一地狼籍,我沒進去,只是依在門口,笑著看他。

他埋著頭忙得正起勁,我敲了敲門框:我能進去看看嗎?

丁朝陽聞聲楞了一下,說:“你回來了啊。”

我嗯,把提在手堛爾子沖他舉了舉。他定定看了一眼,突然說:“其實我更喜歡你穿真絲質地長裙,那更符合你氣質。”

我故意深笑:“這要怪你。”

“怎麽說?”他停下手堛滷膚漶C

“你請那麽好的模特展示它,把我給誘惑了麽。”

他用嘴角笑了一下,低頭繼續打掃:“呵,我倒沒覺得。”

我試探性地往媮琱F一步,丁朝陽並沒阻攔,我假裝很好奇地到處看,拉開壁櫥,看著堶悸漲蝒A說:“她的品位很不錯。”

丁朝陽很用力地看了我一眼,扔下掃把和簸箕走過來,一把掩上壁櫥門說:“小豌豆乖,別看這些東西。”說著,他把我擁在胸前,把我推到臥室,按在床上:“我不想讓你難受。”

我的臉在他腰上蹭了一下,做很聽話的樣子,依在床頭上:“小豌豆很乖,你去忙吧。”

他這才拍拍我的臉,抽身去了,順手把臥室的門帶上了。

跑了一天,我有點累了,偎依在床頭上,一會就迷糊了過去,迷糊著,做了個夢,隱約的似乎有人在親吻我的腹部,越來越強烈的快感喚醒了我,一睜眼,就看見丁朝陽,他剛洗完澡,頭發還濕漉漉的,正專心致誌地往我肚臍周圍塗冰淇淋。

臟死了,我沒洗澡呢。我想坐起來,卻被他按住了:“要乖,我這就給你洗。”說著,直直地看著我,就輕輕去舔肚臍周圍的冰淇淋。

我想起了信樂團的那支歌《死了都要愛》。

我忽然明白了那個化名寂寞狂歡的女子,為什麽會那樣狂熱地愛他,好的性愛,就像毒品,是會讓人上癮著迷的。

我張著眼睛,怔怔地看著他,有感傷慢慢襲上心來,再此後的一生堙A我又能不成為他的唯一?

他低聲問:“乖小豌豆,幸福嗎?”

我用力點頭,他猛地圈起我:“小豌豆,答應我不要讓別人愛你,你也不要愛別人,不要讓別人碰你的身體,你是我的,只屬於我一個人。”

我還是用力點頭,我多想問:你是不是愛過那個叫朱槿的女子?

可是,我沒有,因為知道他會否認,一旦知曉了我的懷疑他就會加強設防,我那麽熱衷於想知道所有與他有關的真相,這些所謂真相,在丁朝陽來說,不過是醜聞而已,我卻是這樣地熱衷於探究,並不是因為女人天生就是對醜聞狂熱的動物,我只是想知道這個男人的過去。是不是有著骯臟或是罪惡的不堪。

每一個掉進愛情堛漱k人,都想成為他記憶中的唯一。

說到底,生命是什麽?所謂歲月,記憶是曾經歲月唯一存在過的痕跡而已。

我環著他的背,做順口隨便一問的樣子:“你喜歡看晚報嗎?“

不看,我只看經濟類報紙。他急促地回答,並用吻來堵我的嘴:“不準胡思亂想地破壞氣氛。“

寫小說寫得很累,我就想去美容院做個護理放松一下,穿了丁朝陽公司給我做的裙子,古典而優雅。

一進美容院,小葉子就大呼小叫地說太漂亮了,阮錦姬聞聲出來,歪著頭看了我半天,眼神睥睨而繚亂:“打扮這麽漂亮幹什麽?我這堣S沒帥哥給你釣。“

“釣你,成吧?”我徑直進她辦公室坐了,看著她桌上新買的IBM筆記本電腦說:“又買新的了?真下本錢哈。”

她用挑剔找毛病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裙子很漂亮。”

我用鼻子嗯了一聲,說:“我看丁朝陽公司的企業畫冊上有模特穿著挺漂亮的,就讓他們給我做了一件。”

她喔了一聲,還在上上下下地看我,我嗔她:“不就是件裙子麽,至於讓你像人販子似地看個沒完嗎?”

她怏怏坐下,托著下巴,說:“芝蘭曾經寄給過我這樣一條裙子,可惜,回國時行李太多,就沒帶。”

“呵,如果你對它意猶未盡,我就讓丁朝陽公司的人再給你做一條。”

她懶懶說算了吧,睹物思人啊,我可不想招惹自己難受。

我們閑閑地說了一會,問她新家怎樣,她說湊合著住麽。說著,又用嗔怪的目光看著我,都怪你,如果你不和宣淩霄說我去裝神弄鬼的事他也不會趕我走。

“算我不好。”我誠摯向她道歉,她擺擺手說:“算了算了,搬到哪堻ㄛO住,也沒什麽。”

我看著她:“其實他是個挺不錯的人。”

“挺不錯?看你拿什麽標準去評判了,咳,你不會不知道他不愛女人吧?”

我說知道。

她悵然說:“我對他的感覺很復雜,咳,有時替他難過有時有恨他。”

“其實他也不想這樣,他也挺痛苦的,拿自己身體沒辦法。”

阮錦姬扭頭望了窗外一眼,嘆息說:“或許這就是命吧,有那麽多人總是逃不過命運的算計,不說這些喪氣話了,讓小葉子給你做個皮膚護理放松一下吧。”

說著就招呼小葉子,找了一瓶深海礦物美容泥給她,對我說:“這款產品挺好的,我自己也在用。”

小葉子心情很好,一邊給我做皮膚清洗一邊絮叨,一擡眼,見阮錦姬上次說要扔掉的LV包掛在包間的衣架上,就笑著說:“你們阮經理到底是沒舍得扔掉這包啊。”

小葉子順著我的目光看了一眼:“怎麽沒扔?阮經理怎麽會用破了口子的包?她讓我替她扔到垃圾箱,我沒舍得,修了一下,就拿來自己用了。”

“破了?”

“嗯,可不是麽,破了一個口子,不過沒破透,只表皮劃破了,到皮具護理店修一下就看不出來了,阮經理為這個還罵我財迷沒出息呢。”小葉子紅著臉說:“這個包,我得打半年工才買得起呢,沒出息就沒出息吧。”

我閉上眼,琢磨了一會,有些奇怪,上次,阮錦姬為什麽沒說包已破了呢?只說嫌它看上去不像有身份的人背的包而要扔掉……她為什麽要對我隱瞞了那個被劃破的口子?

在這世上,所有需要被遮掩的細節,都是隱藏著真相的……

難道那個口子的背後隱藏著一個她不願讓人知道的細節?

我正看著包出神,阮錦姬過來探頭看了我一眼,說她有事要出去一下,如果我有事,做完護理不必等她。

我迷糊著說了好。

待阮錦姬出了門,小葉子才說:“肯定是去派出所了。”

我微微驚了一下,很快,做順口問起狀說:“好生生地去派出所幹什麽?”

一大早就有派出所的人來過,說捉了一個入室小偷,那小偷好像交代出了盜竊阮經理辦公室的事,要她去做筆錄呢。小葉子歡喜地說:“到底是法網難逃,人啊,千萬別輕易做惡。”

我笑了笑,就閉上眼,假裝迷糊著睡著了。

離開美容院時,阮錦姬還沒回來,出了門,我特意看了一眼她的辦公室窗子,很矮,安裝了不袗護欄,但護欄上做了個活動小門,平時都是鎖著的,護欄的小門上,沒有任何撬動痕跡,被盜原因很可能是阮錦姬不知為什麽打開了小門卻忘記了鎖上,被賊看在了眼堙C

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阮錦姬隱藏了許多不為我知的秘密。

還沒到家,阮錦姬就打來電話,大意是問我什麽時候走的,怪我不多等她一會,我問派出所有沒有幫她找回失物,阮錦姬切了一聲,說怎麽可能,不過是取證而已,又問:“你知道我去派出所了?”

“那是。”我得意地賣關子:“別忘了,我是寫懸疑小說的,明察秋毫。”

她幹幹地冷笑了兩聲,說臭美吧你。

就收了線。但,她聲音堥漱@絲難以掩飾的慌張,我還是聽出來了,對阮錦姬的疑惑,就更深了,就改了路線,沒回家,徑直去找了李長風。

李長風小跑著跑出市局辦公樓,笑著說:“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肯定早就在心媢罹B上了。”我用一只手遮著下午的耀眼太陽,笑嘻嘻說。

他有點失落地訕笑著,我們拐進街角的一家冷飲店,他給我叫了香草冰淇淋,給自己叫了杯綠茶,問:“又是找人?”

我點點頭,隨口說了阮錦姬美容店所在的路段,想請他幫我問問,那個被捉的入室小偷,是在怎樣情況下進到阮錦姬店堨h的。

李長風別著臉看窗外:“真希望你找我不是為了這些破事。”

我尷尬地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麽好,他問我打探這件事的目的,我閉著嘴,看著他笑,過了一會,才說:“這是女人的秘密。”

我沒告訴他我追究的目的是因為想知道古福利死的那晚,阮錦姬是否真的在辦公室睡覺,因為我只是猜測,不想觸動他的職業敏感而壞了我對真相有條不紊的追尋。

李長風用手指扣了扣桌子:“這樣也好,至少讓我有借口見到你,等我問明白了告訴你。”又指了指冰淇淋:“再不吃,就化掉了。”

我挖了一勺填進嘴堙A看著他說:“你啊。”

“我怎麽了?”他勇敢地看著我。

“長情地讓人內疚。”

“真的嗎?要是我的長情能讓有的人內疚到了終於不忍,才好呢。”

“長風,對不起。我低低說。”

他倒釋然了:“別這麽說,你沒錯,錯了的是我,但是我挺喜歡這個錯誤的,它讓我有種隱秘的快樂,你不能體會。”

過了一會,他歪著頭,故意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你最近是怎麽了?像個私家偵探似的。”

“我在考證一件事,好用來做小說素材。”我不想對李長風實話實說,再者,他的官方身份,以他對我的感情,很容易被卷進來,也很容易失去公正態度。

我還沒吃完冰淇淋,李長風就被局堛犒q話喚了回去,我一個人,呆呆地坐到夕陽西下,內心一片茫然。

冷飲店的電視堨縝b播出一部香港電影,大約是女主人公為丈夫所害,落海後,被救起,她到國外做了整容,回香港找以為她已死了的丈夫復仇。

我呆呆地定著電視機,心猛地抖了一下,想阮錦姬會不會就是許芝蘭呢?

所有人都以為她失蹤了,而她,是不是在發現了丁朝陽的背叛後,因傷心而出走他鄉,整容後回來,報復傷害了她的丁朝陽呢?

很快,又兀自嘲笑自己中了港臺電視劇的毒,這樣離奇的情節,怕是只有美國和香港電影堣~會有,怎麽可能發生在現實生活中呢?更何況,許芝蘭也背叛過丁朝陽的,她懷了宣淩霄的孩子卻要丁朝陽認下是他的骨肉,說到底,應該是她對丁朝陽的傷害更深一些。

兩天後,李長風給我打電話,說替我問清楚了,而且內情比較復雜,如果我有時間的話,和他一同坐坐。

正好丁朝陽去了北京,我便應了李長風一起吃飯。

還是在李家老院子,他早早定了包間,他早就到了,在古香古色的小包間堙A菜也叫好了,單等我到場。

環境小而靜謐得有些曖昧,對於有著心照不宣情愫的男女來說,是極易發生故事的。

李長風大約也看出了我的猶疑心思,有點難過,邊給我拖椅子邊說也沒征得我同意就定了包間,只是想有個安靜的說話環境,大廳堣荍n了,所有食客都扯著嗓子說話。

我報以通達的笑意,落座。

李長風給我倒了杯茶:“我問清楚了,不過,那家美容店的工商註冊法人不是你的朋友阮錦姬,是位叫朱美萸的50多歲的中年婦女。”

我心下微微一驚,下意識地問:“那中年婦女和阮錦姬什麽關系?”

李長風攤了攤手:“這個,你可沒讓我幫你問,我只是幫你問了小偷入室盜竊的情形,據小偷交代,那晚,他本無意去偷阮錦姬的辦公室,恰巧路過時時發現窗上護欄的小門是開著的,他就習慣性的湊上去往堿搳A發現堶惆S人,本著不偷白不偷的心思,就翻窗進去偷了。”

“不對吧?當時,阮錦姬正在堶捱恅情C”我反駁。

李長風呵呵笑了一下:“既然已人贓俱獲了,而且在行竊過程中又沒惹下命案,小偷是沒必要在做案過程上撒謊的。”

隱隱地,我已猜到了故事的脈絡,忽然地很難受。李長風幾杯啤酒下去後眼神就迷離了,每看我一眼,都有了期望的痕跡,我不敢多看他的眼眸,唯恐一些讓我難以回答又不忍傷他的詢問被問出口。

好在,他沒問,只是酒後話貧地說了許多我早已忘記的在學校的情節,我看了一下時間,告訴他我該去電臺開工了,他搶著埋了單,無比執著地要送我去電臺。

在街上,他的手不時蹭著我的手背,我知道這是男人特有的牽手試探,便故意說口渴,去街邊買了瓶水握在與他相臨的手堙A不時喝一口,躲避他試探過來的手指。

做完節目出廣播大樓,我吃驚地發現,李長風竟然坐在廣播大樓前的臺階上張望著我來的方向,我的心,莫名地一熱,很快,就被不知所措的惶惶替代了,很怕他會說些情難自已的話,我對他,並無惡感,不想因為拒絕或躲避而傷害他。

見我出來,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終於等來美女主持了。”

我拘謹地笑笑,故意用玩笑緩解緊張氣氛:“到底是警察大哥,太有使命感了,勞神您為一平凡民間小女深夜護駕,我哪堮屭得起?”

“只要美女主持屑於被我護送,就是我的幸福呢。”說著,就仰頭望了望夜空說:步行一會怎樣?

我故意看手機:“不能走太久,不然,我男朋友會因擔心而殺過來的,若他恰巧見我和一帥哥在深夜溜馬路,還不醋意大發,順手撈一板磚拍了你也是說不準的事。”

李長風做大吃一驚狀:“嚇我不是?”

我笑著往前走,恨不能立馬攔輛出租走人,也不願這樣尷尬地走下去。

李長風隨在身後,自言自語似地道:“你說我嫉妒也罷吃醋也罷,我要說他壞話了,如果是我女朋友,我是萬萬不肯讓她深夜一個人收工回家的,太危險了。”

我心堛澈諢A又增了一層,因為有謊話在先,我不好說丁朝陽實際是出差了,故意做女俠狀說:“他倒是想每晚來接我,我不讓,其一,收工後我經常和導播他們出去吃宵夜,其二大多時候都是和導播他們一起走,他們通常會把我送到樓下。”

李長風笑呵呵說:“看,一說他的不是,你就急了,咳,人家怎麽就有這麽好的運氣吶。”我瞥了他一眼:“別酸了,有合適的趕快談一個,省得大半個晚上都坐在臺階上為別人的女朋友奉獻愛心。”

他嘆了口氣,不時深深地看我,走到一棵巨大的法國梧桐樹下時,突然地就拉了我的手:“豌豆……”

我低低地驚叫了一聲,往外抽手:“你再這樣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李長風幽幽地看著我,戀戀松手:“對不起,我是真的放不下你。”

“那就多想想我的可惡,用力放下。”我抱起胳膊,姿態很戒備,李長風有些感傷地看著我,突然地,一閉眼,一下子把我抱往懷堙A那麽用力,把我的肋骨都勒疼了,我抽出胳膊,奮力地拍打他的肩:“李長風,你放開我!”

李長風的臉在我肩上埋了很短的一個剎那,飛快放開我,苦笑著說:“豌豆,我只是想擁抱你一下,我不敢指望得到你的愛,我只是想,愛你,擁抱到了你,就夠了。”

我怔怔看著他,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原諒我的反應有點過激。”

他依然苦笑:“我理解。”

我們又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他才說:“我一直沒放下對你的關註,或許,你會說我無聊或是我很討厭,我了解過你男朋友,總覺得這是個挺神秘的男人,他朋友不多,話很少,幾乎從不喝醉,當然這些都算不上缺點,但對於一個成功男人來說,多少有些例外。”

我用微帶著譏笑的姿態看著他:“難道你希望我愛上的男人是個混帳東西?”

他搖搖頭:“不是。”

“還有你說的那個阮錦姬,我替你調查過了,阮錦姬不是她的真名,美容院註冊的法人朱美萸,很可能是她的母親,朱美萸終生未婚,有個非婚生女。”

我楞楞地看著他:“朱美萸女兒是不是叫朱槿?”

“你怎麽知道?”李長風看著我。

忽然地,我就覺得整個世界像個巨大的萬花筒旋轉不止,除了天吶,我幾乎不知該怎樣表達內心的訝異。

“你認識朱槿?”李長風追問。

“不。” 我並不敢確定,我所認識的阮錦姬是否就是朱槿,如果她是,那麽,我也掉進了陷阱,如果她真的是朱槿,那麽,她肯定不是許芝蘭的閨中密友,之所以對我撒謊,接近我,只有有一個原因,她和丁朝陽之間是有過糾葛的,而且她深知許芝蘭失蹤的種種淵源,經年之後,當年被拋棄的傷害,終還是讓她胸意難平,返回來,報復丁朝陽,讓他永無安寧日子可過。

我被這蜂擁而至的種種可能給驚呆了。

李長風見我楞得發呆,問:“豌豆,你沒事吧?”

我恍恍惚惚說:“沒事沒事,我只是納悶,阮錦姬幹嘛要用媽媽的名字註冊?”

“除了不想讓人了解她的真實身份不會有其他原因,我記得你讓我查過這個名字,上海沒有這麽個人,本市也沒有一個叫阮錦姬的女子,雖然我並沒有確鑿證據證明她就是朱美萸的私生女兒,但我猜測她很有可能就是朱槿。”

我不得不佩服李長風的職業敏感,但又不想被他鬧得雞飛狗跳,就說:“是有可能,不過,你別調查了,她做的是正當生意,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她這樣做,或許有她的苦衷。”

我怕李長風繼續調查下去,引起了阮錦姬的警覺,她要是堤防起來,有些真相,我就更難以知曉了。

有出租車駛過身邊,我伸手攔了:“先送你還是先送我?”

李長風紳士地笑道:“當然是女士優先了。”

車到樓下,我又叮囑李長風:“對人起了疑心就是對人品質的傷害,阮錦姬是個挺好的人,她是我朋友,別打擾她了,好麽。”

李長風看著我,重重地和我握了一下說:“聽你吩咐。”

第二天夜堙A有人打了個電話,我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的,就是很久以前我回來時聽到丁朝陽正在接聽的電話號碼,我撥回去過,通了,沒人說話。

我猶疑了一下,接起來,沒吭聲。

就聽一個聲音說:“做了虧心事的人,一輩子都會被惡夢糾纏,這就是報應。”是個女人的聲音,冰冷而陌生,或許,她把我當成了丁朝陽。

我沒說話,想聽她還會說什麽,她卻冷狂地大笑著說:“丁朝陽,我祝你每晚都惡夢纏身,終生不得安寧。”說完,就重重地扣了電話。

我飛快撥回去,響了很長時間才被接起來,但,對方沒說話,我一字一頓地說:“我知道你是誰。”

那邊,沈默依舊,然後,電話被掐斷,再打,便關機了。

我擎著電話,想到了宣淩霄,想他是阮錦姬的表哥,自然應當是了解內情的。給他撥了電話,他說現在忙得要命,有事的話明天找他。

次日,我去酒吧找他,他看我的眼神很抵觸,好像猜到我找他沒什麽好事:“如果是關於古福利的事,就不要開口談了,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我坐到吧臺的高腳凳上:“別像防衛敵人一樣防著我。”

“我也做不到像歡迎貴賓一樣歡迎你。”他語氣很冷。

“我只想向你求證一件事,阮錦姬的真名叫朱槿?”我盯牢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像被燙了一下,飛快說:“我不知道,你去問她本人。”

我的心,又涼了一截,我那麽地怕想像中的真相砸來,卻還是一寸寸地近了,如阮錦姬真的是朱槿,那麽,她對丁朝陽的懷疑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她和我假設的對丁朝陽的懷疑,極有可能就是她所明知的事實,在依然不能釋懷的時過境遷後她殺回來,報復這個滅妻傷她的男人。

我不想直接問她,因為如果她是,我將不知該怎樣面對她……淚水緩緩地湧上來,在我臉上熱熱地流淌……




2010-10-27 07:3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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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魅妝 第八章

一連幾天,我的靜默讓丁朝陽奇怪,他會問:“小豌豆,你怎麽不愛說話?”

我笑,說喜歡沈默。

真相伴隨著冰冷的風,在我心媊魋間A像一件濕漉漉的衣服,漸漸然,裹上身來。

窗外,總有風在流,街上總有人在走,時間那麽緩慢,我不知道,怎樣走才不與真相撞上,與真相相撞的片刻,要有怎樣的心理儲備才不會疼。

他不在家時,我一個人,呆坐,靜默逼得心要發瘋,我打開水龍頭,聽光陰以水滴的長度,一顆一顆地墜落成過去。

一周後的早晨,我對丁朝陽說:“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阮錦姬麽?”

他的手,熱熱地搭在腰上,閉著眼,點頭。

“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如何?”

丁朝陽微微張了張眼:“哦,是什麽節目?”

“沒什麽節目,就是想讓你們認識一下,畢竟她是我好友你是我男友麽。”我的語氣,風淡雲輕。

“我聽候你安排。”他睡意已無,笑嘻嘻伏過臉來,將唇印在我頸上,我向後仰了仰頭,定定地看他這一臉的陶醉,當他與阮錦姬相見剎那,會怎樣?

他感覺到了我的遊離,伸手,掩住我雙目,溫熱的雙唇,像柔軟的小腳,在皮膚上起起落落地行走……然後,身體像張巨大的熱網籠罩上來……

是日上午,我到美容院。

美容院很是安靜,阮錦姬正在發呆,見我進來,耷拉的眼皮微微一擡:“來了?”

滿眼都是不確定的猜疑。

或許,宣淩霄跟她說過我去找他的事。

我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面,說:“我來做個美容,順便請你吃晚飯。”

她喔。仰著頭,尖聲喊:“小綠,小綠……”

我說小綠是誰?

“新來的美容師。”她話音一落,一個皮膚白皙的女子就躥了過來,笑得很美,像匹優美的小獸,慌手慌腳地看著我們問:“阮經理,你找我有事?”

“嗯,給我朋友做個皮膚護理。”

小綠用職業地微笑看著我,所了個請的姿勢,阮錦姬突然插話道:“我們先聊一會天,要做的時候我叫你。”

小綠甜甜說著好的,退身出門,阮錦姬喊:“把門帶上。”

她看著小綠把門帶嚴了,才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說:“其實我的真名叫朱槿。”

剎那,輪到我手慌腳亂,我不曾想過,阮錦姬會以這樣坦白,毫無前兆地讓我頓陷被動。

阮錦姬揚著眉毛,看我,不說話,眉宇間的得意仿佛是成功地打了我一拳,過了一會,又低頭修指甲,一根跟蔥蘢的手指翹起來,舉到我面前:“很美吧?”

我點頭。

“以前他也誇過我的指甲漂亮。”她挑著目光,看我。

轟的一聲,我的心堙A響了一下,知道她說的他是指誰,我咬著唇,看她,淚水在眼堨朝遄G你一直在騙我。

她用鼻子嗯了一聲:“那麽,你覺得我該怎樣?像個傻比似地跑到你眼前說你愛的男人是個混蛋,他打著愛情的幌子傷害了我?然後,你以勝利者的姿態狠狠地嘲笑我死不要臉,活該是被甩的垃圾貨?”

“我沒想你像得那麽惡毒,但是,你可以換一個方式,至少你不該騙我不該把我當傻比利用。”我已淚流滿面,不是為丁朝陽的感情路上多出一個曾經的女人,而是,為自己的自作聰明,自認為找到了一柄犀利的武器,握著它,在一團團迷霧中扒拉真相,卻被真相團團包圍。

每一個真相,都是殺心的刀。

我的自以為是多麽的荒唐。

阮錦姬,不,是朱槿,用那麽冷的目光看著我,那麽冷的目光堙A竟湧出了奔流不息的液體。

在淚流滿面堙A她一字一頓說:“|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多恨你,盡管這並不是你的錯。”

縱橫在她臉上的淚水仿佛全在訴說著疼,是的,她曾欺騙我利用我,擾亂過我的生活,我卻沒法恨她,因為我是女人,因為我知道,對於天生是感情動物的女人來說,天大的傷害也抵不過感情的傷害來得更是凜冽更是刻骨銘心。

少頃,她像一只暴怒的獸,掀翻了我的默默註視:你不必用憐憫的眼神看我。

不。我輕輕搖頭:“或許我不該出現,我不知你一直在等他。”

她瞪著眼,突然地呸了一聲:“他在等我?!如果是這樣,就是死了我也心甘情願,他從沒認真對待過我,我卻把他的遊戲當成了生命的全部。”

後來,我打電話告訴丁朝陽,晚飯取消了。

在阮錦姬的辦公室堙A我知道了一些過去。

6年前,阮錦姬,不,我應該改叫她朱槿,年輕的朱槿剛從一所職業學校畢業,學的是美容專業,她心高氣傲,不願到美容院做美容師,她熱愛化妝,僅限於自我服務而已,低三下四地看顧客的臉色行事,她做不來。

女人的敵人永遠是女人,她寧願躺在男人的身下媚態百出也不願意去伏侍那些有錢有閑卻沒了青春的老女人們的刁難。

從學校畢業後,她在酒吧與床之間輾轉流連,以唱歌謀生。

當然,在宣淩霄的酒吧堬V得時間最久,因為有他罩著,不太會有人欺負她。

不,你們不要意會錯了,她不是賣笑女子,只是,看哪個男人順眼,而她看著順眼的男人對她又有意思,她會讓他順利搭訕,一起喝酒調情,她同時和很多男人保持著若既若離的曖昧,卻不跟他們上床,她喜歡看這些素日堳a冕堂皇的男人們一邊表演著紳士風度一邊琢磨著怎樣快速剝下她衣服的滑稽嘴臉。

她總是懶洋洋地搖晃在酒吧的舞臺上唱歌,臺下的男人們為她如絲的媚眼瘋狂尖叫,偶爾的,她會惡作劇一樣邊唱邊一寸寸地剝下上衣,露出雪白圓潤的肩頰,臺下的男人,就一浪一浪地呼喚著她的名字:“朱槿……朱槿……”

她再得意地用嘴角叼著冷冷的媚笑,慢慢拉起衣服……兀自婉轉歌唱。

也會有賊心不死的男人在酒吧外堵了她,她不驚也不懼,漫不經心地說:“我不喜歡男人的。”

大多男人就識趣而去,這一招不成,她就會在夜色蒙朧的街邊慢慢解了衣扣,說:“現在就來麽?”

然後,在男人的瞠目結舌堙A掩上衣衫,冷笑而去。

男人總是這樣,他們喜歡用攻克城池的方式呈英雄,如果城池主動打開,他們反而無措了,像盲目自信的人一下闖進了不知東西南北的迷宮。

在朱槿眼堙A男人一點都不可怕,全是賤人。

他們那麽熱衷於扮演英雄,費盡心機去搶中意的一切,而那些送上門來、唾手可得的東一切,太缺乏刺激的遊戲性質,倒是讓人索然了,所以,已婚男人喜歡搞外遇,因為老婆是自己的了,合法使用,毫無刺激可言。在沒有了戰場的和平年代,男人們都把情場當做戰場去沖鋒陷陣。

每當被心懷叵測的男人攔截,她會主動送身上前,做寬衣解帶狀,男人也就落荒而逃了。

他們忍受不了謠傳中的冷傲險峻山峰,在抵達的一刻,突然變成了一擡腳就可邁過的土堆。

22歲了,朱槿的身體,依然完好無損,沒有成功送出過。

一個秋天的下午,天空顯得高而遠,心情很好的朱槿去找宣淩霄,在電梯堙A她遇見了丁朝陽,這個身材瘦長的男人之所以引起她的註意,是因為,她進電梯時,這個男人用腦袋抵著電梯椈嚏A一聲不響,好像睡著了。待她半個小時後回來,他居然還在電梯堙A姿勢不變,朱槿覺得好笑,怎麽會在電梯媞庰菮O?

她猶豫著是不要是要喚醒,電梯到一樓,她遲疑片刻,沒出電梯,隨著進電梯的人,再次上升。

她隨著電梯上到了頂層,又下到底層,丁朝陽依然保持原姿勢不動,她決定喚醒他,於是,手搭在他肩上:“嗨,醒醒,回家睡吧。”

令她大吃一驚的是,丁朝陽緩緩轉過了頭。她看到了一雙看似傷感卻無比清醒的眼睛:“我沒睡。”

他聲音低得充滿了憂傷。

朱槿不好意思地張著嘴巴,說:“打擾你了,對不起。”

丁朝陽疲憊地笑了一下,看看電梯外,沒頭沒尾地說:“有時間陪我喝杯酒嗎?”

朱槿就知,遇上了一個愁腸百結的男人,她原本想拒絕的,把不字說出來,是件多麽快意的事。

可,在這一天,她不忍了,覺得不字像把刀,會把這個原本傷感的男人再殺傷一次。

他們說,在男人面前,女人的悲憫是母性發作,母性一發作,女人就要犯賤了,一犯賤,就先輸掉了半拍。

後來,她才知道,丁朝陽是她的劫數,篤定了要在她22歲的秋天發生。

老城區的一間休閑餐廳堙A在鄧麗君的婉轉歌音堙A她像個安靜的乖孩子,托著下巴,聽完了他所有的故事。

通過高考成功闖進城市的鄉村孩子,風平浪靜地生活,又遇上了溫婉而家世雄厚的妻,在他時刻感謝著上帝的恩遇時,驀然知道,自己永遠也做不了父親,更殘酷的是,他用自身的生理缺陷剝奪了妻做母親的權利。

說完這些,他木木地看著朱槿:“我從沒像現在這樣厭惡自己的身體。”

朱槿微笑地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麽寬慰他的心,就隨著餐廳的音樂,輕輕地哼唱鄧麗君的歌。

唱了多久?她忘記了,只記得丁朝陽像傻了一樣看著她一張一合的紅唇,然後,慢慢探過頭,輕輕的吻了她,她沒躲,也沒覺得厭惡,甚至無師自通地回應了他的吻。

那天晚上,她沒去酒吧唱歌。

丁朝陽帶她去了酒店,極盡柔情地打開了她22歲的身體。

他那麽投入,那麽傷心,一邊愛撫著她的身體,一邊問她幸福嗎?

她羞澀地點頭,他契而不舍地問:“是真的嗎?”

他對自己能否給於女人幸福感產生了質的懷疑,她拼命點頭,身體像飄在雲端一樣,醉了,每一寸肌膚都幹渴的要命。

街燈璀璨地照進來,他緩緩進入身體的瞬間,朱槿閉上了眼睛,兩滴清淚,悄然滑下,她有點傷心,在女人的人生歷程中,她竟是這樣地,為寬慰一個對妻子充滿了內疚的男人,結束了處女時代。

那時的朱槿沒想到,從此以後,她變成了一柄鋒利而勤奮的鐵鍁,在這個男人的心上,不但挖深了那口對妻子內疚的深井,還又挖出了一口良心之井。盡管,她善解人意地壓住了那朵洇開在身下床單上的淡紅色花朵,可,那口良心之井,已在了。

離開酒店前,丁朝陽已清醒了,他低著頭,抱著她,一直抱著。

後來她才知道,這個擁抱不是因為愛意,而是,接下來的一切,他不知該怎樣處理才好。

他問了她的名字和年齡。

又問職業。

她如實相告。

他竟,長長地舒了口氣。

很久很久的後來,她才知道,他長舒一口氣,是在得知她是個在歡場混跡謀生的女子後,突然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

歡場中的女子,對男女之事,是習以為常的司空見慣吧,哪有真情可言?他大可不必內疚。

他們還是相互留了電話。

待她回家,才見,包埵h了一疊粉色的鈔票,還有一張紙條,要她原諒自己的荒唐。

那些鈔票,被她一張一張地擺在床上,她坐在地板上,看著它們,哭了。

她不是那種一定要把處女之身留給丈夫的人,她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相送而已,但,她不能忍受這樣的屈辱,這與那些衣著袒露地坐在酒吧沙發堙A待價而沽的風塵女子有什麽不同?把這肉身,讓男人用目光稱量一下,酌價賣掉。

一直,她是蔑視這些女人的,覺得她們像一堆失去了尊嚴的肉,誰出得起錢,就可以拎回去蹂躪一頓,再扔出來。

所有能標價賣掉的東西,都是賤的。

只有無法用金錢衡量的東西,才是高貴的,比如愛情,多少金錢也辦不到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無條件地喜歡。

當然,那時的她沒指望過得到丁朝陽的愛,她也不愛他,萍水相逢埵酗F故事的一對男女而已。

他可以不愛她,但是,她不許他不敬她。

他不僅不敬她,甚至還褻瀆了她,用那疊錢。

她決定電話他,斥責他一頓,她做不到像個那位香港女作家說的那樣,看透人間涼薄,誰想拿錢來辱沒自己時,那麽,讓他辱沒好了,她彎彎腰,把錢撿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在22歲的女子眼堙A肉身關系和愛情一樣潔凈而神聖。

她氣勢洶洶地電了他,他回應得很是恍惚,仿佛早已忘記,他曾在某個心意郁郁的夜晚抵達過這個女子的身體深處。

她怎能不憤怒?

她在電話婼|他,讓他把他的臭錢拿走,否則,她會天天在公寓樓的電梯口等他。

他的聲音一路低下去……

她再次見到了丁朝陽,約在一間茶館,她看住他躲閃的目光,姿態潑辣,把錢抽出來,一張一張地數,啪地摔到他面前:“一張不少。”

丁朝陽訕訕收起,說:“你誤會了我。”

“應該是我說你侮辱了我。”因為憤怒,她的鼻翼忽閃忽閃的。

丁朝陽隆重地向她道了歉,她沒再刁難他,不知為什麽,他眼堛漣磾巫她有點心疼,總想用掌心攏攏他的臉,也真這麽做了,丁朝陽楞楞地看著她,他的手也合了上去。

那一晚,她又沒去唱歌。

有很多個夜晚,她不再去酒吧唱歌,她越來越迷戀這個大男孩一樣的男人,這是種奇怪的感覺,明明的,他比她大8歲。

她那麽喜歡在她的調皮下,他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那笑,讓她很有成就感。

漸漸然,丁朝陽好似明了她不是那種輕浮女子,待她,愈是心疼起來,在某個夜晚,他說:“以後,莫要再去酒吧唱歌了。”

她心堣@暖,這樣的話,從沒人和她說過,連母親都沒有,母親最喜歡的事就是檢查她存折上的數字和幫她數錢包堛熔{金。至於這些錢是怎麽來的,她不管,母親無比想做個有錢人又無比仇恨有錢人。

母親揣著做個有錢人的理想和一位有婦之夫好了,為了逼他離婚,故意懷了孕,死活不肯流產,得到的結果是,朱槿生下來 ,男人跑了。

丁朝陽說好女孩子不該混跡在聲色場所。

她到丁朝陽的公司做了個文員,沒多久,順風順水地做了專賣店店長,看上去,有了些虛榮的風光,她卻不快樂。

因為不能忍受有人與她分享丁朝陽。

她想和他在一起,無時無刻,哪怕,化做一枚火機,一張紙片,只要能被他堂皇地隨身攜帶就好。

每次約會做愛,丁朝陽都會小睡片刻,再由她叫起,穿戴整齊不留任何痕跡地回家。望著他漸漸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她的心堙A蔓延著被整個世界遺棄一樣的淒涼。

慢慢地,她開始動了些心思,丁朝陽睡著時,她隨他一起睡,故意讓他睡到很遲很遲;她還故意藏起他的手機,用棉被包了一層又一層,這樣,許芝蘭電他,也就聽不見了。

次數多了,丁朝陽漸漸覺察,或明或暗地開始了疏遠。

他太輕視了朱槿,她是多麽的年輕氣盛,從來都是她負天下人,哪輪得到她認輸?

她像個壞孩子,丁朝陽越是要嚴嚴地包起背叛不讓別人知道,她越是要破壞。猜丁朝陽可能在家時,故意打電話,她無所畏懼,希望引起許芝蘭的懷疑,和丁朝陽吵鬧,一直把丁朝陽吵煩了,突然覺出她的好。

可是,許芝蘭仿佛佯聾扮盲,朱槿希望發生的,一概不曾發生。

到後來,惱了的倒是丁朝陽,他要她收起一肚子的陰暗謀劃,冷冷逼她辭職,隨便她開價要錢,但不要指望他會離婚。

不得已,她辭了職,把丁朝陽打到她卡上的錢,原封不動退了回去,依然去酒吧唱歌,故意和男人勾三搭四,以為這樣會刺激得丁朝陽受不了,來求她不要這樣,畢竟,他們曾那麽親密。

事實卻是,她再一次過高估了自己。

丁朝陽沒來。

她覺得自己被騙了,在丁朝陽那堙A她曾是一塊潔白無菌的紗布,在他心靈遭受創傷時,撿了她,糊在傷口上,而後來,他像扔掉一塊破抹布一樣,扔掉了她,毫無內疚,毫不珍惜。

她瘋狂地想要報復他,千方百計接近許芝蘭,得知許芝蘭是某家健身會所的會員後,她在第一時間成為了那家會所的會員。

然後,成功地認識了許芝蘭,和她做了朋友。

說完這些,朱槿平靜地喝了一杯茶:“你曾經因為愛某個人愛到連生命成本都不計算嗎?”

我想了一下,好像沒有,哪怕是丁朝陽,我是天生的悲劇性格,慣於冷靜,我承認我迷戀和丁朝陽在一起的時光,但,我不會為了愛,不計算生命成本。

再驚世駭俗的愛情又算得了什麽?不過是一男一女爭取同睡一床的權利而已。這樣的想法,讓我蒼涼,這就是愛情的真相。所有披荊斬棘不過是為了享用對方來取悅自己。

朱槿用嘆息般的聲音說:“我接近她的目的,不過是讓她窺破所謂虛假幸福的真相,離開丁朝陽,如果不能,那麽,給我機會,被我殺死。”

我訝異於她的坦白,但,我也知道,所謂坦白,並不是無路可退的最後選擇,而是,有些坦白是最好的障眼法。

她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許芝蘭是個不錯的女人,可,愛情這東西會讓人良心發昏,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想得最多的是怎麽殺死她於無形。”

“你和她在一起,丁朝陽知道嗎?”

“知道。”她把杯底茶葉捏出來,在桌上一根根地擺:“他很害怕,找過我,好話說盡,說我要怎樣都可以,只要別破壞他和芝蘭的感情,真荒唐啊,和我好時,他怎麽就沒想過,外遇這事,就像買輛車為了出入方便,但刮刮蹭蹭總是在所難免,外遇就像開車,風流快活是最終目的,被老婆發現是最有可能發生的意外。”

“你知道許芝蘭後來和宣淩霄好上了嗎?”

朱槿茫然地把桌上的茶葉劃拉成一小撮:“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宣淩霄和她好,想糾正自己的性取向而誘惑了她,而許芝蘭和他好,大約是出於寂寞吧,她不上班,丁朝陽又整天不著家,剛懷孕時,她並不知道孩子不是丁朝陽的,我問過我表哥,他也納悶,他和許芝蘭在一起時,是采取了防禦措施的,孩子很有可能是古福利的……丁朝陽在決絕分手後又一反常態地找我,總是喝醉,除了做愛,什麽都不說,我楞是以為他嘗試過後才知道放不下我,才返回頭找我,其實,我後來才明白,那是他在明知自己不能讓許芝蘭懷孕的情況下許芝蘭卻懷孕了,內心的苦悶無處發泄,以至於讓我誤解成了真的有可能會和他走到一起一輩子,才壯著膽子做了蠢事。”

這是我第一次從朱槿嘴媗巨鴠j福利的名字,我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打斷。

朱槿說,她曾對許芝蘭實施了謀殺,她們一起遊泳時,她悄悄往許芝蘭的爽口噴堶侀i了致命的化學藥物,倒完之後,她裝做沒事人一樣下到遊泳池和許芝蘭遊泳。

和許芝蘭繼續遊泳時,她越來越害怕,怕到出現了幻覺,感覺在水中遊著的許芝蘭是具蒼白的屍體,在水媞}來漂去,朱槿的臉色漸漸蒼白,當許芝蘭用因遊泳過久而發冷的手指碰到她時,她尖叫著跳了起來,倉皇逃到了岸上,不知就堛熙\芝蘭詫異地問她怎麽了?

她冷汗淋漓,一句話說不出來,匆匆跑進更衣室,換上衣服,就跑出了遊泳館。

跑在烈日炎炎的街上,她越想越怕,總覺得有縷陰冷的風驅之不散地糾纏在身後。

她越跑越快,橫穿馬路時差點被車輛撞倒,在司機的叱罵堙A冷丁醒來,坐在馬路牙子上撥通了丁朝陽的電話。

那個初秋的午後,有很多人看見,一個曼妙的女子形容狼狽地坐在馬路牙子上抱著手機嚎啕大哭。

巨大的恐懼讓她說不出一句話,只是一味地哭。

電話那端的丁朝陽急得團團轉,最後,火了,厲聲問她究竟是怎麽了。

她抽抽搭搭地告訴了他事情的經過。

丁朝陽啪地摔了電話。

然後,他再也沒聯系她。

她打他電話,他不接,去找他,他不理。只是,過了幾天,許芝蘭打電話約她去遊泳,她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來。

她們一起去遊泳,許芝蘭一副被蒙在鼓堛獐豸l,對她,心無芥蒂。

朱槿故意引她聊她的老公,許芝蘭笑意坦蕩,歷數家珍一樣地說他的好,看樣子,無論她曾經怎樣處心積慮地讓許芝蘭懷疑丁朝陽的外遇,都是徒勞。一直以來,許芝蘭對丁朝陽的信賴就像孩子信賴父親。

朱槿竭力端著一臉微笑聽,慢慢地,眼堹B上了淚光,許芝蘭問她怎了。

她揩了揩眼角的淚,說從沒有人待我這樣好。手搭到許芝蘭的手上:“我羨慕你,真的。”

許芝蘭恬淡地笑著,冷丁想起來樣,問她:“那天在遊泳池是怎麽了?”

她的臉一下子就白了,磕磕絆絆地說:“那天我好像中了邪,總覺得有股陰冷的風纏著我。”

許芝蘭嗯了一聲,定定看了她一會,才慢慢說:“那天,所有人都很奇怪,我剛從遊泳池出來,我老公就氣喘籲籲地跑來了,見了我,一句話也不說,奪過我的手包就翻,翻出我的爽口噴就問我有沒有用它,我說沒呢,他一下子就把它扔了,要我以後不要隨便和陌生人搭訕認識,我問他這是怎麽了?他好像有些憤怒,說剛看到報紙上有則報道說,有人會故意搭訕和陌生人認識,趁人不備在飲品啊什麽堶惜U迷藥……”

說著,她笑吟吟地看著朱槿:“他總把我當孩子待,我有那麽傻嗎?”

朱槿看看我:“在那個時候,我的心堨R滿了罪惡感,很誠摯地和她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壞人的,他們總以善良的面目出現,她聽了,很天真地說她從不招惹別人,像她這麽軟弱的人,壞人都會不忍下手。”

那一刻,我真的曾決心放手,再也不對丁朝陽有任何妄想了,可是,你知道嗎?愛情是種精神病,兩人一起犯病是皆大歡喜,只有一個人犯病就是悲劇,理智是無法管理精神疾病發作的。

“後來,你又對許芝蘭下過手麽?”

“沒有過,但我告訴丁朝陽,他越愛她我越恨她,愛情就像血液排異,不排異到死是不會罷休的,除非我對丁朝陽死了心,我告訴他,早晚有一天我會殺死許芝蘭,即使許芝蘭死了,也不是為我而死,是為他,他聽了,嘆了口氣說,何必因為他的過錯而傷及無辜呢,如果我真的要許芝蘭死,就讓他來吧,反正他也受夠了這種日子。”

當天晚上,丁朝陽就找到了朱槿,那一夜,他們瘋狂地做愛到淩晨,什麽都沒說。

接下來的幾個晚上,都是如此。

朱槿開始懷疑,丁朝陽這樣說,是為安撫自己,便罵了他,罵他把她當朝三暮四的猴子戲弄。

丁朝陽疲憊地看著她,說:“怎麽會呢?我已有計劃了。”

那夜,丁朝陽抽了很多煙,朱槿追問他是否真的要殺死許芝蘭和殺死許芝蘭的理由,他笑了笑,說:“死亡需要理由麽?又說在感情上,自己已把朱槿害了,不想更進一步害她,索性,所有罪過還是由他一人承當吧。”

然後,他說了自己的計劃,通過非正常渠道買了一些麻醉針劑,這種針劑無色無味,正常人少量口服會出現心臟病癥狀,而且,任何醫療手段都查不出來,他打算少劑量用幾次,讓周圍人都以為許芝蘭真的患上了心臟病,最後一次才大劑量使用,誘使她的心臟大面積心肌梗死,這樣,在別人看來,她只是心臟病發作去世,不會有人聯想到謀殺。

他的殺人於無形的計劃讓朱槿聽得目瞪口呆,這個看似儒雅的男人,第一次讓她有了又冷又怕的陰森感。

丁朝陽要她以後少與許芝蘭在一起,為了避嫌。

從那以後,朱槿沒再約許芝蘭,許芝蘭約過她,她找借口推辭了。那段時間,她貌似平靜,內心無比狂熱,每天徘徊在罪與罰的邊緣等待來自丁朝陽的好消息。

一個月過去了,什麽消息都沒有。

朱槿終於不耐,給丁朝陽電話,丁朝陽不接,她覺得自己再一次被愚弄。

就電話許芝蘭,約她出來聊天。

她見到的許芝蘭健康紅潤,再一次證實了她的猜測,更是讓她晴天霹靂的是,許芝蘭滿面幸福地告訴她,她懷孕了,再有7個月就要做媽媽了。

她吃驚地看著許芝蘭:“你……懷孕了……?”

許芝蘭笑:“是啊,你怎麽這麽意外?對於已婚女人來說,懷孕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朱槿不停地哦哦哦著,思緒大亂著說不出一句話,滿腦子都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究竟懷了誰的孩子?

她們一起吃了飯,朱槿心不在焉,恨不能立馬奔到丁朝陽面前,告訴他,許芝蘭不是他想像的那樣純潔無瑕,她的賢良是裝出來的,他被戴了一頂碩大無比的綠帽子!

許芝蘭依然沈浸在即將做媽媽的喜悅堙A壓根不知她的心思,絮絮叨叨地設想著做媽媽後的幸福生活。

好容易熬到她絮叨完,朱槿飛也似地沖出,給丁朝陽打了電話,劈頭蓋臉說:“你再也不必對許芝蘭內疚了,她懷了孩子。”

她以為會聽到丁朝陽悲憤交加的聲音,卻沒,他淡淡說,我早就知道了。

“為什麽會這樣?人工受精?”|

丁朝陽說:“這不關你的事。”

說完,就幹脆利落地扣了電話,朱槿傻傻地站在街上,像個被人騙暈了頭的孩子,悲憤像緩慢的潮水,一寸寸漲上來,淹沒了她。

她終是明白,丁朝陽之所以不肯離婚來娶,是和許芝蘭的溫柔賢良沒多少關系的,或許,他更看重她父親留下來的家業,所謂情欲,不過是男人的娛樂,事業才是他們的頭等大事,他哪堛棱o拋下偌大產業從無名小卒做起呢?

在丁朝陽的生命堙A她不過是一顆隨手撚來的情欲棋子,閑來無事時,用來消遣人生無聊,若要讓為這枚棋子放下身後榮耀背景,是萬萬不能的。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腳跌進了永無止境的連環套,一環扣著一環,沒有盡頭地向著恨意疊加的糾結,一圈又一圈地套進去。

她再也顧不得體恤丁朝陽的面子,到公司門口,站了大半個下午,一直等到丁朝陽出來,迎面走上前,面無表情地說:“我要和你談談。”

丁朝陽沒有發火,很平靜地開了車門,讓她上來,他們在郊區的一家農家飯店,盤腿坐在老鄉的炕上,邊喝酒邊聊到了深夜。

丁朝陽早就知道許芝蘭懷孕了,也知道那孩子不是自己的,只是沒戳穿而已。

他說他沒資格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利,但,這頂奇恥大辱的綠帽子也不願戴到底,這也是他前陣發狠要殺死許芝蘭的原因所在。

他要親自動手,不單純是讓朱槿避身事外。

酒精讓朱槿看見了潛藏在他內心的全部屈辱和痛苦。

她不再懷疑他對許芝蘭的殺意是出於敷衍自己。

那天晚上,他們為誰做殺手而爭得面紅耳赤,最後,他們抱在一起,哭了,為彼此敢於承當的精神。

又過了半個月,朱槿覺得,事情不像她以為的那麽順利,因為她電話問丁朝陽,他總是支支吾吾,言左右而顧其他,不提謀殺進程的事。

她恨恨扣了電話,決定鋌而走險,用媒體傾訴的形式讓許芝蘭崩潰,她知道,許芝蘭訂了很多報紙打發空虛無聊。

她給報社打了電話,以一個痛苦第三者的身份,傾訴了自己和丁朝陽之間的故事,並披露了丁朝陽不能生育的隱私和許芝蘭懷孕的荒唐……

傾訴內容刊出後,許芝蘭還約過她一次,她看上去很平靜,好像壓根就沒看過報紙,但,細心的朱槿還是發現了她眼堛漲Йt,像烏雲密布的天空。

她們在咖啡館喝了一會咖啡,又一起逛了街,許芝蘭買了很多衣服,在試衣間塈b很久,等她出來,臉上仿佛有哭過的痕跡。

也就是那一次約會之後,她再也沒見過許芝蘭,再過一陣,她在報紙上看見了丁朝陽刊登的尋妻啟事。

她捂著大大張開的嘴巴,一字一句地看那則啟事,淚水紛紛落到指上。

許芝蘭失蹤了。

心情平靜後,她打電話給丁朝陽,他卻從容而冷靜地說已給她辦好了出國進修的手續。

她問為什麽?

丁朝陽說:“因為許芝蘭失蹤了。”

“你殺了她?”她直截了當問。

“不,只是失蹤了而已。”

半個月後,朱槿滿心歡喜地登上了飛往英國的班機,她相信丁朝陽不來相送是不想引起別人懷疑而把她牽扯進去這樁有可能敗露的謀殺案。

她認定許芝蘭的失蹤不過是死亡的代名詞而已。

她在英國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待丁朝陽請她回來,向她求婚。

一年又一年過去,丁朝陽閉口不提,她問丁朝陽自己該什麽時候回,丁朝陽淡淡說何必回來呢?他累了,再也沒有愛上一個人的力氣。

我曾以為這是真的,也曾以為或許是許芝蘭的背叛冷了他的心,讓他對婚姻產生了抵觸。朱槿淚流滿面:“可,我後來才發現,我上當了,讓我去英國不是為我著想,而是甩掉我的手段!他太陰險了。”

“所以你整了容,回來報復他?”我低聲問。

“不,整容是為了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他面前,我寧肯讓他把我當陌生人愛上也不願失去他,可,等我回來,卻發現他的身邊有了你!朱槿滿是淚水的眼睛咄咄地看著我:你不會知道,每當我在夜晚聽到你們相互求歡的聲音隱約傳來時心堿O什麽滋味,你們幸福的聲音傳到我這堙A全都變成了一把把鋒利的柳葉小刀,每一聲都是一把刀子割在我的心上,即使全世界都認為許芝蘭失蹤了,我也有充足的理由認定是他殺了許芝蘭,所以我裝神弄鬼,因為他知道許芝蘭死了,因為我看不得他幸福,我要讓他惶惶不可終日,我要讓他崩潰!”

愛情是種很脆弱的東西,很多時候它打不贏距離也更打不贏時間。面對悲憤交加到瘋狂的朱槿,我無法把譴責的話說出口:“如果可以,我替丁朝陽向你道歉。”

“這樣的事,怎麽可以替代,那麽誰代他向死去的許芝蘭贖罪?他殺死了她,並不是為我,而是為了他可憐的自尊。”

“既然這樣堅信,你怎沒報警?”話一出口,我就怕了,難道我真的人心讓警察帶走這個給了我暖愛與我朝夕相伴的男人?

朱槿從我低垂怯懦的眼神媗玟z了我的心,目光一寸寸緩軟:“求你,別這麽說,我很怕有那麽一天,我再也管不住自己,去報了警,我不願意那樣,不願意,我知道我很瘋狂,但我的瘋狂不是為了毀滅他,是想重新得到他的愛。”

我們怔怔對望,恍然地,淚眼相對。

從美容院出來,忽然地,我覺得一切竟是這樣荒唐,同一個男人的現情與舊愛相對淚流滿面,是多麽的乖戾。

我沒有抱怨丁朝陽的隱瞞,許芝蘭是從法律上寫進他人生的女人,無可回避,他亦無法瞞我,對我隱瞞了朱槿,是不想讓我太是難過吧?畢竟,他與朱槿也是在我之前,從朱槿的敘述堙A我不難體味得到,他和朱槿,不過是一個苦悶男人的娛樂,與愛無關。

陷進愛情堛漱k人,是多麽善於自我寬慰,譬如,現在的李豌豆。

一路昏昏沈沈地回家,以後會怎樣?

我不知道。

只在打開家門時,突兀地,就覺得這熟悉了半年多的房子堙A有股陰沈的冷。

我不願相信朱槿的推測,只是因為我愛丁朝陽,我不願他是個殺人犯,即使全世界都這麽認為,我也不願。

我那麽自私地願意,許芝蘭的失蹤或是死亡,成為一個永遠不再有人追究的迷。

讓它永遠沈寂,我只想要安好平靜的生活。

可,這樣的結局,朱槿不允許,不知所蹤的許芝蘭是她的武器,被她用來逼迫丁朝陽妥協,得到失去的愛。

我茫然地萎靡在沙發堙A手機響了,是那個神秘號碼,我接起來,朱槿說:“是我。”

我沒說話,呼吸淺微。

“今天的事,你會告訴丁朝陽嗎?”她聲音溫和而平靜。

我說不知道。我沒有說謊,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丁朝陽,也不知是否該質問他,因為我恐懼著質問之後的結局,是回天無力的全盤皆亂。

“別告訴他,你就當依然是阮錦姬好麽?”她帶著低低的乞求。

“你為什麽要打電話給他?

“告訴他我回來了,我要一直詛咒他,他的惡夢將重新開始。”

“你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呢?”

“我恨他,不想讓他得到肆無忌憚的快樂。”

“或許他的快樂只是表面上的形式,他的內心,未必真的快樂,如果他真的做了你以為他做過的事情的話。”

她頓了一下,說:“也許吧。”

“不要再給他打電話了,好麽?算我求你一次。”我沒底氣地說。

她沈吟了一下:“好的,或許我不該這樣,知道這一切後,你還能把我當朋友待麽?”

“我不知道。”

“你走後,我想了很多,或許,我該放下仇恨,這些年我快被生長在心堛漱釩蹀蝗ㄠY潰了,我總是那麽不甘,不甘又能怎樣?他不愛朱槿,從來都沒愛過,我卻把他當成了唯一的幸福天堂。”

我握著電話,長長地沈默,她也是。

末了,我問:“為什麽辭退小葉子?”

“我不喜歡她身上的那股機靈勁,人太機靈了就是犯賤,怎麽突然關心起她了?”她沈吟了一下。

“今天在店堥S看見她,突然想問。”其實我很想說,她辭退小葉子的真正原因是她告訴我她去派出所了,那是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情節,因為這個貌似簡單的失竊案背後,有個致命的真相,是她竭力要隱瞞的……




2010-10-27 07: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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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魅妝 第九章

我再沒和阮錦姬主動聯絡過,不是出於情敵間的狹隘,而是不知該怎樣和這樣一個和自己的愛情有著無數淵源的女人打交道,冷不妥熱不當地多尷尬啊。

因為無聊在電腦上瀏覽貼子時、在窗前發呆時,我都會因想起她妖嬈驕傲的面孔而淡然惆悵,可,和她就此心無芥蒂地做朋友,我無法坦然自如。

倒是阮錦姬,像是真的放下了所有前塵,洗了心革了面,要把人生重新開始,不僅主動給我電話,且語態放得很低,話婺雈~都是不想失去我這個朋友的意思,情真意切但決不低卑。

她和我講她的母親,終生未嫁的單身女人,小時候,母親總是牽了她的手,在馬路的邊上,遠遠地指了一個男人說:那就是你爸爸,記住,就是這個王八蛋騙了你媽,他播下種就跑掉了,像扔一坨垃圾樣扔掉了我們。

小小的阮錦姬總是呆呆地看著他,很羨慕那個能被他牽了手走在街上的小男孩,他可以大聲地喊他爸爸,可以跟他要玩具要冰糕,她曾在黑夜堮車谷a練習喊爸爸,聲音小小的,一遍一遍地喊,蒙在臉上的被子濕漉漉的,沒有人應她。

她恨母親,恨她無能,怎麽會連爸爸都留不住,害得她經常被嫉妒她漂亮的女同學罵是破鞋的私孩子。

四年級時,她曾跑到男人家附近,站在一棵樹下,小心翼翼地等他,看著他從樓道出來,跑過去,怯生生問:你真的是我爸爸嗎?

男人楞了一下,皺著眉頭看她,然後,冷冷說:“誰說的?”

我媽。她低著頭,小聲說,很傷心很絕望,她覺得他應該像電影上的爸爸一樣,把分離多年的孩子,猛地摟在懷堙A聲淚俱下。

可是,他沒有,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會,搖搖頭,就走了,好像她是路遇的一小乞丐,向他提出了毫無道理的要求。

她一路哭著走回了家。

從此,她不再對這個男人抱任何幻想。她對我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他,當我看著他在小區堜M兒子玩遊戲時,當我看著他冠冕堂皇地出現在電視上時,我就想沖上去,撕下他虛偽的畫皮,他們在別人的羨慕和贊揚聲中過著天堂的日子,我和母親卻像生活在地溝堛漲揤哄A走在街上都要被人的指指點點。

出示人生醜陋傷疤未必是坦蕩,更多時候,是為自己拉同情票,以及讓聽者有種被信任感,現在的阮錦姬就是,對一個在冰冷傷人的流言飛語中成長起來的女子,她的心婺豸F太多寒涼,需要很多很多的暖來暖熱冰冷的心。丁朝陽給了她的,只有辜負和傷害,是丁朝陽的不好,可,我知道男人這種動物,當情欲發作,所有道德準則都會失靈。有位女作家說過:我不是不相信愛情,而是不相信人性。

阮錦姬說:“豌豆,我一直拿你當朋友。”

阮錦姬說:“豌豆,這麽多年以來,我沒有一位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我只是一個被人嗤笑的小醜。”

阮錦姬說:“豌豆,從沒有人像你對我這樣好過,所以,我不願意再叫過去的名字,我想擁有不同於過往的溫暖平和生活,所以,即使你已知道了我的真名,我依然願意叫阮錦姬,因為,叫阮錦姬時,沒人知道我的過去,沒人嗤笑我……

……

沒有任何一顆心,禁得住這樣淒楚而柔軟的呼喚。當然,我能。只是,我有很多疑問,只有阮錦姬能解答。

我們又象往常一樣,一起聊天一起逛街,和她在一起時,我總覺得她在笑,隱隱的,藏在眼睛的深處。

“你笑什麽笑?”

她張張手,聳著肩說:“我哪堹漱F?”

認真地瞪大眼睛,把臉湊過來,讓我端詳,她確實沒笑,甚至嚴肅。我想,或許是我有心魔。就用摸摸她光潤的臉,笑。

我依然做不到,面對她時不去想起,她曾和丁朝陽在一起,甚至,一些虛幻的、活色生香的畫面,一幕接一幕地,無聲走過心底。

我知道,即使她還是過去的那個阮錦姬。那些被我知道了的舊事,已像道堅硬而透明的晼A豎在我和她之間,不可穿越。讓我和她,只剩了對望,再也做不到親昵。

可,看上去,我們比往日更加親昵,那種相互的體諒包容,是客情的表現。

丁朝陽問:“不是說一起請你朋友吃飯麽?怎麽沒動靜了?”

我心下一沈,有點難受,想起他和阮錦姬的過往。

知道這些淵源之後,我斷是不能讓他們坐在一起了。有些事,在淡漠中說放下也就放下了,再去目睹,就是提醒,會喚起了種種的可能。

就和他說朋友忙得很,等閑了再說。

他不再追問,靠在我肩上,像個百無聊賴的大孩子,我隨手調電視頻道,法制頻道正在播出一則交通肇事逃逸新聞,大約是肇事車輛逃逸,而交警通過路口的攝像頭把肇事車輛從茫茫人海中揪了出來。

丁朝陽揚了揚眼角:“怎麽不換了?”他不愛看法制頻道,喜歡看中央十套的科教節目。

我繼續換頻道,腦子堳o在想,阮錦姬美容院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邊上,也應該有攝像頭吧?這麽想著,心頭一顫,想起了李長風,很是汗顏,李長風對我情誼深厚,我卻總是在需要他幫助的時,才想起他。

丁朝陽正專註看電視,自阮錦姬偃旗息鼓後,他就恢復了以往的坦然與精幹,每天風風火火地去公司,在家媟鑄*蒍腄C

有很多次,一些到了嘴邊的話,又被我艱難咽下,默默地看著他黯然神傷,他曾怎樣辜負過阮錦姬不是我在意的,在對待自身愛情上,女人是很少使用正義感,所在乎的,不過是他究竟愛誰更多一些?

雖然我確定他愛我超過愛阮錦姬,但是,不被他所愛的阮錦姬是他的前科,在他午夜的夢回堙A有沒有想起過一個叫朱槿的女子,想起她時,他的心頭,是不是有些悵然的感傷?

丁朝陽突然側臉看我:“你在想什麽?”

我淡笑:“很多。”

“比如說………”他轉過來,很端正地對我坐著。

“比如……嗯,將來。”

他笑:“將來還用想麽,不過是你和我,我們結婚吧。”

我用嘴角笑,他的笑,像逐漸熄滅的燈火,緩緩淡下去:“我不該這麽說。”

我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隱形生理缺陷,不能讓我做母親的。他不知道,他的在意,不是我在乎的,我在乎的他不知曉。

我在乎他曾把一個女人傷到了在六年之後依然不能放下對他的仇恨,我還在乎不知所蹤的許芝蘭,我那麽害怕,突然回來的許芝蘭像巨石砸進生活,雖然阮錦姬一再堅持,許芝蘭已死了,而不是失蹤,但,這是她的猜測,只要我沒見到過許芝蘭的墓碑,我就堅信她依然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那樣的紛亂,不是任何一個女子願意面對的,即使那時,我已是他合法的妻,可,感情是易碎的水晶,假想的一萬個堅強抵不過真相的一顆小石子。

生活那麽殘酷,所有假如不是用來安慰你不哭的,而是,一種錐心切膚的疼。假若,許芝蘭回了,縱然我用上一萬個假如,也回不到無傷的過去。

我攬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前看天花板:我的理想是和你一直到老。

他摸摸我的臉,說我也是。

  我約李長風出來吃飯,也沒和他虛套,見了他就說:“我約你吃飯,從來都是有目的的,你要做好思想準備,願意被利用,就坐下吃,不願意被利用趕快轉身走人還來得及。”

李長風故意做了個受驚的表情,飛快坐下:“周瑜打黃蓋——願打願挨吧。

故意把椅子拖得很響,說:“我就喜歡你這勁,從不虛偽地說老同學,好久沒見了,一起吃飯聊聊吧,事實卻是要找你辦事。”

我抿著嘴笑,做接受他贊美狀。

趁等菜的空隙,我問他能不能幫我去查到某月某夜某個路口的監控錄象,李長風就打趣地笑:“記得你對使用特權向來是深惡痛絕的。”

我厚著臉皮不搭理他的揶揄:“人嘛,說好聽點,都有自我服務意識,說白了,也就是誰不自私?我偶爾自私發作,小小地破壞一下規則,就請你包容一次嘛。”

“當然,我也以權謀私一次。”李長風一臉認真、聲言鄭重地說:“你一定瞞著我在調查什麽,因為你關註的這些人都很不平常。”

見我沈吟,李長風就板了臉,一本正經說:“如果你不告訴我實情,這次我不會幫你,不為別的,為你安全著想。”

我不想告訴他這件事的真實淵源牽扯到丁朝陽和許芝蘭的失蹤,怕他會為了我而賣力追查,把事情攪亂了套。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眼睛,我嗯了一下,說:“那個攝像頭就在阮錦姬的美容院對面,我想知道那天夜堙A她究竟在不在美容院?”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再說,我不是幫你去落實過那小偷的口供了麽?那晚阮錦姬的辦公室確實沒人。”他繼續追問。

“我知道,但是,眼見為實,我必須親眼看見那晚她確實不在美容院,因為那天晚上我認識的一位熟人出了事,在出事之前,我聽見他在罵人,我懷疑他罵的人就是阮錦姬,而她卻說自己一直呆在美容院。”我攤了攤手:“如果那天晚上她果真在美容院,那麽,我純粹是胡思亂想。”

李長風表情凝重地說好吧。

“除了幫我看錄象,你不必再多插手,我只是在求證一個懸疑小說作者的直覺是否正確。”

他點頭,咧最著大嘴巴笑:“我只是希望你平安。”

“我明白。”我笑笑:“謝謝你。”

李長風帶我去了交警的監控資料中心,很快,就調出了那晚的監控資料,阮錦姬美容院的門臉,果然在監控範圍內,我們一點點地往前看,當晚九時多,美容院臨街的窗子,被從堶悼普}了,阮錦姬小心翼翼地從窗子跨了出來,她猶豫地看了看窗子,虛掩上防盜護網小門,跑到街邊,打了輛出租車,走了。

“停!”我喊道。李長風問幹嘛一驚一炸的?

“幫我看清出租車車牌號。我的心堙A已有了嶄新的去向。

只要找到出租車司機,就能查出阮錦姬那晚的目的地。李長風帶著質疑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還是幫我定格了出租車尾部的車牌號。

出了交警監控中心,李長風突然說:“你不要再做冒險遊戲了,你想弄清楚的事,我都會幫你查。“

我說不用的,這點小事,我還能做得來。

李長風望了一眼街上的車,暸著眼睛:“有什麽事,第一時間電話我。”

我點頭。說謝謝。

查找出租車司機不像我想的那麽簡單,先查出出租車所屬公司,又去公司找,公司倒是給了我這位司機的電話,但他死活不肯見我,因為他死活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幹了什麽好事,需要被我當面道謝(為順利查找到這位司機,我在出租公司撒了謊,說這位司機在某天夜媕飢U過我,我要當面感謝。)。

在電話堙A他對我抵觸性很強,後來,幹脆不接我電話了。

我只好暫且擱置一下。

李長風經常給我發短信,也沒什麽事,都是被廣泛轉發的段子,我看了,多是哈哈一笑,也不刪,直到有天被丁朝陽看見了,他拿著手機,滿眼的疑惑:這是誰?這麽頻繁地短信你?

我看了一眼,說我同學。

他哦了一下,就放下了,眉頭微鎖。

丁朝陽在其他方面倒還算是心胸寬廣,但,或許是因為許芝蘭的前車之鑒給他的打擊太沈痛了,在男女間的交往上,他不算是豁達的人。

不想讓他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我也就沒向他解釋。

過了十多天,李長風突然給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找到那位出租車司機。

我喪氣地說沒呢。

他沈吟了一下,說:“你不要罵我多事啊。”

我說不會的,然後一頓:你找到他了?

他嗯,說出租司機對那晚的事記得很清楚,因為他老遠就看見阮錦姬是從窗子爬出來的,還直疑惑是不是小偷呢,等她上車後,看了看她的衣著談吐,又覺得不像,也就沒再繼續懷疑,當阮錦姬要他在海邊停車時,他還多嘴地說了句天這麽晚了,單身一個女人到海邊是很危險的。阮錦姬就說有朋友在這媯它菑v,還謝了謝他善意的提醒。他也沒在意,就走了。

接著,李長風又突然說:“我已經知道了,那晚,就在阮錦姬下車的海邊,死了一個人,就是你們公寓的保安古福利,你和我說真話,他死於謀殺還是自殺,究竟和你有什麽關系?”

“你早就該知道,我是個好奇心重的人,我總感覺,他的死,不是自殺。”

“豌豆,你知道嗎?當你以為自己是某人的好朋友,到頭來卻發現這位被自己當了朋友的人並不信任自己,是很痛苦的。”

我小聲說:“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

他說但願。心事重重地扣了電話。

假如古福利真是被阮錦姬推下海去的,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呢?為什麽古福利會罵她是個陰險卑鄙的女人?

她對我,肯定是依然有所隱瞞。

一團團的疑問把我搞得頭暈腦脹。

索性出門透口氣,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呢,突然聽見有人小聲喊我,一回頭,就笑了:“小葉子,怎麽在這堙H”

小葉子從一間美容院堭揖X頭來,沖我笑,問我去哪,我說沒事,隨便走走,小葉子就拉我進去坐,小店不大,十平左右的樣子,擺了兩張美容床,依著棬舅F一排美容器械。

她給我拖了把椅子,看著我笑,說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在這堙H

“這還用問?這媮~水高嘛。”我假裝不知道她是被阮錦姬辭退的樣子。

小葉子撅了一下小嘴巴:“切,高薪也不能高到這種路邊小店,阮經理莫名其妙地把我辭了,真不知她哪根神經搭錯了。”然後又說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就暫時在老鄉開的這家小店奡洠迭C

我也佯裝不知阮錦姬為什麽辭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過了一會,小葉子有些忿忿地說:“別看阮經理平時滿臉陽光明媚,罵起人來,那才叫狠呢,什麽難聽罵什麽。”

“罵你們?”

“她不罵我們,有幾次,我路過她辦公室門口時,聽見她在電話婼|人,罵得那個狠啊,罵人天生賤骨頭什麽的,也不知道接電話的是什麽人,怎麽受得了她這麽罵啊?”

我笑著聽她講,小葉子愈發滔滔不絕,借此發泄被辭退的郁悶,說有好幾次,有個男人來找她,那男人的樣子啊,真可笑,被她罵得跟喪家犬似的,她趕他走,他賴在那堣ㄗ哄A說要她為現在的局面負責,聽那意思,好像是那男的好像很愛什麽人,被阮經理設了個局給攪黃了,當事人並不知情,這男的非要阮經理幫她挽回局面,否則,他就告訴當事人。

說完,小葉子就一本正經地看著我問:“你是阮經理的朋友,肯定知道其中奧妙吧?”

我搖搖頭說:“我還真不知道呢。”

小葉子失望地看著我:“我就是有點好奇,覺得就像讀了個連載小說似的,很想知道下回故事,可惜我不在那媟F了,沒機會知道了。”

我冷丁問:“那男的,是不是個子一米七五左右,身材比較瘦,看人時眼神低低的,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小葉子又興奮了起來:“是啊是啊,你也認識他?”

我笑笑:“見過一兩次,好像是阮經理很久以前的朋友。”

“嗯,肯定是,那男的說來著,說阮經理躲也沒用,就是整容整成外國人的摸樣他也能認出來,看樣子認識時間不短了。”

小葉子的話讓我滿腦子都是猜想在開花,又找不出頭緒,腦袋就更沈了,索性讓小葉子給做個面部深度清洗。她高興得不成,笑著說,希望我常來,這媮鷁M門面樸素,但美容效果不比大店差,價格又公道,大店賣的是門面,小店賣的是服務,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手指在我臉上滑來滑去。

做完美容,天色漸晚,謝了小葉子,往外走,路過菜場時,買了些菜。

晚飯後,丁朝陽開車送我去電臺,等做完節目,見手機埵陰礸u信,是李長風的,說他在電臺外等我,要告訴我點事。

我從窗子往外看了看,丁朝陽的車子也在,想起他看到李長風短信時的表情,便飛快給他回了短信,告訴他改天,今天男朋友在樓下等我呢。

李長風回的短信前半段讓我魂飛魄散:好的,我們明天見,你要先有點心理準備,阮錦姬是宣淩霄同父異母的妹妹!她真名叫朱槿。

我被這個消息弄得魂不守舍,在導播室坐了好半天表情才恢復平靜。

導播開玩笑說:“看你這樣,該不是腳下的兩條船撞到一起了吧?“

我說去去,就不能想點高級的?正說著丁朝陽就打進電話了,估計他又是在車上聽著節目等我,節目結束半天了還沒見我出來,就電話催一下。

我匆匆接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因沒電而自動關機了,我的心突然有點虛,惦記著李長風的短信還沒刪呢,慌慌地往下跑,丁朝陽早把車門打開了,腦袋從車窗堭揖X來,直直地望著廣電大廈前的臺階,待我一坐下就問:“手機怎麽打不通了?“

“沒電了。“我把手機沖他揚了揚。

他系上安全帶:“以後身上帶塊備用電池,萬一有緊急事,手機偏偏在這時掉了鏈子,多著急。“

我嘻嘻地笑:“我記性不好,總忘記帶。”

丁朝陽的臉就唬了下來,用嚇唬小孩的語調說:“讓你遇點事,長一次教訓記性就好了。說完,摸摸我的臉:以後我負責把你換下來的電池及時充電,每天早晨出門前檢查你包埵釣S有裝一塊備用電池。”

“呵,幹嘛這麽風聲鶴唳呀?”

他沒正面答我,只說:“以後,只要不出差,我會每天晚上都來接你。”

好啊。我笑著說,然後問:“怕我被色狼劫了去啊?”

他嗯了一聲:“那是,有個男人在附近徘徊了好久,看他滿眼張望的樣子就不像好人。”

我估計可能是李長風,但不想跟他解釋,就把臉往他臉上貼了貼:“待我這麽好,謝謝你。”

他的舌尖在我臉上滑了一下,啟動了車子。

回家後,我惦記著找塊電池換上,把李長風的短信刪掉,我向來細膩而敏感到了患得患失的程度,習慣於把任何細節的去向都設想到最壞。唯恐丁朝陽一不小心看到了那則短信,知道了我所認識的阮錦姬就是令他聞之變色的朱槿。

我推說頭有點暈,想休息一會,讓他先去洗澡,他怏怏進了衛生間,我飛快地找出電池,換上,開機,正小賊一樣手忙腳亂地刪短信呢,丁朝陽突然從衛生間出來了,我的手一松,手機就掉在了地上。

我的張皇無措讓他疑惑,邊嘟噥著說忘記拿換洗內衣了邊幫我把手機撿起來,翻來覆去地看了一下說:“還好,沒摔壞。”把手機塞回我手堙A去拿了內衣,進衛生間了。

我捂著胸口,籲籲地喘息了幾大口,天吶,我也算是膽子比較大的人,卻被這個短信嚇成這樣,可見,相對於鬼鬼怪怪或是再恐怖的事情,秘密的殺傷堣~是最大的。

怪不得,在好多小說和電影堙A會有那麽多人為某個秘密付出代價甚至生命。

在平靜安好的生活中,秘密才是最孔武有力的魔鬼。


好容易盼著丁朝陽去公司了,我一骨碌爬起來,飛快洗刷,給李長風打了電話,他好像很忙,說中午一起吃飯,扣電話前,不忘揶揄我一句:“本想昨晚約你出去喝咖啡,不成想半路殺出你的男朋友,我的及時撤退很識趣吧?”

我一門心思想知道阮錦姬和宣淩霄到底是怎麽回事,沒心情和他打趣,只催他早點出來,莫要耽擱太久。

“要是單純為見我而這麽迫不及待該多好。”

我沒吭聲,他就哈哈地說:“玩笑一下嘛,嚇成這樣?中午見。”

一上午閑著沒事,忽然想起好久沒到隔壁看看了,便把大門反鎖上,打開了隔壁的門。地板很幹凈。我沒什麽新發現,對他為什麽要把這個房間收拾這麽幹凈而百少不得其解,從通往陽臺的不袗柵欄門向外看了看,堶惘h了幾件工具,錘子鑿子等等的,我納悶,丁朝陽是養尊處優的人,自詡體面,這類要動用鐵器的活,基本都是從外面找人來做。

我看看陽臺角落媮棪鴾F些什麽,可不袗護欄門鎖著,翻遍了全家也沒找到鑰匙,和李長風約的點快到了,只好作罷。

一見面,李長風徑直就說通過戶籍檔案查到了阮錦姬母親的資料,當年,朱美萸未婚先育是轟動整個街坊的新聞,為此,她被父母趕出了家門,和娘家哥哥以及父母老死不相往來。

“那你是怎麽知道她生的孩子是宣淩霄父親的?”我急急問。

“向你學習了一下嘛,我做了次私家偵探,走訪了她母親當年的一些老鄰居。”

據說個性張揚的朱美萸自從和宣淩霄父親好上後,就到處講自己正和一個在美國有遺產的有錢人戀愛了,父母信以為真,催她把人帶回來看看,朱美萸也果真把人帶回來了,但她沒和宣淩霄的父親說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帶他回家見父母,只說讓他陪自己回家拿東西。結果,宣淩霄的父親一進門就嗅出了不對頭,所以,當朱美萸的父親詢問他的家庭情況時,他如實回答了,朱美萸的父母當時就翻了臉,說他不是好東西,都已經結婚而且是孩子的父親了還和自家女兒勾三搭四,本來,宣淩霄的父親就為朱美萸把他當男朋友介紹給家人而有些惱火,又被她父母劈頭蓋臉地指責,就更不高興了,沒壓住火,就和他們吵了起來。

那時,朱美萸家住棚戶區,一個大院住了二十幾戶人家,朱美萸的父母邊吵邊和把宣淩霄的父親往外推,罵他是不要臉的流氓,讓他滾,搞得滿院人都放下飯碗出來看熱鬧。

不久,朱美萸的肚子就大了,她挺著越來越大的肚子在大雜院進進出出,絲毫沒有羞愧的意思,街道主任都快把腿跑斷了,她就是不肯松口去墮胎,父母覺得家埵陶o麽個不知廉恥的女兒實在沒臉見人,索性把她趕出去了。

直到多年之後,朱美萸的故事還在為老街坊們津津樂道。

阮錦姬的身世讓我難受,知道了這些後,再想她的樣子,就有些楚楚地惹人憐的感覺了。

李長風托起下巴,看著我:“對老同學偵探來的情報還算滿意吧?”

“謝謝。”我笑,然後拼命想,古福利死的那天晚上,阮錦姬去海邊幹什麽?我知道她一直在收聽我主持的節目,當她聽到古福利在節目堛熄伅D後,為什麽會那麽怕呢?為什麽奮起而阻止他說下去呢?

李長風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嗨,想什麽呢?那麽入神。”

我勉強笑笑。

李長風看著我,意味深長地笑:“你是不是懷疑阮錦姬謀殺了那保安?”

我定定地發呆,沒否認。

“她閑著沒事去謀殺個保安幹什麽?你該不會是寫小說寫得走火入魔了吧?”

我猶疑了一會,決定還是和他透露點消息:“因為宣淩霄是她哥哥,因為那個保安曾和宣淩霄有過同性戀瓜葛。”

李長風驚詫地張大了嘴巴:“你怎麽知道的?”

我沖他諱莫如深地笑:“我只是在假想,古福利對宣淩霄一直心存幻想,經常去找他,宣淩霄都快被他煩死了,也許,古福利沒完沒了的糾纏讓阮錦姬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我只是假想啊……”

正說著,手機響了,是丁朝陽,問我在忙什麽。我說在外面和朋友吃飯。

丁朝陽說給我報了個西藏遊的旅遊團,下周出發,這段時間我又是主持節目又是寫稿子,太辛苦了,應該徹底放松一下。

很早前我就和丁朝陽說過,很想去西藏感受一下藏文化,他也說抽時間和我一起去,但,公司事多,他一直在忙,也就耽擱下了。

“我的節目怎麽辦啊?”我有些擔憂。

丁朝陽朗聲說:“你只管去,剛才我替你和臺了打招呼了,讓他們請別人代你十天,他們說沒問題的。”

我說那好吧。

雖然西藏是我一直向往的,但,此時出行,讓我有勉為其難的感覺。丁朝陽輕輕笑了兩聲說:“怎麽感覺你有些勉強?我可知道你是個貪玩的孩子。”

“不是勉強,只是太突然。”

“你和哪位朋友一起吃飯?也不叫上我。”丁朝陽的聲音有些調侃,但,我能感覺得到他略帶疑惑的好奇。

我站起來,走到一邊,答非所問地調侃道:“美得你吧,被兩位美女陪吃飯這樣的事,堅決不讓你輪上。”

他在那頭哈哈大笑,然後收了線。

李長風歪著頭,看著我壞笑:“查崗了吧?”

“我是那種不被人信任的人麽?”我剜了他一眼。

吃完飯,又閑扯了一會,臨別,李長風叮囑道:“在命案面前,逞英雄是很危險的,我會幫你慢慢去查實,你不要輕舉妄動,更不要驚動被你懷疑的阮錦姬。”

臨行前,我給李長風打過幾個電話,他正在暗訪,暫時沒什麽線索,要我安心去西藏,說不準,等我回來就會有答案了,我叮囑他小心些,盡量不要驚動當事人,更不要驚動刑警隊的那撥神探。他說那是,你放心。

恍惚間,我和他仿佛成了互有默契的搭檔。

雖然我沒告訴阮錦姬去西藏的事,她還是知道了。剛到拉薩,她就來電話約我吃飯,我說改天吧。

她很執著地說臺東新開了家印度菜館,都訂好位子了,不去不成。

我只好告訴她真的去不了,我正在西藏。她哦了一聲,沈默了一會,說去西藏也不和我說聲。聽得出,她有些失落,語氣復雜地和我說再見。

西藏的美,不是用世俗語言可以描繪的,可,這美,我承受不了,嚴重的高原反應使我不得不在第四天提前返程。

我沒告訴丁朝陽,提前回了青島,不是想給他驚喜,而是我隱約覺得他讓我去西藏好像是為了把我支開,做些不讓我知道的事。在西藏的幾天,我有事沒事地就給阮錦姬打個電話,不打她手機,只打美容院或她家堛漁y機,告訴她西藏的天空西藏的民俗和那些一路虔誠跪拜而來的藏教徒,連吃到一味獨特的藏俗小吃也要和她描述半天,晚上就和她講星羅密布在西藏湛藍天空中的星星們。

她耐心地聽,從不打斷。

我自己很清楚,打電話給她,已不再單純是和朋友分享快樂,我的每一個電話,都是窺探,窺探她有沒有趁我去了西藏而去騷擾丁朝陽,盡管她已一再聲明,放下了所有恩怨情仇,開始和丁朝陽毫無關系的快樂生活。

可,我更知道,在感情糾葛上,女人往往是不能琣u誓言的。

飛機抵達青島的下午,天陰沈沈的,我的身體尚未從高原反應中醒過神,有輕飄飄的暈眩感。

乘機場大巴到市區,打車回家,滿街的人與空氣中的海水味道,讓身心一下子熨帖了起來。

我掏出鑰匙,開門,怎麽都打不開,似乎是從堶惜狟磥F,我的心一下子就沈了下去,仿佛猜測一下子被驗證。

給丁朝陽打電話,手機不接,人沒在公司,我呆呆地站在門口,想過回母親家,卻又不甘,索性坐在行李箱上,依著門,到底要看個究竟。

無聊會讓人犯悃,我的無聊卻是如此警醒,甚至能聽見不遠處的電梯的颼颼行駛聲以及陰潮的海風貼著公寓樓梯緩緩滑過的聲音。

大約過了一個過小時,我的手機響了,是丁朝陽,他用帶了睡意的聲音說:“小豌豆,又看見什麽有趣的東西了要報告給我呀?”

我有氣無力地說:“我高原反應得厲害,提前回來了。”

丁朝陽似乎大吃一驚,問我在哪,我說門口。

片刻,門就開了。他一把拉起我,上上下下地看,嘴堻銙鉾蛫D才幾天就瘦了這麽多?責怪我怎麽沒讓他去機場接。

我無力地笑笑:“怕你擔心,這不,我自己也回來了麽。”說著,就走進客廳,他把行李箱拖進來,從身後抱著我說:“今天覺得特別乏,就打算在家睡一覺呢,不成想把你給睡回來了。”

我嘴媔漟菕A眼睛卻飛快地掃遍了家堛漕C一個角落,地板很幹凈,似乎剛剛擦過,其他一切如舊,沙發上散了幾本他愛看的雜誌,茶幾上堆了幾包吃到半殘的食品,大都是牛肉幹腰果什麽的,估計是我不在地這幾天,丁朝陽就拿它們做晚飯了。

我可以忍受家堛F西多而亂,唯獨不能忍受吃的東西形容狼狽,總有種臟兮兮的感覺,也顧不上休息,就開始收拾,丁朝陽一把搶過抹布,邊收拾邊說我本想在你回來前一天徹底收拾收拾,沒想到你提前回來。

我故意嗔他:“不歡迎我回來?怎麽反鎖了門?”

“每天都在想你呢,門被反鎖了麽?我怎麽不記得。”他撓了撓頭,像得了健忘癥的人在拼命回憶某個至關重要的細節,過了一會,自言自語般地說可能是回家時習慣性得順手反鎖了。說著,就扔了手堛漯F西,過來抱人,我笑著打他:“都累死了,你還鬧。”

丁朝陽壞笑:“讓哥哥幫你解解乏。唇就覆蓋了下來。”邊吻邊抱著我往洗手間走,站在花灑下,猛地打開了花灑,溫熱的水稀媦M啦地淋下來,我大叫衣服都濕了,他笑:“正好,連衣服一起洗了。”

他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出浴盆,溫情脈脈地給我洗頭發,邊洗邊閑聊,西藏的風真硬,把你的頭發都弄幹燥了、西藏的馬奶酒很養人啊……

然後,我們睡得象兩個酩酊大醉的酒鬼。

丁朝陽換掉了隔壁房間的門鎖!

第二天,他去公司後,我怎麽也打不開隔壁房間的門了。鑰匙還是那把鑰匙,它一直被我放在廚房的煤氣表盤後,他絕無可能發現並換掉。

鎖還是原來的款式,但,確實是換過了的。

難道丁朝陽知道我曾進去過?我鼻尖上滲出了一層細汗。什麽都沒心做,到處翻,連垃圾桶都不放過,我拎起垃圾袋,在垃圾袋和垃圾桶之間,有些沙子狀粉末,撚了撚,是從建築物上弄下來的那種粉末。

家堛漸籉韝@面椈應ㄗS有被動過的痕跡,除了我進不去的隔壁!

這些粉末是從哪堥茠滿H

我找了只紙袋,把粉末小心翼翼地倒進去,放在煤氣表盤後。

中午,給李長風打電話,告訴他我回來了,他有點意外,說中午請我吃飯,算是接風。我笑他小題大做,幾天而已,接哪門子風。

李長風郁郁說:“你們女人啊,就不能對暗戀你們的男人慈悲點?多少解點風情。”

他一貫地開著玩笑說真話,也就是調侃而已,不會順桿往上爬,我玩笑著道:“是我不好,成了吧?”

這還像那麽回事。又說了吃飯的地點,就收了線。

李長風說:“你不要再繼續多疑下去了,古福利確實是自殺。”

“怎麽說?”

李長風點了支煙,慢悠悠說:“一個經常在那一帶出沒的流浪漢告訴我的,那天晚上他就在附近海邊,看見過古福利,他坐在一塊礁石上邊打電話邊哭,後來,來了一個女的,他們就吵起來了,吵著吵著,女的好像惱了,掄起手包砸男人,被男人一把奪了去,摔在了礁石上。”

我想起了阮錦姬LV包上的口子,可能就是這樣被礁石上鋒利的牡蠣客劃破的。“然後呢?”我問。

李長風瞇著眼睛,沖著窗子,長長地吐了口煙:“然後,女人開始罵他,罵得很難聽,類似與人渣什麽的,看著他就惡心,說如果他再這樣沒完沒了她早晚有一天會把他做掉,男人好像被罵懵了,突然大喊他這就死給她看,女人嘲笑了他幾句,大約是像他這種人,活著也沒多大意思,還不如快點死了呢,男人說著說著就做出真要往波濤洶湧的海婺鶞獐豸l,女人罵他是個瘋子,不知怎麽的,男人好像真跳進海堣F,女人嚇壞了,還喊了幾聲救人,見沒人回應,就匆匆跑了。”

見我不語,李長風笑著說:“這個結果讓你很失望是吧?”

“要嘲笑我自作聰明?”我乜斜他。

“錯了,是佩服你的聰明,不過,說真的,雖然阮錦姬沒有親手謀殺古福利,她至少也要對他的死承擔一半責任,如果不是她用話語激他,他可能不會有決心跳海,還有,古福利跳海後她應該撥打求救電話,她沒有,或許,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我就不明白了,即使她是為哥哥好,想讓古福利離他遠點,也不至於這麽激烈吧?會不會另有隱情?”

“宣淩霄對她是很好,她是在別人的冷嘲熱諷中長大的女孩子,一旦有個人對她好,她會恨不能以命相報的,你們男人不會理解女人是種多麽註重感情的動物。”我不想讓李長風過度深入這件事,想把他的思路,攔截在這堙C

李長風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半天,才說:“其實你並不信任我。”

“怎麽說?”我做嬉笑狀。

“阮錦姬,對,也就是朱槿,曾在你男朋友的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心下一寒,臉上卻故做輕描淡寫狀:“我當然知道,但,她在我男朋友的公司做過事,不等於她這個人有更大的問題。”

“一個沒問題的,清白的人,為什麽要用化名?”說完,李長風並不等我回答,寬和地拍拍我的肩:“就當我沒說。”

我怔怔地看著他,面對李長風眼中不被信任的淡淡感傷,剎那間不知說什麽才好。

李長風兀自招手埋單,起身,在我肩上扶了一下:“老同學,你好好地快樂,是我唯一的心願。”

他走了,背影蕭條早初秋的風堙C

我的眼睛有點潮濕,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只有披荊斬棘的愛情才令人動容,還有一種期而不得的愛,終被歲月淘練成了沈默無語的關懷,不期望峰回路轉,只有祝福。

秋高氣爽堙A我卻有些萎靡,每晚從電臺回來後就悃意沈沈,連丁朝陽的求歡都顧不上搭理就一頭紮到床上,夜夜沈睡如石,早晨醒來,頭還昏著,一個白天都提不起精神,丁朝陽也是,常常是吃著吃著早飯就哈欠連天了。

現代人都是因為壓力過大而失眠,我們可倒好,反而得了嗜睡癥。我對丁朝陽說:“我們要不要去看醫生?”

丁朝陽哧地笑了一下:“春悃秋乏麽,正常現象,看什麽醫生,有好多人想睡還睡不著呢,能睡是福,美女是睡出來的。”

我無力地趴在餐桌上,懶洋洋地看著他:“萬一我睡成白癡怎麽辦?”

“那我就娶個小白癡做老婆。”他隔著桌子捏捏我鼻子:“我不愛你腦子堛煽撮z,我只愛你這個人。”

我暖洋洋地笑著看他收拾停當,出門,才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給母親打了個電話,說起最近嗜睡的事。母親聽了,就說:“傻孩子,你該不是懷孕了吧?”

“不可能!”接著母親的話,我脫口而出,又猛地掩住了嘴巴,丁朝陽沒生育能力的事,母親並不知道,也不想讓她知道,怕她為我傷感。

幸虧母親沒對我剛才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有什麽疑惑,只一個勁地絮叨,女孩子要懂得愛惜身體,沒打算要孩子前,一定要監督男人做好防護措施,男人都是些貪歡顧不得疼女人的東西,別指望他們次次周到,也別僥幸,不然,身體受了苦再後悔就晚了……

我說好啦好啦,我記得啦。

母親又絮叨道:“覺是外財,越睡越來,你越睡越想睡,別整天悶在家媦g文章,常出去走走,曬曬太陽就好了。”

窗外陽光很好,放下母親的電話,我換上運動裝,想去海邊跑會步。

正要進電梯呢,樓下鄰居從另一部電梯媮琤X來,見我要進電梯,忙忙喊住我:“李小姐,你等一下,我和你說幾句話。”

樓下鄰居是位賦閑在家的中年女子,自從我做保險代理員去她家坐過一次後,每次在電梯媢J見了,都會點頭笑笑。

“呵,黃太太有事找我?”我撤出邁進電梯的一只腳。

黃太太面帶難色,小心問道:“李小姐,你們每天淩晨敲打棪竣麽?”

“不會吧?最近我們都睡得很早,再說,沒事我們敲打棶F什麽?會不會是別人家的聲音,你聽錯了?”

“沒錯,就是你家丁先生,我輕度神經衰弱多年了,晚上有點聲音就睡不著,我起來聽過,聲音就是從你們家傳來的,每次都是敲一兩個小時,敲打完了,你們家的門就響了,好像有人出去了一會又回來了。”

猛然地,我有些明白,向來精力充沛的我,為什麽會在最近嗜睡如命,而丁朝陽的哈欠連天,是因為夜夜無眠……




2010-10-27 07: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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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魅妝 第十章

滿心的疑慮讓我跑不起來,在海邊習習的風媞C慢走,路過古福利出事的地方時,呆呆地看了一會,小心攀到那塊巨大的礁石上。

自古福利出事後,我第一次來這堙A褐色的礁石遍布著灰白色的牡蠣殼,斑斑點點,小刀樣鋒利。

礁石臨向海水的那一面,很陡峭,還幾塊突出的小礁石,面朝大海的方向還有道不小的縫隙,人落水後,如果不是很慌亂,攀著它們爬上來應當不是問題,轉而一想,古福利是一心求死的自殺,遞根繩子他都未必會抓,何況礁石。

正是落潮,海水退出了好遠,下了礁石,我轉到下面,攀著那幾塊突起的礁石,踩著縫隙,很容易就能爬上來,我嘆了口氣,正往下退時,突然發現礁石的縫隙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

可惜,潮來潮往次數多了,那團黑色的東西被泡漲了,塞得很緊,我找了根小枝條,費了好大力氣才掏出來。

居然是只錢包。

在反復的漲潮浸泡與退潮幹燥中皮革已變形得厲害,錢包中百元大鈔的顏色已很淡了,還有一張過了塑的工作證,照片上的古福利笑得很陰柔,一張折疊成小方塊的紙,曾寫滿了字,因海水的浸泡,已是字跡皆無,像張用臟的紙。

是古福利的錢包。

我納悶古福利隨身攜帶的錢包為什麽會在礁石縫隙堙H這些從鄉下來的保安不僅薪水不高,他們還要把不多的薪水攢起來,回鄉下蓋房子娶媳婦,即使不回去蓋房子娶媳婦,也大都因為要貼補家用而生活節儉。

古福利雖然對娶媳婦沒興趣,但也是特節儉的人,我偶爾會在吃飯的時間遇見他,他多是提了裝了幾只包子塑料袋或一只便當盒。

難道他落海時,錢包掉進了海堙A又被湧動的海水沖進了礁石縫隙?

但,在海邊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常識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

海浪的後拖力很大,倒有可能把海灘上的漂浮物拖進海堣]不可能把一只有浮力的錢包塞進礁石縫隙。

為求證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我在海邊坐到了下午,等到漲潮時,把我的錢包掏空,仍進海堙A在蕩漾的海水中,它離我越來越遠了。

也就是說,古福利的錢包不可能是被海水沖進礁石縫隙的,是他特意塞進去的。

至於他為什麽要把錢包塞進礁石縫隙,原因很簡單:他一貫節儉,擔心自己在掙紮著上岸時會不小心把錢包弄丟在海水堙A特意塞進礁石縫,想等爬上岸後再取出來。

他害怕錢包遺失在海堙A只有一個原因:他想繼續使用它們。一個對錢依然充滿眷戀與占有欲的人,是不會自殺的。

這一點足以說明:古福利不是自殺!

至於流浪漢為什麽要對李長風那麽說,要麽是另有蹊蹺,要麽是他在夜黑風高中隱約看到和聽到了一點,就妄加推斷地當成了正確的事實。

我收起古福利的錢包,在李長風說遇到流浪漢的位置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下午三點多,我才回家,因為在海邊呆得太久,皮膚被曬傷了,火辣辣地疼,去超市買菜時,周圍人偶爾看我一眼,目光很是訝異,用手機的鏡面屏幕照了一下,就匆匆逃回家,天吶,我的臉紅得越來越厲害,想只煮熟的蝦公,把菜扔在廚房奡N開始做修復面膜。丁朝陽回來,看著我的樣子更是大吃一驚,捧著我的臉左看看右打量:“小豌豆,你這是怎麽了?”

“學歐洲人的日光浴沒學到好處,把皮膚曬傷了。”我故意嘻嘻呵呵。

丁朝陽嘶嘶地吸了口冷氣,用指尖碰了碰我臉上的皮膚:“疼不疼?”

我搖頭,心想,你每天晚上偷偷餵我吃安眠藥都不怕我中毒,倒有心思問我疼不疼,兀自地,就覺得他待我的好堙A有了些陰暗的叵測。

晚飯後,他送我去電臺。

等做完節目出來,沒見他等在外面,正要叫出租,他的車子才一個冷丁殺出來,說一個人等得無聊,去旁邊的咖啡屋要了杯咖啡看報紙,不成想看著看著把時間給看忘了。

我靜靜地笑了一下,跨進車子,事到如今,他已不再是那個讓我充分信任的男子。

回家,洗澡,我的腸胃功能有點弱,每晚睡前必喝一杯酸奶,他像往常一樣去冰箱媯鳩畯侄艦丑A我接過來,抿了一小口,就說突然有點小靈感,想去寫起來。

說著,我端著酸奶進了書房,打開電腦,其實,腦袋堛讀臟p也,哪有什麽靈感可寫?側耳聽客廳的動靜,他好像在看電視。

我悄悄把酸奶倒進筆筒,胡亂敲打了一會鍵盤,我寫字時,丁朝陽從不會進書房,唯恐打斷我的思維。

過了一會,我把筆筒藏進電腦桌下面,端著空杯子溜達出來,說:“真沒出息啊,才寫了幾個字,突然有悃了。”

丁朝陽笑吟吟地看著我,伸了個懶腰說:“我也悃了呢。”接過我手堛漯M子,去廚房洗凈了,我去衛生間刷牙時,他從背後抱過來,在我頸上嗅了嗅,說:“真香。”

說著,手腳就不老實起來,我用牙刷敲了他的手一下,說討厭。他更來勁了,猛地把寬大的睡衣從背後翻上來蓋住了我的腦袋,碩大的睡衣從身前垂下來,他又連同睡衣一同抱住,我活脫脫地像被裝在了袋子堙A掙不動脫不得。

我有些恐怖,大叫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他悶不做聲,胳膊反而抱得更緊了,恐懼感就更是猛烈了,甚至想起了失蹤的許芝蘭,會不會是被這樣悶死的……

我的掙紮與大叫他並沒理會,只是緊緊地貼著我後背抱著我,並試圖把我的上身向前彎去,我拿腳踢他,把拖鞋都不知甩到什麽地方去了,他的胳膊那麽有力,因為被睡衣蒙著,我的聲音有些嗚咽不清,掙不脫……

天吶,他竟然是想做愛。

我松弛下來,嚶嚶地低哭,他伏在耳邊,壞壞地笑著問:“刺激嗎?”

“我討厭你這樣。”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你為什麽不和我說一聲?”

“和你說了,就沒這效果了。”說著,他低下頭來吻我。溫暖地看著我,說:“我愛你。”

我懶懶地把臉歪向一側,不理他。

我們就這樣睡著了,他伏在我的臉旁,我側著臉向另一側。

淩晨,一個機靈醒來,他尚睡在身邊,甚至還保持著入睡前的姿勢。

想著黃太太的話,我睡意皆無,由此斷定,丁朝陽給我準備的酸奶堙A定然是被他加了安眠藥的。

為什麽他今晚不曾去隔壁呢?我恍惚著想,或許是太累了,今晚要休息一下,可我實在想不透,我悄悄進出了不下幾十次的隔壁究竟還有什麽不曾被我發現的秘密。

我做完早餐,趁丁朝陽還沒起床,把筆筒也洗幹凈了,放回原處。

早飯後,丁朝陽問要不要送我去醫院看一下臉上的曬傷,我說不用,催著他去上班。

他走後,我給阮錦姬打了個電話,討教怎麽才能快速治好臉上的曬傷,睡了一夜,臉上的曬傷似乎更重了,難看得要命。

阮錦姬讓我去美容院,說有種營養膏,對治療燙傷很有效果,做十幾天就沒問題了。接著,又把我嚇唬了一頓,說曬傷如果不及時治療的話,色素會在皮膚堥H澱,形成難看的蝴蝶斑。

我嚇,愛美是女人的天職啊,連忙收拾了一下,趕往阮錦姬的美容院,阮錦姬看著我關公一樣的紅臉膛,嘖嘖著性感的紅唇道:曬傷能到這程度,你絕對不是一般水平,是不是和哪位帥哥在海邊談情說愛忘記了日頭的毒辣了?

我瞥她一眼:“我至於像你說的那樣嗎?”

我說的你哪樣了?

“像色中女餓鬼嘛。”

她拉著我坐下,托著我的下巴,打量了我的臉一會,說:“我馬上讓小綠給你做護理。說著,就尖著嗓子喊小綠。”

小綠跑過來,看樣子,也被我嚇著了,呆呆地看著我的臉,怯怯問阮錦姬找她做什麽。

阮錦姬不耐煩地挖了她一眼:“看看我朋友的臉,做什麽還用再問麽?”

小綠臉紅了一下,就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小聲問阮錦姬用哪一款護理品,阮錦姬在前廳展示櫃堶侐豸F一會,拿出一套塞到她手堙G“我的朋友,當然要用最好的。說著,沖我妖媚地眨了眨眼。”

小綠是個與小葉子截然相反的女孩,如果不是有人叫她時她輕輕應一聲,你會以為她是一年輕美麗且嫻靜的啞女。

她手指輕柔,似是在冰水堮泡過一樣,有股柔軟的冰涼,在臉上軟軟地爬行,讓你既舒適又不會在舒適中迷糊過去,充分地享受整個過程中。

阮錦姬似乎也知道她給人做美容的特點,索性坐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說著話,問我最近都忙些什麽,怎麽會把臉曬成這樣。

我說瞎忙,至於臉為什麽會曬成這樣,亦沒告訴她。

如果她看到我包埵野j福利的錢包,會有什麽反應呢?就漫不經心地說:“你知道嘛?我們公寓的保安掉進海媟臚籉漱F,我在海邊跑步時,居然撿到了他的錢包。”

我沒說我猜測是古福利不想死,把錢包塞進了礁石縫堙C

說完,我微微張了一下眼,果然,阮錦姬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笑著說:“是嗎,交給警察叔叔了?”

我用鼻子嗯了一聲,瞇著眼看我說交給警察後她會是什麽反應。

小綠仿佛很配合一樣,停下了在我臉上按摩的手指,怔怔地盯著我的臉。

阮錦姬說:“小綠,繼續做啊。”

小綠的手,才復又回到我臉上,只是動作機械了好多,我閉上眼,過了一會,阮錦姬又輕描淡寫地問:“錢包埵釵h少票子呀?”

我明白,她想知道古福利的錢包堻ㄧ豸F些什麽東西,是否對自己有威脅,但又不好直接問,便裝出很關心堶惘釵h少錢的樣子。

我亦輕描淡寫地說沒數有多少錢,只看到堶惘野L的工作證,就交給警察了,堶惘鹵有紙片什麽的,亂七八糟的,我沒細看。

阮錦姬用歡快的聲音道:“到底是作家,情操就是高尚啊。”

我用鼻子哼了一聲。

做完美容,我和阮錦姬一起吃了午飯,就回家了,找出古福利的錢包,仔細地看,發現最堶惜@層媮晹陪虒佽衖籈峏埼鴘漣釆h,就拉開了,堶惘酗@張照片,是三個人的合影,在酒吧的一個圓形卡座堙A阮錦姬妖妖地笑著,依在宣淩霄肩上,古福利笑得很甜美。

阮錦姬的臉上,被戳破了好幾個洞,照片背面寫了幾個字,因為受潮而有點模糊不清了,但,仔細辨認,依然能看清寫的是:去死吧,惡毒的女人。

這幾個字足以說明古福利對阮錦姬的仇恨,他為什麽要這樣痛恨她?難道宣淩霄和他分手,是因為阮錦姬給予的外力所致?

第二天是周末,我和丁朝陽去新開的一家廣東菜館吃早茶,在樓下遇到了買早點回來的黃太太,我們互問早安後,黃太太又笑著說:“謝謝你們啊。”

丁朝陽聞言,有點奇怪,就笑著問我:“你又做了什麽好事?讓黃太太大清早晨說謝謝。”

我還未及回答,黃太太就搶著說:“我不是神經衰弱嘛,你家半夜三更的總有什麽在響,就跟李小姐說了,咳,都掛怪我這該死的神經衰弱,讓我的聽覺特靈敏吶,夜堙A什麽風吹草動都把我驚醒,這幾天沒聲音了,我就睡得香噴噴的,謝謝你們體恤我呢。”

丁朝陽說:“這樣啊,是我們家響麽?我們怎麽沒聽見。”

我不動聲色地看著丁朝陽,他眨眼的頻率有點快,只要一心神不寧他就會這樣。

黃太太顯然只是想客套一下,不想過多羅嗦把手堛漲倣\冷了,就擺擺手說:“管他是誰家呢,反正現在不響了,我就能好好睡覺了,你們快去忙吧,我不打擾了。”

丁朝陽也擺擺手,健步跑去停車場提來車子,待我坐定,突然問:“你怎麽沒告訴我?”

“什麽?我裝傻。”

“黃太太找你的事呀。”他望著前方,車開得很慢。

“又不是什麽大事,再說,說不準是她神經衰弱聽錯了,我怎麽就沒聽見咱家半夜埵酗麽聲音呢?”

丁朝陽用嘴角笑了笑,伸手摸摸我的臉,繼續開車。

那餐早茶,丁朝陽吃得心不在焉,我假裝沒看在眼堙A埋頭對付小茶點,丁朝陽似乎踟躇良久才下了決心,一把攥過我的手:“小豌豆,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我瞪大了眼看著他,努力做風平浪靜的樣子,心,熱熱鬧鬧地就猜上了,猜他要向我坦白的事,究竟與什麽有關。

“你要答應我,聽了之後不生氣。”他認真地看著我。

我點頭:“別這麽隆重,我害怕,快說。”

“你知道前一陣你為什麽總是睡不夠嗎?”

我嗯,依然瞪眼看著他。

“那是因為……我每晚上在你酸奶堨[一片強效安眠藥,我想讓你睡得沈一點,然後我做點不讓你知道的事。”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他是聰明人,當然清楚我也不傻,反正不是致命性的錯誤,如其千般掩飾著漏洞百出,倒不如坦白說來,反而更能打消我疑竇。

我的眼堣w有了淚花,閃啊閃的:“然後呢?”

“我想改造一下隔壁房間,掏一個歐式壁爐,當然,做了歐式壁爐也不能燒的,我想在堶掘侄O紅外線取暖爐,你想像一下,在白雪飄飄的冬天,我們偎依在紅彤彤的壁爐前,多溫暖多浪漫呀,你說呢?”他說的斟詞酌句。

“你掏壁爐也用不著給我吃安眠藥吧?那東西會損害人的神經,你不知道嗎?”我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掏壁爐也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你幹嘛要瞞著我?”

“我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嘛,本來,我給你報西藏遊的旅遊團就是為了讓我有時間從容地幹完這件事,結果,你高原反應提前回來了,我又是那麽地想給你個驚喜,才悄悄給你吃安眠藥的,前幾天我去咨詢了醫生,醫生告訴我安眠藥吃多了會損害人的中樞神經,我才不往你酸奶堜韙F,這幾天晚上,我都是趁你去做節目時,悄悄弄一點,再去接你回來,請你答應我,讓我保持這件事的神秘,在聖誕節前夕,我肯定會讓你看到一個舉世無雙的歐式壁爐。他坐到我這邊,握著我的手,懇切地望著我:我之所以沒請工人來做,其一是請工人太興師動眾,公寓的物業肯定不讓,其二是我想親手制造一個驚喜送給你。”

我當然不會單純到因他言詞懇切便信以為真。但我要表示相信他所說,只是,給個臺階讓他下來,不在這糾纏也糾纏不出個所以然的問題上耗下去。

想必,此時的他,比我更清楚他的說法並不能令我折服,只是,眼下別無他法,只能如此。而已。

他坐過來攬著我的腰,滿眼憧憬地和我講偎依在壁爐前是多麽浪漫溫馨的一幕,我笑,做與他一同憧憬狀。

末了,他說:“小豌豆,你不知,我多麽想讓你天天快樂,天天都有意外的驚喜,就像你天天會收到意外的大禮包。”

雙休日的兩天,我們到嶗山山堣p住兩天。

晚上,我收到一個陌生手機發來的短信,詢問我把古福利的錢包交給哪個派出所的警察了,我猶疑了一下,打回電話去問是誰,對方沒接,只在我收線後,又發來一個短信,言語懇切,請我一定要告訴她。

我只在阮錦姬的店奡ㄨL古福利的錢包,除了她和小綠,再無他人知情,便猜,是不是阮錦姬特意換了新的手機卡,發短信給我,若真是這樣,她也夠傻的了。

正在邊吃煮玉米邊看電視的丁朝陽見我拿著手機發呆,就問怎麽了,我笑笑,說沒事,收了個垃圾短信。

“莫理它,這年頭,什麽都缺,就不缺垃圾短信和垃圾人,刪掉就是。”

我嗯了一聲,不想讓他看到短信內容,便飛快地把手機號儲存下來,刪了短信。

過了一會,便借口到院子的平房頂上看星星,跑出去,給阮錦姬打了個電話,她好像正和什麽人聊天,接電話時,還不時向對方說著稍等,然後問我幹嘛呢?

好容易周末晚上沒節目,就跑到山堬M靜兩天。

“我可不能和你比,命苦啊,幹服務業就是別人都休息時我們最忙活,怎麽突然想起我來了?”聽聲音,她很是坦然,剛才的短信似乎不是她發的。

“山堛漫]空好美呢,湛藍湛藍的,就想起了你。”我嘻嘻呵呵地笑著說:“你繼續忙吧,我不搗亂了。”

阮錦姬說好的,匆匆收線。

我和丁朝陽在嶗山貌似過了兩天神仙樣清閑自在的日子。

我一直惦記著隔壁房間堛漲酗麽秘密,丁朝陽肯定也是,常常說著說著話就走了神,直到我問他在想什麽,他才剛睡醒似的恍惚著醒過來。

在嶗山,我們第一次認真地談起了許芝蘭,我小心翼翼地說起了從古福利嘴中聽來,許芝蘭曾被歹人打著送外賣的旗號侵犯的事。

他抿著唇,看了我一會,說:“是的,所以我才一再叮囑你,一個人在家時,千萬莫要給陌生人開門。”

“後來,那個歹人捉到了沒有?”

他搖了搖頭,神思凝重:“她可能被嚇傻了,哭了好幾個小時,才打電話告訴我的,我報警了,但沒捉到犯罪嫌疑人。”

“那次事故後,她有沒有被……”我小心地問,唯恐觸動了他心堛熙掉v。

他看著我,眼埵竟繫b和感傷:“她說沒有,我不信,我猜,也許這是個騙局,她壓根就不是被強暴,而是因為與情人鬧翻了,鬧到了不可收拾,更或許她情人握了她什麽把柄,她索性說自己被強暴,為以後有可能發生的自己所不能掌控的事情做鋪墊,因為就在這件事發生不久,她就懷孕了。”

我想到了古福利,不由地吸了口冷氣,或許,當古福利威脅許芝蘭和自己發生性關系時,就曾說過如果她不離開宣淩霄,他就會把和她赤身裸體糾葛在床上的照片送給丁朝陽,所以,無比害怕事情會曝光的許芝蘭不得不為以後有可能發生的事做個鋪墊,說自己被強暴了,她當然不能說是被古福利強暴,否則,她與宣淩霄的私情就會大白於天下,對於一個丈夫來說,如果事情無可逃避地要發生,他們寧肯妻子是被強暴了一次而不是與人偷情。

因為強暴是被迫無奈,至少妻子在心靈上還是忠於自己的,而被偷情是肉身與精神的雙重背叛。由此看來,許芝蘭也算是頗有心計的女子。

見我目光沈沈,丁朝陽便問我在想什麽。

我笑笑:“如果許芝蘭把孩子生下來,你會怎樣待她和孩子?”

丁朝陽的神態一下子痛苦起來,他推開窗子,趴在窗臺上看著天空,說:“我常常在夜堿搧萓o的肚子發呆,有時,恨不能找把刀,把她肚子堛瘧^種挖出來扔掉。”

我聽得頭皮發麻:“那你有沒挖呢?”

丁朝陽沈默了一會,突然轉過頭,看著我:“小豌豆,其實你不必套我的話,你是不是懷疑許芝蘭根本就沒失蹤而是被我謀殺了?”

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麽直接,我一時語塞,看著他楞,然後傻笑:“你怎麽可能是殺人犯呢?”

丁朝陽用鼻子笑了兩聲,捏捏我的下巴:“傻樣,人不可以貌相的,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罪犯,只要他被觸動得夠深。兩手捧了我的臉,往中間擠了擠,很愛憐地說:我不會的,因為我想和你一起好好過日子。”

我定定地看著他,有一絲絲的疼,在心底蔓延,像著了火的艾草,熏得我幾欲淚下,往事的隱秘一層層地剝落下來,每一層都會讓我流淚,可,我不能對他說,不能讓他知。

盡管不敢去多想,但也知道,許芝蘭或許真的死了。6年了,或許她已在某個隱秘的角落堣が竣F一堆圍繞著塵土的白骨。

而且,前段時間,阮錦姬隱匿而陰冷的電話,想必已讓他清楚,朱槿已回到了這座城市,只是,他不知她已化名為阮錦姬就是了。

或許,他已什麽都知道了,卻不肯告訴我而已。

我們並肩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黛色遠山,靜靜地看,目光坦然,仿佛,我們真的願意把彼此心頭的結全部打開。

我用余光看著他,問:“你認識樓上鄰居宣淩霄麽?”

他的眼神,快速跳躍,轉過來,直直望著我的眼:“是的,我認識。”

“你知道他的故事嗎?”

“知道。”他口氣平淡。

“他是同性戀。”

他用鼻息嗯了一聲,表情有些鄙夷:“這算不上什麽秘密了。”說完,低頭來看我:“所以,我不喜歡你和他有交往,我總覺得他是個攜帶了危險細菌的病人。”

“他是個病人,但沒有危險細菌,其實他也想愛女人,只是,他拿自己的身體沒辦法,這就像一個辣椒過敏的人無論如何也吃不了辣椒一樣。”我猜,當年,阮錦姬應當是向他提起過自己身世的,女人和愛上的人在一起,很容易嗲嗲不休,所謂談戀愛,就是不停地說話吧,語言是培植愛情的土壤,每個人都想通過語言把自身的所有華美,都展現出來媚惑對方,而女人,更容易一遍遍歷數自身不幸,獲取對方憐愛。

依著阮錦姬曾對丁朝陽狂熱的愛,她不可能不說自己與宣淩霄之間的源源。

我安靜地關註著他眼眸的變化,他看著天空,有絲絲縷縷的白雲像風中搖曳的炊煙,緩緩飄移。
周一早晨,我們從嶗山回市區,把我送到公寓樓下,丁朝陽便直接去公司了,沒上樓,我站在路邊,看他的車子遠了,便折回去,去找以前給我配過鑰匙的鎖匠。

隔壁的秘密,太吸引我了。

丁朝陽之所以向我坦誠在酸奶堜韙F安眠藥,而自己在鑿晼A不過是不得已而已,我比誰都清楚這坦白依然是謊言。

鎖匠剛剛打開臨街的門面窗,見我笑吟吟地站著,遂也笑著說:“配鑰匙?”

顯然,他已不認識我了,只隱約覺得有些面熟而已,我說:“是呀,開鎖,然後配鑰匙。”

剛開門就有生意讓他心情很好,也沒細問,就爽快地收拾了一下工具箱,背在肩上,說:“在哪兒?”

我說很近。

說著就在前面走,到了家門口時,鎖匠突然問:“是不是配一間臥室的鑰匙?”

我說是呀,其實請你來配過一次了,不過,我把鑰匙又弄丟了。

原本一臉和氣的鎖匠突然面露不快,一聲不響地轉身就走,我一把扯住他:“師傅,怎麽回事?”

他沒好氣地說:“你們兩口子的事,別把我扯進來,上次,我給你配了鑰匙,可前幾天你們家先生請我去換了把鎖,說堶授窱菢垠n東西,不想被其他人碰,我就驚出了一身冷汗,想起以前我給這扇門配過鑰匙,你是不是趁先生不在家進去動了什麽東西?他發現了,於是又換了鎖?”

我楞了一下,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估計十有###他把我和丁朝陽看成了相互提防著的一對夫妻。就惱惱地說道:“不錯,我是鎖匠,開鎖配鑰匙都是小菜一碟,可我不賺昧良心的錢。”說著,就氣哼哼地去按電梯了,嘴媮椐尨熊菕G“做夫妻做到這份上,累不累呀?!”

我紅著臉,訥訥說:“師傅,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鎖匠白了我一眼:“和不和我想的一樣都沒關系,反正,你別指望我給你開這鎖。”

電梯來了,鎖匠擡腳就往媮琚A我追過去,擋住電梯門:“師傅,我找你配過一次鑰匙的事,你有沒有告訴他?”

鎖匠瞄了我一眼,不耐地說:“你覺得我像那種傻到會自找麻煩的人嗎?”

我說謝謝,松了手,怏怏轉身去開門,剛插上鑰匙,就聽一個怯怯的聲音說:“李小姐……”

聲音很是陌生,回頭一看,竟是小綠,我愕然地看著她:“你怎麽找到這堥茪F?”

她低著頭,兩手握在身前,手指擰來擰去的搓著,小聲說:“周六晚上的短信,是我給你發的。”

我哦了一聲,依然是滿心疑惑:“誰讓你給我發的短信?”

“沒誰。”她的聲音很低,低到我要豎起耳朵才能聽清,我開了門,她像只溫順的小貓,跟進來,拘謹地站在客廳堙A盯著自己的腳尖,我給她倒了杯水,請她坐:“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堙H”

“我以前來過這堙C”她坐在沙發上,不停地喝水,杯子很快見了底,我給她續水,然後問:“為什麽給我發那個短信?”

她突然哭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薄薄的肩一抖一抖的,杯堛漱臛ㄝ怳F出來:“我叫古小綠,古福利是我哥。”

我幾乎驚呆,怔怔地看著她:“你再說一遍,你是誰?”

“我是古福利的妹妹古小綠。”

我把她手堛漯M子接過來,放在茶幾上,給她抽了幾張面紙:“為什麽我給你打回電話去你不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事,當時阮經理過來叫我了,讓我過去給一位顧客做美容。”

“你的意思是你來這塈銦A你們阮經理不知道?”

她點點頭:“我說去郵局給家堭H點錢。”

“如果我告訴你我把錢包交給哪位警察了,你打算怎麽辦?”

“我去找他,要回我哥的遺物,我想看看堶惘酗麽東西,或許會有些我哥是怎麽死的蛛絲馬跡。”

“你哥哥的死,早有定論了,是自殺。”

“我不信我哥哥會自殺,他很孝順的,雖然心堳颩W,但是,為了不讓父母傷心,再苦他也不會自尋短見,我父母也不信,他們去派出所問過多次了,可他們都說是自殺的,就因為我哥哥在那條沒發出去的短信婸‘L活夠了,可是,那是我哥哥的口頭禪,他經常說這樣的話,是為了發泄……”

看著小綠,我心堳_出了好多疑問,便打斷她道:“你怎麽到美容院上班的?

“我在青島打工多年了,原來在郊區的一家美容店上班,我哥去世後,阮經理就把我叫來了。”

“你和阮經理認識嗎?”

“嗯,她認識我哥,不過,我哥挺不喜歡她的,說她心眼太多,不過,我理解她,我哥討厭她是因為她總是想讓我哥和她表哥分開,她這麽做,是為了她表哥好,對我哥也好,我娘想孫子都想瘋了,可,我不敢告訴她我哥是同性戀,我哥走了,阮經理也很難過,覺得我一個人在青島不容易,就讓我到她店堣W班了,她給的工資比較高。”

我哦了一聲,腦子有點亂,小綠認真地看著我:“李小姐,你能告訴我把我哥的錢包交給哪個警察了嗎?

我沈吟了一下,飛快想,怎麽說才好:“如果我說錢包還在我這堜O?”

小綠怔怔地看著我,好像一個猜測被證實了一樣,口氣冷硬地說:“能交給我嗎?”

我說好的。

去找出錢包,交給她:“你哥的東西,都還在。”

她將信將疑地打開錢包翻了一遍,翻出那張照片時,捏著看了一會,一臉的冷寒,和剛才那個怯生生的小綠判若兩人。

小綠合上錢包,放在背包的最底層,垂著眼說:“打擾你了,很不好意思。”話雖是這麽說著,聲音卻是冷的,沒有一絲抱歉的味道,甚至,連聲再見都沒說,就匆匆走了,我悶悶地坐了一會,突然意識到,小綠前後變化如此之巨大,可能是另有原因的,依著阮錦姬對古福利的厭惡,沒可能毫無目的地照拂古小綠。

古福利已經死了,死人是不能說話的,他死了,就再也不能為自己辯解了……

我心下發冷,猜阮錦姬不會不知道小綠來找我的事,更或許,小綠的來,有她的意思在堶情A只是,她叮囑小綠不要讓我知道其中有她的意思就是了。

便給她打了個電話,開口就說:“小綠來找我了,她居然是古福利的妹妹呀?”

阮錦姬沒想到我回這樣直接,頓了好半天才說是嗎是嗎?這小丫頭,居然直接去找你了。

我笑了一下:“遇上你這麽好的人,算她的運氣,我把錢包給她了。”

“咦,你不是說交給警察了麽?”

估計小綠還回到美容院,而且,我沒把錢包交給警察也讓阮錦姬意外:“連老朋友都騙啊。”她底氣不足地打著哈哈。

我也和她打哈哈:“當時有小綠在,我又不知她是古福利的妹子,我要說撿了個錢包自己裝包堣F多讓人笑。”

她哼哼哈哈地就說了一會,小聲問:“錢包埵酗麽?”

“有錢,還有你的照片,還有一張寫了字的紙。”

“紙上寫了些什麽?”

“被海水給泡的,紙上寫了什麽倒看不清了,不過,那張照片上他倒是留了能看清的字,餵,他怎麽那麽恨你?”

阮錦姬楞了一下,悠悠說:“我不喜歡他和我表哥在一起,所以,他比較恨我,恨就恨吧,我總不能讓他毀了我表哥一輩子。”

“也是。”

“小綠堅信哥哥不是自殺的。”

“切!不是自殺難道還是謀殺不成?”阮錦姬很是不屑。

“古福利這個人怎麽樣?”我突然發問。

“能怎麽樣?一個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鄉下無賴而已,為了把他個我表哥分開,我費老鼻子力氣了,自從我回國,他就沒消停過,整天找我,一會哭一會罵的,非要讓我幫著他跟表哥說說,要他們合好,媽的,雖然同性戀讓人不齒,但好歹也得人家喜歡你啊,這就好像談戀愛一樣,人家都惡心你了,你還能非要人家忍著惡心把你攬在懷堙H”說著說著,阮錦姬就忿忿了起來。

我在心堮車谷a冷笑了一下,由此斷定,依著她對古福利的惡心程度,斷然是不會因著他死了而照拂他妹妹的。

“不說這個倒人胃口的人了,咱們換個話題。”阮錦姬說:“你們什麽時候舉行婚禮?”

阮錦姬是不能徹底放下前情的人,被她問了什麽時候和她的舊情人結婚,讓我多少有些尷尬難言,就虛虛地說,:“誰知道呢,順其自然吧。”

她大約感覺到了我的尷尬,呵呵了兩聲說:“這話,不該我問。”

“無所謂的。”

“以後,你每隔兩天來做一次護理吧,這樣你的皮膚曬傷恢復地會快一些。”

我說了好,彼此道再見。

我被隔壁房間堛滲絞K攪得心神不寧,唯恐再拖延下去,堶悸滲絞K就會在歲月中消逝無痕。我知道,每當我去電臺做節目,丁朝陽就會把自己反鎖在隔壁房間塈眥言[鞭地忙活。

上次,被鎖匠奚落了一頓後,我不得不跑到遠一點的地方,找位陌生的鎖匠幫我開門。

我帶著鎖匠,還沒到家呢,丁朝陽就打來電話了,問我在哪?

我說在家呢。

丁朝陽就楞了,一本正經道:“別和我逗悶子了,我在家呢,你藏哪堣F,趕快出來?”

我大吃一驚,連忙說在逛街呢,丁朝陽這才松了一口氣,慢慢地說:“小豌豆啊,我很累,別和我玩笑,回來陪陪我。”

我只好千不是萬抱歉地跟鎖匠說今天有點急事,改天再說吧。

鎖匠很不高興地嘟噥著走了,我攔了輛出租車,趕回家,丁朝陽正躺在床上,兩眼盯著天花板發呆,聽見我進來了,就歪著頭,怔怔地看著我,有氣無力地說了聲小豌豆。

我邊應邊換鞋,坐在床沿上,摸摸他的頭發,等他說話。

丁朝陽是個承受能力很強的人,若不然,阮錦姬裝神弄鬼那陣,他早就崩潰了。

他把手搭到我腰上,慢慢地用力,慢慢把我攥進懷堙A臉貼著我的頭發,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發生什麽事了?”我小聲問。

“記得那個跳海自殺的保安嗎?”

我心頭一震,點了點頭。

“今天,有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打電話給我,一口咬定是我謀殺了那個保安,要我要麽去自首,要麽呢,她去報警,我放著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去謀殺個保安幹什麽?我以為她是個神經病,就把她電話扣了,誰知,過了一會,她又打過來了,還是重復同樣的話,你說郁悶不郁悶啊?”

我的腦海中飛快閃過了小綠的影子,恍然地,就有些明白了,阮錦姬之所以把小綠請到自己店堸筐ヾA果然是有目的的。

在古福利的死塵埃落定後,她再一次利用了古福利的死和小綠對哥哥死因的懷疑。

“她為什麽要這麽說?”

丁朝陽咬了一下唇,看看我,說:“因為古福利的錢包出現在了我們家堙C”

我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她怎麽可以這樣誣蔑我。”

“她沒誣蔑你,只說是我做的,小豌豆,我現在很亂,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2010-10-27 07:4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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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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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魅妝 第十一章

我萬萬沒想到,小綠竟利用了我。

她從我這堮釵^錢包後,堅持認為,是丁朝陽在謀殺古福利時順手拿走了他的錢包,藏在家堙A卻意外地被我發現了。而我發現錢包後,為幫丁朝陽掩飾罪行,把錢包放在海水堛w了一下,才拿回家,謊稱是從海邊撿到的。

這些,是阮錦姬在電話塈i訴我的,她說:“我真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人,和她哥哥一樣荒唐而且固執。”

“是太荒唐了,就你對丁朝陽的了解,他有那麽傻麽?即使真是他謀殺的古福利,他怎麽可能看得上那幾個錢,難道他意識不到拿回錢包危險到簡直是自找證據掛在身上招搖過市?何況他不缺錢,再者,如果我是為了幫丁朝陽掩飾罪行,我怎麽可能告訴別人我撿到了古福利的錢包?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扔了不比什麽都好?”

“小綠可不這麽認為。”阮錦姬說:“她認為是你說漏了嘴,所以呢,她去跟你討錢包,因為你沒交給警察,當然說不出究竟是給了誰了,又害怕她繼續糾纏或報警,你就更說不清楚了,才把錢包給了她。”

阮錦姬的話讓我瞠目結舌,幾乎不知再怎麽說下去才好,突然恨自己,為什麽要多管閑事把錢包撿回來,有為什麽多此一舉到要用那個該死的破錢包去試探阮錦姬的反應呢?

我比誰都確定,即使古福利死於謀殺,兇手只可能是阮錦姬,而絕非他人,只是,那只被我當做啟發線索撿回來的該死的錢包,成了致命的武器,懸於丁朝陽頭上,讓我和他幾乎要陷進百口莫辯的境地。

“我要怎麽做才好?

難道去直面斥責小綠的愚蠢的固執被阮錦姬陰暗利用?分明是她因為種種緣由謀殺了知道內情太多的古福利,借著這個錢包的由頭,嫁禍於被她咬在齒間憎恨著的丁朝陽?自己卻扮做有正義感的好人,躲在一壁快意恩仇地冷笑?

可,誰能證明阮錦姬謀殺了古福利?連目睹此景的流浪漢都曾佐證古福利是自殺。

方才,丁朝陽問我小綠找到門上究竟是因為怎麽回事,倉促之間,我無以做答,只好說出去靜一會再告訴他,這件事肯定是瞞不下去了,我出了公寓樓,在街邊一間快餐店媯麂螃A姬打電話,說了小綠找丁朝陽的事。

她的回答,讓我更像是一頭在稀婼k塗中被趕進了死胡同的羔羊。

我聽得出,阮錦姬並不想幫我什麽忙,一副愛莫能助的口氣,我收了線,坐在那媄並邑抾怞a痛恨自己。

想起李長風,他曾幫我私下調查過古福利的死,有他的話,情況也糟糕不到哪堨h,只是,有些事,我已不能再對丁朝陽繼續保持緘默了。

我昏昏沈沈地進了公寓樓,等電梯時,看見了宣淩霄,他從另一部電梯堨X來,瞇著眼睛往外看,看見他,我突然想到,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阮錦姬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呢?

便嗨了一聲。

在穿窗而過的一片茫茫白光堙A宣淩霄漫不經心地掃了我一眼,點了點頭,一副打算做擦肩而過閉口不言的樣子。

我追著他,跑出去,鼓足了勇氣說:“你知道嗎?古福利可能真的不是自殺。”

他喔了一聲,用略帶了諷刺意味的目光看著我:“你是不是寫懸疑小說寫癡了?我不認識什麽古福利。”說著,快步走向他的越野車。

我盯著他的後背,一字一頓地說:“我本來想,反正他已死了,萬事皆休,也算是種解脫吧,就不必把某個人牽扯進去了,可他們逼我不得不把她推到幕前,我有證據的,或許,你知道那個人是誰,更或許,你還知道那個人和你有血緣關系。”

他的背影,仿佛被定格在正午的陽光堙A慢慢轉了頭,凝視著我:“你——瘋——了。”

我相信,我的話,已殺中他的軟肋,便輕輕地用鼻子笑了一下,轉身,進了電梯

丁朝陽已泡好了茶。

我坐到對面看著他:“你想知道的,或你不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現在,我只想知道,她是誰?為什麽一口咬定是我謀殺了那個保安。”他很平靜,眼堙A沒有半點怨氣,好像無論我說什麽他都能接受。

“她叫古小綠,是那個死去的保安的妹妹。”

丁朝陽點了點頭,等我繼續往下說。

“她一口咬定是你謀殺了古福利是有原因的,你知道這原因是什麽嗎?”

他搖了搖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要從許芝蘭肚子堛澈臚l說起……”

我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他直直看著我,臉色開始發青,咬肌跳了兩下:“說吧,這是事實。”

“其實,你也曾說過的,許芝蘭的遭遇強暴事件,其實罪犯就是古福利,許芝蘭之所以沒說出他的名字,是因為古福利脅迫她拍了和他在床上的照片,她本不想告訴你這件事的,但又怕古福利會喪心病狂地把照片交給你,為防備到了那天她無話可說,她還是向你透露了事實的一部分,古小綠之所以一口咬定是你謀殺了古福利,就是因為這個,或許,她以為你知道了許芝蘭肚子堛澈臚l是古福利的,這口惡氣難以下咽,終於找機會除掉了他。”

丁朝陽怔怔地看著我,癱瘓樣地依到沙發靠背上,顯然,我所說的一切,他難以置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喃喃道:“怎麽會是他……”

我的心情已鎮定了不少,便又把無意中在礁石縫隙塈鋮鴠j福利錢包又在美容院媢J到不知是古福利妹妹小綠的事說了一遍。

丁朝陽聽得聚精會神,突然問:“你怎麽知道強暴了許芝蘭的人是古福利?”

“記得有天晚上我讓你去樓下保安室找他嗎?就是那天晚上他在瘋狂地給我打熱線,傾訴這件事,他就是那晚死的。”我語速很慢,竭力想把阮錦姬和宣淩霄繞過去不提,怕是一提起來,事情就更復雜化了,畢竟,誰都沒有證據是阮錦姬謀殺了古福利,更何況丁朝陽與阮錦姬有著那麽多前塵舊事說不得。

丁朝陽晃了晃頭:“我還是覺得不可信,一個保安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膽子?強奸公寓業主,除非他瘋了。”

我坐到他身邊:“小綠只是個荒唐又固執的女孩子,你沒做的事,賴不到你身上,警察是不會偏聽偏信,憑她一句話就把你當成真的殺人兇手的。”

丁朝陽茫然地自語道:“把我帶走算得了什麽,咳。”

我們坐在悶熱的空氣中,各懷心事,一語不發。

過了一會,丁朝陽又歪著頭看我:“難道古福利強暴了許芝蘭後還覺得很光榮?會把這件事告訴自己的妹妹?”

我只能把宣淩霄盤托而出:“古福利沒有告訴他妹妹,是別人告訴她的。”

“誰?”

“宣淩霄。”

“怎麽會是他?”‘

“因為古福利是同性戀。”

丁朝陽猛地坐起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的意思是古福利和宣淩霄?”

我點頭。

“他是同性戀為什麽會強奸女人?”

“你曾經說過,許芝蘭是有情人的。”

“她的情人是宣淩霄?”

我點頭。

丁朝陽抱著腦袋仰天長嘯:“天吶,怎麽會這樣?這太荒唐了。”

我小聲說:“其實宣淩霄對許芝蘭不是愛,他只是拿她當一味藥,試圖糾正自己的性取向,當然,他失敗了,而古福利知道這件事後,非常痛苦也非常憤怒,他誤以為宣淩霄是愛許芝蘭的,所以,他找機會強暴了她,並拍下了照片給宣淩霄看,以試圖證明許芝蘭不值得他去愛,事情的原委,就是這樣的。”

宣淩霄這個王八蛋,他為什麽要包庇古福利?

“因為古福利對他的癡情不改,他也覺得自己有愧於他,所以,就在這件事上保持了沈默。”

丁朝陽的咬肌,突突地鼓起。

我有點難受,處於一個感情動物自私的難受,每一個女人都看不得自己愛的男人為另外一個女人憤怒成這樣。

我起身去書房坐著,打開電腦,望著屏幕,腦袋堿O一片空白。

過了一會,我聽見丁朝陽摔門而去。

雖然知道他摔門不是沖我來的,但,我還是難受,趴在鍵盤上哭了,淚水淹壞了鍵盤。

不知哭了多久,有人打我手機,是宣淩霄,他要約我到酒吧去談談,如果時間從容,最好現在就去。

洗了把臉,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

還沒到酒吧,他又打來電話,讓我暫時不要過去,他正有急事要辦,等忙就電我,我只好下了車,在街上茫無目的地走。

走著走著,冷丁想起,阮錦姬肯定知道宣淩霄就是自己的親哥哥,因為憎恨會讓人的記憶力出奇的好,更何況宣淩霄一家在明處,她不可能不知道宣淩霄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的。

那麽,宣淩霄又是否知情呢?

我直接去了阮錦姬的美容院,小綠正百無聊賴地修剪指甲,聽見門響,擡眼看了看,見是我,又低下頭去,連笑都懶得笑一下。

我徑直去敲阮錦姬的門,她喊了聲進來,繼續說電話,滿臉忍無可忍的怒意,飛快掃了我一眼,就恨恨地按斷了手機,往桌上一扔,余怒未消地看著我:“找小綠?”

“找你。”我平靜地拖了把椅子,靠近她寫字桌坐下。

“你如果是想讓我勸小綠別血口噴人,不如先去找證人證明那天晚上他不在犯罪現場。”

“我幹嘛要讓你勸小綠,不過是一個固執女孩子的瞎猜就是了,如果僅憑一只錢包就能給有個無辜的人定罪,那警察也太好當了。”我托著下巴,認真地看著她。

是的,她的眼堙A除了冰冷,不再有惺惺相惜。

她側目睥睨了我一會,拉開抽屜找煙,抽出一支,彈了彈,點上,仰頭沖天花板吐煙圈。

“宣淩霄是你哥哥。“我不動聲色:“他知道你是他妹妹嗎?”

她夾煙的手指,顫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看我:“到底是聰明人,調查得滿詳細的。”說著,掐了煙,探過半個身子,趴在我面前一字一頓地說:“我為什麽要讓他知道?”

“你為什麽要接近他?”我亦是似笑非笑。

“因為我恨他,如果你曾有恨過一個人,你就會明白,當你越恨一個人你就越想接近他,你更不會知道,他是同性戀這件事,是多麽地讓我開心!他的存在他的性取向就是一根冰冷的鞭子,只要他活著,就在不停地替我抽打著那個該死的老男人!這就是報應,蒼天讓他的兒子親自懲罰他!”

“沒有人可以這樣恨自己的父親,畢竟他給了你生命,是他讓你有來這個世界的機會。”

“我就那麽希罕他給我的這條爛命嗎?你以為他是懷著崇高聖潔地目的制造了我?不是的,我不過是他用生理欲望排泄出來的垃圾!”阮錦姬像瘋了一樣,眼堸{著咄咄逼人的寒光。

我抱著胳膊,安靜地看她咆哮完了,才說:“別這樣了,其實生活很好的。”

“我怎麽樣了?”

“仇恨會讓你心堨芮﹞F毒草。”

她莞爾:“如果你把我的人生路走一遍,就不會這樣說話了。”

“其實,你一直都很清楚許芝蘭和宣淩霄以及古福利之間的淵源。”

“豈只是知道,這又怎樣?”

“你一直在欺騙我。”

她看著我,像酒醉的人突然被弄醒了,晃了晃懵懂的腦袋:“我不想這樣,真的不想,可是我心埵陪荍睆牏ㄕ磲瘍]鬼,那些給了我痛苦的人,我看不得他們開心。”說著,突然落了淚。

她捂著臉,眼淚從指縫媞砲X來:“我知道我對不住你,可是,誰讓你和他在一起呢?他給了你那麽多愛,我嫉妒死了,我恨不能殺了你,披著你的皮去承受他的恩愛。”

阮錦姬像崩潰一樣地嚎啕大哭,全然不顧體面,門開了一條縫,小綠探頭看了看,又轉身走了。

阮錦姬哭累了,摸過面紙盒,抱在懷堙A埋頭擦淚揩鼻涕,擦幹凈了,才擡頭看著我說:“我真的很想把你當好朋友,可是,我又忍不住恨你,你的存在讓我看不到自己有幸福的可能。”

我也有些感傷,女人之間的友誼無論多麽堅固,一旦做了情敵,就是萬劫不復。對情敵,女人永遠不會有仁慈與悲憫,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恨我,無能為力,唯一的反抗只能是沈默而冷靜地看著她,努力扼制自己不和她一起發狂。

“我知道你一直在懷疑我,咳,但是,我還要裝出不知情的樣子,真累。”她蒼涼地笑了笑:“還有一件事,如果我不說,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你想知道嗎?”

“隨你吧,如果你願意說,我不拒絕知道,如果你不願說,我不逼你。”

“許芝蘭和宣淩霄相識,是我一手促成的,我知道許芝蘭愛丁朝陽,但我也知道她寂寞,自從丁朝陽知道自己不能做父親後,就很少碰她了,那段時間,她很苦悶,以為在丁朝陽眼堙A自己已是色衰愛弛的不招人喜歡了,這時,我出現了,而我又知道宣淩霄在為擺脫古福利的糾纏而竭盡全力地糾正性取向,就經常帶許芝蘭去酒吧玩,久了,他們也就熟悉了,後來,我帶許芝蘭到宣淩霄家玩,在她的咖啡杯堨[了點性藥後就借口離開了,然後的一切,就按部就班地發生了。”

“那時,宣淩霄知不知道你和丁朝陽好?”

“不知道,後來就知道了,他很生氣,覺得自己被利用了,要我不要玩火,離丁朝陽遠一點,因為就他對許芝蘭的了解,知道他們夫妻感情不錯,我再怎麽折騰也不會有結果。”

“你這樣做,是為了疏遠許芝蘭和丁朝陽的感情?”

阮錦姬莞爾冷笑:“一箭三雕吧,希望許芝蘭因此而疏離和丁朝陽的感情,也希望丁朝陽發現她的外遇憤而離婚,更希望古福利一怒之下殺了許芝蘭或宣淩霄,其中任何一種結局都會讓我高興,只可惜,古福利沒膽,他只是脅迫許芝蘭上了床拍了照片而已,他是我見過的最蠢最固執的人。”

“既然你是如此地討厭古福利,為什麽還要照拂他的妹妹?”

“我良心發現,成了吧?”阮錦姬恢復了玩世不恭地妖媚嘴臉,叼上一顆煙,斜斜地看著我壞笑。

“呵。”我笑:“不對。”

“哪堣ㄨ鴾F?”

“我們心照不宣吧,對了,其實,古福利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便利身份向丁朝陽通風報信捉奸,這比去強暴許芝蘭風險小多了。”

“你以為一個內心有愧而且不想離婚的男人會相信別人的風言風語去調查妻子是否紅杏出晼H除非你把鐵的事實擺在他眼前,讓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在殘破的婚姻媓A延殘喘。”

“所以,你鼓勵古福利抓住她和宣淩霄的私情脅迫她和自己發生性關系,直至她懷孕。”

阮錦姬得意地揚了揚眉毛:“我是不是很聰明?”話音剛落,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得意之下,言之忘形,臉一下子沈了下來,目光冷峻地看著我:“你在誘導我?”

我笑:“我是在驗證自己的推理,我還推理,後來,古福利知道了宣淩霄和許芝蘭好,其實是你導演的一出好戲,他也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了,於是,他像一條回過味來的瘋狗樣糾纏你詛咒你,並威脅你要揭穿你的所有陰謀……”

“你還會推理到我不堪古福利的威脅糾纏,終於痛下殺手,在他試圖向你盤托出全部的夜晚,匆匆趕到出事地點,謀殺了他。”她邊說邊笑,像在講一個荒誕不經的笑話。

“你一直沒放下對丁朝陽的仇恨,所以,你以她哥哥朋友的身份照拂小綠,請她到店堸筐ヾA其實你還是在利用她。”

“荒唐,一個鄉下妹子有什麽好利用的?”

“你利用了她對哥哥的感情,還利用了舊陰謀中的一個章節,並利用了我撿到的那個錢包,栽贓到丁朝陽身上,告訴她,她的哥哥很可能是丁朝陽謀殺的,因為她的哥哥曾強暴了丁朝陽的愛妻,並致使她懷孕……不知內情的小綠當然信以為真,瘋狂地打電話威脅丁朝陽。”

阮錦姬攤了攤手,做無辜狀看著我:“至於小綠為什麽找丁朝陽,不存在我利用她對哥哥的感情,她只是把一個推測當成了事實而已。”

我知道,我和阮錦姬之間已經完了,再也不需要相互演戲,再也不想給對方留下一寸余地去喘息,我嘆了口氣:“你錯了,有證據顯示,謀殺古福利的人不是丁朝陽。”

她表情漠然,仿佛成竹在胸,不願再多言一語的樣子。

“古福利死的那晚,你沒在辦公室睡覺,因為古福利告訴你了,他要在今晚通過打熱線的方式揭穿你所有的陰謀,開始,你不信,可聽到廣播後你震驚了,古福利說著說著熱線就停下了,我猜,他突然停下就是打電話問你有沒有聽廣播,以向你表示他盤托出整個事件來龍去脈是勢在必行,並向你示威,氣急敗壞的你可能詢問了他的所在位置就匆匆趕過去了。”

阮錦姬叼著嘲諷的笑:“然後呢?接著推理。”

我延著方才的思路繼續說:“決定出門去找他時,你就殺心已定,否則,你就不會告訴員工們不準打擾你睡覺,因為你在為謀殺古福利做前期準備,萬一事發,萬一有人懷疑到你頭上,你也有不在場的證據。”

阮錦姬聳聳肩,哈哈大笑,把手往前一伸:“拜托,你推理得累不累?刑事案件是講證據的。”

我走到她身邊,猛地推動了她的大班椅轉向臨街的窗子,指了馬路對面的道路監控器:“證據就在這堙A它拍下了送你去出事地點的出租車牌號。”

她的嘴巴緩緩張開,紅潤的臉,緩緩地白了。

我拿起手包,轉身推門離開,小綠依然在百無聊賴地修理指甲,看見我出來,下意識地站起來,往媟達。

我喊:“小綠。”

她回頭看我。

“不要給丁先生打電話了,沒用的,你哥強暴他前妻的事,他並不知情。”

我拉開門,街上撲面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恍惚間,就流了淚,不知所以然的,復雜的淚。

下午,我又給宣淩霄打了電話,他連續掛斷了我四次。

直到傍晚,他才回電話,也沒問我找他什麽事,直接就問晚上能不能去一趟酒吧,我說等做完節目後就過去,他簡單地說了句我等你,就收了線。

丁朝陽沒回來吃晚飯,也沒提前打電話會知,這很是反常,我打過電話去問,他說有點煩躁,打算約朋友一起出去喝酒。我說好吧,別喝多。

他沈默了一會,沈吟道:“對不起。”

“別這麽說。”我的鼻子酸酸的,淚差點落下來,想真相這東西,最好不要剝開,剝它做什麽了?剝開的越多失去的越多。

他說:“一個人好好吃飯,我稍晚點就回去。”

我做完節目就去了西南園,路上,往家堨握F個電話,沒人接,估計丁朝陽還沒回,便給他發了個短信說我和臺堛漱H一起出去吃宵夜,他說好的,再沒多問,就扣了。

西南園酒吧沒營業,卷簾門底下透出一絲影影綽綽的光影,我走過去敲了敲,門就稀媦M啦地開了,宣淩霄的目光很沈,待我走進來就把卷簾門關得嚴嚴實實,站在燈光離陸的酒吧中央,我的心,有些怯怯的慌。

他拖過兩把椅子,距離很近地面對面擺了,自己先坐下來,說:“怕嗎?”

我笑了一下,底氣不是很足。

“別怕,我不會殺你。”他咧了咧嘴,潔白的牙齒閃著幽幽的寒光。

呵,當然。我坐下。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多,事無巨細。

很早以前,宣淩霄就知道阮錦姬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只是沒點破而已,雖然阮錦姬沒說,但他清楚,阮錦姬知道自己就是她哥哥。

第一次見阮錦姬,她還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一頭蓬松而烏黑的天然卷發,像只矯健的小狐貍追在父親身後,不時大聲質問他為什麽不要她和媽媽。

父親一句話不說,只顧埋頭匆匆往前走。

最後,阮錦姬惱恨地從路邊撿起一塊石頭,猛地擊中了父親的後背,父親趔趄著站定了,片刻之後,繼續前行,沒有回頭,阮錦姬望著遠去的父親,坐在路邊嚎啕大哭。

正在街對面超市買可樂的宣淩霄目睹了這一幕,晚飯後,他問正在看電視的父親:“爸爸,那個女孩子為什麽要用石頭扔你?”

父親看了他一眼:“大人的事,你不要多問。”

說完,父親就起身去臥室了,他問母親,母親盯著電視,一語不發,仿佛什麽都不曾聽到。

他又重復了一遍。

母親從牙縫媕膝X一句話:“你爸撒在外面的野種!”

他終於明白,這麽多年來,為什麽父親會忍氣吞聲地承受母親頻繁發做的壞脾氣。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見過阮錦姬,直到7年前,阮錦姬出現在他的酒吧,她又長高了不少,身材綽約,並不張揚香艷的眉目之間,有股子說不出的嫵媚。

她是自薦到酒吧唱歌的。

宣淩霄沒應,像她這樣自薦來酒吧唱歌的女孩子很多,有些是為了謀生,有的,或許是將自己的青春當了餌,擺到一個顯眼點的位置,待價而沽。她一次次地來,坐在吧臺的高腳凳上,盯著他,一遍遍保證不會給他惹麻煩。

最後,見宣淩霄依然不應,就哭了。

對,就是她的眼淚,讓他記起了經年前的那個女孩,她癱軟地坐路邊,望著父親的背影,淚雨繽紛。

他的心震了一下,說:“好吧。”

她瞬間破涕為笑,隔著吧臺來摟他的脖子。

那是第一次,他沒有因為挨到女人的皮膚而覺得全身不舒服,他知道了,那是因為沒把她當成女人,而是親人。

在酒吧唱歌的日子,他是她喊不出口的哥哥,將她安全地籠罩在自己的羽翼下,當她的小費少得可憐時,他會悄悄把錢塞到客人手堙A請他們去點她的歌。

有時,她在臺上唱歌,他在臺下看得發呆,總覺得臺上的她楚楚可憐,讓人心疼。

後來,她離開酒吧,去丁朝陽的公司上班,他還曾為此很是欣慰,覺得她終於去過女人們該去過的正常日子了,有一份正常的、不會引發人揣測的職業,遇上一個合適的男人,談一場循規蹈矩的戀愛,結婚,生子,過著平靜幸福的日子。

直到宣淩霄和許芝蘭好了後,才知道她愛的竟然是丁朝陽,他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和許芝蘭好,原來是她一手導演的一場鬧劇,為此,他很生氣,還罵過她,勸她不要再和丁朝陽糾纏下去了,她聽不進去,甚至,他悄悄找丁朝陽談過,要他放手,不要害了阮錦姬。

說真的,當我面對丁朝陽時,我很慚愧。宣淩霄搓了搓手:“如果他知道了我和他太太的關系,這會多麽諷刺。”

“你讓丁朝陽和阮錦姬分手,他什麽反應?”

“他道歉了,說是自己不對,不想把這個錯誤再繼續下去了,甚至請我勸勸阮錦姬,後來,就發生了古福利強奸許芝蘭的事,我和許芝蘭沒聯系了,再然後,就是阮錦姬歡天喜地地出國,我很替她高興,對她來說,換換環境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一直不知道你知道你是她的哥哥麽?”

“應該是不知道吧,她有點恨我,但我不恨她,她太缺少愛了,我願意給她一些愛,代我父親贖罪,我很愛她,非常愛,看著她做蠢事,我非常難過,但我又阻止不了她,只能盡量給她點保護吧。”宣淩霄抱著腦袋,低著頭,好久沒再說話。

“你知道古福利為什麽會強暴許芝蘭嗎?”

宣淩霄看著我說:“這個話題,我們以前談過了。”

“是的,我們談過的,但,我們談過的不正確,古福利強暴許芝蘭的目的確實是為了刺激你,但是,他沒想到的是,阮錦姬慫恿他去做案是為了讓許芝蘭意外懷孕,因為丁朝陽沒生育能力,當然,她並沒對古福利說你和許芝蘭好是她一手導演的……”

我把阮錦姬和古福利之間的糾葛大體說了一下,又說了她讓小綠給丁朝陽打電話的經過,宣淩霄顯然有些難以置信:“她為什麽要這麽恨我?再說,和丁朝陽的事,過去這麽多年了,她怎麽還沈浸在恨海不能自拔?”

“因為她知道你是她哥哥,她一直固執地認為,如果不是你和你母親的存在,她和母親就不會活得這麽苦這麽艱澀,有時候,恨比愛的生命力更頑強。”

把我我所了解的阮錦姬的往事都告訴了宣淩霄,他默默地聽著,不停地抽煙,最後,仰天長嘆:“她是個可憐的孩子,我不恨她。”

我們沈默地坐著,街上,不時有車子扯著長長的尾音,呼嘯而過。

宣淩霄放低聲音,慢慢說:“下午,她來找過我了,就在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她好像有點害怕,很慌張,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但,大體的事,我還是聽明白了,她的樣子讓我很難過,這些年,她過得太不容易了。”

“或許,她對你也是心有歉疚吧,又覺得不知怎麽開口。”

“或許是。”宣淩霄疲憊地笑了笑,點了支煙:“古福利不是她殺的,相信我。”

我苦澀地笑笑。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算我求你,不要在這件事上追究下去了,好麽?既然古福利已走了,再追究也於事無補了,雖然她是做了一些不可寬恕的事,但是,她也是因為心堶W才這樣的,我們都寬恕她,好麽?”

我怔怔地看著他,忽然地很為阮錦姬難受,她總是說,她的心又冷又硬是因為從未得到過愛,事實卻是,在她的生命中一直是有愛的,譬如這個一直被她仇恨著的宣淩霄,他的愛,是多麽的深沈而溫暖,只是,她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仇恨上,感受不到而已。

宣淩霄定定地望著我的眼堙A有支離破碎的晶瑩。

我早就知道了真相,但從未想過舉報她,這是因為我同你一樣,愛過她,愛她的苦愛她的不易愛她的癡狂,即使我就當這些事都不曾發生過,不去查問,她也收不了手了,早晚有一天,她也會把自己送上絕路。

未必。宣淩霄起身給我倒了杯咖啡,自己拉開了一罐啤酒,碰碰我的杯子:“我會說服她放手。”

說了半天,我有點渴了,便端起咖啡,慢慢喝完了,放下杯子,打算告辭,一擡頭,卻見宣淩霄正笑瞇瞇地看著我:“你覺得,我能不能說服得了她?”

“就你對她的了解,你覺得可能麽?”我笑笑。

“對,是不可能。他停頓了一會:所以,我在想其他辦法。”

“譬如?”

“譬如,我把了解這件事內幕的人殺了。”他笑得燦爛了起來,一本正經,決無玩笑的意思。

我瞠目結舌地望著他:“你什麽意思?”

“今天,丁朝陽也來過了,他除了知道我和他的前妻的關系以及古福利的關系之外,對其他事情一概不知情,所以,即使他再健康地活一百年都不會威脅到我妹妹,雖然今天他打了我幾拳,但我不恨他,畢竟是我睡了他老婆,畢竟是因為我的出現才導致他老婆懷上了別人的孩子,只有你,你不僅太聰明,還知道的太多了……”

我站起來,繞到椅子後面,因為緊張,腿有點軟,頭像要爆炸掉一樣的疼:“宣淩霄,你不要亂來!”

“我不想亂來,可是,我不亂來我妹妹就沒命了。”

他撲上來,我大叫一聲,跑到一個卡座後面,宣淩霄沒有追過來,而是抱著胳膊,冷笑著道:“我犯不上耗力氣去追你,呆會,你會乖乖任由我宰割,你喝的那杯咖啡堙A被我下了迷藥。”

“你真卑鄙。”我緊緊地貼著冰冷的皮子卡座,恐懼像匹巨大的獸,抓住了我,我想站起來跑掉,可是,腿軟軟的,沒有一絲力氣,我知道是迷藥開始發作了,我不想就這麽死去,想起了媽媽想起了丁朝陽想起了很多很多美好的人生片斷,它們像緩慢前行的幻燈片,一一走過眼前,弄濕了我的眼睛,此時的我,是多麽地希望好萊塢式的電影片斷突然變成現實,有位英雄從天而降,拯救我出水深火熱的滅頂之災,可,除了無盡的黑暗,什麽都不曾出現,倒是宣淩霄握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刀子,步步逼來。

宣淩霄彎下腰,把刀鋒在我臉上貼了貼,小聲問:“害怕嗎?”

我眨了眨眼。

他笑了笑,說:“別害怕,我不殺你,給你下藥,只是想讓你別阻攔我殺死自己。”

說著,他坐到卡座中間的小幾上,慢慢地和我說話,告訴我,古福利是他殺的,那天晚上,是他把古福利推下海的,因為他太討厭他了,不堪他的糾纏。

說完這些,他把臉湊到我眼前一字一頓地說:“這就是古福利死的真相,你知道的那些,都是假的,是推測,我殺了人,承受不了良心的折磨而畏罪自殺了,請你一定記住這點,請你忘記你的那些推理和所謂事實,求你不要再就這件事去追查我妹妹,她太苦了,而我,活著有什麽意思?自己都惡心自己,不如一了百了,也算是對得起古福利了,就算我為他徇情了。”他哈哈大笑。

他在繞酒吧又轉了一圈,拿出一疊紙晃了晃:“我的遺書放在吧臺上了,等來了人你拿給他們看。”

他的眼堙A是明晃晃的淚,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又轉過來,小聲說:“見到我妹妹,請你幫我告訴她,我早就知道她是我妹妹,我非常想她叫我一聲哥哥,非常想像哥哥擁抱妹妹一樣去擁抱她一次,我很愛她,一直。”

我的眼皮不聽話地往下墜,它們沈沈地合上了,眼淚滾到我的臉頰上,我想說宣淩霄你不要這樣,只要阮錦姬不折騰,沒人想置她於死地。

可是,我說不出……




2010-10-27 07:4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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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魅妝 第十二章

一陣陣的砸門聲把我弄醒了,微微的曙光從卷簾門的底下鉆進來,我想站起來,卻掙紮著倒在地上了,迷藥的藥力還沒完全消失,我只能姿態狼狽地趴在地上,我看見了宣淩霄,他坐在一把圈椅上,嘴堙A歪歪地咬著一支業已熄滅的雪茄,臉色慘白,嘴角有凝固的微笑,左手無力地垂在椅子外側,黑白格子地板上凝固著一大攤暗紅色的血跡。

我竭力張大眼睛去看他,可是,他越來越模糊,淚水從我的眼堿仍撽b出。

嘩啦一聲,卷簾門上的鎖被砸開了,白日的光,騰地闖進了屋子。

丁朝陽大聲喊著我的名字闖了進來,七七八八的腳步跟在他的身後。

顯然,他們先發現了椅子上的宣淩霄,丁朝陽喊我的聲音就悲愴了起來,他象只沒頭的瘋狂蒼蠅,顧不得警察的阻攔,到處尋找我。

我張大嘴巴,啊了一聲。

不,我不是應丁朝陽的呼喚,我只在呼出內心的疼。

巡聲而來的丁朝陽一把搶我在懷,再也不肯松開,在他的擁抱堙A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嚎啕大哭。

單純的悲傷不會有這樣大的力量。

宣淩霄讓我目睹了一場悲劇,為愛殉道,親情的愛。

所以,他們來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麽時,我沈默。

我只能沈默,宣淩霄希望別人知道的一切,已經寫在紙上了,他舍掉了命來制造的這個假相,我不能再去掀開,否則,就是對他的褻瀆。

他們要送我去醫院,我拒絕了,告訴他們我只是中了迷藥。

丁朝陽帶我回家,我依在床上,他問我話,我看著他,目光遲緩,說真的,我有點恨他,如果他不曾一時沖動地與阮錦姬好,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說:“古小綠再也不會找你了。”

他的眼睛看著別處。

中午,丁朝陽離開了家,我起身洗了個澡,給阮錦姬打電話。

她尚不知宣淩霄已去了,聲音很冷漠,我們再也不是朋友了,連敵人都不是,現在,於她,我與她,只是一個有過一段不快往事的陌路人。

我說你來我家一下。

她說很忙,沒時間。

“你哥哥死了。”

她楞了一下:“你開玩笑。”

“真的,我有話帶給你。”

她尖聲說怎麽可能?

“真的。”

“他是怎麽死的?”

“切腕自殺。”

半個小時後,阮錦姬就到了,在門口遲疑了一會,說:“我們出去找個地方談吧。”說完,就把腳抽回去,站在門在等我。

我換好衣服,和她一同下樓,她的臉一直仰著,盯著電梯顯示板,面無表情。

我輕聲問:“你有沒有一絲難過?”

她瞥了我一眼,不說話。

在離家不遠的茶樓,要了一間僻靜的單間,我給她倒上茶:他知道你是他妹妹,很早以前就是。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她無所謂地吹了吹茶水,抿了一口:“這就是他讓你帶給我的話?”

阮錦姬的冷漠是我沒想到的,我原以為,無論怎樣恨一個人,聞到死訊,即使從人生無常的蹉嘆出發,多少也會有些悲情,何況,他與她有血緣關系,有過那麽多的交集。我一把奪下她正要點上的香煙:“你怎麽這麽冷酷?”

“我一直都這麽冷酷,有什麽奇怪的?他自殺不自殺和我有什麽關系。”她冷冷地扒拉開我的手,把弄折的香煙丟進煙灰缸,又拿出一支,點上。

“你就不想只他為什麽會自殺嗎?”

“他想自殺的理由多了去了,反正不會為我自殺。”

“你錯了,他是為你自殺。”

阮錦姬噴了一口煙:“你說笑吧?”

我說了宣淩霄怎樣和我談她,說了他怎樣給我下迷藥,怎樣求我不要在古福利死這件事上繼續往她身上追查,怎樣把寫好的遺書擺在吧臺上,是怎樣地叼著雪茄面帶微笑地坐在圈椅上切開了手腕,講著講著,淚水就迷蒙了我的眼睛,我的喉嚨有些疼,哽咽著說:“他最大的心願是能像哥哥擁抱妹妹那樣擁抱你一次,他愛你,一直很愛,愛到他替你領下了謀殺古福利的罪過做出畏罪自殺的姿態,只是為了讓你快樂地活著。”

阮錦姬呆呆地看著我,指間的香煙燃盡了,燙黃了她白皙蔥蘢的手指,喃喃說:“你騙我,你幫他編造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溫暖謊言來欺騙我。”

我把煙蒂從她指間取下:“我沒有騙你。”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阮錦姬臉上滾下來,滾過她微微顫抖著的嘴唇。

“如果你想去看他最後一眼,我可以陪你去。”

她像個崩潰得六神無主的孩子,無聲地呆呆流淚。

  宣淩霄的屍體停在醫院太平間堙A我陪阮錦姬進去時,看見一對蒼老的夫婦守著一具蓋了白單子的屍體旁無語垂淚。

阮錦姬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去了,對老夫婦視若無睹,她歪著頭,去撫摸宣淩霄蒼白的臉,低低地喚了一聲哥就跪了下去,緊緊地擁抱著他的頭,淚流滿面。

好久,阮錦姬松開了宣淩霄,小心地替他整理了一下頭發,從手包堮野X化妝盒,細細地替宣淩霄化妝,他原�###椎牧常曾珓n鋼麓蚶硐侶堳戳松齘�

老夫婦默默地呆在座在一邊,什麽也沒問,亦沒說。

化完妝,阮錦姬又上下端詳了一會,給他蓋上單子,深深地鞠了三個躬,就走了。

離開太平間後,阮錦姬一語不發地走在街上,腳步飛快。

我看她飛快地穿過了十字路口,轉過一個街角,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堙C

我站在街上,給李長風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宣淩霄自殺了。

他說知道了,刑事科剛剛接到派出所的報案,立了案,其中還有我的名字,見我在案子堨u是個無辜的旁證者,他便也沒驚動我。

我驚了一下,問:“人都死了,還立什麽案?”

李長風說:“因為當初的判斷古福利是自殺,所以沒立案,現在宣淩霄在遺書婸′O謀殺,前面的案,就要立一下案,當然,這立案也只是個程序而已,嫌疑已死了,案也就結了。”

我說這樣啊。

李長風嗯,爾後問:“他沒傷害你吧。”

“沒。”

“不過,刑事科還會為這件事找你做調查筆錄。”他提醒我。

“知道了,謝謝你。”

我陷在宣淩霄的自殺中不能自拔,市局刑事科的警察來找過我幾次,每一次都是重復當天晚上發生的細節,每說一次我的心就難受一次。

我終於忍無可忍,對那位有著鷹一樣犀利目光的刑警說:“那天晚上所有的細節,我都重復了N遍了,你們究竟要聽多少次才可以?”

他笑著道:“這是我們的慣例,因為驚嚇過度,或許你會遺漏了一些細節,多重復幾遍有助於你想起它們,這就和讀書一樣,每讀一遍都會有全新的斬獲。”

“我的記憶力很好,能記住的,我已都告訴你們了。”

他合上本子:“那好吧,如果你又曾想起過什麽,請記得給我們打電話。”

我不想辜負了宣淩霄,那是他拿命贈與阮錦姬的愛。

   洗衣服前清理衣服口袋時,我在丁朝陽衣兜媯o現了一張售樓中心名片,打過去一問,才知,丁朝陽已在那堶q了一套復式公寓,秋末就可以交付使用了。

我有些奇怪,想起前一陣他說要在客廳與隔壁臥室之間的暀W打一個歐式壁爐呢,怎麽會突然去買新房。

我放下衣服,跑出去找上次的那位鎖匠。

一個小時後,我指著隔壁房間的門告訴他,這扇門上的鑰匙不知放到哪堨h了,又不小心把它給鎖上了,請他幫我打開並配一把鑰匙。

他打量了一會,說這把鎖可不好開,是最新式的鎖呢。他邊折騰著開鎖邊絮叨,說現在的年輕人都粗心大意,不是把鑰匙忘在家奡N是出門丟在外面。

我臉上帶著笑,心堳o忐忑的要命,唯恐丁朝陽因為什麽事突然跑回來。

十幾分鐘後,鎖就打開了,他做了個泥模,要我次日去他店堮備_匙,我邊說好的邊恨不能他立馬離開。

鎖匠收拾完工具後,突然抽了幾下鼻子,說:“你這房間好久沒開門了了吧?屋埵釭悕ワヰ漕道。”

我慌忙說是的,因為找不到鑰匙了,好幾天沒開了,邊說邊把錢塞到他手堙A他接過去,慢條斯理地走了。

我從堶惜狟磥W門,飛奔進隔壁臥室。

我看到了什麽?

地板上到處是建築粉末,其他陳設並未改動,奇怪的是,所有的棖ㄖ髡n無損,忽然想起丁朝陽說是想在這間臥室和客廳的暀W鑿座壁爐,這間臥室與客廳共用的那堵椄O在壁櫥堛滿C

我滿心忐忑地拉開了壁櫥門。

壁櫥堣@片狼籍,壁櫥地板上散落著一些小塊的垃圾塊,看樣子,大部分垃圾已被運走了,現在地板上有的是清理時不夠仔細漏下的。壁櫥與客廳之間的椈壑w經被鑿去了好多,仔細去看,才發現被鑿的並不是壁櫥與客廳之間的隔壁晼A而是一堵很厚的後來砌上去的晼A厚得讓人納悶,砌椌漱u藝並不怎麽好,看樣子是砌完後,抹平了,又貼上了和臥室一樣的棬。

丁朝陽並沒從一個方向沿著次序鑿起,而是從四周邊緣鑿的,中間留下的一個巨大的橢圓,像塊凸起的醜陋浮雕。

我湊近了仔細去看,有股難聞的味道從椈癌媞砲X來,是濃郁而刺鼻的腐臭味。

我捂著鼻子,楞楞看了一會,猛然間,心就突突地跳了起來,整顆心臟無比暴力地敲打著胸腔,像要蹦出來一樣。

我跑到客廳,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喝了杯水,又折回去,撿起鑿子,心驚膽戰地找了個點,沒輕沒重地往下鑿。

落下幾塊水泥後,我看到了一塊紅色的布料,已乏了,輕輕一扯就碎了。

我不敢再在這一點上繼續鑿下去,往上換了個地方繼續鑿。

幾鑿子下去後,湀媗S出了一塊灰青色的東西,我輕輕觸了一下,就大叫著跳著腳逃了出去,那是死人的鼻子,因為在水泥中密封太久,已腐敗成了青灰色,像熟到爛透的草莓,輕輕一觸,就碎成一滴。

我像只受驚過度的兔子,在房間婺鶢虒鶗h,不知如何是好。我終於可以確定,許芝蘭死了,這一年多,我一直睡在死去的許芝蘭隔壁。

顧不上多想,我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風一樣卷出門去,慌媟W張地叫了輛出租車直奔母親家。

一進門,就沖母親說:“媽,現在你什麽都不要問也不要管我。”

母親莫名其妙地跟我進了臥室,看看躺在地上的行李箱,終還是沒忍住:“和丁朝陽鬧矛盾了?”

我知道,沈默應付不了母親對兒女的關心,把臉埋在被子上,悶聲悶氣地說:“比鬧矛盾還恐怖。”

“分手了?”母親小心地問,唯恐語氣不當讓我傷上添傷。

我沒說話,母親去客廳了,過了一會,聽見母親在按電話鍵,我跳起來,一把搶過來掛斷了,說沒事,就是有點心情不好,怕嚇壞了母親,我沒敢跟她說真相。

大約五分鐘後,丁朝陽就把電話打回來了,我搶著接了,說我回母親家了,請他回家看一看。

他納悶,問回去看什麽。我說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從家堶頇荈]出來時,慌亂中我沒有關隔壁的門,這樣也好,讓他自己看吧,我不願再去質問也不願去敘述整個過程,一想到自己和一具屍體隔壁了一年多我就忍不住心頭發顫。

一個小時候,丁朝陽來了,沒上樓,在車媯鳩盚q話,聲音低沈而沙啞,要我下樓。

我換上鞋下去,母親追在身後叮囑:“有話好好說,莫要吵架。”

丁朝陽頹然地坐在駕駛座上,一個小時之間,仿佛蒼老了許多,用一根食指抵著額頭,我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位子上,他亦不擡頭看,不言不語地開著車子,往市外駛去,最後,在石老人景點後面的一座小山包下停下來,這堨縝b修建一座高爾夫球場,到處都是隆隆的機器和揮汗如雨的工人,他蒼茫地看著空闊而淩亂的工地,自語般說:“你終於還是知道了。”

我望著海,不說話,淚紛紛地落下來。

他轉過頭,看著我,平靜得相隔遲暮的老人:“其實,我知道你對她究竟是失蹤還是死了一直是心存疑慮的,本來,我想把她運走來著,可是,越鑿晲道越大,再鑿下去,這味道肯定會引起你警覺而被你發現的,我只好停下來,打算買新房,我們搬過去後再處理她,處理好了就把房子賣了。”

“以前你寧願忍受著午夜兇鈴也不肯搬家,就是因為擔心你搬走了,房子堛滲絞K會因意外曝光吧?”

他點了點頭。

“這次為什麽下決心要搬家了?”

“我想和你過全新的生活。”

“你殺了許芝蘭,然後把她砌進了湀堙H”

他簡短回答道:“不是!”

“那麽是誰?”

他看著我,默默不語。

“你還另有秘密沒告訴我,但我已知道了。”

他的眉毛擰了一下:“她找過你了?”

“你也知道她回來了?”我們心平氣和地說著話,言語中的她指的是誰,我們心照不宣,不肯提朱槿這個名字。

他點了點頭:“我沒見過她,自從接到那些神秘電話,我就知道她回來了,也猜到了午夜按門鈴的人是她,我以為我能處理好這一切,但,我還是太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她,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記得我跟你說的住在我們樓上的我的那位朋友麽?她叫阮錦姬。”

他哦,看著我,等我下文。

“她就是朱槿,她整容了,想以全新的面目出現在你面前,重新得到你的愛,可是,你的身邊有了我,她心有不甘,所以,才化妝成許芝蘭的樣子按門鈴,給你打電話,因為她相信許芝蘭確實已經死了,死於你的謀殺。”我敘述地風平浪靜,心堙A卻難受得像刀割一樣。

他怔怔地看著遠處的挖土機,一聲不響。

“是你謀殺了許芝蘭,砌在了湀堙A又對外號稱她失蹤了?”

他還是怔怔地看著挖土機不語。

“只因你一時情欲發作,已經有三個人付出了生命代價。”我的心,疼得要碎成水滴了,眼前這個被我掏心挖髓般愛過的男人是殺人犯,我的愛,就成了撞上堅硬椈尷滬董鴃A註定重傷難醫的九死一生。

大顆的淚,緩緩滾過他的臉,他慢慢轉向我:“如果是我謀殺的許芝蘭你會後悔愛我麽?”

轟然倒塌的破碎響在我心堙A我再也難以自持,捂著臉,哭了。

他攬過我的肩,低聲說:“我沒謀殺她。”

“不可能!”我擦著眼淚:“我猜來猜去的太累了,請你告訴我不需要被推敲真偽的真相。”

“好吧。”他說。

  5年多以前,朱槿著魔一樣和丁朝陽謀劃著怎樣謀殺許芝蘭於無形,而丁朝陽是下不去手的,盡管他已清楚地知道許芝蘭背叛了自己,並懷上了別人的孩子而痛不欲生,可,讓他狠下心謀殺許芝蘭,他依然做不到。

只是,在朱槿的催促下,他曾在網上買過一瓶劇毒化學藥劑,買回來後,不知藏在哪堣~好,就放在了陽臺角落堙A不巧許芝蘭收拾陽臺衛生時給發現了,問他是什麽東西,他還嚇了一跳,說是一種新型服裝固色劑,因為有劇毒,沒敢放在公司,怕人多手雜給鬧出麻煩,索性放在家堣F,並再三囑咐她不要輕易碰它。

許芝蘭信以為真,又放回了陽臺角落。

沒過多久,許芝蘭就追問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他不承認,許芝蘭沒再繼續追問下去,但此後的幾天,她情緒低落,經常看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發呆,看著看著,就兀自哏哏地笑了起來,邊笑邊掉淚,表情很是淒厲,他問她怎麽了,她不說,就是一味地笑,越笑越是瘋狂。

夜堙A她總是睡著睡著就冷丁坐起來,拍拍他的肩問:“你是不是打算拿陽臺上的那瓶化學試劑謀殺我?”

丁朝陽驚出一身冷汗,說:“你胡說八道什麽?我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幹嘛要謀殺你。”

許芝蘭就冷笑道:“為什麽要謀殺我,你自己心堬M楚。”

說著,倒頭就睡。

丁朝陽覺得很恐怖,就把那瓶劇毒化學試劑扔掉了。

可,一周後,許芝蘭還是死了。

那天,他下班回來,看見許芝蘭穿著大紅色的絲綢睡衣趴在了寫字臺上,他還以為她睡著了,去推她,她已經僵硬得像凝固了一樣,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堙A嘴角上還掛著一抹血跡。

在她胳膊下,還壓著一張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朱槿送我的爽口噴埵頃@毒,她是你情人,你們一直在謀劃怎樣把我殺……

紙條還沒寫完,許芝蘭就死了,在她腳下的地板上,扔著用掉了一半的爽口噴。

因為朱槿曾有過在許芝蘭爽口噴堣U毒的前車之鑒,丁朝陽絲毫沒懷疑紙條上的話,他守著許芝蘭的屍體,枯坐一夜,不知該怎麽做才好。

最後,他決定不聲張許芝蘭的死訊,因為一旦聲張她死了,肯定會有人對她的暴斃起疑心,她的親戚一旦要求法醫解剖,朱槿便必被牽扯出來無疑,拋開對朱槿的愛與不愛不談,畢竟,是他負了她的一片深情,盡管那深情瘋狂的令他心生恐懼,避之不及。畢竟她也是真心地愛過他的,即使他已倦了她,事到如今,他還是不忍心推她走上絕路。

他陸續買回一些水泥,悄悄地將許芝蘭砌進了壁櫥的湀堙A把一切處理妥當之後,才對外聲稱許芝蘭失蹤了。

送朱槿去英國,算是對她最後的善待,就如朱槿所猜想的那樣,他曾想過,萬一許芝蘭之死真的東窗事發,他會一力承擔,不再牽扯上朱槿,也算是對她深情厚意的報答吧。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漸漸淡忘了失蹤的許芝蘭。

此後的丁朝陽卻陷進了無窮盡的惶恐之中,夜堙A總夢見嘴角流著鮮血的許芝蘭站在床邊獰笑,他曾想過搬家,可又擔心不在房子埵瞴A會有意外發生被窺破了壁櫥堛滲絞K,至於賣房子,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新房主買了房,肯定要重新裝修的,屆時,壁櫥堛滲絞K足以成為一樁讓他百口莫辯的血案壓到他頭上。

於是,他不停地出差,逢人問起,他就說希望在異鄉的街上與許芝蘭驀然相遇。

這並非是他矯情的謊言,他倒寧願許芝蘭是跟一個男人私奔了,而不是死得讓他百口莫辯。

在異鄉的街上,他常常望著一些體態相貌和許芝蘭相似的女子發呆,有好幾次,還差點被人當成色狼給揍了。

他多麽希望隨著一聲呼喚,那個驚異轉身的女子就是許芝蘭,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願意返回到7年前,一五一十地告訴她自己的生理狀況,去留由她,坦蕩生活。

後來,接到小綠的電話,對古福利的死,他心下坦蕩得很,本無需害怕,但,他又擔心萬一驚動了警察,在程序上,他們肯定是會來調查的,萬一要搜查家堙A壁櫥媃w了一圈的晼A簡直就是一觸即爆的炸彈……


“你後悔遇上朱槿嗎?”我問他。

他搖了搖頭:“就像時光不可以倒流一樣,後悔這兩個字是鞭子,說一次它抽自己十次。”

“你打算怎麽辦?”

他看看我,說不知道,現在,我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你可以去自首。”我承認,我這麽說自私而陰冷,等於把阮錦姬推往絕路。

丁朝陽凜冽的目光讓我心媯o毛,還有點受傷,愛情天生的獨占性太容易激起女人心底的惡毒。

“沒用的,我已撕碎那張紙條沖進下水道了。”他緩和了一下眼神說。

我們像兩個被取走了大腦的人,呆呆地坐在車堙A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麽做,也不知道接下來等在前方的是什麽。

我再也沒回丁朝陽家。

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的親昵無隙了,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它們像堅硬的石頭,帶著冬夜的寒氣,把我們漸漸隔離,縱然我們曾情深似海,卻終是相愛漸是無力。偶爾,還會通電話,除了你還好麽,就是久久的沈默。

除了晚上去電臺做節目,我幾乎不再出門,也不怎麽寫作,一個多月後,我在報紙上突然看見一則消息,阮錦姬因情緒失控致人重傷而入獄。

被她致以重創的人是小綠。

我突然想起宣淩霄死後,市局刑事科的刑警好久沒來找過我了,從他們一次次地要我重復宣淩霄自殺案的過程不難看出,他們似乎在懷疑宣淩霄的死,背後另有隱情。

我撈起電話,打給李長風,約他出來聊聊,他應得稍有踟躇。

一個小時後,我在市局附近的一家冷飲吧堥ㄗ鴗F李長風,他遠遠地笑著走過來,說:“吃什麽減肥藥了,這麽立竿見影?”

見我沒吭聲,就傻笑著坐下來:“幹嘛笑得這麽勉強?”

我把冷飲推到他面前:“阮錦姬入獄了?”

他掃了我一眼,低頭吸了幾口冷飲:“看報紙了?”

我點點頭:“很意外,她怎麽會重傷小綠呢?”

李長風忐忑地看著我:“希望你不要生氣。”

“不會的。”我淡淡說,目睹了這麽多事的發生,我的心,一寸一寸地老了,突兀間懂了,這世間本就沒任何可令人大驚小怪的事,只有大驚小怪的人。

“我跟刑事科的人說了在古福利死的那晚,阮錦姬的行蹤,他們也懷疑宣淩霄並非畏罪自殺,而是為妹妹頂包,所以他們最近經常去找阮錦姬調查,其一是警察去的太頻繁,其二是小綠大約隱約也聽到了點什麽,警察走了後,她就追著阮錦姬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罵她是個惡毒的騙子,兩人吵著吵著就動了手,阮錦姬順手撈起一把長柄雨傘捅了小綠,小綠的肝臟被捅破了,還在醫院搶救,生死未蔔。”

“這樣啊。”我低著頭,桌面玻璃上映著我眼堣鞃鰳}碎的淚光,不是為阮錦姬也不是為小綠,而是為宣淩霄,他為保護阮錦姬而舍了生命,徒勞得那麽悲涼,如他在天堂有知,看到今天這一幕,會不會心碎呢?

李長風有些內疚地說:“是我提醒的刑事科同事,我這樣做有悖於宣淩霄的一番苦心和你對他一番苦心的成全,可是,我是警察,我要恪守一個警察的天職,如果你責怪我,我不會為自己辯解。”

我的淚,滴到玻璃上,汪成盈盈欲碎的一團:“不怪你。”

一周後,小綠脫離生命危險,阮錦姬被取保候審並監視居住,天天坐在停業的美容院媯o呆。

我去看她,她迎著陽光看我的樣子顯得那麽浩渺,像滴隨時會被陽光蒸發掉的水,羸弱而淡薄,沒有任何的抵禦能力。

我嗨了一聲,坐到她對面。

她看著我,目光那麽柔軟,曾經的鋒利仿佛已被全數卸盡。

“我很想和你做一輩子朋友,但已不能了。”她笑微微地說:“希望你不會恨我,也希望你偶爾想起我時,我不是個陰冷的女魔鬼嘴臉,而是一個暖暖地笑著的朋友。”

“錦姬,不要這麽說。”我的喉嚨有些哽咽,卸下所有仇恨後的阮錦姬像個羸弱無助的孩子,遠遠在危險的水的中央,你想伸手,她卻已漸行漸遠,只能眼睜睜看她消失在煙波浩渺堙C

她的手搭在我手上:“原諒我對你的傷害。”

“你並沒有傷害過我。”

她瞪著眼睛,定定地看著我,突然地就笑了:“是啊,除了欺騙和利用,我仿佛真的沒傷害過你。”

說完,她抿著唇,默默地看著我:“那天晚上,我真的是打算去殺死古福利的,他的糾纏和威脅快要把我折騰瘋了,說如果我不能使宣淩霄回到他身邊,他就告訴他,是我指使他去強奸許芝蘭的,而宣淩霄早已知道了我促成他和許芝蘭好是有目的的,我不想讓他知道這些,而且,即使我再努力,他也不可能再去喜歡古福利,許芝蘭被強奸這件事,再鬧下去,我也逃脫不了刑事責任,所以,我曾發過無數次狠要除掉古福利,不過,那天晚上,我並沒有動手謀殺他,因為下不去手,他也不是自殺,是在和我吵架時失足跌進海堛滿A我曾想拉他上來,可掉在海堛漸L依然不停地咒罵我,我一氣之下,就扔下他走掉了,說真的,我盼望他被淹死,但沒想到他會真的死。”

“這些,你對警察說過麽?”

她淒楚地搖搖頭:“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誰能為我證明?再怎麽說我也是個有罪的人。”

過了一會,她好像冷丁想起了什麽:“他來看過我了。”

“是麽?”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心堙A五味雜陳:“我很久沒見他了。”

“他說過。”說完,認真地看著我:“他很愛你。”

“過去時了。”我笑笑:“其實,他更愛你。”

阮錦姬嗤地幹笑了一下:“要安慰我也想個高明點的謊言麽,他早就知道我回來了,如果他愛我,就不會中途有了你,如果他愛我就不會明知我回來了,卻千方百計躲著我。”

“他這麽做是為了保護你。”

阮錦姬笑得就更是燦爛了:“除了曾謀殺許芝蘭未遂我又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有什麽需要他保護的。”

阮錦姬說得非常坦蕩,我不禁疑惑:“真的麽?你仔細想想,在許芝蘭失蹤前不久,你曾送過她什麽?”

阮錦姬茫然地搖搖頭:“除了在她失蹤前不久我曾偷偷在她爽口噴堸e了點毒藥,我再沒送她任何東西,而且,那瓶爽口噴已經被丁朝陽奪出來扔掉了。“說完,她的身子猛然往前一探,小心翼翼地問:”你的意思是,許芝蘭真的死了?“

我不想再瞞她,便說了我是怎樣在壁櫥的椈癌媯o現了許芝蘭的屍體,以及許芝蘭是怎樣死的和丁朝陽為什麽要這樣處理她的屍體等等。

阮錦姬聽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喃喃說:“我明白了,許芝蘭是死於無顏面對現實的自殺!”

“怎麽說?”

“因為她懷孕了,她自己也曾天真地以為孩子是丁朝陽的,可,她看了報紙上的傾訴故事,明白了肚子堛澈臚l不是丁朝陽的,而且丁朝陽不僅有情人還對她肚子堛澈臚l不是自己的早已心知肚明,這個打擊,對她來說,是毀滅性的,她之所以隱忍著沒揭穿丁朝陽,就是因為肚子堛澈臚l,那是個無法消滅也無法抵賴的證據,一開口就是自取其辱。”

阮錦姬眼堙A閃著灼灼的寒氣:“她一定是猜到了丁朝陽的情人就是我,而且猜出了我為什麽要和她做朋友以及為什麽要帶她認識宣淩霄,更把那天丁朝陽匆匆跑到遊泳館翻出爽口噴扔掉和我此前的失態聯系了起來,猜到我是在爽口噴堸吨漈},所以,在自殺時,她利用了這個細節,目的是嫁禍於我,有上次爽口噴事件的前車之鑒,即使我辯解也沒用,丁朝陽不會相信我是無辜的。”

我沒有覺得阮錦姬的推理有荒誕成分,也明白許芝蘭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讓阮錦姬百口莫辯,讓丁朝陽看見阮錦姬就會心生罪惡感。

這是許芝蘭對阮錦姬最有力的還擊,阮錦姬休想因她不肯繼續活下去而得到那份朝思暮想的愛。

阮錦姬眼堛煽H光逐漸淡下去,她有氣無力地問:“我是無辜的,會有人信麽?”

我久久地看著她,不知該如何說,是的,從刑事角度說,她是無辜的,可,從始作俑者角度來說,她是無辜的麽?

我沒有說出來,因為,她已淚流滿面。

我突然不能確定,丁朝陽是否真的不曾愛過她,他做過替她承擔一場命案的準備。

離開前,我真摯地對她說謝謝,她淡淡地笑著,依在門上望著我遠去,是的,我要感謝她,雖然她給了我將近一年猜謎團的生活,在解這些謎團時,我看到了愛有那麽多面孔,有猙獰有溫暖有包容有冷漠更有擔當……

在這天深夜,阮錦姬給我發了個短信,說她覺得很幸福,她曾以為自己是沒被任何人愛過的,而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是曾被人拿命去愛過的。

十分鐘後,她又了發個短信,只有七個字:謝謝你,我的朋友。

我突然覺得不祥,飛快撥回電話,一直沒人接。

我連忙撥110求助,並飛快往美容院趕。

遠遠地,看見美容院被警察用警戒線攔在一片燈火通明堙C

我知道,已晚了。

單薄的阮錦姬躺在雪白的單子底下,去了天堂,她用修眉毛刀切開了頸動脈。

丁朝陽因防礙公務包庇罪犯而被判入獄4年。

因為阮錦姬在遺書媦誘F一個坦誠的謊言,承認自己在6年前在爽口噴塈諡r謀殺了許芝蘭,為包庇她,丁朝陽把許芝蘭的屍體砌在了壁櫥堙C

在法庭上,丁朝陽沒為自己辯解半句,我亦保持了沈默,就這樣吧,這是阮錦姬贈與他的解脫,讓他不必再為一具無法處理的屍體而惶惶不可終日,用4年的牢獄生活獲取一生的良心赦免。

法警帶他離開法庭時,他轉過頭,直直地望著我的方向,磕磕絆絆地往外走,目光溫暖而深沈地微笑,我的眼睛逐漸模糊……






2010-10-27 07: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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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故事扣人心弦,非常好看,的確!在你周圍,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

2010-11-1 05:4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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