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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金庸原著~~倚天屠龍記~~全集~~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頑皮豹
  區版主 
  男兒 + 彈淚 = 真情流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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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冊 2005-8-31
  來自 鐵漢 + 柔情 = 新好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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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第 四 十 回 不識張郎是張郎



第 四 十 回 不識張郎是張郎


  次晨張無忌一早起身,躍上高樹遙望,見山下敵軍旌旗招展,人馬奔騰,營
中號角聲此起彼落,顯是調兵遣將,十分忙碌。張無忌道:「敏妹!」趙敏應道
:「嗯,怎麼?」張無忌微遲疑,道:「沒甚麼,我隨口叫你一聲。」他本想與
趙敏商議打退元兵之法,以她之足智多謀,定有妙策,但轉念一想:「她是朝廷
郡主,背叛父兄而跟隨於我,再要她定計去殺自己蒙古族人,未免強人所難。」
是以話到口邊,又忍住了不說。趙敏鑒貌辨色,已知其意,歎了口氣,說道:「
無忌哥哥,你能體諒我的苦衷,我也不用多說了。」

  張無忌回入室中,徬徨無策,隨手取出趙敏昨晚取來的那兩束紙片,看了幾
頁「九陰真經」,又再翻閱「武穆遺書」,披覽了幾章,無意中看到「兵困牛頭
山」五個小字,心中一動,仔細看下去,卻是岳飛敘述當年如何為金兵大軍包圍
、如何從間道脫困、如何突出奇兵、如何內外夾攻而大獲全勝,種種方略,記敘
詳明。張無忌拍案大叫:「天助我也!」掩住兵書,靜靜思索,這少室山上的情
勢,雖與岳飛當年被困牛頭山時的情景大不相同,然用其遺意,未始不能出奇制
勝。他越想越是欽服,暗想岳武穆果是天縱奇才,如此險著,常人哪裡想得到,
又想用兵之道便如武功一般,若是未得高人指點,高下巧拙,相去實不可以道裡
計。他以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繪畫圖形,雖覺行險,卻未始不能僥倖得逞,心
想以寡敵眾,終不能以堂堂正正之陣取勝。當下心意已決,來到大雄寶殿,請空
聞方丈召集群雄。

  片刻間各路英雄齊到殿中。張無忌居中一站,說道:「此刻韃子兵馬聚集山
下,料想不久便會大舉攻山。咱們雖然昨日小勝,挫了韃子的銳氣,但韃子若是
不顧性命的蜂擁而上,究屬難以抵擋。在下不才,蒙眾位英雄推舉,暫充主帥。
今日敵愾同仇,請各位暫聽在下號令。」群雄齊道:「但有所命,自當凜遵,不
敢有違。」張無忌道:「好!吳旗使聽令!」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踏上一步,躬
身道:「屬下聽令。」心想:「教主發令,第一個便差遣到我,實是我莫大榮幸
。不論命我所作之事如何艱危,務須捨命以赴。」張無忌說道:「命你率領本旗
兄弟,執掌軍法,哪一位英雄好漢不遵號令,銳金旗長矛短斧齊往他身上招呼。
縱然是本教耆宿、武林長輩,俱無例外。」吳勁草大聲道:「得令!」抽出了懷
中一面小小白旗,捧在手中。吳勁草本人的武功聲望,在江湖上未臻一流之境,
旁人對他原不如何重視。但自那日廣場上五行旗大顯神威,群雄均知他手中這面
白旗所到之處,跟著而來的便是五百枝羽箭、五百根標槍、五百柄短斧,任你本
領通天,霎時之間也是成為一團肉醬,是以見他白旗展動,心中都是一凜。

  原來張無忌翻閱《武穆遺書》,見第一章便說:「治軍之道,嚴令為先。」
他知這些江湖豪士向來人人自負,各行其是,個別武功雖強,聚在一起卻是烏合
之眾,若非申令部勒,令人人遵從指揮,決不能與蒙古精兵相抗,因此第一件事
便命金旗監令執法。

  張無忌指著殿前的一堵照壁,說道:「眾位英雄,凡是輕功高強,能一躍而
上此堵照壁的,請一獻身手。」群雄中登時有不少人臉現不滿之色,心道:「這
是甚麼當口,卻叫我們來幹這無關緊要的縱高竄低?」有些前輩高手更覺他小覷
了人,大是不愉。張松溪排眾而出,說道:「我能躍上。」躍上照壁,輕輕從另
一面翻下,武當派梯雲縱輕功名聞天下,以張松溪的能耐,要躍過這堵照壁可說
不費吹灰之力,但他毫不賣弄,只老老實實的遵令躍過。

  接著俞蓮舟、殷梨亭、楊逍、范遙、韋一笑、殷野王等高手一一遵行,只見
群雄如穿花蝴蝶,接二連三的躍過牆去,有的炫耀輕功,更在半空中演出諸般花
式,躍到兩百餘人,餘下便再無人試。這堵照壁著實不低,若非輕功了得,卻也
不易一躍而上。群雄武功修為不同,往往擅於拳腳兵刃的,輕功便甚平常,江湖
上的成名人物無不有自知之明,決不肯當眾自暴其短。張無忌見這四百餘人之中
,少林派僧眾佔了八、九十人,心想:「少林是武林中第一大門派,果然名不虛
傳。單以輕功一項而論,好手便遠較別派為多。」於是傳令道:「俞二伯、張四
伯、殷六叔,請你們三位帶同擅長輕功的眾位英雄,虛張聲勢,假裝寺中人眾盡
數逃走,引得敵軍來追,一到後山,即便如此如此。」武當派俞張殷三俠齊聲接
令。張無忌一一分派,何者埋伏,何者斷後,何者攻堅,何者側擊,俱各詳細安
排。楊逍等見他設計巧妙,而佈陣迎敵,又如此井井有條,若有預謀,無不驚訝
,卻不知他乃是襲用岳武穆遺法,只是因地形有異、部屬不同,而略加更改而已


  張無忌分派已畢,最後說道:「空聞方丈、空智神僧兩位,請率同峨嵋派諸
位,救護死傷。」周芷若既不在山上,峨嵋派無人為首,張無忌自覺與峨嵋派嫌
隙甚深,不便指揮,因此請空聞、空智這兩位德高望重的神僧率領,料想峨嵋群
弟子不致抗命。他號令一下,峨嵋派的男女弟子果然默然接令,並無異言。張無
忌朗聲說道:「今日中原志士,齊心合力,共與韃子周旋。少林派執掌鐘鼓的諸
位師父,便請擂鼓鳴鐘。」群雄轟然歡呼,抽刀拔劍,意氣昂揚。

  烈火旗將寺中積儲的柴草都搬了出來,堆在寺前,發火燃燒,片刻間煙焰沖
天而起。厚土旗在各處佛殿頂上舖以泥沙,烈火旗再在泥沙上堆柴澆油,點燃火
頭,如此縱火,不致延燒殿身,從山下遠遠望將上來,卻見數百間寺院到處有熊
熊大火冒上。山下元軍先聽得鐘鼓響動,已自戒備,待見山上火起,都道:「不
好,蠻子放火燒寺,定要逃走。」俞蓮舟率領一百五十餘名輕功卓越的好漢,從
少室山的左側奔了下去。奔不到山腰,元軍已大聲鼓噪,列隊追來。群雄四散亂
走,好教元軍羽箭無法叢集射發。第二批由張松溪率領,第三批由殷梨亭率領。
每人背上各負一個大包袱,包中藏的不是木板,便是衣被。在元軍看來,果是棄
寺逃命的狼狽情狀,羽箭射中包袱,卻傷不到人。元軍於煙霧之中看不清人數多
寡,當下分兵一萬追趕,餘下一個萬人隊留在原地防變。

  張無忌向楊逍道:「楊左使,韃子將軍頗能用兵,並不全軍追逐。這倒麻煩
了。」楊逍道:「是,此事確實可憂。」只聽得山下號角響起,元軍兩個千人隊
分從左右攻上山來,山坡崎嶇,蒙古小馬卻馳騁如飛,長矛鐵甲,軍容甚盛。待
元軍先鋒攻到半山亭邊,張無忌一揮手,烈火旗人眾從兩側搶開,伏在草中。待
敵軍二千人馬又前進百餘丈,辛然一聲呼哨,噴筒中石油射出,烈火忽發,都往
馬匹身上燒去。群馬悲嘶驚叫,一大半滾下山去,登時大亂。

  元軍軍紀嚴明,前隊雖敗,後隊毫不為動,號令之下,三個千人隊棄去馬匹
,步攻而前。烈火旗再噴火焰,又燒死燒傷了數百人,餘人仍是奮勇而上。洪水
旗掌旗使唐洋揮動黑旗,毒水噴出,跟著厚土旗擲出毒砂,將元兵打得七零八落
。雖有數百人攻上山峰,盡被銳金、巨木二旗殲滅。猛聽得山下擂鼓聲急,五個
千人隊人眾豎起巨大盾牌,列成橫隊,如一道鐵牆般緩緩推前。這麼一來,烈火
、毒水、毒砂等均已無所施其技,即令巨木旗以巨木上前撞擊,看來也只能撞開
幾個缺口,無濟於事。

  空聞方丈眼見事急,說道:「張教主,請各位迅速退去,保存我中原武林的
元氣。今日雖敗,日後更可捲土重來。」正惶急間,忽聽得山下金鼓大振,一枚
火箭沖天而起,跟著殺聲四起。楊逍大喜,說道:「教主,咱們的援兵來啦!」
從山頂下望,瞧不見山下情景,但煙塵騰空,人喧馬嘶,援軍顯是來得甚眾。

  張無忌高聲叫道:「援軍已到,大夥兒衝啊!」山上群雄各挺兵刃,衝殺下
去。張無忌又叫:「各位英雄,先殺官,後殺兵。」群雄紛紛吶喊:「先殺官,
後殺兵!」蒙古軍每十名士兵為一十人隊,由十夫長率領,其上為百人隊,千人
隊,萬人隊,層層統屬,臨陣時如心使臂,如臂使手,如手使指。張無忌傳令專
揀元軍官長殺戮,若是兩軍對壘,列陣攻戰,此法難行,但此刻元軍在山坡上散
戰,元兵雖精,官長武功終究不及中原英俠,幾名千夫長、百夫長登時被殺。一
支蒙古精兵亂成了一團。

  張無忌等衝到山腰,只見山下旌旗招展,南首旗上一個「徐」字,北首旗上
一個「常」字,知道是徐達與常遇春到了。徐常二人本在淮泗,此時恰在豫南,
得到布袋和尚說不得傳訊,獲悉教主被圍少室山,盡起部屬,星夜來援。其時豫
南鄂北一帶,明教義軍與元軍混戰經年,雙方所佔地域犬牙交錯,說來便來,甚
是近便,不到兩日,便已趕到。徐達與常遇春所率教眾都是久經戰陣之士,兼之
人數眾多,逼迫元軍西退。

  另一路元軍萬人隊追趕假裝棄寺逃走的群豪,直追向西方山谷。俞蓮舟、張
松溪、殷梨亭率同數百名輕功卓越的好漢,邊鬥邊退,逃入谷中。元軍萬夫長見
山谷三邊均是峭壁,地勢凶險,但眼見敵人為數不多,谷中縱有埋伏,也盡能對
付得了,於是揮軍緊追入谷。俞蓮舟等奔到懸崖之下,崖上早有數十條長索垂下
,各人攀援而上。那萬夫長眼見中計,急令退軍,不料谷口烈火、毒砂、羽箭、
毒水紛紛射來,巨木旗將一段段巨木堆起,封住了谷口。便在此時,元軍第二路
敗兵又到,見前無去路,便漫山遍野的四散奔逃。張無忌和徐達先後趕到,均叫
:「可惜!」若是事先聯絡妥善,將元軍第二個萬人隊一齊驅入谷中,便可一鼓
而殲。張無忌既沒料到元軍只分兵一半追趕,又不知援軍會來得如此神速,畢竟
指揮戰陣,非其所長,「武穆遺書」上所傳戰法雖佳,但即學即用,終究難以盡
會,若不是徐達、常遇春及時趕到,少林寺固然劫數難逃,而困入谷中的第一個
元軍萬人隊,也終於會給友軍救出。

  當下徐達號令部隊搬土運石,再在谷口加封,一隊隊弓箭手攀到崖頂,居高
臨下的向谷中發箭。元軍身處絕地,無力還手,唯有找尋山石隱身躲藏。不久常
遇春率隊趕到,與張無忌會見,久別重逢,均是不勝之喜。常遇春大叫:「搬開
土石,咱們衝進去將眾韃子殺個乾淨。」徐達笑道:「谷中無水無米,不出七、
八日,韃子渴的渴死,餓的餓死,何勞你我兄弟動手?」常遇春笑道:「總是親
手殺的乾脆。」他年紀雖較徐達為長,但平時素服徐達智謀,又見張無忌附和徐
達之言,當下也不再說。徐常二人久經戰陣,每一號令均妥善扼要。張無忌自知
遠為不及,即請徐常二人指揮,搜殺潰散的元兵。這一晚少室山下歡聲雷動,明
教義軍和各路英雄慶功祝捷。群雄連日在少林寺中吃的都是素齋,口中早已淡得
難過,這時大酒大肉,開懷飽啖。

  席間張無忌問起常遇春身子如何,是否遵照他所開藥方調理。常遇春哈哈大
笑,說道:「教主,你不必擔心,老常體健如牛,一餐要吃三斤肉,六大碗飯。
打起仗來,三日三夜不睡覺也不當他一回事。」言下之意,自是說不必服甚麼藥
。張無忌想起胡青牛昔日的言語,諄諄勸他須當服藥保重。常遇春唯唯答應,心
下卻大不以為然。徐達滿斟了一杯酒,奉給張無忌,說道:「恭賀教主,請盡此
杯!」張無忌接過飲了。徐達說道:「屬下平日欽佩教主肝膽照人,武功絕倫,
不料用兵竟亦如此神妙,實是本教之福,蒼生之幸。」張無忌哈哈大笑,說道:
「徐大哥,你不用恭維我了。今日大勝,一來是徐常二位大哥來得神速,二來是
靠了岳武穆的遺教。小弟實無半分功勞。」徐達奇道:「怎地是岳武穆的遺教?
還盼教主明示。」

  張無忌從懷中取出一束薄薄的黃紙,正是原來藏於屠龍刀中的《武穆遺書》
,翻到「兵困牛頭山」那一節,遞了過去。徐達雙手接過,細細讀了一遍,不禁
又驚又佩,歎道:「武穆用兵如神,實非後人所及。若是岳武穆今日尚在世間,
率領中原豪傑,何愁不把韃子逐回漠北。」說著恭恭敬敬將遺書交回。張無忌卻
不接過,說道:「『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這十六個字
的真義,我今日方知。所謂『武林至尊』,不在寶刀本身,而在刀中所藏的遺書
。以此兵法臨敵,定能戰必勝,攻必克,最終自是『號令天下,莫敢不從』了。
否則單憑一柄寶刀,又豈真能號令天下?徐大哥,這部兵書轉贈於你,望你克承
岳武穆遺志,還我河山,直搗黃龍。」

  徐達大吃一驚,忙道:「屬下何德何能,怎敢受教主如此厚賜?」張無忌道
:「徐大哥不必推辭。我為天下蒼生而授此兵書於你。」徐達捧著兵書,雙手顫
抖。張無忌道:「武林傳言之中,尚有兩句言道:『倚天不出,誰與爭鋒』?倚
天劍眼下斷為兩截,但日後終能接上。劍中所藏,乃是一部厲害之極的武功秘笈
。我體會這幾句話的真意,兵書是驅趕韃子之用,但若有人一旦手掌大權,竟然
作威作福,以暴易暴,世間百姓受其荼毒,那麼終有一位英雄手執倚天長劍,來
取暴君首級。統領百萬雄兵之人縱然權傾天下,也未必便能當倚天劍之一擊。徐
大哥,這番話請你記下了。」徐達汗流浹背,不敢再辭,說道:「屬下謹遵教主
令旨。」將《武穆遺書》供在桌上,對著恭恭敬敬的磕了四個頭,又拜謝張無忌
贈書之德。此後徐達果然用兵如神,連敗元軍,最後統兵北伐,直將蒙古人趕至
塞外,威震漠北,建立一代功業。

  自此中原英雄傾心歸附明教,張無忌號令到處,無不凜遵。明教數百年來一
直為人所不齒,被目為妖魔淫邪,經此一番天翻地覆的大變,竟成為中原群雄之
首,克成大漢子孫中興的大業。其後朱元璋雖起異心,迭施奸謀而登帝位,但助
他打下江山的都是明教中人,是以國號不得不稱一個「明」字。明朝自洪武元年
戊申至崇禎十七年甲申,二百七十七年的天下,均從明教而來。

  群雄歡飲達旦,盡醉方休。到得午後,群雄紛紛向空聞、空智告辭。張無忌
見峨嵋派弟子七零八落,心下惻然,又見宋青書躺在擔架之上,不知生死如何,
便走近前去,向靜慧說道:「我瞧瞧宋大哥的傷勢。」靜慧冷冷的道:「貓哭耗
子,也不用假慈悲了。」周顛便在左近,忍不住罵道:「我教主顧念你掌門人的
舊日情分,才給這姓宋的治傷。其實這等欺師叛父之徒,人人均得而殺之,你這
惡尼姑囉唆什麼?」

  靜慧待要反唇相稽,但見周顛容貌醜陋,神色兇惡,只怕他蠻不講理,當真
動起手來,不免要吃眼前虧,只得強忍怒氣,冷笑道:「我峨嵋派掌門人世代相
傳,都是冰清玉潔的女子。周掌門若非守身如玉的黃花閨女,焉能做本派掌門?
哼,宋青書這種奸人留在本派,可污了周掌門的名頭。李師侄、龍師侄,將這家
伙送回給武當派去罷!」抬著宋青書的兩名峨嵋弟子齊聲答應,將擔架抬到俞蓮
舟身前,放下便走。眾人都吃了一驚。俞蓮舟道:「甚……什麼?他不是你掌門
人的丈夫麼?」靜慧恨恨的道:「哼,我掌門人怎能將這種人瞧在眼中?她氣不
過張無忌這小子變心逃婚,在天下英雄之前羞辱本派,才騙得這小子來冒充甚麼
丈夫。哪知……哼哼,早知如此,我掌門人又何必負此醜名?眼下她……她……
」張無忌枉一旁聽得呆了,忍不住上前問道:「你說宋夫人……她……她其實不
是宋夫人?」靜慧轉過了頭,恨恨的道:「我不跟你說話。」

  便在此時,躺在擔架上的宋青書身子動了一動,呻吟道:「殺了……殺了張
無忌麼?」靜慧冷笑道:「別做夢啦!死到臨頭,還想得挺美。」殷梨亭見靜慧
氣鼓鼓的,說話始終不得明白,低聲向峨嵋派另一名女弟子貝錦儀問道:「貝師
妹,到底是怎麼回事?」貝錦儀當年與紀曉芙甚是交好,聽他問起,沉吟半晌,
道:「靜慧師姊,殷六俠也不是外人,小妹跟他說了,好不好?」靜慧道:「甚
麼外人不外人的?不是外人要說,是外人更加要說。咱們周掌門清清白白,跟這
姓宋的奸徒沒半絲瓜葛。你們親眼得見掌門人臂上的守宮砂。此事須得讓普天下
武林同道眾所周知,免得壞了我峨嵋派百年來的規矩……」

  殷梨亭心想:「這靜慧師太腦筋不大清楚,說話有點兒顛三倒四。」向貝錦
儀道:「貝師妹,既是如此,便盼詳示。我這宋師侄如何投身貴派,與貴派掌門
人到底有何干係,小兄日後得須向家師稟告。此事關涉貴我兩派,總要不傷了雙
方和氣才好。」貝錦儀歎了口氣,道:「以這位宋少俠人品武功,本來是武林中
少見的人物,只是一念情癡,墮入了業障。我掌門人似乎答允過他,待得殺了張
無忌,洗雪棄婚之辱,便即下嫁於他。因此他甘心投入本派,向我掌門人討教奇
妙武功。前日英雄大會之上,掌門人突然聲稱自己是『宋夫人』,說是這宋少俠
的妻子,當時本派弟子人人十分驚異。當日掌門人威震群雄,懾服各派……」

  周顛插嘴道:「是我們教主故意相讓的,有甚麼大氣好吹!」貝錦儀不去理
他,續道:「本派弟子雖都十分高興,但到得晚間,眾人還是問她『宋夫人』這
三字的由來。掌門人露出左臂,森然道:『大夥兒都來瞧瞧!』咱們人人親眼見
到,她臂上一粒守宮砂殷紅如昔,果然是位知禮守身的處子。掌門人說道:『我
自稱宋夫人,乃一時權宜之計。只是要氣氣張無忌那個小子,叫他心神不定,比
武時便能乘機勝他。這小子武功卓越,我確是及不上他。為了本派的聲名,我自
己的聲名何足道哉?』」她這番話朗然說來,有意要讓旁邊許多人都聽得明白,
又道:「本派男女弟子,若非出家修道,原本不禁娶嫁,只是自創派祖師郭祖師
以來,凡是最高深的功夫,只傳授守身如玉的處女。每個女弟子拜師之時,師父
均在咱們臂上點下守宮砂。每年逢到郭祖師誕辰,先師均要檢視,當年紀師姊…
…就是這樣……」她說到這裡,含糊其詞,不再說了。殷梨亭等卻均已瞭然,知
道貝錦儀本想說當年紀曉芙為楊逍所誘失身,守宮砂消失,這才給滅絕師太發覺
。殷梨亭與楊不悔婚後夫妻情愛甚篤,可是此時想起紀曉芙來,心下不禁憮然,
忍不住向楊逍瞥了一眼,只見他熱淚盈眶,轉過了頭去。

  貝錦儀道:「殷六俠,我掌門人存心要氣一氣明教張教主,偏巧這位宋少俠
又對我掌門人癡纏不休,以致中間生出許多事來。只盼宋少俠身子復原,殷六俠
再向張真人和宋大俠美言幾句,以免貴我兩派之間生下嫌隙。」殷梨亭點頭道:
「自當如此。我這師侄忤逆犯上,死不足惜,實是敝派門戶之羞,我倒盼他早些
死了乾淨。」他心腸本軟,但想到宋青書害死莫聲谷的罪行,實是痛恨無比。正
說話間,忽聽得遠遠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喊,似乎是周芷若的聲音,呼聲突兀駭懼
,顯是遇上了甚麼凶險無比的變故。

  眾人突然之間,都不由得毛骨悚然,此刻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後左右都站滿
了人,然而這一聲驚呼,卻如陡然有惡鬼出現一般。眾人不約而同的轉頭向聲音
來處瞧去。張無忌、靜慧、貝錦儀等都快步迎上。張無忌生怕周芷若遇上了厲害
敵人,發足急奔,幾個起落,已穿過樹林,只見一個青影狂奔而來,正是周芷若
。他忙迎將上去,問道:「芷若,怎麼啦?」周芷若臉色恐怖之極,叫道:「鬼
,鬼,有鬼追我!」縱身撲入張無忌懷中,兀自瑟瑟發抖。張無忌見她嚇得失魂
落魄,當下輕拍她肩膀,安慰道:「別怕,別怕!不會有鬼的。你瞧見了什麼?
」只見她上衣已被荊棘扯得稀爛,臉上手上都有不少血痕,左臂半隻衣袖也已扯
落,露出一條雪藕般的白臂,上臂正中一點,如珊瑚,如紅玉,正是處女的守宮
砂。

  張無忌精通醫藥,知道處子臂上點了這守宮砂後,若非嫁人或是失身,終身
不退。他先前聽了靜慧和貝錦儀的言語,尚自將信將疑,此刻親眼得見,更無半
分懷疑,霎時之間,心中轉了無數念頭:「嫁宋青書為室云云,果然全無其事。
她為甚麼要騙我?為甚麼存心氣我?難道當真是為了那『當世武功第一』的名號
?還是想試試我心中對她是否尚有情意?」轉念又想:「張無忌啊張無忌,周姑
娘是害死你表妹的大仇人,她是處女也好,是人家的妻室也好,跟你又有甚麼相
干?」但見周芷若實在怕得厲害,不忍便推開她。周芷若伏在張無忌懷中,感到
他胸膛上壯實的肌肉,聞到他身上男性的氣息,漸漸鎮定,說道:「無忌哥哥,
是你麼?」張無忌道:「是我!你見到了什麼?幹麼怕成這樣?」周芷若突然又
驚惶起來,哇的一聲,熱淚迸流,靠在他肩上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

  這時楊逍、韋一笑、靜慧、殷梨亭等眾人均已趕到,突然看到這等情景,相
互使個眼色,都悄悄的退了回去。在明教、武當派、峨嵋群俠心中,均盼周芷若
與張無忌言歸於好,結為夫婦。各人於趙敏的昔日怨仇固難釋然,又總覺趙敏是
蒙古貴女,張無忌若娶她為妻,只怕有礙興復大業。周芷若哭了一陣,忽道:「
無忌哥哥,有人追來麼?」張無忌道:「沒有!是誰追你?是玄冥二老麼?」周
芷若道:「不!不是!你瞧清楚了,真的沒人……不,不是人……沒甚麼東西追
來麼?」張無忌微笑道:「青天白日之下,有甚麼看不清楚的。」他聲轉溫柔,
說道:「芷若,你連日使力過度,實在累狠了,想必頭暈眼花,看錯了甚麼。」
周芷若道:「不會,決計不會的。我見了它三次,接連三次。」話聲顫抖,兀有
餘悸。張無忌道:「見到三次什麼?」

  周芷若扶著他肩頭,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回頭望了一眼。望這一眼似是使了
極大力氣,立即又轉眼向著張無忌,見到他溫柔關懷的神色,心中一酸,全身乏
力,軟倒在地,說道:「無忌哥哥,我……我都是騙你的,倚天劍和屠龍刀是我
盜的……殷……殷姑娘是我殺……殺的,謝大俠是我下手點的穴道。我……我沒
嫁宋青書。我心中實在……實在自始至終,便只有一個你。」

  張無忌歎道:「這些事情,我都知道,可是……可是你又何苦如此?」周芷
若哭道:「你卻不知道我師父在萬安寺的高塔之上,跟我說了些甚麼。她將屠龍
刀與倚大劍中的秘密說與我知曉,要我立誓盜到寶刀寶劍,光大峨嵋一派。要我
立下毒誓,假意與你相好,卻不許我對你真的動情……」張無忌輕撫她手臂,想
起當年親眼見到滅絕師太發掌擊斃紀曉芙,見她在大漠中立誓殲滅明教,又見她
手持倚天劍亂殺銳金旗旗下教眾,直至後來大都萬安寺塔下,她寧可身死,也不
願受自己援手,可以想見她對明教怨毒之深,痛恨之切。周芷若既承她衣缽,受
她遺命,種種陰狠毒辣的行徑,自必均是出於師父所囑。他本性原是極易原諒旁
人的過失,向來不善記仇,又想到她幼時漢水舟中餵飯服侍之德,那日光明頂上
惡鬥何太沖夫婦及華山派高矮二老,若不是她從旁指點,說不定自己當時便已死
於非命;又想起她的所作所為雖然陰毒狡猾,但實是出於對自己的深情,這時她
楚楚嬌弱,伏在自己懷中,不禁頓生憐惜之心,柔聲道:「芷若,你到底見到了
甚麼,竟這等害怕?」

  周芷若霍地躍起,說道:「我不說。是那冤魂纏上了我,我自己作惡多端,
原是當有此報。我今日一切跟你說明白了,我……我已命不久長……」說著掩面
疾走,向山下奔去。

  張無忌茫無頭緒,心想:「甚麼冤魂纏上了她?難道是丐幫幫眾復仇,裝神
弄鬼的來嚇她麼?」慢慢在後跟去。只見她走入峨嵋派群弟子之中,貝錦儀取過
一件外衣給她披上。周芷若低聲吩咐甚麼,群弟子一齊躬身。這時山下群雄又走
掉了一大批,空聞、空智二人忙著送別。楊逍、范遙等人都聚到張無忌身旁。張
無忌道:「咱們也好走了。」

  只見周芷若走到空聞跟前,低聲跟他說了幾句話,空聞臉色大變,怔了一怔
,隨即搖頭,意似不信。周芷若再說了幾句話,忽地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喃喃
禱祝甚麼。空聞神色莊嚴,口誦佛號。周顛道:「教主,此事你非得阻止不可,
不阻止不行。」張無忌道:「阻止什麼?」周顛道:「周姑娘要出家做和尚。她
……她身入空門,你可糟了。」楊逍冷笑道:「周姑娘就算出家,也只做尼姑,
不會做和尚,哪有拜少林僧為師之理?」周顛用力在自己額頭上擊了一記,說道
:「對,對!我一時糊塗了。那麼周姑娘求空聞大師幹甚麼?一個少林派掌門,
一個峨嵋派掌門,分庭抗禮,不用跪下啊。」

  只見周芷若站起身來,臉上略有寬慰之色。張無忌歎道:「別人的閒事,咱
們不用多管了。」回頭說道:「敏妹,咱們該得走了。」哪知這一回頭,卻不見
趙敏。這些日來,趙敏伴在他的身旁,形影不離,張無忌微微一驚,問道:「趙
姑娘呢?」心中暗叫:「不妙,莫要芷若伏在我的懷中之時,給敏妹看到了,只
道我舊情不斷,竟爾捨我而去?」忙打發人尋覓。烈火旗掌旗使辛然說道:「啟
稟教主,屬下見趙姑娘下山去了!」張無忌好生難過:「敏妹不顧一切的隨我,
經歷了多少患難,我豈可負她?」當即向楊逍道:「楊兄,此間事務,請你代我
料理,我先走一步。」於是向空聞、空智告別,又別過俞蓮舟、張松溪、殷梨亭
等人,向周芷若道:「芷若,好生保重,後會有期。」周芷若低目垂眉,並不回
答,只微微點了點頭,數滴珠淚,落入塵土。

  張無忌展開輕功,向山下疾馳。山道上一列數里,都是從少林寺歸去的各路
英雄,他不願逐一招呼,從各人身旁一晃即過,卻始終不見趙敏的蹤跡。一口氣
追出三十餘里,天色將晚,道上人跡漸稀,忽想:「敏妹工於計謀,她既有心避
開我,多半不從大路行走。否則以我腳程之快,早就趕上了。莫非她躲在少室山
中,待我走後,她再背道而行?」一時心急如焚,顧不得饑渴,在群山叢中又兜
了轉來,時時躍上樹巔高坡,四下眺望。空山寂寂,唯見歸鴉。

  他直繞到少室山後,仍不見趙敏,心想:「不論如何,我對你此心不渝,縱
然是天涯海角,終究也要找到你。」這麼一想,心下便即坦然,見東北角山坳裡
兩株大槐樹並肩聳立,當下躍上樹去,找到一根橫伸的枝幹,展身臥倒。勞累整
日,多經變故,這一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睡到中夜,夢寐間忽聽得數十丈外
有輕輕的腳步之聲,當即驚覺。其時一輪明月已斜至西天,月光下見山坡上一人
飄行極快,正向南行。那人背影纖細,一搦瘦腰,是個身材苗條的女子。他大喜
之下,一聲「敏妹」險些兒便叫出口來,但立即覺察不對,那女子身形比趙敏略
高,輕功身法更大不相同,腳步輕靈勝於趙敏,飄忽處卻又不及周芷若。他好奇
心起:「這少女深宵獨行,不知為了何事?」本來此事與他毫不相干,更不願去
窺探人家姑娘的私事,但不禁想到:「說不定能從這少女身上找到敏妹。倘若她
與敏妹全然無關,我悄悄走開便是了,原也無礙。還是別輕易放過任何線索為是
。」於是扶著樹幹,輕輕溜下。

  他生怕被那少女發覺,不敢近躡,心想深宵跟蹤一個不相識的少女,難免有
輕薄之嫌。只見她穿一身黑衣,正是往少林寺去,心道:「她即使跟敏妹無關,
所圖謀的也必是武林中之事。若她意欲不利於少林,這件閒事我也得插手管上一
管。」停步傾聽,四下更無旁人,知那少女並無後援。行了約莫一頓飯時分,那
少女始終沒回頭一次。張無忌覺得她背影隱隱有些眼熟,似乎從前曾經見過,心
想:「是武青嬰姑娘麼?是峨嵋派哪一位女弟子麼?」又行數里,少林寺已然在
望。那少女轉過山坡,便到了寺旁。她放慢腳步,在樹木山石間躲躲閃閃,顯是
生怕給人發見蹤跡。

  忽聽得清磬數聲,從少林寺大殿中傳出,跟著梵唱聲起,數百名僧人一齊誦
經。張無忌大奇:「少林僧人居然半夜三更還在唸經,且是這許多僧人,難道在
做甚麼大法事麼?」那少女行止更加閃縮,又前行數十丈,已到了大殿之旁。忽
聽得腳步聲輕響,那少女在草叢中伏下,跟著四名少林僧手提戒刀禪杖,巡視過
來。那少女待四僧走過,這才長身,縱身一躍,已到了殿外長窗之旁。這一縱躍
飄如飛絮,已是武林中一流的輕功。張無忌見她雙手沒帶兵刃,孤身一人,不像
是到少林寺來生事的模樣,要瞧明她究是何人,到底是否相識,於是彎腰從她身
後繞過,斜行到大殿西北角上。他自知此時處境十分尷尬,若被少林寺中僧人知
覺,以他身份,竟然深夜來寺窺探,對方縱然佯作不知,也是大損顏面,是以加
倍小心,一步一動,輕捷有如貓鼠。

  這時殿中誦經聲又起,他湊眼窗縫看去,見大殿上數百名僧人排列整齊,一
行行的坐在蒲團之上,各人身披黃袍,外罩大紅金線袈裟,有的手執法器,有的
合十低誦,正在做超度亡魂的法事。他登即省悟:「這次英雄大會傷了不少人,
元軍攻山,雙方陣亡更眾。寺中僧侶連夜為死者超度,願他們往生極樂。」見空
聞大師站在供桌前親自主祭,他右首站的卻是個少女。張無忌一見,微微一驚,
這少女正是周芷若。雖只見到她側面,亦已看出她神色怔忡不定,秀眉深蹙,若
有深憂,心道:「是了。日間芷若在空聞大師面前跪倒,原來是求他做法事,想
必是她深深懺悔自己所作所為,她爪下劍底,傷的無辜太多。」凝目向供桌上瞧
去,只見中間一塊靈牌之上寫的赫然是「女俠殷離之靈位」七字。張無忌一陣神
傷,想起表妹身世之慘,對自己之一往情深,不由得怔怔的掉下淚來。

  鐘磬木魚中,周芷若盈盈下拜,口唇微動,低聲禱祝。張無忌運起神功,凝
神傾聽,依稀聽到:「殷姑娘……你在天之靈,好生安息……別來擾我……」他
手扶牆壁,思潮起伏:「表妹命喪於她劍底,固然命苦,但芷若內心深受折磨,
所受痛苦,未必比表妹更少。」腦海中突然隱隱湧起了當日在光明頂上聽到明教
教眾所誦的幾句歌來:「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
,憂患實多!」周芷若緩緩站起身來,微一側身,臉向東首,突然臉色大變,叫
道:「你……你……你又來了!」聲音尖銳,壓住了滿殿鐘磬之聲。張無忌順著
她目光瞧去,只見長窗上糊的窗紙不知何時破了,破孔中露出一張少女的臉來,
滿臉都是一條條傷痕。張無忌嚇得身子發顫,忍不住一聲驚呼。

  那少女臉上雖是傷痕斑斑,又無昔日的凹凸浮腫,卻清清楚楚便是已死的殷
離!他待要上前招呼,只是一雙腳一時不聽使喚,竟然僵住了不能移動。只見那
張臉突然隱去,大殿中砰的一聲,周芷若往後摔倒。張無忌這時再也顧不得少林
派生嫌,大聲叫道:「蛛兒,蛛兒,是你麼?」卻無人回答。他微一定神,飛身
往來路追去,只見冷月斜懸,滿地樹影,那黑衣少女已不知去向。他雖素來不信
鬼神,但身當此情此景,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發毛,站定了腳步,自聲自
語:「是她,是她!怪不得背影好熟,原來是蛛兒。難道她鬼魂知道少林高僧為
她超度,特來領經麼?難道她死得冤屈,真的是陰魂不散?」

  少林群僧聽得聲響,早有數人搶將出來察看,見到是張無忌,都不禁呆了。
一名年長僧人上前行禮,說道:「不知張教主夤夜降臨,未曾迎迓,伏乞恕罪。
」張無忌拱手道:「不敢!」閃身便進殿中,只見周芷若雙目緊閉,臉上無半點
血色,兀自未醒。他搶上前去,在她人中用力捏了幾下,再在她背上推拿數過。
周芷若悠悠醒轉,一見張無忌,縱體入懷,摟住了他,叫道:「有鬼,有鬼!」
張無忌道:「此事好生奇怪,你別害怕。眼前這許多高僧在此,定能解此冤孽。
」周芷若向來端莊穩重,這時實是怕得狠了,才在眾目睽睽之下抱住了他,聽他
這麼說,臉上一紅,忙放開了他,站了起來,但兀自不住發抖,抓著他手掌,死
也不敢放脫。

  張無忌和空聞見過了禮,說起適才有人在外窺探之事。空聞和群僧都沒見到
,但窗紙新裂,破孔俱在。周芷若道:「無忌哥……張教主,我見到的,確然是
她。」張無忌點了點頭。周芷若顫聲道:「你……你……見到的是誰?」張無忌
道:「是殷姑娘,我的表妹殷離。」周芷若低低一聲驚呼,又暈了過去。這一次
張無忌拉著她手,是以她並沒摔倒,略一昏暈,便即醒轉。張無忌道:「我見到
了表妹,可是……她是人,不是鬼!」周芷若顫聲道:「她不是鬼?」張無忌道
:「我一路跟著她到少林寺來。她行走如常,決非鬼魂。」這幾句話只是安慰周
芷若,在他內心,可實難以確定。周芷若問道:「你當真見她行走如常,確非鬼
魂?」張無忌回想一路跟隨那黑衣少女來到少林寺,又見她躲在長窗之外向殿中
窺探,一舉一動,全是一個身懷武功的姑娘,毫無特異之態,向空聞道:「方丈
,在下有一事不明,要向方丈請教。人死之後,是否真有鬼魂?」

  空聞沉思半晌,道:「幽冥之事,實所難言。」張無忌道:「然則方丈何以
虔誠行法,超度幽魂?」空聞道:「善哉,善哉!幽魂不須超度。人死業在,善
有善報,惡有惡報。佛家行法,乃在求生人心之所安,超度的乃是活人。」張無
忌登時領悟,拱手道:「多謝指點。在下深夜滋擾,至為不安,萬望方丈恕罪。
」空聞微笑道:「教主乃敝派的大恩人,數度拯救,使少林派得免於難,何必客
氣。」

  當下張無忌與群僧作別,向周芷若道:「咱們走罷!」周芷若臉有遲疑之色
,不敢離開佛殿。張無忌也不便強勸,拱手道:「既是如此,咱們就此別過。」
說著走出殿門。周芷若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叫道:「無忌哥哥,你還見我不見?
我……和你一起去。」縱身奔到他身旁,和他並肩出了寺門。二人離少林寺既遠
,周芷若便靠到張無忌身邊,拉住了他手。張無忌知她害怕,握著她軟滑柔膩的
手掌,身畔幽香陣陣,心中不能無感。

  二人默不作聲的走了一陣,周芷若悠悠歎了一口長氣,說道:「無忌哥哥,
那日我和你初次在漢水之中相逢,得蒙張真人搭救,若是早知日後要受這麼多苦
楚,我當時便死在漢水之中,倒也乾淨得多。」張無忌不答,心中又想起了明教
徒所唱的那首歌,忍不住輕輕哼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憐我世人,憂患實
多。」周芷若聽著歌詞,握著他的手微微顫動。周芷若低聲道:「張真人送我去
峨嵋派,自是為了我好,但如他老人家收留我在武當山上,讓我歸入武當門下,
今日一切又是大不相同。唉,恩師對我何嘗不好?可是……可是她逼我罰那些毒
誓,要我痛恨明教,要我恨你害你,可是我心中……實在……」

  張無忌聽她說得真誠,頗為感動,知她確有許多難處,種種狠毒之事,大都
是奉了滅絕師太的遺命而為,眼見她怕得厲害,對她憐惜之情又深了一層。

  山道上晚風習習,送來陣陣花香,其時正當初夏,良夜露清,耳聽著一個美
貌少女吐露深情,張無忌不能不怦然心動,何況當時在小島替她逼毒時曾有肌膚
之親,過去她既於己有恩,又有婚姻之約,不由得心中迷惘。周芷若道:「無忌
哥哥,那日在濠州你正要和我拜堂成親,為甚麼趙姑娘一叫你,你便隨她而去?
你心中真的十分愛她麼?」張無忌道:「我正要將這件事跟你說知。咱們坐下來
說。」說著指了指路旁的一塊大石。

  周芷若道:「不,我此刻心煩意亂,聽不下去,走一會靜靜心再說。」張無
忌點點頭,任由她攜著手,信步所之。周芷若帶著他走向一條小路,行了四、五
裡路,說道:「好了,你跟我說罷。」走到一叢灌木前的一塊山石邊,兩人並肩
坐下。張無忌於是將趙敏手中握著謝遜一束金髮、引得他非走不可的諸般事情一
一說了。周芷若聽畢,半晌不語。張無忌道:「芷若,你怪我麼?」周芷若哽咽
道:「我做了這許多錯事,只怪我自己,還能怪你麼?」張無忌輕撫她肩頭,柔
聲道:「世間事陰差陽錯,原難逆料,你也不用太過傷心。」周芷若仰起頭來,
說道:「無忌哥哥,我有句話問你,你須得真心答我,不能有絲毫隱瞞。」張無
忌道:「好,我不會瞞你。」周芷若道:「我知道這世上曾有四個女子真心愛你
。一個是去了波斯的小昭,一個是趙姑娘,另一個是……她……」她心中要說「
殷姑娘」,但始終不敢說出口來,頓了一頓,道:「倘若我們四個姑娘,這會兒
都好好的活在世上,都在你身邊。你心中真正愛的是哪一個?」

  張無忌心中一陣迷亂,道:「這個……嗯……這個……」當日張無忌與周芷
若、趙敏、殷離、小昭四人同時乘船出海之時,確是不止一次想起:「這四位姑
娘個個對我情深愛重,我如何自處才好?不論我和哪一個成親,定會大傷其餘三
人之心。到底在我內心深處,我最愛的是哪一個呢?」他始終徬徨難決,便只得
逃避,一時想:「韃子尚未逐出,河山未得光復。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盡想這
些兒女私情作什麼?」一時又想:「我身為明教教主,一言一動,與本教及武林
興衰都有關連。我自信一生品行無虧,但若耽於女色,莫要惹得天下英雄恥笑,
壞了本教的名聲。」過一時又想:「我媽媽臨終之時,一再囑咐於我,美麗的女
子最會騙人,要我這一生千萬小心提防,媽媽的遺言豈可不謹放心頭?」

  其實他多方辯解,不過是自欺而已,當真專心致志的愛了哪一個姑娘,未必
便有礙光復大業,更未必會壞了明教的名聲,只是他覺得這個很好,那個也好,
於是便不敢多想。他武功雖強,性格其實頗為優柔寡斷,萬事之來,往往順其自
然,當不得已處,雅不願拂逆旁人之意,寧可捨己從人。習乾坤大挪移心法是從
小昭之請;任明教教主既是迫於形勢,亦是殷天正、殷野王等動之以情;與周芷
若訂婚是奉謝遜之命;不與周芷若拜堂又是為趙敏所迫。當日金花婆婆與殷離若
非以武力強脅,而是婉言求他同去金花鳥,他多半便就去了。有時他內心深處,
不免也想:「要是我能和這四位姑娘終身一起廝守,大家和和睦睦,豈不逍遙快
樂?」其時乃是元末,不論文士商賈、江湖豪客,三妻四妾實是尋常之極,單只
一妻的反倒罕有。只是明教源自波斯,向來諸教眾節儉刻苦,除妻子外少有侍妾
。張無忌生性謙和,深覺不論和哪一位姑娘匹配,在自己都是莫大的福澤,倘若
再娶姬妾,未免太也對不起人,因此這樣的念頭在心中一閃即逝,從來不敢多想
,偶爾念及,往往便即自責:「為人須當自足,我竟心存此念,那不是太過卑鄙
可恥麼?」

  後來小昭去了波斯,殷離逝世,又認定殷離是趙敏所害,那麼順理成章,自
是要與周芷若成婚。不料變生不測,大起波折,其後真相逐步揭露,周趙二女原
來善惡顛倒,幸好自己並未與周芷若成婚,鑄成大錯。趙敏更公然與父兄決裂,
則此事已不為難。萬不料趙敏突然不告而別,而周芷若又有此一問。周芷若見他
沉吟不答,說道:「我問你的乃是虛幻之事。小昭當了波斯明教的處女教主,我
又……又殺害了殷姑娘。四個女子之中,只剩下了趙姑娘。我只是問你,倘若我
們四人都好端端的在你身邊,你便如何?」

  張無忌道:「芷若,這件事我在心中已想了很久。我似乎一直難決,但到今
天,我才知道真正愛的是誰。」周芷若問道:「是誰?是……是趙姑娘麼?」張
無忌道:「不錯。我今日尋她不見,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要是從此不能見她,
我性命也是活不久長。小昭離我而去,我自是十分傷心。我表妹逝世,我更是難
過。你……你後來這樣,我既痛心,又深感惋惜。然而,芷若,我不能瞞你,要
是我這一生再不能見到趙姑娘,我是寧可死了的好。這樣的心意,我以前對旁人
從未有過。」

  他初時對殷離、周芷若、小昭、趙敏四女似是不分軒輊,但今日趙敏這一走
,他才突然發覺,原來趙敏在他心中所佔位置,畢竟與其餘三女不同。周芷若聽
他這般說,輕聲道:「那日在大都,我見你到那小酒店去和她相會,便知你內心
情愛之所繫。只是我還癡心妄想,若是與你……與你成親之後,便……便可以拉
得你回心轉意,實在……實在……那是是萬萬不能的。」張無忌歉然道:「芷若
,我對你一向敬重,對殷家表妹心生感激,對小昭是意存憐惜,但對趙姑娘卻是
……卻是銘心刻骨的相愛。」

  周芷若喃喃道:「銘心刻骨的相愛,銘心刻骨的相愛。」頓了一頓,低聲道
:「無忌哥哥……我對你可也是銘心刻骨的相愛。你……你竟然不知道麼?」張
無忌大是感動,握著她手,柔聲道:「芷若,我是知道的。你對我這番心意,今
生今世,我不知要如何報答你才好。我……我真的對你不起。」周芷若道:「你
沒對我不起,你一直待我很好,難道我不知道麼?我問你:倘若趙姑娘此番不別
而行,你永遠找不到她了,倘若她給奸人害死了,倘若她對你變心,你……你便
如何?」

  張無忌心中已難過了很久,聽她這麼說,再也忍耐不住,流下淚來,哽咽道
:「我……我不知道!總而言之,上天下地,我也非尋著她不可。」周芷若歎了
口氣,道:「她不會對你變心的,你要尋著她,那也很容易。」張無忌又驚又喜
,站了起來,道:「她在哪裡?芷若,你快說。」周芷若一對妙目凝視著張無忌
,見他臉上大喜若狂的神情,輕輕的道:「你對於我永遠不會這麼關心。你要知
道趙姑娘的所在,須得答允我一件事,否則你永遠找她不到的了。」張無忌道:
「你要我答允甚麼事?」

  周芷若道:「這件事我現下還沒想起,日後想到了再跟你說。總之這事不違
俠義之道,不礙光復大業,也於明教及你自己的名聲無損,只是做起來未必容易
。」張無忌一呆,心想:「當日敏妹要我做三件事,也說甚麼不違俠義之道,迄
今為止,她只要我做過兩件事。那兩件事可真不易辦,怎麼芷若也學起她的樣來
?」周芷若道:「你不答允,自然也由得你。不過大丈夫言而有信,要是答允了
我,事到臨頭,可不能推委抵賴。」張無忌沉吟道:「你說此事不違俠義之道,
不礙光復大業,也於明教及我自己的名聲無損?」周芷若道:「不錯!」張無忌
道:「好,當真不違俠義之道,無損於光復大業,我便答允你了。」周芷若道:
「咱們擊掌為誓。」伸出手掌,要與他互擊。張無忌情知跟她擊掌立誓之後,便
是在自己身上套了一道沉重之極的枷鎖,這個周姑娘外表溫柔斯文,但心計之工
,行事之辣,絲毫不在趙敏之下,一時提起了手掌,拍不下去。周芷若微笑道:
「你只須答允我這件事,我教你頃刻之間,便見到你的心上人。」張無忌胸口一
熱,再也不計其他,便和她擊掌三下。周芷若笑道:「你瞧這裡是誰。」伸手撥
開了身後的樹叢。只見一叢樹葉之後坐著一個少女,臉上似笑非笑,卻不是趙敏
是誰?

  張無忌驚喜交集,大叫一聲:「敏妹!」忽聽得身後數丈之外,一個女子聲
音「咦」的一聲,似乎突然見到趙敏現身,忍不住驚呼了出來。這一聲驚呼聲音
甚輕,但張無忌已聽得清清楚楚。他一呆之下,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緩緩伸出
手掌去拉趙敏的手,雙掌相接,只覺她手掌頗為僵直,登時省悟,只道她日間不
別而行,到處找她不到,原來卻是被周芷若擒住了,點了她穴道,藏在這裡,周
芷若故意帶他到這裡來說這一番話,自是句句要趙敏聽見。倘若自己不忍令周芷
若傷心,隨口討好,對她說些情濃言語,甚至摟住她親熱一番,可又墮入了她計
中,那時趙敏可當真非走不可了。言念及此,不由得暗叫:「慚愧!」背上出了
一身冷汗,順手一搭趙敏的脈搏,察覺氣血運行如常,並未受傷。

  月光之下,只見她眉間眼角,笑意盈盈,說不盡的嬌媚可愛,想是他適才與
周芷若這番對答,都教她一一聽在耳中。她雖然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聽到他
背後吐露心曲,對自己竟是如此銘心刻骨的相愛,情意懇切,自是禁不住心花怒
放。

  周芷若彎下腰來,在張無忌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張無忌低聲回答一句。周
芷若怒喝:「張無忌,你竟全然沒將我放在眼裡,你仔細瞧瞧,趙姑娘中毒之後
,還活得成麼?」張無忌驚道:「她……她中了毒!是你下的毒麼?」俯身察看
,剛翻開趙敏左邊的眼睛,只覺背心一麻,已被點中穴道。張無忌「啊喲」一聲
,身子搖晃。周芷若出手如風,纖指運勁,又點了他左肩、腰脅、後心一共五處
大穴。張無忌仰天便倒,只見青光一閃,周芷若拔出長劍,抵住了他胸口,喝道
:「一不做、二不休,今日便取了你的性命。反正殷離的冤魂纏上了我。我終究
是活不成了,咱們一起同歸於盡。」說著提起長劍,便往他胸口刺了下去。

  忽聽得身後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且慢!周芷若,殷離並沒死!」周芷若
回過頭來,只見一個黑衣女子從草叢中疾奔而出,伸指戳來。周芷若斜身閃開,
那女子回過頭來,月光側照,只見她臉容俏麗,淡淡的布著幾條血痕。張無忌看
得明白,這女子正是他表妹殷離,只是臉上浮腫盡褪,雖有縱橫血痕,卻不掩其
美,依稀便是當年蝴蝶谷中、金花婆婆身畔那個清秀絕俗的小姑娘。

  周芷若退後兩步,左掌護胸,右手中長劍的劍尖指住張無忌胸口,喝道:「
你再上前一步,我一劍先刺死了他。」殷離不敢再動,急道:「你……你做的惡
事還不夠多嗎?」周芷若道:「你到底是人是鬼?」殷離道:「我自然是人。」
張無忌突然大叫一聲:「蛛兒!」一躍而起,抱住了殷離,叫道:「蛛兒……你
……你想得我好苦!」這一下出其不意,殷離嚇得尖叫一聲,被張無忌圍住了雙
臂,動彈不得。周芷若嘻嘻一笑,說道:「若非如此,你還是不肯出來。」回身
去解開了趙敏的穴道,替她推血過宮,按摩筋脈。趙敏被她制住了大半日,冷清
清的拋在這裡,心下好不惱怒,幸好後來聽到張無忌吐露心事,這才轉怒為喜。
只是突然之間又多了一個殷離出來,卻更平添了無數心事,正是舊恨甫去,新愁
轉生。

  殷離嗔道:「你拉拉扯扯的幹什麼?趙姑娘、周姑娘都在這兒,成甚麼樣子
?」趙敏道:「哼,要是我和周姑娘都不在這兒,那就成樣子了?」張無忌道:
「我見你死後還魂,歡喜無盡,表妹,你到底……到底是怎樣的?」殷離拉著他
手臂,將他臉孔轉到月光下,凝視半晌,突然抓住他的左耳,用力一扭。張無忌
痛叫:「啊喲!你幹什麼?」殷離道:「你這千刀萬剮的醜八怪!你……你將我
活埋在土中,教我吃了多少苦頭。」說著在他胸口連捶三拳,砰砰有聲。張無忌
不敢運九陽神功相抗,忍痛受了她這三拳,笑道:「蛛兒,我的的確確以為你已
經……已經死了,累我傷心得痛哭了幾場。你沒死,那好極啦,當真是老天爺有
眼。」

  殷離怒道:「老天爺有眼,你這醜八怪便沒眼。你連人家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我才不信呢。你是嫌我的臉腫得難看,沒等我斷氣,便將我埋在土中,你這沒
良心的、狠心短命的死鬼!」她一連串的咒罵,神情語態,一如往昔。

  張無忌笑嘻嘻的聽著,搔頭道:「你罵得是,罵得很是。當時我真糊塗,見
到你滿臉鮮血,沒了呼吸,心又不跳了,只道已是無救……」殷離跳將起來,伸
手又去扭他右耳。張無忌嘻嘻一笑,閃身避開,作揖道:「好蛛兒,你饒了我罷
!」殷離道:「我才不饒你呢!那日我不知怎樣醒了過來,上下四周冷冰冰的,
都是石塊。你既要活埋我,幹麼又在我身上堆了些樹枝石頭?為甚麼不在我身上
堆滿泥土,我透不過氣來,不就真的死了?」

  張無忌道:「謝天謝地,幸好我在你身上先堆了些樹枝石頭。」忍不住向周
芷若斜睨一眼。殷離怒道:「這人壞透啦,我不許你看她。」張無忌道:「為什
麼?」殷離道:「她是殺死我的兇手,你還理她作甚?」趙敏插口道:「你既沒
死,她便不是殺你的兇手。」殷離道:「我已死過了一次,她就作過了一次兇手
!」

  張無忌勸道:「好蛛兒,你脫險歸來,我們都歡喜得緊。你安安靜靜的坐下
來,跟我們說說這番死裡逃生的經過。」殷離道:「甚麼我們不我們的。我來問
你,你說『我們』這兩個字,到底哪幾個人才是『我們』?」張無忌笑道:「這
裡只有四個人,那自然是我和周姑娘、趙姑娘了。」殷離冷笑道:「哼!我沒死
,你或許還有幾分真心歡喜,可是周姑娘和趙姑娘呢?她們也都歡喜麼?」周芷
若道:「殷姑娘,那日我起下歹心,傷害於你,事後不但深自痛悔,連夢魂之中
也是不安,否則今日突然在樹林中見到你,也不會嚇成這個樣子了。此刻見你平
安無恙,免了我的罪孽,老天在上,我確是歡喜無限。」殷離側著頭想了片刻,
點頭道:「那也有幾分道理。我本想找你算帳,既是如此,那就罷了。」

  周芷若雙膝跪倒,嗚咽道:「我……我當真太也對你不起。」殷離向來性子
執拗,但眼見周芷若服輸,心下登時軟了,忙扶起她,說道:「周姊姊,過去的
事,誰也別放在心上,反正我也沒死。」拉著她手,並肩坐下。殷離掠了掠頭髮
,又道:「你在我臉上劃了這幾劍,也不是全無好處。我本來臉上浮腫,中劍後
毒血流盡,浮腫倒慢慢消了。」周芷若心下歉仄無已,不知說甚麼好。張無忌道
:「我和義父、芷若後來在島上住了很久。蛛兒,你從墓中出來後,怎會不見到
我們?」

  殷離怒道:「我是不願見你。你和周姑娘這般卿卿我我,聽得我好不生氣。
哼!『我此後只有加倍疼你愛你!我二人夫婦一體,我怎會給你氣受?』」她學
著張無忌的口氣說了這幾句話後,又學著周芷若的口氣道:「要是我做錯甚麼,
你會打我、罵我、殺我麼?我從小沒爹娘教導,難保不會一時糊塗。』」她咳嗽
一聲,又學著男子的嗓子說道:「『芷若,你是我的愛妻。就算你做錯了甚麼,
我是重話也不捨得責備你一句。』」手指西天明月,說道:「『天上的明月,是
咱倆證人。』」原來當晚張無忌與周芷若定情時所說的言語,都讓殷離聽在耳中
。這時她一一複述出來,只聽得周芷若滿臉通紅,張無忌忸怩不安。他向趙敏偷
瞧一眼,她一張俏臉氣得慘白,於是伸手過去,握住了她手腕。趙敏手掌一翻,
兩根長長的指甲刺入他手臂。張無忌吃痛,卻不敢叫出聲來,也不敢動。殷離伸
手入懷,取出一根木條來,放在張無忌眼前,道:「你瞧清楚了,這是什麼?」
張無忌一看,見木條上刻著一行字道:「愛妻蛛兒殷離之墓。張無忌謹立。」正
是他當日在殷離墓前所豎立的。

  殷離恨恨的道:「我從墓中爬了出來,見到這根木條,當時便糊塗了,怎麼
?是哪個狠心短命的小鬼張無忌?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後來偷聽到你二人的說
話,『無忌哥哥』長,『無忌哥哥』短的,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張無忌便是曾阿
牛,曾阿牛便是張無忌。你這沒良心的,騙得我好苦!」說著舉起木條,用力往
張無忌頭上擊了下去,啪的一聲響,木條斷成數截,飛落四處。趙敏怒道:「怎
麼動不動便打人?」殷離哈哈一笑,說道:「我打了他,怎麼樣?你心疼了是不
是?」趙敏臉上一紅,道:「他是在讓你,你別不知好歹。」

  殷離笑道:「我有甚麼不知好歹?你放心,我才不會跟你爭這醜八怪呢,我
一心一意只喜歡一個人,那是蝴蝶谷中咬傷我手背的小張無忌。眼前這個醜八怪
啊,他叫曾阿牛也好,叫張無忌也好,我一點也不喜歡。」她轉過頭來,柔聲道
:「阿牛哥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好生感激。可是我的心,早就許了給那個狠
心的、兇惡的小張無忌了。你不是他,不,不是他……」張無忌好生奇怪,道:
「我明明是張無忌,怎地……怎地……」

  殷離神色溫柔的瞧著他,呆呆的看了半晌,目光中神情變幻,終於搖搖頭,
說道:「阿牛哥哥,你不懂的。在西域大漠之中,你與我同生共死,在那海外小
島之上,你對我仁至義盡。你是個好人。不過我對你說過,我的心早就給了那個
張無忌啦。我要尋他去。我若是尋到了他,你說他還會打我、罵我、咬我嗎?」
說著也不等張無忌回答,轉身緩緩走了開去。張無忌陡地領會,原來她真正所愛
的,乃是她心中所想像的張無忌,是她記憶中在蝴蝶谷所遇上的張無忌,那個打
她咬她、倔強兇狠的張無忌,卻不是眼前這個真正的張無忌,不是這個長大了的
、待人仁恕寬厚的張無忌。

  他心中三分傷感、三分留戀、又有三分寬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知道殷離這一生,永遠會記著蝴蝶谷中那個一身狠勁的少年,她是要去找尋
他。她自然找不到,但也可以說,她早已尋到了,因為那個少年早就藏在她的心
底。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麼好。

  周芷若歎了口氣,道:「都是我不好,害得她這麼瘋瘋癲癲地。」張無忌卻
想:「她確是有點兒瘋瘋癲癲,這是我害的。可是比之腦筋清楚的人,她未必不
是更加快活些。」

  趙敏心中所思量的,卻是另一回事,殷離來了又去了,然而周芷若呢?殷離
既沒有死,謝遜也是好端端的平安無恙,倚天劍中所藏的武功、屠龍刀中所藏的
兵書,連同那把刀,都已交給了張無忌,周芷若所犯的過錯,這時看來都沒甚麼
大不了的了。當然,宋青書為了她而害死了莫聲谷。然而這是宋青書自己的罪孽
,周芷若事先確是全不知情,也絕無唆使之意。張無忌曾與她有婚姻之約,他,
可不是棄信絕義之人。周芷若站起身來,說道:「咱們走罷!」趙敏道:「到哪
裡去?」周芷若道:「我適才在少林寺時,見彭瑩玉和尚匆匆前來尋他,似乎明
教中出了甚麼要緊事。」張無忌一凜,心道:「我莫要為了兒女之情,誤了教中
大事。」忙道:「咱們快去瞧瞧。」當下三人快步而行,不多時便到了明教教眾
宿營之所。楊逍、范遙、彭瑩玉等正命人到處找尋教主,見他回來,俱各欣慰,
但見周趙二女和他同歸,又均詫異。張無忌見眾人神色沮喪,隱隱知道不妙,問
道:「彭大師,你有事尋我麼?」彭瑩玉尚未回答,周芷若挽了趙敏的手,道:
「咱們到那邊坐坐。」趙敏知她避嫌,不願與聞明教教內的秘密,於是與她並肩
齊出。

  楊逍、范遙等更是奇怪,均想:「那日濠州教主成婚之日,這兩位姑娘鬥得
何等厲害,此刻卻是親似姊妹。不知教主是如何調處的,果然是能者無所不能,
這門『乾坤大挪移』功夫,當真令人好生佩服。」

  彭瑩玉待周趙二女走出,說道:「啟稟教主,咱們在濠州打了一個大敗仗,
韓山童韓兄殉難。」張無忌叫聲:「啊喲!」極是痛惜。彭瑩玉又道:「眼下淮
泗軍務,由朱元璋兄弟指揮。徐達、常遇春兩位兄弟得知訊息,已領兵馳去應援
,韓林兒兄弟也同去了。事在緊急,不及等候教主將令。」張無忌道:「該當如
此。」

  正商議軍情間,殷野王匆匆進來,說道:「啟稟教主,丐幫中有人前來報知
,陳友諒那廝的下落已然查明。」張無忌道:「在哪裡?」殷野王道:「這廝竟
混到了本教徐壽輝兄弟部下,聽說徐兄弟對他很是寵信。」張無忌沉吟道:「既
是如此,咱們倒不便躁急行事。舅舅,煩你派人通知徐兄,陳友諒這廝陰險狡猾
,留在身畔大是禍胎,千萬不可跟他親近。」殷野王答應了,又道:「不如一刀
殺了,乾乾淨淨。就讓我去辦罷!」張無忌正沉吟間,忽有教眾送來徐壽輝的一
封緊急文書。楊逍皺眉道:「糟糕,糟糕!竟被他佔了先著。」張無忌拆開文書
一看,原來是徐壽輝的一封長稟,說道陳友諒曾得罪教主,自知罪重,悔悟殊深
,現下誠心投入本教,決意痛改前非,但求教主給予自新之路。張無忌遞給楊逍
、殷野王等看了。

  殷野王道:「徐兄弟受此人蠱惑,必有後患。」楊逍歎道:「陳友諒這廝極
是陰險,但咱們這時若是將他殺了,不免示人以不廣,顯得咱們心記舊怨,無容
人之量,勢必寒了天下英雄之心。」張無忌道:「楊左使之言不錯。彭大師,你
與徐兄交好,請你便中勸導,小心提防於他,切不可讓兵馬大權落入他手中。」
彭瑩玉答應了。

  不料徐壽輝並未受勸,對陳友諒極是信任,終於命喪其手。後來陳友諒統率
明教西路義軍,自稱漢王,與明教東路軍爭奪天下,直至鄱陽湖大戰,方始兵敗
身死,數十年之間兵連禍結,令明教英雄豪傑遭受重大傷亡。

  當晚張無忌與楊逍、彭瑩玉等計議,分派人眾,赴各路義軍策應。待得計議
已畢,已是深夜。次晨趙敏說道:「周姊姊昨晚已然離去,說不跟你辭別了。」
張無忌惘然半晌,以和張三豐分別日久,甚是想念,當下帶同趙敏、宋青書,與
俞蓮舟等齊上武當山去。

  少室山與武當山相距不遠,不數日便到山上。張無忌隨同俞蓮舟、張松溪、
殷梨亭三人入內拜見張三豐,又見了宋遠橋及俞岱巖。宋遠橋聽說兒子在外,鐵
青著臉,手執長劍,搶將出來。張無忌等均覺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一齊跟到
了大殿。張三豐也隨著出來。

  宋遠橋喝道:「忤逆不孝的畜生在哪裡?」瞥眼見宋青書躺在軟床之中,頭
上綁滿了白布,連眼睛也遮沒了,長劍挺出,劍尖指向他身上,但手一軟,竟是
刺不下去。霎時之間,想起父子之情,同門之義,不由得百感交集,回過劍來,
疾往自己小腹上刺去。張無忌急忙伸手,奪下了他手中長劍,勸道:「大師伯,
萬萬不可。此事如何處理,該請太師父示下。」張三豐歎道:「我武當門下出此
不肖子弟,遠橋,那也不是你一人的不幸,這等逆子,有不如無!」右手揮出,
啪的一聲響,擊在宋青書胸口。宋青書臟腑震裂,立時氣絕。宋遠橋跪下哭道:
「師父,弟子疏於管教,累得七弟命喪畜生之手。弟子如何對得起你老人家和七
弟?」張三豐伸手扶他起來,說道:「此事你確有罪愆,本派掌門弟子之位,今
日起由蓮舟接任。你專心精研太極拳法,掌門的俗務,不必再管了。」宋遠橋拜
謝奉命。

  俞蓮舟推辭不就,但張三豐堅不許辭,只得拜領。眾人見張三豐斃宋青書,
革宋遠橋,門規嚴峻,心下無不凜然。張三豐問起英雄大會及義軍抗元之事,對
張無忌溫勉有加。趙敏向張三豐跪下磕頭,謝過當日無禮之罪,張三豐哈哈一笑
,全不介懷。俞岱巖終身殘廢、張翠山喪命,均與她昔日手下的阿大、阿二等人
有關,但其時趙敏尚未出生,終究也怪不到她頭上。張三豐聽得她甘心背叛父兄
而跟隨張無忌,說道:「好,好!難得,難得!」

  張無忌在武當山上與張三豐等聚了數日,偕同趙敏前赴濠州。

  一路上連得本教捷報,又聽得各地義軍蜂起,姑蘇有張士誠,台州有方國珍
,雖非明教所屬,但均是抗元的友軍,張無忌心下甚喜,與趙敏連騎東行,眼見
河山指日可復,只盼自此天下太平,百姓得能安居樂業,也不枉了這幾年來出死
入生,多歷憂患。他不願多所驚動,一路均未與明教義軍將領會面,只是暗中察
看,但見義軍軍紀嚴明,不擾百姓,到處多頌揚朱元璋元帥、徐達大將軍之聲。

  這一日來到濠州城外,朱元璋得訊,命湯和、鄧愈兩將率兵迎候,接入賓館
。湯和稟道:「朱元帥與徐大將軍、常將軍正在商議緊急軍情,得知教主到來,
不勝之喜。只以軍務羈身,未克親迎,還請教主恕過不恭之罪。」張無忌笑道:
「咱們自己兄弟,管這些迎送虛文作甚?自是軍情要緊。」當晚賓館中大張筵席
,湯和、鄧愈二將作陪。酒過三巡,朱元璋帶同大將花雲匆匆趕到,在席前拜伏
在地。張無忌急忙扶起。朱元璋親自斟酒,恭恭敬敬的向張無忌敬了三杯,張無
忌一飲而盡。朱元璋又敬趙敏,趙敏便也飲了。席間說起各路軍情,朱元璋稟報
攻城掠地的業績,言下頗有得色。張無忌大加稱讚。

  正說話間,大將廖永忠大踏步走進廳來,拜見教主後,在朱元璋耳邊低聲道
:「已擒住了!」朱元璋道:「甚好!」忽聽得大門外一人大聲叫道:「冤枉啊
!冤枉!」張無忌聽得呼冤之聲正是韓林兒,奇道:「那是韓兄弟麼?甚麼事?
」朱元璋道:「啟稟教主,韓林兒這廝勾結韃子,圖謀裡應外合,倒反本教。」
張無忌驚道:「韓兄弟忠誠仁義,焉有此事?快帶他進來,待我親自問他……」
一言未畢,突然頭暈,霎時間天昏地黑,不知人事。待得醒轉,只覺手腳上都已
綁上了粗重的繩索,望出來黑漆一團,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幸好感到一個柔
軟的身子靠在胸前,原來趙敏和他縛在一起,只是兀自未醒。一凝思間,已知朱
元璋起了歹心,多半他料想明教日後成事,張無忌順理成章要做皇帝,是以在酒
中下了極烈的迷藥,設計暗害。張無忌微一運氣,但覺胸腹間一無異狀,功力未
失,心下暗暗冷笑:「這些繩索想要綁住我,卻也沒這麼容易,此刻敏妹未醒,
不忙便走。待得天明,在諸教眾之前揭破他的奸謀。」當下靜靜養神。

  過了一個多時辰,忽聽得有數人走進隔壁房中,說起話來,聽聲音是朱元璋
、徐達、常遇春三人。只聽得朱元璋道:「此人背叛我教,投降元朝,證據確鑿
,更無可疑,令人痛心之至。兩位兄弟,你們看怎麼辦?」不等徐常二人答話,
又道:「這人耳目眾多,軍中到處是他的心腹,咱們別提他名字。」只聽徐達道
:「朱大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斬草除根,莫留後患。」朱元璋道:「但這小
賊總是咱們首領,咱們可不能忘恩負義,這是基業,終究可說是他的。」常遇春
道:「大哥若是怕殺了他軍中有變,咱們不妨悄悄下手,免得於大哥名聲有累。


  朱元璋沉默片刻,說道:「徐常二位兄弟既都如此說,便這麼辦罷。只是這
小賊平素於本教教眾頗有恩德,兩位兄弟又跟他素來交好,這事可萬萬不能洩漏
出去。唉,咱們今日要殺他,實是心中難受之極。」徐常二人都道:「為了復國
大業,朋友私交,也不能顧了。」三人說著,便走出房去。張無忌倒抽一口涼氣
,當下運起神功,崩開身上綁縛的繩索,抱著趙敏悄悄越牆而出。他靠在牆上,
不禁百感交集:「朱元璋這廝忘恩負義,那也罷了。徐常二位大哥與我何等交情
,但為了一己富貴,竟也會叛我。他三人身系義軍重任,我若去幾掌殺了,只怕
義軍便要瓦解冰消。我張無忌原本不圖名位,徐大哥,常大哥,你們可把我忒也
看得小了。」沉思半晌,帶同趙敏,悄然而去。

  他到得城外,寫了一封信,將明教教主之位讓與楊逍,於濠州所遭,卻一字
不提。張無忌卻哪裡知道,徐達與常遇春所說的「小賊」乃是指韓林兒而言,張
無忌來到濠州之事,他二人全無知聞,一切皆是朱元璋暗中安排,要激得張無忌
心灰意懶,自行引退。朱元璋一來憚忌張無忌神勇,二來他是本教教主,眾所敬
服,要說殺他,究是不敢,縱然成事,倘若萬一洩漏,後果大是堪虞。他料張無
忌素以復國大事為重,對徐常二人只是情若兄弟,只要這番話給他聽在耳中,定
會悄然而去。果然一切皆如所料,張無忌武功當世無敵,說到機變計謀,與朱元
璋可差得太遠,終於墮入這一代梟雄奸謀之中。張無忌雖然從來不想要做甚麼皇
帝,但此後每當想起徐常二人的寡恩少義,終身不免鬱鬱。

  至於韓林兒勾結韃子,圖謀叛變云云,也皆出於誣陷。原來韓山童死後,軍
中奉韓林兒為主,朱、徐、常等均成了他的下屬。朱元璋假造了韓林兒通敵的親
筆書信,又以重利買通韓林兒的心腹向徐達、常遇春告密。徐常二人深信不疑,
堅欲除卻。朱元璋反而假仁假義,一定不允,直至徐常二人說至再三,方勉強許
可。他將張無忌與趙敏囚在鄰室,料得以他武功,要崩壞身上繩索自是舉手之勞
,生怕他脫縛後前來尋仇,與徐常說了這番話後,立即躲起。張無忌一去,朱元
璋便命廖永忠將韓林兒沉入河中浸死。這一箭雙鵰之計,竟是不露破綻。後來楊
逍雖繼任明教教主,但朱元璋羽翼已成,統兵百萬之眾,楊逍又年老德薄,萬萬
不能與他爭帝皇之位了。朱元璋登基之後,反下令嚴禁明教,將教中曾立大功的
兄弟盡加殺戮。常遇春因病早死,徐達終於不免於難。

  趙敏見張無忌寫完給楊逍的書信,手中毛筆尚未放下,神色間頗是不樂,便
道:「無忌哥哥,你曾答允我做三件事,第一件是替我借屠龍刀,第二件是當日
在濠州不得與周姊姊成禮,這兩件你已經做了。還有第三件事呢,你可不能言而
無信。」張無忌吃了一驚,道:「你……你……你又有甚麼古靈精怪的事要我做
……」趙敏嫣然一笑,說道:「我的眉毛太淡,你給我畫一畫。這可不違反武林
俠義之道罷?」張無忌提起筆來,笑道:「從今而後,我天天給你畫眉。」

  忽聽得窗外有人格格輕笑,說道:「無忌哥哥,你可也曾答允了我做一件事
啊。」正是周芷若的聲音。張無忌凝神寫信,竟不知她何時來到窗外。窗子緩緩
推開,周芷若一張俏臉似笑非笑的現在燭光之下。張無忌驚道:「你……你又要
叫我作甚麼了?」周芷若微笑道:「這時候我還想不到。哪一日你要和趙家妹子
拜堂成親,只怕我便想到了。」

  張無忌回頭向趙敏瞧了一眼,又回頭向周芷若瞧了一眼,霎時之間百感交集
,也不知是喜是憂,手一顫,一枝筆掉在桌上。

倚天屠龍記~~全集完~~



[ Last edited by 頑皮豹 on 2006-4-19 at 04:55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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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倚天屠龍記!
謝謝版主您的用心分享!


2012-6-17 07:5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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